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看见点类似网文的种田文电影，可是不容易，去年，“拔叔”就主演了一部。
还是欧洲艺术电影的味道，制作、表演都在水准之上，还因嵌入历史而更具嚼头。
要说去年的欧洲电影也不仅这部，德国的[教师休息室]探讨着学校里发生的一切；[法式火锅]则探讨美食和人的故事……
这些迥异于商业电影的影片，适合调剂我们被流媒体、商业大片填充的生活。
看它们是另一种电影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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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种
Bastarden
导演 尼科莱·阿尔赛
编剧 尼科莱·阿尔赛/安诺斯·托马斯·延森/伊达·杰森
主演 麦斯·米科尔森/阿曼达·科林/古斯塔夫·林德/克里斯汀·库亚斯·托普
类型 剧情/传记/历史
国家 丹麦
谁能不爱种田文
网文时代，种田文是大类，底下可以包罗万象，甜爽皆可。
不过，这种文章也不是我们独美，全世界都有这类故事的衍化形态。
麦斯·米科尔森主演的[杂种]便是丹麦人整出的一篇种田文。
故事的背景是18世纪，发生在欧陆七年战争之间，光是这个词，就能整出一篇长科普。
我们不必掰扯太多，只要知道，当时的欧洲本土，同样在消化大航海时代带来的巨变，而这个过程，也远比我们想象得久。
类似丹麦王国这样的土地上，还存在着大量名义属“王”，实则掌控在封建地主手上的荒地。
而这种掌控又在法律的阴影之处，为以国王之名进行的内部殖民，提供了机会。
主人公卡伦，参加过欧陆战争，看到了这个缝隙，准备放手一搏。
往上拔一拔，这是勇气，往下拉一拉，这便是投机。
片名的原意是往下走的，可以翻成“恶棍”，不过考虑到种田的因子，“杂种”这个译名或许更能体现出“恶”气质之外的“农”度。
就跟大航海时代并不是纯粹文明的散播一样，任何开拓的背后，都无法只靠良善的品质完成。
当所有人都不看好卡伦时，他的执拗之中，就隐含着不惜一切。
荒凉的土地、糟糕的气候、短缺的食物、当地地主的打压、一场风寒、一群狼，每一个小节点都可能让卡伦的征程完结。
在这个过程中，卡伦需要牧师、需要叛逃的佃农、需要被诅咒的黑女孩、需要贵族里的大小姐，当然，还需要国王/上帝。
编导用隐藏的方式，将国王与上帝的关系表达得很透彻，这在历史中，或许有一种虔敬的意味，但以今人的眼光看，怎么都有点事后收割的意思。
这也为最后的爽文式结局，打下了伏笔。
在面对各种困境时，卡伦依靠的并不是各种智力吊打、越级挑战，他更不是《安娜·卡列尼娜》中受到道德困扰的地主列文。
他每前进一步，几乎都需要妥协。
他让出自己在电影开头擦亮的勋章(为了招募到流民干活)；
他看着佃农被地主折磨而死；
他送走了其他殖民者无法接受的黑女孩缪斯。
直到一切都无法阻挡他失去这片土地，他才奋起反抗。
然而，即使他反抗了，他也没赢，最后还得依靠所谓“阁楼上的疯女人”——地主家的小姐和实质上的妻子安。
正是这种疯狂，才赢得最终的逆转胜，这某种程度上揭示了女性在那个历史维度的境遇，卡伦不敢一枪毙了地主，还有选择；她们不将暴力升格，毫无机会。
所以，这不是一个励志故事，在展现开拓之艰难层面，影片细致、充分而简练。
在电影的有限时长里，毫不拖沓。
而唯一不能退让的，是卡伦手上的土豆，大航海时代最重要的农作物之一，因此特别有穿越种田文的感觉——只是它的确位于真实的时间线里。
这是地主唯一不掌控的东西，因此即便*羊，也不能提前煮土豆。
也因此，片中土地上的第一抹绿，成了最美的时刻。
卡伦和安、缪斯以及殖民者改变土地，土地和那些人也在改变他。
作为殖民的幸存者和胜利者，文艺作品给予他更浪漫的选择，去追寻爱。
这也是从殖民到文明的历程。能吃饱喝足了，可以整点精神追求了。
杂种也因此成了一个常人。
“拔叔”则完美融汇了粗野与细腻两种看似冲突的味道。
没有他，这部电影会失去三分光彩。
而剩下的光彩，除了其他演员，还来自于如今成为自然保留地的日德兰实景。
镜头下的荒原，美是真美，苦也是真苦。
不过正如“拔叔”说的，想到拖车就在不远处，相比于18世纪的开拓者，他们已经很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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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师休息室
Das Lehrerzimmer
导演 欧凯·查塔克
编剧 欧凯·查塔克/乔汉内斯·顿克尔
主演 莉奥妮·贝尼希/伊娃·勒鲍/迈克尔·克莱默
类型 剧情
地区 德国
不等于一
卡拉·诺瓦克在一趟数学课上，讲述了一道循环小数的经典题目，即“0.99循环=1”。
这种看上去反常识，又确实如此的例子，在数学世界里无处不在。
它“丈量”出人类彼此之间，能够理解的世界，和能够被探索的真实世界之间的距离。
当然，在[教师休息室]中，这个答案并不正确。
因为卡拉要面对的，并不是数学，而是奥斯卡和他的妈妈，以及看上去跟自已一样，内心里却截然不同的各色教师。
整部电影都在告诉我们，即便通过种种努力相互趋近，人与人的距离也远比我们承认得远。
作为一部德国电影，它自然会融入德国教育体系的一些特征，以及德国人的一些思维方式。
比如卡拉既是小学的数学老师，也是体育老师。
光是这个岗位分配就涉及了不少现实问题。
一则是教师数量的不足——电影里的教师会有提及；一则是对儿童，特别是女孩的保护。
在一场戏中，卡拉在教导孩子们打篮球，一转眼，二三学生就消失不见，到角落里吸烟。
这展现了能力与问题之间的巨大张力，卡拉尽心尽责，没有无视，但她能做的，也只是没收打火机。
在电影里，这只是卡拉的小小“支线任务”。
如片名提示的，核心冲突事件，不在课堂，而是在教师休息室。
连续的失窃闹得人心惶惶，学生和老师都成了被怀疑的对象。
然后她干了一件犯忌讳的事，偷开笔记本的镜头，拍下了一段有力又不够完整的视频。
这一方面导致一名教师(也就是好学生奥斯卡的妈妈)的停职，也带来了教师们的敌意——因为有人认为这是侵犯隐私，而其中还隐含着其它事上的私人恩怨。
在这个过程，各种处理机制开始运作，事态并没有因此好转。
休息室无法隔绝社会意识的流动，一直表现出色的奥斯卡——他也是完整解出那道数学题的孩子，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卡拉作为老师，一方面觉得自己做的是正当的事，一方面又亲眼看着一个好学生失去了学习的动力，甚至为了守护自己的母亲，干出了打碎办公室玻璃，盗取、销毁卡拉笔记本的事。
他也因此被停学。
涟漪不止于此。
在她的班级，也有奥斯卡的支持者和反对者，而在整个学校，随着校园记者的报道，卡拉成了校园风云人物。
在校园杂志社的墙上写着：真相超越一切界限。
学生们采访了事件双方，即便卡拉在措辞上闪烁——基于校园管理的规条，她们还是做出了“0.99循环等于1”的判断，并相信自己做出了足够的论证推导。
显然，卡拉并不这么认为，但她除了抗议，也不能做什么。
电影结束于奥斯卡违反规定，回到课堂，卡拉与他对视，两人之间，是另一个经典数学玩具：魔方。
按照数学逻辑，无论魔方多复杂，最终都有一条通向各面同色的方法和步骤，问题在于，这个世界有吗？问题在于，即便它真的有，人有能力把握它，运用它吗？
而这些问题，放到类似教师这样的特定职业中，更是复杂难解。
电影只是一道“观看理解”题，它跳过了更具社会性的种族、阶层等因素，也没有用更耸动的死亡、暴力博人眼球，但已经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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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雾中的她
Trenque Lauquen
导演 劳拉·西塔雷拉
编剧 劳拉·西塔雷拉
主演 劳拉·帕雷德斯
类型 剧情/悬疑/惊悚
地区 阿根廷/德国
出走的女人
分为上下两部、时长共计四个多小时的[迷雾中的她]，犹如一座曲折回旋的迷宫。
12个章节的故事，每一段到引人入胜之际，便会戛然而止，而下一个章节又会立刻无情地推翻上一个章节所叙述的故事。
有时它竟然接近卡尔维诺在《寒冬夜行人》里所呈现的——一种永不终结的悬念感，始终诱人深入又永远不肯尘埃落定。
在这一层又一层的螺旋上升之中，禁锢“她”的一重又一重束缚被彻底打破，我们看见了自由的模样。
故事的女主角劳拉，是一位植物学家。
在第一章节，她未婚夫拉斐尔的视角中，她即将升职，两人也计划搬到一起，一切正顺风顺水，劳拉却不见了。
他紧张地寻找，一个最恐惧的念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劳拉，是不是跟别的男人跑了？这未免也太世俗太没有想象力。
而总是忙着装修，一门心思扎在琐事里，享受世俗成功的拉斐尔眼中，劳拉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别的理由出走。
转到另一个男人，接送劳拉的同事埃兹奎尔的视角下，劳拉的生活全然换了一个模样。
拉斐尔不知道她有个电台节目，不知道她泡在图书馆里，更不知道她和埃兹奎尔共同拥有一个让人痴迷的小秘密。
劳拉在翻阅资料时，无意中发现有人在书中偷藏了情书，从而揭开了一段六十年代的秘密恋情。
她和埃兹奎尔被这些用词大胆的情书迷住了，全身心扑在这些书信上，试图找出信中那个有魔力的女人卡门是谁，又究竟去了哪里。
这和拉斐尔视角下的劳拉完全不同，那么自由而灵动。
但当电影转到下部，你会发现埃兹奎尔所知的劳拉也只是一知半解。
他担心劳拉，想知道她去了哪里，而且认定她的消失与卡门的踪迹有关。
可劳拉留给女同事的录音带陈述中，连让他们醉心的卡门之谜，也只是她生活最小的一部分。
她匆匆提及卡门与埃兹奎尔，说“然后才是真正的故事”。
她诉说了一段埃兹奎尔完全不知情的生活。
一个神秘女人找她要一种小黄花，而后她发现，这个人正是新闻报道湖边神秘生物事件所牵涉的脑科学家艾丽莎。
她把卡门完全抛到了脑后，又痴迷起这个艾丽莎和那个神秘生物。
劳拉远在那些男人的意料之外。
她那旺盛的好奇心让她永远在找寻的路上。
严格来说，她所疑惑的谜题，没有一个找到答案。
卡门不知所踪，艾丽莎不知去向，她走上艾丽莎的阁楼，也只看见空空的培养缸和冷藏的小黄花。
神秘生物是真如新闻所说的短吻鳄还是她想象中的小男孩，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可是，即使没有答案，她的生活却在这些找寻之中越来越辽阔。
“迷雾”越来越浓，越来越神秘，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她”如何成为“她”却越来越清晰。
她不会被困在同居升职的庸庸碌碌里，也不会把和埃兹奎尔的暧昧当作解脱或救赎。
当劳拉加入了艾丽莎和她同居女伴的阵营，帮助她们打理植物，她感觉到“我想要成为她们，我就是她们”。
这个离经叛道的纯女性联盟所代表的，正是一种不受拘束的自由。
劳拉在上下部电影苦苦找寻，在这一刻似乎暂时找到了港湾。
即便是最终，卡门事件与神秘生物事件都告一段落，她还是感受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召唤，决定出走。
其实，找寻什么不重要，找寻有没有答案也不重要，找寻的动作本身就已经是意义。
在电影的上部，劳拉想象卡门不知何故决定离开，一个人徒步旅行，于广阔天地里遨游。
而在下部，她也把之前生活里的一切抛诸脑后，即便是流浪，也继续去找寻。
卡门和神秘生物都已经不再是她的找寻目标，但天地间总有那么多值得的冒险。
当劳拉似乎是漫无目的地在大地上风餐露宿，最终消失于镜头前，那些在不同时间线上出走的女人，卡门、艾丽莎、劳拉，似乎重叠在一起，完成了一次奇妙的时空回环。
[迷雾中的她]上下两部也由此形成了一个极其精巧而隽永的回文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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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式火锅
La Passion de Dodin Bouffant
导演 陈英雄
编剧 马塞尔·鲁夫/陈英雄
主演 朱丽叶·比诺什/伯努瓦·马吉梅尔/埃马努埃尔·萨兰热
类型 剧情/爱情/历史
地区 法国/比利时
食之味
[青木瓜之味]中，当青木瓜乳白色的汁液缓缓流下，又或者是精致小菜齐齐码在蓝釉小盏里，本无喜悲的食物突然也流动着情绪。
[法式火锅]里，那个陈英雄又回来了。
在开场将近40分钟的时间里，[法式火锅]就一直只凝望着两个人和他们助手做饭的场景。
极少言语，只有手与手之间的交错传递。
但就像新鲜食材在文火中慢慢着色，亲密感也慢慢在厨房逐渐上升的温度中显形。
渐渐的，这并没有具体戏剧冲突的劳动竟然也让人看得津津有味。
洋葱切出的汁液，羊排烤出的油花，浓汤泛起的泡沫，都令人感到幸福熨帖。
而两位主角欧仁妮和多丹，即使影片还没有给出他们的任何前史，你也能感受到他们深厚的默契和涌动的感情。
所谓食色性也，食物和情感的关系，除了东方的老饕们，可能就是法国人最有感触。
他们放弃了[坠落的审判]，而是把这部[法式火锅]报送给奥斯卡，那食物里散发出的温馨与高贵让人无法抗拒。
“滋味”这个词，适用于食物，也适用于生活。
在这之后，影片继续描绘着欧仁妮和多丹的关系，更多的故事被揭开。
多丹是知名美食家，而欧仁妮是为他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厨师。
尽管是雇佣关系，他们之间却没有明显上对下的阶层感，反而充满平等与尊重。
这或许是最亲密的关系，他们借由食物唇齿相连。
但这之间薄如蝉翼的距离，却始终克制地只差最后一步。
多丹向欧仁妮多次求婚，而欧仁妮心中显然也涌动激情，却始终没有答应他的求婚。
尽管这还是性别意识落后的19世纪末，但欧仁妮下意识地保护着自己的独立性。
朋友们来吃饭，他们和多丹一样，早视欧仁妮为朋友，可她总是拒绝上桌，礼貌地回到自己的地方吃饭。
尽管也对多丹充满爱意，但她对于多丹“上楼坐坐”的玩笑话总是予以拒绝，甚至也对他的求婚充满犹豫。
这当然不仅仅是出于她对自己生病的预感，还更是属于她自己的高贵。
当然，很难说[法式火锅]是一部女性主义电影，这种高贵不是影片的重点，而是人物的底色。
对此，多丹充满尊重，但依然希望自己能够打动她。
于是，他决定亲自下厨，为欧仁妮做一次饭。
这个选择很有意思，似乎代表着一种地位的反转、权力的转让，是愿意尊重对方的主体性。
但另一方面，也说明多丹并不真正理解欧仁妮的犹豫。
欧仁妮始终担心，如果他们走出了那一步，如今的关系是不是就彻底改变了，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直至最后，多丹说出那句“你是厨子，不是妻子”，欧仁妮才终于获得了肯定。
她活在厨房的热气腾腾里，活在食材的汁液里，活在香料的粉末里。只有在那里，她才是鲜活的。
也直到这里，直到这段爱情终于要完结之际，它才终于完成了水乳交融，终极的默契与理解。
[法式火锅]也在这里得到了意义的升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