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放慢了脚步。
我正走在一条乡间的小径上。路基旁,垃圾遍地。烈日熏蒸出食物腐烂的腥臭,与无数其他让人窒息的气味弥漫在干热的空气中,纠缠在一起,令人反胃。任何途经此地的人都想捂住口鼻,飞快逃窜。
然而我却看到了一株蒲公英,在贫瘠的沙土上、垃圾的空隙间,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它碧绿的身子微曲着,高举起一团洁白的绒球,半数的绒毛已被风摘去,抛向不可知的远方。
它本该栖身于田埂间,与稻麥豆谷相谈甚欢;它本该隐居于林中的花丛旁,同松柏杨柳朝夕相伴。
或者,要来,便来一棵苍劲的古松,扎根在成堆的垃圾中,可它,却是那样纤瘦与婉约;要来,便来一株细弱的黄草,可它,却是那样的精神抖擞、斗志昂扬。干旱环境中,它昂首挺胸,似在向命运对抗。
我注意到,它的脚下,有一条黑色的细流,狡猾的小蛇般蜿蜒在干土的缝隙间,从不远处的农贸市场爬来。一条污染的水源,一捧坚硬的沙土,竟然孕育出了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
我不禁想起了故乡庭院中的那些蒲公英。初夏,满院的姹紫嫣红之中,高高低低的墙垣之边,尽是蒲公英,淡黄的花瓣围着中心,圆规画出来的一般,整齐地排列,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幽香。蒲公英即为家乡方言所称的“婆婆丁”,微苦,可做药材,也可以煮水喝。
蒲公英像极了我们这些“平凡的大多数”,没有牡丹的艳丽、栀子的馨香,也从未如梅花一般“一任群芳妒”,只是认真地做着自己。因不艳丽,所以无人给予清水与肥料,却也率性自然,不必接受砖石的规范、剪刀的修剪,四处流浪,落地生根。可以飞向万里河山,落在平原,落在森林,落在田野,甚至落在垃圾场中、污水之边,却从未埋怨过自己的处境,始终面带笑容、心怀爱意,在自己的生命中奋斗着、燃烧着,坚守一份乐观与淡然。也许平凡,却从不平庸,以热忱与爱意,照亮每一天的生活。
我向往,蒲公英般的人生,虽注定平凡,却无怨无悔,始终奉献。
我向往,蒲公英般的人生,固命途多舛,却不恤人言,逆风向前。
我向往,蒲公英般的人生,纵被视若敝屣,仍坚守本心,不落尘埃。
沙土上,蒲公英的绒毛飞尽了,不知它们,又将落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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