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了个狼崽子,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同,无非是显得更可怜一些。三个人每天在不起眼的地方干着活,每天蹲在不起眼的地方吃着难以下咽的劳改菜,每天回到监舍,彼此大眼瞪小眼无烟可抽,无话可说。
在监狱里一个人过着这样的日子,显得清高,虽然不合群,但总会让人感觉像个男人。三个人凑一起,还是吃劳改菜,还得整天干活,还是一样没出息,难免就让人感觉沮丧了。
就如同过日子,一个人单身生活,怎么样都没有关系,一旦有了家庭,很多事情都必须改变了,哪怕是装给外人看,无论真胖假胖,至少得先把脸抽肿了,否则早晚家庭破裂。因此,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无法武断地评判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情,哪怕是虚荣或虚伪这样不着边际的事情。
伦敦日报曾经向作家切斯特顿征稿,题目是社会乱象的根源何在。切斯特顿说:在我,社会乱象的根源在我!正是因为我们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暗黑才导致这世间一切的罪恶。这话题有点远,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把自己的脸抽肿,至少先挤进胖人圈里。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无论是在监狱还是在社会,往上爬永远都很难,再加上我身边这两位,一个只会烤羊肉串的少数民族,一个没文化的孤儿,开局就是地狱难度,想想都绝望。于是,很快我便做错了一件事情,导致原本打算抽肿脸,结果全身都被抽肿了!
要没人故意整你,劳改队的活还是比较好糊弄的,活却是永远干不完的。当你每次把手头的事情做完,总会有其他事情要你去做,总之不会让你闲下来的。当然,这样做的目的不是让罪犯们成为勤劳的劳动人民,特别是指望一帮好吃懒做的家伙,勤快地跟小蜜蜂一样去工作那是不可能的。
不停干活的目的是不让他们闹事,这帮家伙,只要闲下来,必定会惹是生非。可是让他们干活又肯定会偷懒耍滑,不是针坏了,就是没电了。因此中队专门有犯人负责维修和电工。
负责我们白班的电工叫胡东林,大家都喊他老胡,每次有人说没电,缝纫机不动的时候,他眼睛就瞪得跟铃铛一样,瓮声瓮气大喊大骂。
第一次我喊他过来看看我的缝纫机为什么不动时,他那样子就像我把他家孩子扔井里一样,一边检查,一边冲着我骂骂咧咧,而且没完没了。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问他能不能干,不能赶紧混一边去。
他听到居然笑了,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转身走了。我这才明白,人家就是故意惹怒你,以后少找他麻烦,或者要些好处。
一旁的狼崽子冲我做了个鄙视的手势,这家伙自从前几天我用最后两盒烟给他换了一身棉衣后,整个人都精神焕发了,从一只整天冻得瑟瑟发抖的狼,变成一只活蹦乱跳的狼,如果不是腿上的伤还没好,指不定浪成什么样呢。
自己研究半天缝纫机,上下捣鼓了一阵,最后也没发现问题出在那里。只好再去找老胡,不然收工回到监舍只能靠墙撅到晚上睡觉了。于老四现在是真不会给我一点面子,当然,事实是我在他那里从来都没面子。
老胡的电工房在中队的一个角落里,靠近圆织机车间,位置偏僻,很少有人过来,白班老胡一个人负责,夜班是一个叫刘永伟的东北人负责。很清净,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我过来的时候,老胡正在用电磁炉煮东西,一阵阵香气勾的人嘴馋。老胡瞟了我一眼,装作没看见,继续盯着电磁炉。“胡哥,能不能给兄弟再去看看机器。”我陪笑道。
“你不是让我滚一边去吗?怎么我滚了,你又舍不得了?”老胡挤兑道。
我装没听见,凑到老胡旁边,问道:“煮什么呢?真香!”
“人肉!”老胡真是一点都不妥协。
“人肉好呀!我能不能尝尝!”我舔着脸说,老胡打开盖轻轻搅拌了一会,我往里瞧了瞧,小锅里面是一堆乱草。
“你这是煎中药还是吃草呢?”我有些郁闷。
“什么吃草,这是叫荠菜的野菜,冬天也有,我在后院好不容易找到的!”老胡急了。
野菜呀,我还真不认识,不过看老胡的样子不像说谎,不过大冬天挖野菜真有理想。“听说野菜包饺子挺香!”
“没面!”老胡回答的干净利索。
“我找来面的时候,能不能叫几个人一起包饺子吃!”我建议道。
老胡想了想说道:“成,不过人不能太多了。”
“最多不会超过五个人!”“那就中咧!”老胡很开心。
从老胡屋里出来的时候我就想好找谁了,不能找于老四,绝对没有结果,并且上次那碗面和牙膏的人情还没还呢。吐尔逊认识的那些人比我们强不了多少,包括我师傅,根本不可能有面。狼崽子那里根本不用考虑,唯一剩下的人选只有那个儒雅的书生了,至少我认为那样文质彬彬的人是不会轻易拒绝别人的。
进了圆织机车间,绕了一圈终于发现那个文静的书生了,他依旧拿着那本书静静的看着。“嗨!哥们。”我跟他打招呼,他抬起头发现是我,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电工老胡那里弄了点野菜,你有面粉没有,咱们一起包饺子吃!”我开门见山问道。
他斜着头想了想,“确实很久没有吃过饺子了,我去找点面粉和鸡蛋,一会儿送到胡东林那里去。”
“嗯嗯,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一直忘记问了!”交朋友第一步得知道对方名字。
“我叫田勇儒!”田勇儒回答的温文儒雅。
“那一会见!勇子!”我给对方起个简称。
离开圆织机车间,回到缝纫机车间,我叫上狼崽子和吐尔逊,准备去老胡那里。
“去打老胡?”狼崽子开始找他的刀具,“停,是吃饺子!”面对这家伙真心累得慌。
三个人来到老胡电工房,老胡问:“妥了?”
“妥了!”我轻松答道,老胡开始把野菜捞出来,剁馅。
“找谁拿的?面粉可不好找!”老胡随口问道。
“田勇儒!”我回答道。
然后,屋里安静下来,老胡整个人陷入痴呆状态,也不剁菜了,脸色发白,呆立不动。本来大大咧咧坐着的狼崽子站了起来,弱弱地说道:“其实饺子也没什么好吃的,要不我们回去吧!”
老胡连忙摆脱痴呆状态,点头道:“的确,野菜饺子没有什么吃头,今天就算了吧!”
“这不太好吧!”我说道,
“挺好的,以后有的是机会。呵呵!”老胡不自然地笑道。
“就是,没什么不好的。饺子而已,谁没吃过呀,多少不在这一顿!”狼崽子附和着,“再说,活还没干完呢,于老四又该找我们麻烦了!”
“对,对,赶紧我帮你修机器去,不能耽误干活!”老胡拿上工具,拉扯着我就准备出去。
“我的意思是,一会勇子带东西来了,发现我们不吃了,会不会不好呀!”我挺在意那个书生般的年轻人,不想让他乘兴而来,失望而归。
“勇子又是谁?”老胡问道。
“就是田勇儒呀,我叫他勇子,简单明了!”我觉得自己特别擅长简称。
老胡和狼崽子一听,顿时脸全白了,“吃饺子吧!”老胡看着狼崽子带着决然的语气。
“吃!”狼崽子一副英勇就义的表情。
“神经病!”我对他们两个的表现难以理解。
于是再次进屋,开始准备,没过多久,屋门被推开,田勇儒带着一如既往的阳光笑容走了进来。老胡拿着菜刀往后猛退两步,狼崽子紧握一把改锥,跟着老胡一起往后退。吐尔逊莫名其妙,不知怎么办好。
“给你面粉和鸡蛋!”田勇儒好像根本没发现屋里还其他人,把东西放到我手上,就坐到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我就等吃了!”说完他再次成为那个安安静静的书生。
“没问题,你贡献最多,应该的。来咱们包饺子!”我招呼老胡他们,老胡和狼崽子对视一眼,默默地开始干起活。于是,从包饺子,到烧水,下锅,捞起来开吃。所有人都安安静静的,气氛极其诡异。
我实在受不了了,想必虽然在一个中队,但是平时彼此很少说话,也没机会在一起吃饭。所以,我决定互相介绍一下,“这是老胡,这是狼崽子,这是阿苏,这是勇子,大家彼此认识一下,等过几天,我弄点好吃的,咱们再聚!”
老胡听到我介绍他的时候,手哆嗦了一下,差点把碗打了。狼崽子的脸瞬间再次变得刷白。只有吐尔逊伸出手向田勇儒说道:“朋友,你好!我不叫阿苏,我叫吐尔逊!”
田勇儒看着吐尔逊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然后大大方方握住,“你好!第一次认识边疆人!”看看人家田勇儒,再看看你们这帮文盲,这就是差距呀!我鄙视的看着老胡和狼崽子。
“勇子多吃点!”我将最后几个饺子拨进田勇儒碗里,他好像还没习惯我叫他勇子,所以楞了一下,“没人叫过我勇子,真不习惯!”他笑道。
“没关系,你就当成我的专利吧!再说了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就算喊你个总统,你就真当自己是总统了?”我不以为意。
“你说得有道理!”勇子又笑了。
饺子总共没多少,五个人很快吃完。勇子放下碗筷说道:“谢谢你,我先走了!”
“好,晚上去你宿舍找你聊天!”我决定多和他接触接触,总觉得他一个人太孤单了。
勇子点点头离开了。然后,我发现老胡和狼崽子大大松了口气。“你们怎么了?”我不解地问道。
“老大,你晚上一定,一定,一定要去找他聊天!”狼崽子咬着牙说道,老胡连忙点头:“千万不能失言!”
“当然不会食言了,我觉得跟他交朋友比你们两强多了!”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们。
“我老胡很少佩服一个人,你是我第一个佩服的!”老胡向我伸出大拇指。
“我也佩服你,老大!”狼崽子同样伸出大拇指。
“你们抽什么疯呀!是不是羡慕妒忌恨呀,看看人家拿点面粉和鸡蛋多轻而易举!”人家都不用打肿脸就已经是胖子了,这就是差距。
“鸡蛋面粉算什么!”老胡撇着嘴说:“他就算找队长要东西,队长都不会说半个不字!不过他轻易不会张口的!”
“他这么厉害?”我感到惊讶。
“厉害?呵呵!”老胡冷笑道,“宁惹活阎罗,别惹田勇儒!”
“什么意思?”我好奇地问道,这么好的书生怎么可能跟阎罗联系上,他不是强暴吗?
“知道他为什么事进来的吗?”老胡问我。
“不是说什么学院毕业的,强暴一个他喜欢的女孩吗?”我回答。
“那个是叫郝强的垃圾货色,是美院毕业的,除了自嗨,没人看得上眼的主,怎么可能比得上活阎罗田勇儒!”老胡撇着嘴,不屑的说道。
原来是我搞错了,“他是因为什么事情进来的!”我问道。
“我来讲,我来讲!”狼崽子激动地说道,“勇哥,咳咳!”狼崽子一声勇哥喊得有些尴尬。
“没事,我知道他是你的偶像!”老胡安慰道。
狼崽子脸红了一下继续说道:“他的身世是个谜,没人知道他出生在哪里,在哪里长大,在哪里生活。准确的说,他犯事被抓进监狱之前,世上好像根本不存这个人一样!”
“警察也没讯问出来吗?”我插话道,对于警察的手段我还是很怵的。
“问过,他说自己失去记忆了!”狼崽子觉得这是个甩锅好办法。
“啊!这也行?警察相信了?”我觉得不太可能发生这样狗血的事情,除非确定田勇儒精神有问题。
“监狱之前不清楚,但是咱们中队王老大,中队长王治军也曾经问过,当时勇哥回答说:你最好相信,我真的失忆了。”狼崽子说道这里一脸倾慕的神色。
“不相信又能怎么样呢?”我知道不信邪的人有的是。
“当然有看不惯勇哥的人,有个犯人一直挺嚣张,当着勇哥的面说他整天装模作样,什么小白脸,嫩屁股的。然后当天晚上那个嚣张的家伙就死了,怎么死的没人知道,中队有个叫彪子的,曾经干过*手,说可能是有人用长针从鼻孔刺进大脑,具体得尸检。谁管他尸检呀,最后报了意外死亡,随便安排个病因直接火化了。”
老胡接着说道:“其实就算尸检也没意义,一来因为找不到人,所有犯人都是嫌疑人,相当于没有嫌疑人,就算怀疑田勇儒,可是没有证据,人家跟他都不是一个监舍。再说,没人认为因为几句话就在监狱*人,不值得。除非精神有问题。二来监狱恨不得咱们这些人都赶紧去死,多死一个,这个世界就多一些美好。第三,就算真是田勇儒*,好像听说他精神确实有问题,于是也就这样了!”
老胡的话,证明了我的猜测,“那你们怎么肯定是勇子*呢?”我还是有些疑惑。
“不是我们肯定,是那个死货有平时有几个不错的人肯定的,因为死货火化之后,他们几个半夜醒来时,发现田勇儒站在他们脑袋边,冲着他们笑。自从那之后,中队再也没人轻易招惹田勇儒了,同样他也不轻易和别人打交道。”老胡说完长出一口气。
跟一个精神病谈笑风生,难怪其他犯人看我的眼神如此怪异。“他是为什么事情进来的!”我觉得勇子这样的人,虽然精神有问题,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落网的。
狼崽子急忙继续说道:“在火车上,有个色狼摸了邻座一个美女一下,结果被田勇儒当场把手砍下来了。”
“就这么简单?”一直没说话的吐尔逊问道。
“就这么简单直接!”狼崽子点点头,“一直到警察来,勇子在不断哀嚎的那家伙旁边安安静静的喝着茶,好像没事人一样。法庭上法官问他为什么要砍人手,勇哥说:我是在救他一命,如果他今天不断手,明天就得丢命!”
说真的,越是知道勇子越多的事情,我越是后悔跟勇子熟悉了,更后悔答应晚上收工,回监舍去找他聊天。就像老胡和狼崽子说的,田勇儒这样的人从来不开玩笑,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情,他都会当真,如果你没做到承诺的事情,无论事情大小,都有可能会让你变成一具尸体,因为他感受到是危险和欺骗,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人都不值得活下去。
一直到收工,我脑袋都是蒙的。不知什么出于什么原因,狼崽子和老胡决定陪我一起去找田勇儒坐坐,说是毕竟有吃过一顿饺子的情谊。老胡还说,大家可以一起打打牌,这样容易沟通感情。
但是,接着脸色又白了,狼崽子问怎么回事?老胡说自己在外面经常赌钱,手上会点千术,玩牌的时候不自觉会用上。狼崽子看了看老胡的手,强烈建议千万别提打牌的事情。
吐尔逊倒认为田勇儒是个值得交的好人,或者说汉人里少有的好人,说田勇儒心中充满正义,阳光和善良。并且说我们内心太阴暗,见不得阳光这种光明的事物,也容不得勇子这样的好人。然后遭到我们一致的鄙视,同时对这个外国人表达出强烈的抗议和不满!
回到监舍犹豫了很久,说真的我从来都不愿意跟田勇儒这种人打交道,也极少有人愿意和他这样的人来往的。说好听点他这种人精神不稳定,喜怒无常,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你就惹着他了。说难听点他这种人就是神经病,将自己的世界观强加别人身上,而且别人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力。
当然最恐怖的不是田勇儒是个神经病的事实,最恐怖的是他的冷静,残忍,手段高超,身手敏捷,就像悍匪白宝山一样,等闲不能招惹的主。
中队犯人中不怕死的很多,最低保守数字也有五六十人。但也就仅仅是不怕死,缺乏优秀的心理素质,冷静的头脑,准确的判断等条件,让这些不怕死的人跟田勇儒之间始终差着一条巨大且无法逾越的鸿沟。
就像狼崽子那种头脑充满暴虐和狂热的家伙,一旦跟田勇儒发生冲突,完蛋的一定是狼崽子,而且是死状极其悲惨的那种。
就在我犹豫不决时,吐尔逊说道:“他毕竟是一个人!”我顿时醒悟了,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呀!猛虎架不住群狼,中队是没人敢招惹他,前提是他也不去招惹别人,大家保持一种低调的平衡最好。
鼓起勇气,打定主意就冲动这一次,以后保证能离他有多远就躲多远。于是带着吐尔逊,狼崽子和老胡,带着上刑场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我们一起来到田勇儒所在的圆织机监舍。
田勇儒一如既往的,安安静静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文静的像个书生。任何人都无法把他跟神经病联系在一起,可惜世事总是事与愿违。
田勇儒看见我们过来,露出招牌式的阳光笑容。我小心翼翼地和他并坐床上,其他人搬小凳围坐在一起,接下来大家开始陷入沉默中,老胡不安地摆弄着手指头,狼崽子眼神到处乱瞟,我低头思考人类的未来和世界和平等重大问题。
屋里其他的犯人们看到这种情况后,不是蒙头睡觉,就是悄悄离开屋子,于是屋里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
尴尬是对我们来说的,在田勇儒那里根本不存在尴尬这种情绪,或者说他的人生字典就没这个词,因为他自从跟我们用微笑打过招呼之后,就继续望着窗外,对于周围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勇子是哪里人?”首先受不了这种气氛的是吐尔逊,田勇儒迟疑了一下,反应过来吐尔逊是在学我喊他。
“我忘记了!”田勇儒终于不再看窗外,冲着吐尔逊露出招牌式的微笑,阳光明媚。
“不用难过,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朋友!”吐尔逊真诚的说道,老胡嘴角抽搐了一下,估计心里后悔死了,没事趟着浑水干嘛。狼崽子眼神飘忽得更厉害了,有种夺门而逃的意思。
“我不需要朋友!”田勇儒微笑着拒绝,明显感觉老胡和狼崽子松了口气,当然也包括我,因为放松下来,我随口问道:“不要这样说,每个人都需要朋友的!”说完之后,我真想抽自己一个耳光,犯贱呀!
“朋友总会背叛的,而我不喜欢背叛的感觉!”田勇儒缓缓说道,“我也不喜欢*人!”
顿时,我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冷下来了,老胡的手不自主抖起来,狼崽子眼神又开始四处乱瞟。
“我不喜欢你们汉人,甚至恨你们汉人。”依旧是吐尔逊打破冰冷的空气,“你们不讲信用,虚伪,奸诈,欺善怕恶,对好人你们百般刁难,对坏人你们永远宽宏大量,我一直觉得你们太不是东西了!”
“我靠,你打击面太广了吧,我惹着你了吗?”狼崽子不满的冲吐尔逊喊道。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好东西呀!你现在和我们一样都是罪犯!”老胡同样不舒服。
“停停停,歪楼了!”我赶紧让他们打住,“你到底想说什么,最好痛快点,这帮文盲没什么耐心!”我提醒吐尔逊。
“谁文盲了,我初中毕业呢!”老胡满脸自豪外加得瑟,说真的初中毕业在监狱里算是高文凭了,老胡有得瑟的理由。“我上过小学的!”狼崽子在初中毕业的老胡面前,明显底气不足。看来有文凭在哪里都有底气,这是颠簸不破的真理,足以警示世人。
“又歪楼了!”我提醒道。
“我的意思很简单!”吐尔逊看着田勇儒说:“我们维族有句谚语:背叛朋友的人,就像离群的羔羊。这种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被人唾弃的。所以当我吐尔逊有危难的时候,你帮助了我,你就是我的朋友。你离开了我,你就是我的敌人!”
这家伙说了跟没说一样,我叹息道:“这家伙就是一根筋,他的意思是朋友本来就是危难中同舟共济,困境中伸出援手,不图回报,不求感谢,不为名利,付出生命只因为情谊无价!但是,如果我们当中有人背叛你,你尽可以弄死他,我也会帮你!同样如果你背叛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我一样不会放过你!”
勇子平静的看着我,又看了看吐尔逊,接着是狼崽子,最后是老胡。眼睛扫过众人之后,最终摇头道:“你们没底蕴,没钱势,没人脉,一无是处。”
勇子这句话,真的很容易让人感到垂头丧气,而且有点打脸的意思了。但是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对!“你说的对,这是事实,我承认!”我对勇子说道,并对其他满脸不爽的人说道:“你们别不服气,吴凯利在监狱算不上真正大哥级别的人物,就这样的人,我们都惹不起,何况其他人!”
众人依旧不服气,勇子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什么也没说,继续安静的看着窗外。
我只好再次负责解说:“你们是不是觉得如果放在社会上,凭咱们几个努力奋斗就可以成就一番事业了。”众人点头,“唉,你们真是太傻,太天真了!”我觉得有点为难了,这几个人比社会上的混混头脑强不了多少。
“假如,我说假如呀,打个比方。我们现在在一个城市里,也别说一线,二线城市,就是一普通四线小城市。当地有一大哥,也不算多牛的大哥,就是下面有点产业,有些兄弟跟着混饭吃的那种,像开个歌厅,游戏厅,饭店,洗浴什么的。我们到了这个城市,干死这个大哥,你们觉得这个大哥手下的兄弟以后会跟着我们混吗,大哥的那点产业就归我们了吗,大哥的钱就是我们的钱了吗?”
我一口气说完,看着他们几个。“额。。。为什么不会?”狼崽子弱弱地问道。
“法人更换需要经过当地政府部门,工商,税务,公检法等等,其中无论哪个部门都够让你喝一壶的,这些部门管事的,说了算的你能摆平其中几个?只说其中一个小小的当地辖区派出所,你有关系吗?手下有个打架斗殴的你能捞出来吗?有些时候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事,甚至可有可无的小事,但人家警察凭什么给你面子,你算老几呀。”
我停顿了一会,勇子从床下拿出几个干干净净的水杯,分别给我们倒上水。“我是穷人,没什么可招待的,你们将就将就吧!”勇子的说完,自己笑了。
大家客气的表示感谢之后,我继续说道:“你们可能认为用钱收买对方,问题是人家敢不敢接这钱,会不会怀疑你给人家挖坑,毕竟我们是外来,没有根底,人家不敢相信我们。即便人家最后相信我们,大事办不了,小事我们付出的代价未必能收回成本。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后台,稍微有点风吹草动,我们第一个倒霉。平时没事,人家心情好,只会去找我们一点小麻烦。有点事情,加上心情不好,弄不好就拿我们去领功。”
我喝口水,润润嗓子,“这仅仅是上面的,那些跟我们一起混社会的,更恨不得我们死,凭什么让我们舒舒服服跨界捞钱。过江龙呀!今天我们干死一个大哥,明天难保不会干死他们其中之一,所以日常排挤,落井下石,栽赃陷害,各种手段频出。让人防不胜防,直到弄死我们,或者逼走我们。这就是我们每天过的日子。”
“我们就只能欺负一下老百姓了?”狼崽子不高兴地说道。
“差不多吧。”我想了想,“所以现在社会上的普通人一说认识哪个大哥,就跟中了五百万一样激动,觉得自己特有面,喝点酒就觉得自己是英雄本色中的小马哥了,没喝酒之前,我是哪里的的,喝完酒之后,哪里是我的!为什么这么狂,因为我大哥可以帮我欺负你们这些普通人。”我指着老胡和狼崽子说道:“这都是你们这些混社会带来的恶劣影响!”
两人低头不说话,看来在社会上真的没少干欺负老百姓的事情,不过多少知道廉耻,如果他们真敢恬不知耻的认为欺负普通人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并引以为荣,我是绝对不会跟他们来往了。
并非我有什么道德洁癖,大家都是犯人,自己也没必要装什么道德高尚的正人君子。古人讲盗亦有道,当贼的也讲究三不偷,五不抢。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底线约束自己,否则跟禽兽无异。
“所以,面对让我们焦头烂额的事情,有些人露个面,说句话,打个招呼就轻而易举地解决。而我们这些人,除了拼命,没有任何办法。甚至拼掉性命,也掀不起任何波澜,哪怕最终横死街头。”
狼崽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握紧拳头,咬了咬牙。“行了,别总觉得社会对不住你,社会根本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要怨恨那些伤害你的人,因为敢伤害你的人,眼里根本就没有你!”我拍拍他的肩膀。
“你真不会安慰人!”老胡鄙视道,“他根本不需要安慰,他只是缺少关爱!”我为自己辩解,绝不承认自己不会安慰人。
“你说了半天到底要说什么?”吐尔逊挠挠头问道,众人看着我,我整理了一下思路,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最初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着?我努力地思考着。
“你们成不了事情!”勇子看我愁眉苦脸的样子提醒道。
“嗯嗯,你说得对,我刚才只是在给他们上课。”我赶紧说道,“你看,问题在于我们从来不想做什么事情,我们只是想和你简单的交个朋友!”
“从来没有简单的事情!”勇子淡淡的说道。
“现在这样不就是很简单嘛!”我对现状很满足,从来都很满足,烦恼从来都来自不知足,当然满足归满足,在监狱里真说感恩就有些扯了。
“对,就这样挺好!”老胡高兴的说道:“以后我那电工屋就是大家聚会的地方,都别嫌弃,就是夜班老刘那个人比较麻烦,尽量避开他。”
“以后我有地方睡觉了!”狼崽子顿时开心起来。
“主要是有个吃饭的地方,总不能每天吃饭的时候,跟拉屎一样蹲后院。”我觉得这才是重点,当然这帮文盲可能认为无所谓。
“你觉得行吗?”吐尔逊向勇子询问道。
勇子点点头,“也许这种生活挺好,我愿意试试!”
基本上事情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大家开始天南海北地吹嘘起来。吐尔逊基本除了羊肉串别的什么都不谈,这家伙八成有隐瞒的事情。狼崽子没什么可谈论的,他的见识跟看守所的马忠义差不多,都属于无知类型的。老胡常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说起千术,头头是道,基本上一直大家都在听他说。
勇子态度也好多了,不再是那副得道高僧的气场,偶然在老胡说话的时候插两句。而且说的非常关键,我相信他绝对不是失忆,反倒是有着丰富的生活阅历。不过监狱中绝对不能打听个人隐私,即便他确实精神不正常。
特别是那些关系好的人,尽量避免打听对方的隐私。监狱里有项鼓励犯人彼此揭发检举的政策,只要你揭发检举的事情被证实,你就会获得减刑,甚至当场释放。
因此犯人们之间戒备之心非常强,轻易不会交朋友,交了朋友轻易不会吐露心声,即便说点真心话,基本都是胡说八道。彼此时刻防范,身体外面有一座牢房,内心中同样有一座牢房。
曾经有两个相处了十年的犯人,关系那是铁铁的,其中一人刑期快到了,另一人弄点酒,为他送行。两人边喝边回忆这十年一起度过的风风雨雨,从最初相识,到如今情同手足。两人唱着《一起走过的日子》,感叹情谊无价,天南地北双飞燕,老翅几回寒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夜色沉沉,情到深处时两人抱头痛哭。也就是读书少点,不然很可能写一下一篇流传千古的诗词。
刑期快到的那人,最后拍着另一人的肩膀,感慨万分的说道:“其实我在外面的时候,*过一个重要的人物,尸体被我埋在哪里哪里,警察这么多年都破不了案,找不到任何嫌疑人。今天我告诉你,你手中就掌有我的把柄了,我向你证明咱们是真兄弟,等你以后出去,我们一起大块吃肉,大秤分金银,一起替天行道。”
“哥哥说出来是信得过我,看得起兄弟,兄弟怎么可能作那种出卖朋友,猪狗不如的东西呢!”对方将胸脯拍得咚咚响,表情绝对赶得上电影里那些忠肝义胆的英雄好汉了。
只不过第二天,忠肝义胆的哥们连觉都顾不上睡,直接将事情汇报中队长,队长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汇报给监狱领导。领导考虑了一下,给当地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当地公安局半信半疑地去那个地方挖了半天,结果真的挖出一具尸体,经过检测,的确是当年的一大要案。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刑期快满,准备出狱的哥们直接在监狱里判处死刑,拉到菜园被枪毙掉。举报他的朋友,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立即释放。自从这件事情以后,很多犯人晚上睡觉连梦话都不敢说,平时关系不错的,再看对方的时候,都觉得彼此心怀鬼胎,存心不良。
整个监狱到处都是满满的恶意,特别是七中队,据说那个倒霉蛋被枪毙的当天,中队发生了至少十几起的打架斗殴,重伤都在两位数上。自此除了大哥小弟等阶级分明的关系之外,再也没有人敢去交什么鬼朋友了。
在这种氛围里,任何刨根问底打听对方事情的人,不是傻子,就是挑衅。所以虽然如今确定下来我们几个还算是不错的关系,但没有人会问别人以前的事情,套用现在流行的话就是:我认识的是如今的你,至于以前的你和我无关,你不用告诉我,我也不想知道。
这是监狱生活想要融洽的一种默契,也是避免互相伤害的一种方式,毕竟没人想过那种晚上睡觉还睁着眼睛的日子。当然,进监狱时犯的案子,还是经常会被人拿来开玩笑的。
中队有个叫叶度的,在他和女朋友结婚前,女朋友对他说我知道你没有钱,但我不在乎,我此生只想跟你在一起,只要你给我一枚戒指就行。叶度晚上提着刀就出去抢劫了,结果对方反抗,叶度砍了对方十几刀,造成重伤。
抢劫加重伤害叶度被判十三年,他进来一年后,女朋友就跟别人结婚了。理由很简单:我等不了你了,对不起,原谅我!叶度难过了很久,队长怕他想不开,还派人看了他一段时间。
后来,犯人们经常拿这件事情取笑叶度,每次叶度家里来人给他带东西后,犯人们就起哄道:“亲爱的,把你吃的,给我点,我就嫁给你!”然后引得众人轰然大笑。叶度也不反驳,只是沉默地做自己的事情。
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叶度进入我们团队,取笑他的人渐渐才少了。吐尔逊有次拍着叶度说道:“叶子,你们汉人不行,等出去我给你介绍维族女孩子。”只有那一次,叶度露出真诚的笑容,不是因为女人,而是因为认可和关怀。
不光叶子被取笑过,老胡一样是经常被开玩笑的对象。老胡在社会上跟着一个大哥,大哥人挺仗义,不过混的一般。哥几个总是吃上顿没下顿的,老胡就去赌钱,结果输得连裤衩都快没了。悲惨的情况下,哥几个决定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抢银行。
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这个馊主意,总之当时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等哥几个冲进一家早已踩好点的银行时,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队荷枪实弹的武警。原来那家银行刚好那天往总行转移大量现金,总行派遣武警过来护送。
理所当然的,大哥很光荣地被一枪爆头,冲得最猛的两个也被打成筛子,其他人反应过来马上投降,老胡是最后一个,刚刚一进门看见躺着的死人和趴着的活人,就直接跪了。
后来,当场没被打死的又被枪毙了两个,其中就有出主意的倒霉蛋。剩下的不是无期就是死缓,老胡最轻十八年有期徒刑。犯人们常常打趣老胡是一个真正的好汉:宁可跪着活,不能站着死。老胡黑脸每次都憋得通红,这也是他在中队没朋友的原因,没人瞧得上他!
感谢大家支持,今天五章发完,剩下发表的章节,只有加关注才能看,喜欢的朋友加个关注!!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