我总不明白,为何东姚村的苦楝树特别多,而在黄土高原上的别的村庄,很少觅见它的踪影。一户门前有五株,村东头路的两旁,苦楝树没走几步就是一棵。但我记忆最深是村东池塘边的那株苦楝树,孤零零守望在池塘的西边。
苦楝树又名楝树,紫花树,楝枣子、翠树、森树、楝枣树、火棯树、花心树、苦辣树、洋花森。因为它从叶到果实都有一种苦味,所以苦楝树名符其实。
当春意浓烈的时候,就连杨柳的枝条也挂上了串串绿色,而苦楝树还在春意中沉睡。苦楝的枝头还留着几颗苦楝果(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别名叫金铃子),冬日的狂风没有吹落它,依然顽强地在春风中摇摆。在欣欣向荣的春天即将过去的时候,它才伸展枝条,枝头就吐出几片嫩芽,它开始争先恐后拥抱春天了。苦楝树的叶子并不大,比香椿树的叶子稍小些。再过去几天,苦楝树开满了淡紫色的花儿,花很细碎,但气味非常浓郁。那是一种浓郁得让人打喷嚏的味道,像掺着苦味的花粉,与淡雅的花色和清秀的花形完全不相符。也不知哪位诗人还来了雅兴,吟出:“楝花飘砌,蔌蔌清香细”。有这种清香吗,我从来没有闻到过。
夏天,苦楝树结一串串小枣一样大小的果,裹着青色的皮,就如同酸枣一般。但果肉并不能吃,随着果皮被我们孩童砸开,果浆四溅,一股苦苦的味道就弥漫在我们的周围。果核和酸枣核一样的坚硬,一般牙齿是咬不开的。这些苦楝果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可以作为子弹,玩弹弓时派上用场。进入秋季,苦楝果由碧绿变为灰黄,皱褶的果皮包裹着圆形的果核。它只能无奈地挂在树梢,无人问津。只有顽皮的孩童,可能把它摇落。也许在冬季,那些觅不到食的鸟儿会来到枝头,吃这些原来完全不理会的苦楝果。我不知道,那苦苦的味道对于它们能否下咽,但那是没有食物的无奈之举了。
村子东头池塘边的那株苦楝树,算是最靠近村子的一棵树。它寂寞地站在那里,发芽、开花、挂果,一年又一年,缓慢成长,没有同伴,也不惧孤单。现在也许它已经变成苍天大树了,也或者早已被村民砍掉当柴禾烧掉了。
的确,苦楝树不如白杨树和梧桐树一样成材,它长高了就弯腰驼背,随处分叉,找不出一段完整的木料。更何况木质比较轻软,没有多大经济价值。可以做口苦楝箱子,但苦苦的木味,经年不散。它全身大部分只能用来当柴烧。不过,苦楝树是驱虫、*虫的中药,况且对有害气体有超强的净化作用。欧美人称苦楝树为“健康赐予者之树”,印度人誉苦楝树为“神树”。
我认为苦楝树的命运是多舛的,它历来不被村民认可。我小时候只在东姚村看到过这种树,黄土高原的许多地方竟无法让它容身。苦楝树的英文名“Chinaberry”有些苦,有些含蓄,也许正能反映我们民族的一些特性吧!
而我的母亲就如东姚村东池塘边的苦楝树,伴随着苦难来到东姚村,又随着苦难离开东姚村。而且她此后依然颠沛流离,从黄土高原的一边辗转到黄土高原的另一边。
母亲来到东姚村,正是苦楝花开的季节。就连外公也感到满意,母亲终于从痛苦中走了出来。淡紫色的苦楝花挂满了苦楝树,和洁白沁香的洋槐花一起争相吐艳。空气是明媚温暖的,弥漫在小巷里,似乎是东姚村人对母亲的欢迎。我当然也是戴着人们为我编的苦楝花和洋槐花的花环走进东姚村的。那种混合的花香,让我闻着沉浸其中,感受温暖的芬芳、甜美的时光。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母亲将可以幸福地生活,我快乐地成长。
在刚开始的两年,的确如此。我们的日子平静如水,就像村里的其他人家一样,就像楝树无语站在池塘边的岁月。但突然有一天,继父感到身体不适,到医院检查后,癌症晚期。此后的几年,母亲的生活掀起了波澜,时不时要陪继父到医院检查身体看病,还要忙地里的活。这样坚持了几年,继父还是撒手人寰。母亲的天突然塌了,泪水也只有往肚子里咽。一夜之间母亲像是老了十几岁,目光也变得游离,生活的前路不知该如何走。母亲此时就如池塘边的那株苦楝树孤孤单单在寒风中站立着。苦楝树真是苦,虽然不惧风雨,但这又怎样,生活将如何进行下去,谁也说不清楚。苦味照理来说是用舌头才能尝出的味道,母亲现在可以闻出来,可以用心感受出来。
告别东姚村是迟早的事情,从此我们将继续浪迹天涯。就如同池塘边那株苦楝树一样,或早或迟将变为一个人家炉火中的柴禾了。虽然我还不能真正明白母亲面临着的抉择,但我已经深深感觉我们已经又一次走到悬崖边上,即便如此母亲也无法自己选择,东姚村也无法挽留。
这个我们曾经住过的庭院只能荒芜或被转卖!
来到池塘边,来到这株孤孤单单的苦楝树下,我抚摸着它并不伟岸的身躯。在向我同病相怜的苦楝树告别,在向这个村庄告别,苦楝树像是一个经历过沧桑的老人,露出难得的慈爱。陪伴了我们多年的池塘,此刻也被寒冬留下一片白茫茫的冰,似乎它也不愿意开口向我们话别。
寒风吹过,一个苦楝果从树梢打在我的头上,似乎被人敲击了一下感到酸疼,旋即它又撞跌落在地面上。同病相怜的苦楝树你就这样送我的吗?我抬起脚,踩向打在我头上的那颗苦楝果,立刻一股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这样苦苦的感觉让我心情更加沉重。从此母亲带着我踽踽而行,一步一步试着向前走。
那种苦涩的味道,好像就是苦楝树全身散发的那一种,直到今天我记忆犹新。
现在,我还是更喜欢俞平伯先生关于苦楝树的诗“此树婆娑近浅塘,繁英飘落似丁香。绿荫庭院休回首,应许他乡胜故乡。”
2017年8月22日写于成都家中
2017年8月23日修改
【作者简介】武斌,1971年9月出生,男,汉族,山西临猗人,1996年毕业于成都理工大学,地球物理高级工程师,理学博士。2007年开始业余写作,2008年陆续在《地质勘查导报》、《中国国土资源报》、《大地文学》等发表散文、诗歌、小说近百篇。2013年出版了散文集《地质人在旅途》,2014年出版散文集《乡土乡音》,2016年出版散文集《成都拾遗》。有作品在“书香国土·智慧人生——山东煤田地质杯首届国土资源系统读书大赛”中荣获优秀奖,并入选《书香·人生》。
审校:董 丽
图片:网 络
责编:齐 速
中国广东-中山文苑微信公众号出品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