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多年前的场景

【第一次去宁波】

路 上

一九五七年初秋，马上就要背起书包开始告别文盲生活，因为咳嗽已有时日，父亲决定带我去宁波第一医院作胸部X光检查。

早早起身去车站，那时的河岸多是乡路，乡路多在铺上碎石板的河岸上。一个多小时后，偎依在329国道边上的大碶车站到了，好几间屋子的站房前有一辅道，道上有大大的蓬顶，过来的客车在工作人员的小红旗前停驶于辅道，有人扛过梯子往车身一靠，嗖嗖几下爬上车顶，掀起行李盖布，取下至于本站的、放上从本站运往前站的行李，盖好布扎牢绳；站员在司机递上的路单上记录本站上下客各几位；那时汽柴油紧缺，客车的尾部挂着如液化气瓶样的铁炉子，里面有燃烧的木炭，有人过来给予添薪。一切有序完毕，站员在车头一挥小绿旗，随着哨声，车辆驶离向前。

来往客车很少，一个多小时后乘上了车，长木条做成的座椅，碰巧坐上靠窗的位置，随着哨声响起，我的身体第一次感受（四、五岁去柴桥曾乘过，但无感受）到了被厢体运载着旅行的滋味，只感到窗外的电杆、窗外的树木接连不断地时快时慢地向后移去，我有点头晕，父亲叫我别去看窗外近处。屁股被时不时的颠簸有点疼。要过育王岭了，汽车在作出最大努力的喘气冒烟后停下，司机恳请下车六、七位男客助推，很快下去了一帮壮汉，汽车在助推下向坡顶缓进，我看到了巍巍的寺院围墙和里面的参天松柏，一股神秘的想像油然升起。

砂石路面的国道还不是很宽，有很多路段不能两车并行需礼让等候。很多汽车桥是用涂有柏油的木梁纵横铺设而成，空隙可以掉下人。离路几十几百米才有村落，路旁没有厂房和店铺，只有车站孤零零地听着稻叶经风吹响的沙沙声和过往车辆的喇叭声。城乡交界处到了，那是宝幢航船的终泊站——浩河头。闻到了一股乡下没有的煤炭燃烧味，听到了没有听到过的从留声机传出来的唱声。汽车继续前行，过了雄伟的老江桥往左弯，终点站——灵桥站到了，依稀记得，这里就是后来建造大世界的地方。

已是中午，父亲领我去饭店就餐，要了一荤一素一汤，第一次当上了让城市人为我服务的顾客，嘿嘿，真带劲。

第 二 天

一早从湖西桂井巷出发，过了尚书桥前行右弯再左弯向前，离城隍庙不到几十米的路左侧，​宁波市第一医院到了。旦见临路的门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煞是金碧辉煌，进入大门，却是不大的院落有几栋并不宽大的房舍，这里原来是孔庙，房子经过修改便成了医院，如果与现在的医疗机构比气派，连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都赶不上。但却是这个年代的整个大市的医疗中心，就是在这样不起眼的环境里，有多少医务人员在默默地奉献着，在孜孜不倦地探索着，有许多终成宁波医界一代宗师，如我的老师楼垂久先生。

挂了内科号在外坐候，没有拥挤也没有喧闹，约莫半小时后被叫号到一个比我父亲年岁要大的医生那里，他微笑着问我有怎么样的不舒服，多长时间啦等等，在我的胸部背部手指叩打还用听筒听。然后关照父亲领去照X光。​在暗蒙蒙的X光室里，有一个瘦小个子的医生给我进行透视检查，检查完毕，在诊本上敲了一个章。再去刚才内科，医生对父亲讲了些不要紧的话，递给一张药方去药房配药，不到中午已经回到住处。

下午二点，我们来到火车南站，长长的一溜平房，走将进去便是候车大厅，大厅一侧设购票处，一侧是行李房。里面没有购物的货柜，但有几个开水桶，还放着几个公用的杯​子。那时候，花五分钱买张月台票可以送客到车上，我们跟随旅客流经过检票口，让检票钳在月台票上咔嚓地打了个洞。出了检票口，迎面横着一条狭长的水泥地，上面间隔地立着粗大的柱子，柱子顶着连成一条的砼蓬，这蓬二边向上翘起，中间即柱子处低凹，父亲告诉这叫月台，是乘客上下车的走道，两边翘起令下雨不致檐水溅湿月台上的人，紧挨着月台停靠着一列绿颜色的火车，父亲说火车有十几节车厢连成一条长龙，有一百多米长，我还没有数字概念，只感到火车真的很长很长。走过从车厢伸向月台的过桥进入车内，站在走廊里向前向后望去，它的长比在月台上看到的感觉更长，更长。座位是横木条做的，父亲说这叫硬座，还有一种叫软座，坐下去屁股像坐在厚棉被上的感觉，坐软座要贵得多，火车上还有安装床的叫卧铺，可以躺着睡觉，比软座又要贵很多。软座和卧铺这次只听父亲说，没有见到过。父亲叫我在一个忙着往行李架上放东西的大人旁边的空位上去坐下试试，我还没放稳屁股就起来了，真害怕被这个人骂呢。

开车的预备铃响了，我们走下车来。看见多位戴大盖帽工作人员一袭绿衣，手执绿色小旗，笔挺地站在车厢边的站台上，当火车头在汽笛声响过后喷发出阵阵雾气，列车行进曲与车轮滚动开始的时候，他们来个九十度转身，目送列车驶离远去消失在视野里（非常壮严，真实无假）。

空旷的站台一边是几条望不到尽头的铁轨，铁轨的一边是无边无际的水稻田，啊，原来火车南站就位于城乡交界处呀。​

第 三 天

​ 今天上午主要是参观动物园。吃罢早饭离开桂井巷，因为时间充裕，一边走一边听父亲讲宁波市的几个建筑或叫地方，右弯是尚书桥，那左弯呢，左弯是宁波市青少年宫，是少年儿童学习才艺的地方，过了尚书桥前行，昨日右弯去一院，今天是左弯顺着镇明路穿过中山路过鼓楼洞门左弯再右弯，就是动物园。在镇明路靠月湖一边有条弄叫“天德巷”，父亲指说是道德圣洁或德行硕大，大凡无意间述说的事总有以后的应景，果然我后来有位姻亲就住在里面。顺着弄进去就是儿童公园，是小孩们玩的地方，做城里孩子真好，有少年宫又有儿童公园。鼓楼就在面前，父亲说鼓楼已有一千多岁了，上面的钟是后来加上去的，钟面四个方向都有，里面装着灯，光芒射向四方，到钟点会有钟声报时。说话间动物园到了，里面除了狗、牛和骆驼，其余的走兽都关在大小不一的铁质笼子里，活跃的猴子跟威武的老虎留给我的印象最深刻了，我亲眼看到一个有钱人将一根金黄的香蕉伸入笼内，猴子飞快地掠走跳跃到一隅开始剥皮享受。老虎一身花纹足以吓人，它被关在用粗铁条做成的大笼屋里，笼屋中间有活动分隔，看到饲养员在笼外驱它向放有大块牛肉的另一间，然后打扫虎舍。天鹅在湖里引颈鸣叫，旁边有一只很漂亮一只不好看的水鸟偎依在一起。动物园不大还有很重的异味，我们很快结束了参观。回来的路上，父亲跟我讲了宁波的天封塔，说是宁波最高最古老的建筑。

下午去江北岸看轮船，从城隍庙面前经过，走开明街步入中山路来到东门口，父亲指​着一屋说这是“状元楼”饭店，这里烧煮的菜可好吃啦（后来常听父亲描述，很馋人的）。我们从叫做”新江桥”的上面走到江对岸去，这是一座用木板铺架在船面上的连体浮桥，可以行驶汽车，但有晃荡的感觉。宁波就是灵桥（即老江桥）与浮桥（即新江桥）连接着三江六岸。江边有一座屋顶尖耸的房子，是外国人造的天主教堂。一天一航去上海的雄伟的民主三号客轮还正在上客，离启航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先去品赏冷饮，要了二客西谷米，不多时，服务员送了过来，旦见饭碗内是一颗颗比米粒小的色白晶莹的东西，匙子舀了一点入口，一股清凉直润心窝，甜甜的、鲜鲜的，只有二个字评语——好吃。谁想介好吃的东西直到今天，自已却未再去实践过，看来让念想常在会更有意义吧。从冷饮店出来，浑重的轮船汽笛声已经响起，告诉岸上的旅客快快上船，当最后一声笛声刚过，缆绳已经松开，螺旋浆就要转动，只见一大男人高喊着跑向轮船，看到船上有人放下绳梯，这人爬着它跃上甲板（换现在这是决不可以的安全大如天的事，但那时却发生了，这是真实的，不是说谎）。”嘎咕、嘎嘎咕”的声音停在身边，乘着它返回住地。

后记​，第四天告别宁波回家。这是一次父亲为我花费时间最长的陪游与授知，感恩伟大的父爱。

重学讲故事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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