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中学是青山县最远的一所乡镇中学,坐落于县城西南的马山的半山腰。学校四周绿树环合,风景优美,门前就是一个大水库,一年四季,碧波荡漾,放眼望去,竟也有烟波浩渺之势。虽然环境优美,但却留不住老师,只因太过偏远,交通不便,闭塞落后,谁也不愿来,来了就想走。高大个是这所学校资格最老的教师了。其实高大个不姓高,也不叫高大个,本名魏天然,只因他的身高不到一米六,不知谁给起的绰号,慢慢的就传开了,甚至把他的名字都忘了,有叫高老师的,也有叫老高的,关系好的就叫高大个,没办法,他只好默认了这个称谓。
大学毕业后,其他同学都被留在了县城,只有他被分到这里,高大个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没想到一呆就是18年,学校的领导换了一茬又一茬,老师走了一拨又一拨,学生换了一轮又一轮,高大个也由最初的小高,变成了现在的老高,原本不算挺拔的身躯更是有了些许佝偻,满头的乌发也掺杂了些许灰白。不是高大个不想走,看到同事们一轮轮地调出大山、调到县城,他也着急,每年都写申请,可总是石沉大海。再加上这几年县城学校人满为患,想进城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连刚毕业的大学生都一律下乡镇。这不,今年就刚分来4个大学生,听说其中一个就是张乡长的女儿。只不过大家只听说有这个叫张艳艳的,还没有见过其人,老师们都传,说人家嫌这儿太偏僻,不愿来,只是把名挂在这里过渡一下。所以大家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几年,随着教师待遇的提高,教师队伍激增,竞争上岗的风声一浪高过一浪。竞争上岗就意味着有人要下岗,老高倒不是很担心,他的教课水平很高,风趣幽默,成绩优秀,学生喜欢。想到这些,就有些心灰意冷了。只是,每年只要有老师调走,老婆便要把他骂上一通,什么“窝囊废啦,没本事啦,不得人啦”等等。想起老婆,高大个就头疼,这也是高大个最大的一个遗憾,他从懵懂之初,就勾画好了老婆的形象,如果不能是大家闺秀,最起码也得是小家碧玉,每天温柔体贴的炒上几个小菜,烫上一壶小酒,那滋味……,可是,来到这里之后,大家都是匆匆过客,高大个眼中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一个个飞走了,后来,连黄脸婆都没了。没办法,在父母的催促下,在媒人的撮合下,三十大几的时候才娶了学校校工老杨的女儿。这个杨大嫂,完全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形象,身高1米75,大身板,大嗓门,和老高站在一起,就像大人领个孩子,温柔体贴的事根本不会,而且脾气暴躁,点火就炸。师生们经常看他被老婆拿着擀面杖追得满校园跑。不是老高想跑,不是不想要面子,那是真的怕挨打。一次,高大个和几个同事打牌误了吃饭,刚进家门,被老婆一把提留起来,扔到地上,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劈头盖脸的一顿打,正巧一个收垃圾的看到了,忙过来劝架:“大嫂,大嫂,可不能那么打孩子啊,会打出毛病的。”为此,高大个至今还被同事们时不时笑话一下,而他老婆也一战扬名。
这天,高大个又被老婆埋怨一通,一肚子闷气,又不敢朝老婆撒,就溜达到学校外边,解解闷。学校不远处是个小集市,几家杂货铺,一个小饭店,想起家里的菜刀坏了,就到杂货铺挑了把刀,看时间还早,不想回家,干脆就在小饭店,炒了个土豆丝,要了一瓶老白干,一个人喝起了闷酒,一瓶酒快要见底的时候,舌头就大了。这时候,手机响了,一看,是学校发的微信通知:下午2点半准时召开全体教师会议,事情紧急,不得缺席。一看时间,还有半个小时,赶紧摇摇晃晃地回到学校,刀也没来得及放就到了会议室。他怕领导看见自己的大红脸,找个角落坐下,这时才感觉,这次开会和原来开会的气氛不一样,会议室里静悄悄的,不像原来,虽然一共才40来个老师,每次开会就像庙会一样,乱哄哄的。抬头一看,除了校长之外,还多了个陌生的面孔,一问身边的同事,才知道,是教育局的人事科长。高大个不再多问。首先校长讲话,欢迎教育局领导传达上级精神,讲解竞争上岗事宜。老高听了个开头,慢慢的酒劲上涌,脑袋就不听使唤了,就趴在桌子上迷糊,朦朦胧胧中听到那个科长说些什么竞争上岗,严肃纪律公平公正啊之类的,就去见周公了。正睡得香呢,一阵热烈的掌声把他猛然惊醒,他以为散会了,就拿起菜刀站起来就要走,同事一把把他按到座位上,低声说:“干什么你要,这次名额是给那个张艳艳的,有你什么事啊?”虽然他个子不高,但是科长还是看到猛然站起来个人,手里提溜把菜刀,就透着点小心地问:“请问这位老师,你对这次的会议内容或者对校长办公会的决议有什么意见吗?有的话尽管提,如果合理的话,我会向上级反映的,有什么事情好说嘛,干嘛要动刀呢?”高大个还在迷糊呢,可这话他听明白了,借着酒劲,可就说开实话了:“我没什么意见,我就想问问,当年我一毕业就被分到这个地方,一干就是十八年啊,同事们是一茬茬地走,领导是一拨拨的换,怎么什么好事都轮不到我呢,晋级晋不上,评优没有我的份,现在就这么个名额,还给了乡长的闺女,凭什么就没有我……”同事在下面偷偷拽他,“别胡说八道,喝多了吧,你!知道怎么回事吗?”高大个一听更火了, “我不知道?我心里明镜似的,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今天的名额必须给我, 否则……哼!”边说,边挥舞着那把崭新的菜刀,此时,高大个,似乎觉得自己的身体猛然间巨大起来,和老婆憋得满肚子闷气也烟消云散。正闹着呢,他老婆系着围裙,提溜着擀面杖飞也似的冲进了会议室,一边跑一边骂。原来有同事看高大个喝多了 怕出事,就给他老婆发了条短信:高大个提着菜刀在会议室,正跟领导闹,要争落聘名额呢, 快来吧,要不出大事了。杨大嫂可不懂落聘什么的,只知道老公在会议室拼命,便急匆匆地赶来,一看老公这架势,便把擀面杖指向了校长,“老长,你给我听好了,这个名额要是再没有我们家高大个的 我敲烂你的脑袋。”“老长”是校长的外号,其实姓田,因为他经常阴沉着脸,满校园检查,脸又比较长,老师们背地里叫“老长”,可从没有人敢当面这样叫。校长涨红着脸,气得浑身哆嗦,可他也知道这个杨大嫂的厉害,怕她闹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来,便不再言语。老师们也不喜欢这个校长,看他两口子在这儿闹,正想看热闹,竟然没有一个来劝架的。这时科长说话了,“这位老师,请息怒,我们也不知道你会有这种想法,有建议可以提嘛,何必用这种方式呢,不过这事也好办,我做主,加个名额给你吧,但是一定记得啊,不要采取这种极端的方法啊。”一听科长同意了,杨大嫂异常高兴,挽起老公的胳膊就走,还不忘夸了高大个一句,“跟你这么多年 今天才看出你像个爷们!”后面传来老师们的叹息声,“这两口子,唉!疯了!”
高大个是在酒醒后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的,就问老婆:“我是不是在会场闹事啦?” “闹了还怎的?难道还能把你开除了?他要是敢开除你,我和他没完!” “那到底开的是什么会啊?我记得好像把那个什么名额给了张艳艳,她一天班都没上,就给了她,我实在气不过,才闹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正说着呢,手机响了,一看,是张晓松打来的,张晓松是高大个最得意的学生,帅气,灵活,大学毕业后直接给新任教育局长当了秘书,深受领导赏识,前途无量。一看是学生打来打电话,高大个赶忙接听,还没等高大个说话呢,学生埋怨的口气就传来了,“老师啊,你怎么啦,我第一次听说还有人争着要下岗来?校委会都定下来让那个张艳艳了,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啊,你还拿把菜刀拼命的争啊!现在可好,全县没有不知道半坡中学有个老师拿把菜刀拼命要下岗的,局长气得不行,直接把那个人事科长给撤了,嫌他擅作主张,给你加个名额。好在你不是争的什么优秀、先进,才没有处理你。”听到这话高大个有点懵:“什么,那个什么下岗啊?不是评先进什么的啊……,我没争,就是生气,那可怎么办啊?”高大个汗都下来了,不知说什么好了,“晓松,你看还有什么办法补救吗?你和局长熟悉,你可得给我想想办法啊,我当时喝点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 ……唉!”他老婆一听也急了,一边跺脚一边又骂开了,“你就是个猪,窝囊一辈子,喝点马尿,好不容易爷们一回,就不知道姓什么了,弄出这样的岔岔事儿,你还能干什么!……” 那边,张晓松也听到了高大个老婆的粗大嗓门,就压低声音告诉高大个:“老师,你先别着急,文件已经下来了,想改不可能了,按我说的做,这也不一定是坏事,凡是下岗人员,一律到教育局培训处统一培训三个月,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认真学习,认真吃饭、认真睡觉。静等结果吧!”“这事—真能行?不会是真的下岗吧?我全家可就靠我那点工资啊!”高大个带着哭腔问。“话,我只能和你说到这儿,按我说的做吧!”高大个还想说点什么,那边已经挂了电话,一屁股蹲在地上,耷拉着脑袋,一句话也没有,老婆看他那个样,也懊悔地低下头,不再骂了。 不一会儿,办公室就把通知发给了高大个:明天一早,到县教育局培训,时间三个月,培训结束再考核。拿着通知,老高欲哭无泪,他也知道回天乏术了,一夜都没合眼。他怕熟人看见 ,天没亮, 就灰溜溜地背着行李到了车站。因为路远,等到了教育局,时间已经不早了。找到培训处,报完到,其他学校下岗培训的也都到了,负责培训老师还没有到,教室里乱糟糟的。他到后面找个空位坐下来, 开始打量起其他人来。一看,教室里20来个人,都是些20来岁的年轻人,没有一个认识的,他也不知道哪一个是那个张艳艳。他有些闹不明白,他想,最起码,这些下岗的都是些能力不足的,或者是些老头老太太的,脸上的神情应该和自己一样,灰头土脸、垂头丧气或义愤填膺之类的,但这些青年,一个个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没有一个像自己伤心欲绝的表情,不像是下岗培训,倒像是参加喜宴。高大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正奇怪,前面那些窃窃私语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有些飘到他的耳朵里,“那个就是高大个,嘻嘻……”“就是拿着菜刀拼命的那位……”“他要不是听到什么风声,要不他就是个傻子……”,“他那个老婆,哈哈哈哈”,老高不理会这些议论,无所谓,反正这样了。
一会,从外面来了个人,身材微胖,梳着大背头,四方大脸,一看就是个领导,培训科长躬身跟在后面,他微笑着走进教室,老高不认识他,但那些青年似乎都认识,都热情地打招呼,有喊叔叔的,有叫老师的,也有叫局长的,这时,老高才明白,这个就是刚上任的教育局马局长,听说这位局长,办事果断、雷厉风行,要不是他,吆喝了那么多年的竞争上岗怎么会真的实施呢。看到他,老高有些胆虚。这时,马局长开始讲话了,大体内容就是,要求各位正确理解竞争上岗的含义,抓住这次培训的机会,好好学习,不抱怨,不颓废,要看到希望……,培训结束后,凡是考核不合格的,彻底卷铺盖走人,成绩优秀者,根据平日表现,二次分配。讲完后,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离开,老高感到,局长离开时,威严的眼光似乎掠过了他瘦小的身躯,他分明感到了后背一阵凉风……
接下来的培训,每天都一样,学教育学、心理学,教材教法等,吃住都在教育招待所,白天上课,晚上自由。在学校,上不完的课、改不完的作业,处理不完的班级问题,回家还得挨老婆训,吃得也比在家好……,还有就是,这些培训,竟然没有收他一分钱,高大个不明白,这对他来说,这哪是下岗培训呢,简直就是疗养来了, 这简直就是出国享受啊!他甚至得意地想,自己的一次醉酒闹事真的英明。唯一感到遗憾的是,他的爱徒张晓松,竟然没有一次来看过他,只是发过几条短信,一再嘱咐,要他不多说,不多问,认真学习。他想不通,便不再想。他也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就是吃饭、睡觉、学习。那点培训内容,倒是被他弄得倒背如流。那帮年轻人都住在县城,在招待所住的就他一个人,他也没有人可说,也没有人可问,再说,他和那些人格格不入,他不找人家说话,人家也不找他,每天独自一个人,看他们在一起,嘻嘻哈哈,说说笑笑,也不避讳他。所以,老高也从他们的嘻嘻哈哈里大致了解他们,不是有亲戚是高干,就是自己父母是高干,了解了这些,老高更加不明白了,难道这次竞争上岗不是走形式 ?难道我这次真的大难临头?老高不敢想下去了。同时也有些佩服新来马局长的魄力了,他能拿这些高干子弟开刀,这就不是一个凡人。 培训的日子,平静如水 ,老高每天都重复着昨天,学习、吃饭、睡觉,那些青年也每天嘻嘻哈哈,玩手机、打游戏,甚至有两对还谈起了恋爱。眼看再有几天就要结束了,老高竟留恋起这样的生活了。一天课余时间,他的耳朵里飘过那些青年人的谈话,“知道吗,这次考试前十名的要分到一中?剩下的分到新建实验中学和青山镇中学?”“真的吗?你听谁说的,我只是听说我们这些全部留城,没听说还有青山镇啊?”“我听我舅妈说的呗,我舅母问我舅舅好多次才知道。”“能留到青山镇也不错啊,那也是县城驻地呢……”他们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印到了老高的心里,他觉得大脑“嗡”地一下,热血上涌,就再也听不到了他们说什么了,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难道我18年的梦想真的就这样要实现?难道我苦苦熬了18年,就真的能进城?难道别人做梦都办不成的事,我凭着一把菜刀挥舞几下就能成?……,猛然间,想起张晓松的话,老高似乎一下明白了,他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思绪再也控制不住了:等我进了城,看你个黄脸婆还敢朝我吆三喝四!等我进了城,看谁还敢小瞧我!等我进了城,看谁还敢叫我“高大个!”……,他想把这消息第一时间告诉老婆,想了想,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考试如期进行,试题特别简单,再加上老高三个月的苦学,很快便完成答卷,再看那些青年,一个个正冥思苦想呢。老高有些得意了,他似乎看到了鲜红的调令正向他招手呢。考试结束后,回家等侯消息,老高飞也似的地收拾行李,一路小跑奔向车站,恨不得马上到家,把这消息告诉那个黄脸婆,那个让自己又爱又恨的的老婆。一到家门口,就听到老婆在院子里吆吆喝喝的喂鸡,老高激动的几步跨到老婆跟前,脸仰看着老婆说:“老婆,我能调到县城了,我能调到县城了,我……”说着竟哽咽起来,杨大嫂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脑门,“没事吧,不会是神经吧?”“真的,不骗你!”然后一五一十地把所知道的告诉了老婆。杨大嫂有点不敢相信,“不会吧,竞争上岗,也能当儿戏!”正说着呢,张晓松的电话打来了,一听那语调就带着喜悦:“老师,恭喜你啊,考了个第一,原来我一直不敢和你说实话,也不敢去看你,怕局长说我透露消息,现在可以告诉你啦,这次竞争上岗,是马局长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想借此机会,清理一批不合格的教师。可是,计划还在酝酿当中,各方面的压力就来了,这个县长,那个局长,都想把自己的亲戚、朋友、家人调到县城,可是没有机会,因为政策规定,凡新毕业教师,三年内不准调动,不准回城。都觉得这是个机会,搞个培训,考试后,二次分配,既能留在县城,也不违背政策。马局长实在顶不住压力,只好默许,没想到你误打误撞,赶上了,这也是好人有好报啊。这事,除了几个当事人知道外,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下岗名单,也是马局长挨个通知的校长,我也是从他们的谈话中悟出来的,所以也不敢跟你说明,不怪我吧,老师?”高大个激动的说:“不怪,不怪,还得谢谢你呢!”“老师,现在局党委正在研究分配方案,估计马上就要出结果了,有消息,我再告诉你啊!”说完便挂了,老高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杨大嫂也异常激动,“老高,你先歇着,我去炒几个菜,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转眼间,几个菜就端上桌来,杨大嫂还特意*了个鸡,拿出来珍藏多年的好酒,两口子一人倒上一杯,边喝边聊起来,勾画着美好的前景,等进了城,孩子明年正好上高中了,得买套房子,还得把父母接过去,享几天福,杨大嫂,到菜市场找个摊位,听说卖青菜一天也能赚个几百,生活绝对不成问题……,正喝的高兴时,一声清脆的短信声传来,这对两口子来说,简直是天籁之声,估计是张晓松的信息,两口子口子急忙一看,果然是张晓松的,打开信息,几行醒目的字映入眼帘:老师,实在抱歉,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了,局党委的方案出来了,按照成绩排名,他们都分配到了县城几所中学,因你挥舞菜刀,大闹会场,影响恶劣,本应严肃处理,但因成绩突出,表现良好,不再追究,继续留校任教。老高觉得一阵眩晕,一屁股坐到地上,两行浑浊的泪悄然涌出,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杨大嫂默默地拉起老高,温柔地拥他入怀,就像拥抱着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很轻,很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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