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那年,简已经体验了书写、编辑还有出版世界的几个面向——她曾经是高中诗人、报社实习生、一位已确立地位的作家的研究助理、自由作家,以及出过书的作者(或者,不管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汇编者”),著有一本由大学出版社出版的书籍。她在《钢铁纪元》工作的这一年来,停驻在这个世界的另外一角。《钢铁纪元》真是份可怜的刊物,从来不是单纯为了阅读乐趣而存在,更广大的出版界对它兴趣缺缺;它很少出现在书报摊,而且比起其他出版品,它和文学或学院学识的距离很遥远。它是一本贸易杂志,其中的新闻、洞见及报道仅仅受到其特别针对的读者所重视,此外则乏人问津。
简在这家杂志社起初担任秘书,不久即被拔擢担任编辑助理,最后晋升到副主编的位子。就在她于1942年末获得那最后一次拔擢之前,她正撰写一篇关于不含铁金属的长篇文章。含铁的金属包括铁,特别是钢;所有其他金属都是不含铁的,像是铜、锡、铝、锌、镁、镍,还有铅。它们对现代生活相当重要。而在1942年,珍珠港事件发生届满一年时,它们则是战事所不可或缺之物。1对于许多文艺爱好者来说,这个主题本身或许显得实用到了极点,令人兴趣缺缺。对于其他人来说,它难以跨越的技术性隔阂令人生畏,涉及商店、工厂、铸造厂以及工厂后面的沉闷办公室——在这些地方,金属工业上演着属于它们的大戏。
尽管如此,这仍是简书写的主题。
她在文章开头写道:“所有不含铁的常见金属都已经变成贵金属,炙手可热且人们趋之若鹜,它们备受珍视、青睐,丝毫不会在漫不经心的使用和平常的目的中出现。”2当时全世界的锡大都已经落入日本人手里,其他大部分金属则仍然可以取得,但是战争导致了人们对它们贪得无厌的需求,甚至失控地激增到超出现有的充裕供给量。一架被派往德国的轰炸机使用了一吨半的铜;防空的枪炮瞄准器需要压铸锌;制作合金钢需要极为大量的镍。
“面对这些庞大、实时的需求,人们已经用尽办法以库存来供应充足的金属,就差没有采用质变的手段,”简拐弯抹角地影射古时候的炼金师,“分配、再生、征用、限制、禁止、取代、加价、印第安式赠与(1)、能力提升以及人工冻结全都哐当作响地撞进这个规模之中。”(2)
简这么写是在开玩笑吗?
她在报道中写道,一间用当地矿石制造镍的古巴工厂的建材是来自“数量惊人的零碎材料,包括取自世界博览会尖角塔(trylon)的钢”——这座塔是在博览会会场高高耸立的标志性三角建筑。“一家废弃的水泥工厂、一家印第安纳饭店,以及一间新泽西的工厂。一整间俄克拉何马的机械店铺被搬移(到岛上),就像一座赫斯特的修道院。”(3)
简撰写的这篇长文占了这本杂志在1943年初某一期的十五页篇幅,而她是为了渴望获得内行工业资讯的读者而写。技术性的细节很重要:要制造镁,必须将煅烧白云石与碾碎的硅铁混合,然后在2 100华氏度(4)的真空装置中煅烧。实际上,简当时刚修完物理冶金学的短期课程,且获颁“工程科学以及战时管理训练”证书。3
但是收集原始资料并洋洋洒洒地化为白纸黑字是不够的。简的任务是让人能轻易甚至饶富趣味地接收内容。她此时写道,在不含铁的金属之中,“唯独铅的量丰厚而充足”。铅的矿藏多,对它的使用限制很少。“其他的金属必须向它们的替代品让步,”她继续写道,“铅则进到它之前从未进入的光鲜群体中。正当其他金属必须勉强维持下去时,铅则可以安稳长久地留在库存里。”此外,简必须考量读者的需求,去解释为何全世界十分之九的技术报告、法律简报和学术论文几乎都毫无可读性。对主题的驾驭自如、绝妙的文字游戏,且时而带有一丝欢乐甚至调皮——简几乎让人兴味津津地阅读关于镁、铝以及铅的种种。
在《钢铁纪元》杂志社,她似乎从未请人协助工作。她确实很喜欢那里的高度自主,4而且后来领到一周45美金的薪水,几乎是她刚上任时的两倍。她经常南下前往华盛顿,去拜会战时生产委员会、海军部、劳动部的官员以及其他单位,她的触角灵通地探入金属贸易的情报,并搜集撰写报...
当然了,她也写文章。但这是否是她在1934年初抵纽约、下定决心成为作家时,内心想写的那种文章?不是。然而,她现在具备真正的写作技能,足以转向任何她想写的主题。1943年,她善用了这些技能来帮助她的故乡。5
单纯署名为“《钢铁纪元》团队成员”的简,在1943年3月号的杂志中报道:失业人口达3万的斯克兰顿如何拥有足以供给战时工厂的劳工、电力以及运输等资源——但是此地却尚未建立任何这样的工厂。数以千计的斯克兰顿市民正在撤出这座城市,前往像是巴尔的摩等由于战争而突飞猛进的城市谋职。前一年,无烟煤委员会(Anthracite Coal Commission)评估斯克兰顿这个地方很适合制作炸药、锻造零件、机器零件以及军火,但是这丝毫没有为斯克兰顿促成任何发展。同样地,该市本身透过《斯克兰顿论坛报》(The Scranton Tribune)——简之前待过的报社的后继者——所投注的努力都石沉大海。简写道,他们央求了陆军、海军及战时生产委员会,只“在一连串推诿之后(产生出)一门研究所的课程”。简的文章在全国各地流传开来。她在《纽约先驱论坛报》(New York Herald Tribune)和其他报刊撰写文章,也在斯克兰顿一场大会上演讲。那一年的年底,斯克兰顿建立了一座制造B-29轰炸机机翼、雇用7 000人且每周运作七天的工厂。有人寄了一封谢函给《钢铁纪元》的“男士们”,然而城里有许多人都知道真正该感谢的人是谁;一家地方报纸头条新闻的标题就写道“曾经住在斯克兰顿的女孩助家乡一臂之力”。
简在《钢铁纪元》领固定薪水的同时,也定期收到像是《纽约先驱论坛报》等其他刊物的稿费支票。她有时候会采用为《钢铁纪元》研究的主题,然后针对一般读者写成一则观点不同的报道,尽管她的上司对此不以为然。6还记得她从侧面提及用于建造一间新的古巴镍工厂的世界博览会的钢材吗?在《钢铁纪元》刊出那篇报道之前一个星期,简已经在《纽约先驱论坛报》上就此长篇大论一番,她在其中描绘以“鸟舌”(Lengua de Pájaro)之名为人所知的一座主山脉,人们将在这里盖起新厂房,为几千名新劳工建造锡屋顶的“柔和的浅色水泥房屋”,而富含镍矿的“龟裂的红棕色土地”使这一切成为可能。7
她也报道置身于大后方的女性。8战争使女性的处境改变。随着男性正在北非、欧洲以及太平洋打仗,几乎整个职场都向女性开放,而且不仅只是向着铆钉女工罗西(5)——尽管有许多像她这样的人。简的姐姐贝蒂在一间飞机工厂担任制图师。洛兰·B.迪尔(Lorraine B. Diehl)于《在这里!》(Over Here!)中如此叙述战争期间的纽约市:
女人遍布各处,她们在售票柜台卖给你铁路火车票,然后在火车上回收这些车票。在拉瓜迪亚机场,她们是巡警的一员,控管行人流量,并且监视可疑的包裹。她们为民间航空巡逻队开飞机。她们开卡车和计程车,担任酒吧服务生,并且操作电梯,而在夏季的那几个月,你会发现她们高高坐在城市海滩的救生员座椅上。
简在1942年的一篇文章里,写到政府如何重新审视职业分类名册,并在当时裁定把大部分类别开放给女性;之前,在近乎3 000类的职业之中,仅有154种雇用了一些女性——没有女性的电工、焊工、车床安装工。现在,简在一篇透过全国供稿联合组织而在各报刊发表的文章里写道:“征人:担任2 795种工作的女性。”尽管她们的薪水通常比男人低,但女人可以在这些行业里工作。任职《钢铁纪元》的简属于美国国际职业工作者联合办事处(United Office Professional Workers of America International)。她之后有道理地解释说,她不是当筹组人的料,但是她的确向工会的人,尤其是向较为低阶的办事人员直言不讳地质问:如果女人做和男人相同的工作,难道不应该获得同等薪资吗?9
她对工会的投入似乎引发了部分同事的不快,特别是编辑主任利珀特(T. W. Lippert),他具有卡内基技术学院(Carnegie Tech)的物理系学位,当简被这家杂志雇用时,他已经是将近十年的元老。10这两人起了冲突。简后来写道,在她的聘雇记录上,他坚持称她为打字员,会“就我的品行”做出“含糊而不实的评断”。11有一次,他派她去参加一场仅限男性参加的晚餐,“他很清楚这场活动不对女性开放”,一心想陷她于窘境。上述这些都是简述说的事件,而她日后将必须面对他的指控并自我捍卫。除了支持工会,再加上利珀特或者《钢铁纪元》其他员工将她理解为左翼倾向、执拗的反英国性格,此外还有抽烟斗的嗜好,这些特质足以让人视她为“一个找麻烦的人和煽动者”12,就如一份美国联邦调查局报告中所引述的一位网民的说法。简在这家杂志社工作将近三年后,以一个圆滑的理由被解雇了。
直到1943年11月27日,她才正式应征下一份工作,而那份工作显然非她莫属。13前一天在斯克兰顿,她去找父亲的旧同事恩斯特·奇塞尔(Ernest Kiesel)医生,做了政府工作要求的健康检查:血压为收缩压104、舒张压82,没有性传染病,没有畸形,各方面都正常——除了她的近视,当时她双眼视力都低于0.1,不过戴眼镜矫正后的视力接近正常。她将可接受的最低年薪设为2 600美金,比她在《钢铁纪元》的薪水高一点。她比较想在纽约工作,但说她会考虑被派任到美国以外的地区,包括欧洲、亚洲、非洲、大洋洲,或者南美洲和中美洲;听起来,27岁的简正朝着冒险前进。虽说如此,但她不接受在华盛顿特区工作,她不会因工作搬家。她在表格上签字,发誓捍卫《宪法》、不会推翻政府,而在29日,她的名字列入了美国战时情报局(U.S. Office of War Information)的发薪名单。14
珍珠港事件之后半年成立的战时情报局雇用了数千名员工。这个单位设计海报,录制像是《这是我们的敌人》(This Is Our Enemy)等关于德国、日本及意大利的广播节目。它透过关于飞机工厂、女性劳工的新闻来炫耀国家的战争动员。这些是针对大后方的群众而做的,国外观众则从海外支部取得消息,后者播放纪录片和新闻片,以及与时事相扣的收音机广播节目,发送传单、新闻稿及小册子,出版罗斯福总统(Franklin D. Roosevelt)的漫画传记;发行有丰富插图且印刷精美、给中立国和友好国读者的《胜利》(Victory)杂志,印着“四大自由”的纸板火柴,带有像是“洗掉纳粹污秽”等讯息的“肥皂纸”(一沾水即变成肥皂)。根据一篇记述,“在1943年中期”,该单位驻纽约的工作人员“以不同语言,每天工作二十四小时,运作着数百项产品。”
后来成为《纽约时报》明星记者的詹姆斯·雷斯顿(James Reston)当时是战时情报局的一员。摄影师戈登·帕克斯(6)和历史学家小阿瑟·施莱辛格(7)也是。艾森豪威尔将军的哥哥米尔顿·艾森豪威尔(Milton Eisenhower)则担任战时情报局的副局长,而诗人阿齐博尔德·麦克利什(8)则是该局的副总监。简也是该局的一员,在海外支部办公室工作,地点位于西五十七街和百老汇转角、装潢光鲜的阿尔戈纳特大楼(Argonaut Building),这里曾经是汽车展示中心。
简撰写美国政府、企业以及文化界人物的传记小品。一如她后来写道的,她当时编写炫耀“美国在战时的庞大生产”的报道,“炫示美国人的成就、努力以及生活方式的插曲”。某次英国人需要一本关于美国及其历史、女性地位、政府体系的说明册,以便提供给他们的印度军队参考,是简制作了这本册子。在她任职于战时情报局的第二年,葡萄牙、瑞士、瑞典、冰岛及苏联都有她的读者。
某种程度上,她的工作与她先前在《钢铁纪元》所做的并无二致:收集资讯、事实以及原始资料,然后针对一批特定的读者,透过精巧的编辑手法加以包装内容。简的职称是专题作家(feature writer)。一如她的阿姨玛莎在1930年人口普查中,于职业栏里名副其实地填写了“传教士”,如果简想要的话,原本也可以将她的职业界定成“宣传工作者”(propagandist)。这个字眼本身可上溯到指称17世纪的一位教宗所创立的、旨在协助传播信仰的一批枢机主教,自然带点污名的意味。当它被用于指涉敌方,像是纳粹宣传部部长戈培尔博士(Dr. Goebbels)时,是阴险且贬抑的,代表四处散布谎言和仇恨。但如果是我方人做的宣传,则不带负面色彩,而是提供关于美国的事实,驳斥敌方宣传者的谎言——战时情报局的男男女女确实如此看待他们的工作。此外,简和同僚们虽然在西五十七街制作“宣传”,但这并不代表他们杜撰假情报。是的,一份针对战时情报局的1978年研究指出,美国的宣传人员选择性地运用事实,并依照目的加以形塑,但在他们眼中,自己的态度是“诚实而直率”的。在这个时期担任战时情报局局长的剧作家舍伍德(Robert Emmet Sherwood)于1942年在众议院委员会提出这样的证言:“来自美国、带有典型美国式真诚的事实显然是最为有效的宣传形式。”15之后这被称为“事实策略”(strategy of truth)。16
必须要有特殊的技巧和敏感度,才能有力地传递这种被战争残酷扭曲的“事实”。简的读者并非之前在斯克兰顿和她一起长大的那类人或朋友和同事,而是外国人(阅读翻译的版本)。她必须学着从他们的眼光以及自己的眼光去看事情,并且在她身为一个美国人、宾州人、长老会教徒、格林尼治村居民、中产阶级白人所抱持的无数预设之外思考。
我当时必须深刻洞察国外对美国趋势的错误理解;了解美国的哪些常见面向是外国人完全陌生的;了解可能引发最高度兴趣和赞美的美国情状的各种层面,且要能够提供根据以及背景知识,但又不流于平淡。17
她一反常态地以单调而抽象的语言来描述(这是她后来有一次应征工作时所写的),但是这些技巧相当高段,仅有少数人能掌握得好。我是否必须说明美国的两院制国会?我的读者是否知道地铁是什么?我是否需要再举出一个适切的例子,好更透彻地说明想法?一如在《钢铁纪元》,她的眼前总是有一位读者,他或她带着本身的需求、偏见及盲点,这对书写的重要程度,一如资讯本身。观众和主题这两者紧密相扣,争相占据简的注意力——那就是她要下的功夫。
简做这份工作十个月后,获得了政府所谓的“快速升迁”;18她公务员的位阶往上升了一级,薪水增加了23%。“巴茨纳小姐已进步到成为专题报道团队的主力之一。”她的上司弗里茨·西尔伯(Fritz Silber)在1944年10月写道。他肯定“她很快就了解要完成的宣传工作,而且不论交派什么任务给她,她都迅速、有效率、妥善地交出成果”。在她的效率评级——众所周知、针对政府员工所做的评价中,她大都获得“杰出”的评分,仅有少数是“佳”。“她现在负责处理许多重要的任务,包括为设在欧洲军事基地写的特殊心理战文章、航空寄送到里斯本的每周专栏,以及特别指定用于西班牙的专题报道。”人们对她的表现赞誉有加。她充满热诚,“奋力而且完善地为她的报道”孜孜不倦地钻研,从善如流,且“特别擅长与人共事”。拔擢她的请示在该月3日呈报上去,在月底被核可。
战争时期瞬息万变,整座厂房会在一夜之间关闭,官员们则晋升好几个位阶。就如简本身将体认到的,战时的世界让她和其他女人得到原本不可能获得的机会。社会对女人的束缚以及经济大恐慌对所有人的经济紧缩都减轻了。原本可能会掩埋或者妨碍简在这些年发挥能力的许多事物并未阻挠她,就连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在《钢铁纪元》的线民之一都不得不坦承她是个“相当优秀、聪明的年轻小姐”。19她的天姿、才气纵横的聪颖都是显而易见的。
她的才华突出,至少在她的小世界、在办公室,或者在她的朋友之间如此。简当时28岁。她为一个政府机构工作,的确做得不错,但是全都限于一份平常工作的环境里,在一间平常的办公室,依循平常的上班时间,领取一般而言还不错的薪水。在广大的文艺和思想界,她还是默默无闻。
后来,简为另一家杂志工作的时候,被迫担任孕妇装的模特儿,20读者们一眼就能看出,穿上这些衣服会让人看起来比本人漂亮——从某个角度来说,穿在简的身上的确如此。不过简本人不怎么在乎穿着,或者说她不怎么在意儿子吉姆所谓的那些“华丽衣着”。简的母亲永远都在试着让她穿上更漂亮、更时髦的服饰,要她更注意自己的仪表;姐姐贝蒂则为简在发型、鞋子、服装上的选择烦忧。一如简的儿子吉姆说的,“她们有理由”忧虑,毕竟简丝毫没有时尚概念。她的头发在浅棕色之中闪现着红色,发丝很细很直,而她通常都不做任何护理。那么,如何解释简在1939年某一天写给她母亲的信里,提到她虽然没有买那顶新帽子,但的确“烫了新的发型”?21吉姆如此推测:“外婆一定是贿赂她了。”
高中时期,简曾经热衷游泳;吉姆记得20世纪50年代的母亲是个优雅的潜水者,她从高处跳板进行的优美燕式跳水使旁观者目不转睛。她很高,身高大约5英尺9英寸(9),个头不小——简在几年后的一趟丹麦之旅中观察到自己“比所有的女人和大部分男人都高得多,使得这里的孩子们瞠目结舌地望着我”。22在20世纪40、 50年代,她很苗条,甚至可说修长,体重维持在140磅左右(10)。许久之后——特别是健康问题使她的身体机能减缓——她的体型变得矮胖。但是来自她年轻和青壮年时期的照片和述说,散发出某种泰然自若的沉稳,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转化和提升她那很普通的外表。
简并非美丽的女人。对于她外貌的描述,即便是认识与喜爱她的人,也常以简单直白的事实来表达——援用我屡屡听到的说法:简“不是美女”。她的小孩之一说她的脸犹如鸟喙,颧骨很突出,有着无疑是巴茨纳家族典型的惹人注意的鼻子、往内缩的下颚、宽阔的嘴,在眼镜后的两只眼睛很小,还有斜视。简脸上带着隐藏某种神秘玩笑的微微笑容,让人联想到蒙娜丽莎。只要稍稍被挑动,这番笑容就化为某种少女怪咖似的咯咯傻笑。人们如此不假思索地透过外貌来评价女人,这很残酷,却是事实,而男性和女性评断简的外貌时一致的毫不犹豫,证明了简的外貌的确平凡。当然这并不是很要紧,毕竟,其他优点会弥补一切:她的个性如此迅速地让她位居上风,加上她过人的智慧、特殊的幽默、流利的口才,这些俗话说做人“最要紧的条件”将外表缺点一扫而空——消散殆尽、一笔勾销,而上面这些特质对简来说,确实是最要紧的。“她并不是大家会认为是美女的人,”一个朋友兼远房亲戚如此概括,“不过她是个大方、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23
简和贝蒂一块儿在格林尼治村的那些年过得十分丰富,不管是情感、社交,性方面或者其他方面,从不无聊。她有一份好工作,而且从1943年底开始为另一份更好的工作卖命。如今她在这座城市已经十年了,她认识许多人,包括编辑、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在《钢铁纪元》时认识的冶金学家、透过工作或透过姐姐认识的朋友、在格林尼治村结识的人。她和贝蒂住在城市里最有声有色的邻里之一,这里以开放的社交和性风气闻名。简的儿子吉姆并未确切详述她这些年和男人的关系,只小心翼翼、语带保留地形容说,他的双亲都有“许多人爱慕”。
1944年3月的一个星期六晚上,简和贝蒂在她们位于华盛顿广场82号的新公寓举办派对(薇拉·凯瑟(11)于1912年在这里写了她的第一部小说)。贝蒂当时在长岛贝思佩奇(Bethpage)的格鲁曼飞机园区(Grumman Aircraft complex)工作,24几千名男女在此每个星期七天、轮流值每次十小时的班,制造出野猫战斗机(Wildcats)、 F6F战机和任何正在酝酿中的下一代海军战斗机。简的上班路线很简单,如果没有骑单车,那么她会搭一班直达地铁到北边的哥伦布环岛(Columus Circle),不过对贝蒂来说,前往长岛的路途漫长而艰辛,首先要搭地铁,然后换乘长岛铁路的火车。长程的通勤和漫长的工时让人没有什么社交空间,于是周六夜就成了贝蒂和她在格鲁曼的朋友们的社交时间。
在这类特别的晚上,贝蒂的同事鲍勃·雅各布斯(Bob Jacobs)正是宾客之一。他后来回忆道:“我走进门,而她就在那里,(简)身穿一件美丽的绿色毛织晚礼服。我坠入了爱河。”25
(1)这是指印第安人赠予东西之后又索回或希望他人回礼。这实际上是由于印第安人没有货币制度而是以物易物,白人对印第安人此举的批评带有种族歧视的色彩。——译注
(2)这些词的原文大都彼此押韵。——译注
(3)“岛”应是指长岛。“赫斯特的修道院”指涉美国出版业巨子威廉·兰道夫·赫斯特(William Randolph Hearst)在1931年买下位于西班牙的圣玛丽亚·德·欧维拉(Santa María de Óvila)修道院,并将它的砌石运到加州,欲在此重建这座修道院,然而由于经济大萧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等因素,迟迟未能重建。——译注
(4)约为1149摄氏度。
(5)铆钉女工罗西(Rosie the Riveter):美国经典文化符号之一,最知名的形象是由艺术家米勒(J. Howard Miller)在二战时创作的一张海报,画面中戴着红色波点头巾的女子卷起袖口,露出坚实的手臂,说着“我们做得到!”(We Can Do It!)。但这张海报在战时并未流行,而是到了20世纪80年代才被重新发掘,并与女性主义运动紧密联系起来,画中女子也被冠以二战时推广女性就业的形象——“铆钉女工罗西”之名,自此成为经典。
(6)戈登·帕克斯(Gordon Parks,1912—2006):20世纪最伟大的摄影师之一,摄影代表作有为《生活》(Life)杂志拍摄的“罪之气息”(The Atmosphere of Crime)系列,另出版有回忆录、小说、诗歌等多部著作,亦涉足电影、娱乐行业。
(7)小阿瑟·施莱辛格(Arthur Schlesinger Jr.,1917—2007):美国历史学家、社会评论家,1946年凭借《杰克逊时代》(The Age of Jackson)获得普利策奖,1966年凭借为肯尼迪总统所作的传记《一千个日子》(A Thousand Days)再度获得普利策奖。
(8)阿齐博尔德·麦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1892—1982):美国诗人、作家,三度获得普利策奖,代表诗集有《征服者》(Conquistador)等。
(9)约1.75米。
(10)约63.5公斤。
(11)薇拉·凯瑟(Willa Cather,1873—1947):美国作家,擅长描写美国早期移民的拓荒生活,1923年凭借《我们的一员》(One of Ours)获得普利策奖,另有代表作《啊,拓荒者!》(O Pioneers!)、《我的安东妮亚》(My Ántonia)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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