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世界”中的“场景流”

“镜像世界”中的“场景流”

首页休闲益智镜像世界更新时间:2024-04-27

文 / 方李莉


内容摘要:互联网的出现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和人类自我超越的方式,因为互联网营造了一个与实体空间共存的虚拟空间,也是可以同时反射真实世界的“镜像世界”,这样的虚拟空间和镜像世界不仅改变了以往艺术的表达形式,重构了美术馆的空间价值,也重构了艺术与观众之间的关系,使观众从以往的观赏者变成了体验者与表达者。而这样的表达和体验可以形成图片、视频,通过互联网的社群分享,形成一种时间性的“场景流”,并由此击穿场景区隔,形成新体验、新品类,“共享际”提供的空间实验室让跨界连接充满无限可能。在这里体现的是:艺术即场景、分享即获取、跨界即连接、流行即流量。

关键词:镜像世界 场景流 意味空间 场景艺术

随着互联网、多媒体时代的来临,人类社会正在发生一场巨大的转型,其让人们意识到人类不仅在面临一个实体的空间,也在面临一个虚拟的空间,这是一个在真实世界中同时可以观看到的镜像世界,这样的现象也同样波及当代艺术界,重新定义了艺术与空间的关系。

一、从“白立方”到“剧场”的转化

从美术的角度来讲,其表达的空间无疑是在美术馆,而西方人对美术馆的定位是一种“白立方”式的空间,这种定位就是其建筑几乎遵循着与中世纪教堂一样严格的法则。其特征是:“外部世界不能进入,因此窗户通常封死。墙面要漆成白色,天花板成为光源,木地板要抛光得让人走路不偏不倚,或者铺好地毯让人沿途观看艺术品时脚步无声。”〔1〕在这样的审美空间,画作被以严格的法则挂在白墙上,供人们凝视,就像凝视圣物一般。这种无影、雪白、洁净、人造的画廊空间是“专为审美的技术而生的”〔2〕。其依附的是一种“普遍性”的“无差别”存在。

也就是说,白立方将作品“去语境化”了,作品的来龙去脉、历史渊源都不重要,这加强了现代主义美学对艺术的看法——艺术是绝对、自律、纯粹的审美对象。其目的是“将艺术空间与外部世界分离开,这进一步推动了体制的观念式要求,使它自身及其价值变得‘客观’‘中立’和‘真实’”〔3〕。

但情景主义和文化地理学家们的理念改变了这样的空间概念,认为“时空关系是社会系统的构成特征”〔4〕,也“是社会建构的产物”〔5〕,展览中的“艺术”也是一种由时间和空间的产物,观众进入空间所发生的各种事件,使其形成了一个“有意味的区位”。“有意味的区位”是英国社会学、文化地理学家蒂姆·克雷斯韦尔(Tim Cressell)对于“地点”(place)的定义〔6〕,将其引用进来与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叠合,这样的认知是:第一,特定的空间、地点是有意味的;第二,空间是被社会建构的。由这样的一些概念所形成的艺术被称之为“特定场域”的艺术,其所激发的“有意味”,则是一种观念意义上的意味,也就是说,这是一个由艺术家观念所形成的、能够激发观者反思的“意味空间”。同时,激发“意味”的不是色彩、线条,而是艺术观念与空间、空间内所安置的作品以及与空间内的人相互激荡碰撞的思想产物。〔7〕

这种概念既与克莱夫·贝尔的“有意味的形式”有关,也与极简主义艺术的“剧场转向”有关。在格林伯格的媒介“还原论”〔8〕影响之下,极简艺术不断通过“减法”的手段来强化绘画、雕塑等媒介的纯粹性,其导致的结果是,作品只剩下媒介的空架子。这时候,艺术品不得不借助于环境来填充作品的艺术效果——通过物品、灯光、空间,甚至包括观众的身体等要素构成一种整体性的观赏情境。〔9〕这一观赏情境是“剧场式”的,借由舞台剧般的氛围来提升观众的艺术体验。在“剧场化”的艺术体验中,观众与作品同为情境中的一分子,这一理念奠定了特定场域艺术的核心内涵。

如2023年7月至9月期间在中国工艺美术馆举办的“在传承中创造:造型·表演·场景艺术——朱乐耕艺术展”,就是这样的一个将美术馆变成可供表演的剧场特定场域艺术展。这些作品以镜子在三面墙壁和地面构成“镜像”的空间,进入空间中的每位观众都可以在镜面中欣赏到自己与艺术“同框”的画面,进入一个由艺术家精心创作的空间,在这一空间中让自身成为可以被欣赏、见证、记录的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因此,进入作品空间的人再也不是作品、事件之外的观察者和见证者,而是体验、行动,甚至是表演者,也由此成为作品的一部分。还有美国人类学家马尔库斯关注到的,赫尔南德斯和卡尔萨迪利亚的装置作品《这里的市场》,也是一个在剧场中和观众互动的作品。《这里的市场》主要是“创造一种对于市场中人的想象……对空间、灯光和物品的布置要做出复杂的决定……”。因而,卡尔萨迪利亚解释说,他们的作品不是呈现一个市场,而是对市场经验的召唤,其中包括着人们对于市场的集体记忆。〔10〕实际也是一种在镜像中的生活体验。

人的进入使这些“镜像”的空间作品不再是静态的艺术,而是与进入其中的人们的行为共同构成不同形式的“艺术场景流”:即在艺术作品空间中连续发生的事件所形成的不断变化和流动的艺术场景,从而形成了这件作品所具有的不可预知的时间性和流动性。并且,由于现代影像设备的普及,作品产生的“场景流”不仅会被在场的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视角进行记录,还会被不断地传到互联网平台上,产生着可互动的数字形式的文献流,这些文献流将体现着不同记录者的感受和美学视角,所以也是在艺术场景流中的艺术再创作、再生产。从而,在物理与数字的实体世界与虚拟世界之间,形成了一个所有人都可以参与的艺术事件,这些事件不仅可以记录,还可以成为人类学研究的“剧场民族志”文本。

中央芭蕾舞团舞蹈艺术家张浥洙在朱乐耕作品《花的三重境》中表演世界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选段

二、互联网与镜像世界

“镜像世界”最早是耶鲁大学戴维·杰勒恩特教授提出的概念。凯文·凯利将这一概念进行了深化,他认为,在镜像世界里,虚拟世界会与现实世界相重叠,它可以被看作一个由数百万人同时参与的覆盖全球的层叠结构。每一个人都生存在自己所在的地区,但同时又和世界上各个角落的人共同处在一个地球大小的虚拟世界中。镜像世界可以使现实世界通过工具变得更易被解读。互联网作为第一个大平台,是将全世界的信息数字化。互联网之后的第二个大平台,是社交媒体的出现。在继两个大平台之后,第三大平台也将全新登场,这就是将现实世界全部数字化的镜像世界。在镜像世界里,所有对象都变成了数据,都可以被机器读取。

这里我们看到的镜像世界指的是现实社会的虚拟版,其通过互联网而生成。镜像不仅存在于互联网,也存在于现实空间。人们在艺术家构造的镜像世界中表达和拍照、拍视频,然后分享到互联网,通过分享加强人际关系的体验,同时,以拍摄的图片和视频作为全新社交语言的信息流人格记录。

在这里,观众们找到了可以自我个性化表达的空间,艺术品与观众的连接方式也由此被重新定义。“人”成为艺术品的入口,艺术品与观众的连接价值成为重点。观众数据、场景定义、连接效率成为核心表达。有学者认为,每个人社会脑中的镜像神经元不断从周围人身上寻找与自身相同的特征,并将自身特征投射到周围人身上,甚至体验别人的经历与情感——这就是网络集体狂欢容易发生的原因,也是对“朋友圈卷入感”最好的社会心理学解释。正因如此,在场景中营造观众的“镜像自我”,会让观众自我签到,快速找到归属感。〔11〕它击穿场景区隔,形成新体验、新品类,“共享际”提供的空间实验室让跨界连接充满无限可能。在这里体现的是:艺术即场景、分享即获取、跨界即连接、流行即流量。

结语

在互联网时代,人们可以在云空间中扮演无数种不同的自我,而在自我欣赏中成为欣赏主体的同时,也成为被欣赏的主体,在这合二为一中得到更大满足的自我欣赏,从而找到新的自我超越表达方式。

这种自我超越的表达方式,使以往的美术作品不再是静止的被欣赏对象,而成为一个自我表达的场景。并且,这个场景是不断变换、不断运动的,成为一种社会的行为和文化的展演。这种行为和展演传到网络的社交媒体中,形成社群间交往与互动的“场景流”,这种“场景流”的“涌现”正在生产出我们尚不知道的面向未来的各种新知识。(本文为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艺术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号:21ZD10)

注释:

〔1〕[美] 布莱恩·奥多尔蒂《白立方之内:画廊空间的意识形态》,载 [美] 安静主编《白立方内外:ARTFORUM当代艺术评论50年》,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年版,第162页。

〔2〕同上。

〔3〕[美] 全美媛著,张钟葡译《接连不断:特定场域艺术与地方身份》,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21年版,第16页。

〔4〕Giddens, A. A Contemporary Critiqu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Vol.1 Power, Property and the State.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81: 30.

〔5〕Harvey, D. Justice. Nature and the Geography of Difference. Cambridge: Blackwell Publisher, 1996: 261.

〔6〕参见 [英] 蒂姆·克雷斯韦尔著,徐苔玲、王志弘译《地方:记忆、想象与认同》,群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21 页。

〔7〕参见陈韵《艺术人类学与当代艺术纠缠关系研究》,中国艺术研究院2022年博士学位论文。

〔8〕参见 [美] 迈克尔·弗雷德著,张晓剑、沈语冰译《艺术与物性:论文与评论集》,江苏美术出版社2013年版,第45页。

〔9〕同上,第163页。

〔10〕Fernando Calzadilla and George E. Marcus, “Artists in the Field. Between Art and Anthropology”, In Contemporary Art and Anthropology, A. Schneider and C. Wright, eds. Oxford, New York: Berg, 2006: 97.

〔11〕参见吴声《新物种爆炸:认知升级时代的新商业思维》,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第95页。

方李莉 东南大学艺术学院首席教授,东南大学四部委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智库基地副主任、首席专家

(本文原载《美术观察》2023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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