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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4日下午，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河滨小学五年级五班11岁女生缪某某，在第二节语文课后从教学楼四楼坠亡。
因事前老师袁某美批阅其作文要求“传递正能量”，事后家长群有家长号召其他家长为老师点赞，此事引发广泛关注和争议。同时，缪某某父母质疑称，因孩子没有报名参加老师袁某美的作文补习班，疑遭袁某美打击报复，并称该老师在课堂上有打骂、刺激缪某某的言行，最终导致缪某某坠亡。
6月16日，缪某某坠亡事件调查组核心成员之一、金坛区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邢卫东向红星新闻介绍了事发前后的经过，并以调查组成员身份回应了相关疑问。
↑缪某某生前照。图据网络
学校监控记录显示
孩子出教室后，翻过栏杆随后坠楼
据邢卫东介绍，根据学校监控录像记录的时间，缪某某坠楼发生在6月4日下午3时14分45秒，正是第三节课上课前十几秒的时候。
当日下午，缪某某坠楼前，学生们已上完两节课，第一节是思想品德课，第二、第三节是语文课，上课老师是班主任袁某美。
袁某美生于1974年，46岁，1993年开始从事教师工作，教龄27年，系金坛河滨小学骨干教师。缪某某坠楼时，袁某美在教室批改学生作业，未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邢卫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视频记录显示，缪某某从教室出来，翻过栏杆后停留了几秒钟，似乎在犹豫，但随后坠楼。坠楼前，监控画面显示确有两名同学从她身边经过。
学生发现缪某某坠楼后跑进教室告诉袁某美老师，她才知悉，跑出教室呼救并展开救援。
↑金坛河滨小学。
“包括区领导在内，对缪某某坠楼一事既痛心，又震惊。”邢卫东说，事发当晚，金坛区政府办、教育局、公安局、学校等部门组成联合调查组，对缪某某坠楼事件展开调查。
6月7日，经过3天3夜加班加点工作后，联合调查组向家长通报了调查结论：排除他*。调查组告知家长：可以聘请律师调阅所有调查资料。
常州市公安局金坛区分局对包括袁某美在内的3名老师、缪某某的45名同学、6名亲属进行了调查，形成书面材料115页、电话录像询问材料21份、现场勘查记录1份、尸体检查记录1份、病例1份、学校监控视频3段。
调查结果认为：没有证据显示在当日的作文课堂上，袁某美存在打骂、责罚缪某某的言行。但是，调查组也无法就缪某某自己翻越栏杆坠楼原因得出结论。
顺手写上“传递正能量”
共批改了孩子两次作文
邢卫东表示，缪某某坠楼前，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是家长、网友都非常关心的问题，也是联合调查组最关心、最希望搞清楚的事情。
据老师袁某美回忆：根据教学安排，下午第一节课是她和王小红老师调上的思想品德课，她上的是下午第二、第三节课和中间的写字课。
事发当天是周四，下午第二节作文课开始，袁某美先讲了这一节课的内容为“修改读后感”。一周前她布置作业：每人回家读一部著作，要写读后感。当日修改读后感前，她提出修改要求：1、读的作品的名称和作者简介，作品的主要内容需要用简洁的语言概括。2、要写出你读完这部作品的感受。3、围绕具体事例谈感受，千万不能从头到尾写成主要内容的复述。
袁某美说，接着学生就拿出事先写在“规范日记”上的作文草稿，根据老师提出的要求开始自行修改。学生可以用红笔或者其他颜色的笔在作文草稿上删减、圈画、添加，修改好了就拿到前面给她逐一面批。
面批过关，她一般会在结尾处打个勾，写得特别好的也会打个五角星，表示过关，就可以誊写到大作文本上去了。
袁某美回忆，修改完的学生依次到她前面来批阅，轮到缪某某上来了，看到她写的《三打白骨精》的感受是：“有些人表面看着善良，可内心都是阴暗的，他们会利用各种各样的卑鄙的手段和阴谋诡计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但是接下来的一小节是，还要围绕作品的主要内容来概括，缪某某的作文没有具体事例。“看到这里，我就说，要写一个具体的事例，作文中尽量传递正能量。顺手在她的本子上写上了‘传递正能量’5个字。别的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就拿着本子下去继续修改了。我也继续批阅其他同学的作文。”袁某美回忆说。
↑袁某美老师的批语。图据网络
袁某美说，也有很多其他同学修改不过关的，老师也是跟他们简单说了一下再修改的要求，学生也都拿下去继续修改。又过了一会儿，缪某某拿着修改过的作文第二次上来批阅。“至于她本子上所打的红叉、划的波浪线、划的横线，全是她自己的修改符号。我看了一下她添加的事例（大致内容：一个同学看中了另外一个同学的一支精美的笔，于是想方设法利用欺骗的手段获得。），于是我就说，其实像这篇习作，我们可以围绕孙悟空打白骨精时，一次不成又打一次，再打一次，像这种坚持不懈的精神等方面，去谈谈感受。”袁某美说，她也就说了这一句话，语气都很平和，“听我说了以后，她又拿下去修改了。”
“我一共就批阅了她这两次作文，至于后面撕掉的部分写的是什么我没有看到，也没有撕她写的作文。她下去之后，我继续批阅其他同学的作文。下课前我说，还没修改好的同学站起来给我看一下。我看了一下，还有王某某、缪某某、陈某某等六七位同学没有修改好。我让他们坐下去以后继续说，没有修改完的可以继续修改完给我批，也可以重新写一篇关于人的读后感，因为写人的作品相对而言容易抓住人的精神品质谈感受。紧接着，就下课了。我就让孩子们可以自由去上厕所。”袁某美说：“整节课我没有批评过缪某某，更没有打过缪某某一下子，这节课班级任何孩子我都没有批评、打骂过，说话都是平和的语气说的。”
↑袁某美写的事件材料。
在批阅作文时，袁某美既没有发现缪某某把西游记的作者张冠李戴（把吴承恩错写为罗贯中），也没发现她那段“感悟”摘抄于网络。
但对于袁某美对课堂经过的陈述，缪某某家长在微博中并不认可，认为事后有人向同学和家长统一了口径。
调查组认为，根据袁某美的陈述并结合对其他45名学生和两名老师的问询，得出的结论是袁某美老师在课堂上没有打骂缪某某。对于缪某某这样一个11岁的孩子，为什么会突然翻越栏杆坠楼，调查组也表示不可理解，但当前的任何解读都缺乏证据。
送医途中才想起通知家长
第一反应是救人，第二是不能产生恐慌
据介绍，由于近期疫情防控的原因，金坛河滨小学对于学生课间休息有些要求，其中包括：下课时间不是上厕所等必须离开教室的情况，尽量待在教室内。因此缪某某坠楼时监控视频并没有拍到更多的学生。
红星新闻记者从金坛河滨小学了解到，袁某美接到学生反映后，马上从教室跑出来察看。看到缪某某确实坠楼，其立即通知了两名校领导，并先后拨打了110和120。
“学校和老师的第一反应是救人，第二是不能在其他学生中产生恐慌，当时还来不及考虑坠楼原因等。”邢卫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因为缪某某坠落于一楼地面，而一楼是一、二年级低段学生，因此学校通知老师将低年级教室窗帘全部拉上。
学校和老师们认为，现场抢救画面容易给其他学生造成阴影，因此第二天当地卫健委便组织了心理医生进驻学校，对老师和学生开展心理疏导。
当天下午3时42分，在护送缪某某前往医院的途中，袁某美才想起给家长打电话。此时，距缪某某坠楼时间已过去27分钟。
事发后在集中力量调查
后来5次与家属接触谈判
据调查组介绍，事发后的前3天，调查组集中力量对包括同班学生在内的人员展开调查，制作调查材料，直到6月7日调查结束，向家长通报了调查结果。
↑缪某某生前照。图据网络
邢卫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6月5日下午，情绪激动的家属冲进学校。混乱之下，有人推搡、殴打了袁某美老师。警方接到报案后，传唤了相关人员。“缪某某的奶奶承认，是她打了袁某美。考虑到老人的特殊情况，警方暂未作出处理。”
“事发之初，我们考虑事件具有敏感性，担心其他学生效仿，因此认为最好是把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根据法定责任划分，由学校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邢卫东说，6月7日后，调查组谈判人员先后5次与家属接触、谈判。
“根据国家法律规定，即使学校在缪某某坠楼事件中负全责，家属可以获得的赔偿大约为114万元。但是，家属提出了远远高于此金额的赔偿诉求。”邢卫东认为，缪某某坠楼过程监控视频很清楚，是自己翻越栏杆坠楼，因此学校不可能承担全部责任。
邢卫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谈判破裂后，家长声称要用自己的办法达成诉求。此后，家属开始在新浪微博注册并发布信息。
此前，缪某某家长称事发后被踢出群。调查组回应称，目前，缪某某家长依然在河滨小学“五五”班家长群。但学生们自己有个群，缪某某坠亡后，群管理员将缪某某的微信踢了出去。
“传递正能量”是小学教学大纲要求
家长们为老师点赞行为欠妥
调查组认为，袁某美身为老师，要求学生写作文时“传递正能量”，这是小学教学大纲的要求，本身并没有错。即使后来网络热议，也是各有见解，观点各异。
袁某美说，缪某某本子上所打的红叉、划的波浪线、划的横线，都不是老师所为。她只在缪某某感悟那段文字上方，写下了“传递正能量”5个字。
包括缪某某在内，当天语文课结束，仍未“过关”的学生共有7名。他们分别就《鲁滨逊漂流记》、《西游记》、《三国演义》、《呼兰河传》、《三个朋友》和《大圣三打白骨精》写读后感。
红星新闻记者注意到，除缪某某外，另外6名学生的作文都存在一定程度的修改，但划线只有缪某某最多，作文增加的内容也是最多。在《呼兰河传》读后感后，袁某美老师用红笔批注6个字：“你自己的事例”；在《三个朋友》批1个字：“补”。
袁某美事后解释，她认为缪某某补充的内容（关于同学用非常规手段获得别人笔的事例）仍然不算积极向上，于是想引导她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体现出锲而不舍的精神角度，再去思考读后感。在袁某美老师看来，孙悟空“契而不舍”的精神当然就是“正能量”。
对于家长事后在群里点赞，调查组也认为不可思议。“这些家长的行为非常欠妥。”邢卫东告诉红星新闻记者，调查组认为，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有人指使家长发动其他家长为袁某美点赞，但是袁某美没有及时制止此行为，在处理上也非常不恰当。
老师违规办班、曾打骂学生属实
但称其打击报复缺乏证据
据邢卫东介绍，在袁某美提交给调查组的自述材料中，提到了去年曾经打过缪某某耳光的问题。因为缪某某成绩下降得很厉害，作业没有完成，老师指出后也没有及时订正，一气之下就打了缪某某。
袁某美回忆，事发后缪某某家长找到她，家长认为老师可以批评、教育孩子，但不能打孩子。袁某美自身也认识到不应该打学生，当即向学生和家长道了歉，并承诺今后不会再打缪某某。
据了解，缪某某坠楼事件引爆网络后，有多名自称袁某美原学生的网友称：在读小学时遭到了袁某美的打骂、侮辱。此外，缪某某家长还反映袁某美老师收过他500元“红包”、袁某美老师违规在家办作文补习班等师德师风问题。
调查组经过调查认定，袁某美曾经打骂学生、收家长红包、违规举办作文补习班等问题均属实。但家长质疑是缪某某没有报袁某美的补习班，遭到了袁某美的打击报复，却缺乏证据支撑，难以获得调查组认定。
“针对袁某美的师德师风问题，调查组高度重视，绝不姑息。”邢卫东告诉记者，目前袁某美没有继续上课，而是在家休息，其精神压力极大，情绪低落。待缪某某坠楼事件处理后，相关部门将在适当时候启动对袁某美的师德师风问题调查，届时将公布调查结果。
红星新闻记者从调查组了解到，目前，死者家属和相关部门的谈判已经基本达成一致。调查组成员透露：双方达成合意，缪某某遗体将在6月17日火化。
近日，红星新闻记者多次拨打缪某某父亲的电话，都无人接听，记者尝试通过短信、微信与其联系也未获回应。6月16日下午，红星新闻记者赶赴金坛殡仪馆，也没有发现缪某某家人。
红星新闻记者 罗敏
编辑 彭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