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秋初,太阳很毒,碧空万里无云。易豪走到上面,已是大汗淋漓。他在坟前作了几个揖,说道:“弟啊,哥今日碰巧来到这里,不曾带得纸钱、香烛、果品等物,望不要怪罪。七月十五,我定会隆重祭奉,请你在冥下注意查收。至于*你的仇人张云卿,哥一定不会放过他。待查清他的下落,便会行动。无奈人海茫茫,找他如大海捞针,如弟弟泉下有知,还望暗中促成,哥好了却这一心愿。”
说来也怪,易豪说完这一段话,突然一阵清风拂面,倍觉凉爽。举头一望,原来一朵白云飘在头上,把太阳遮了,一直把他送下山坡。
驿道临山的石壁上杂树丛生,匪徒们躲在下面乘凉。周连生见易豪从坡上下来,迎了上去,拉着他到一巨石侧坐下,问道:“老易,又去看你弟弟了?”
易豪点头,叹道:“大仇未报,易豪枉为男儿。”
周连生起身望望路那边,见无人过来,复又坐下道:“老易,有一事我已隐瞒了很久,若不讲,实在对不起老乡。不过,我今天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说是我说的,否则我的小命难保。”
易豪预感到事情重大,就一边连连起誓,一边催着周连生快讲。
“去年你弟弟死后,朱云汉、杨相晚去石背并非要为你弟弟报仇,而是想拉张云卿入伙!”
易豪如五雷轰顶,但仍不相信这是事实,他抓紧周连生的肩膀问:“这、这不可能吧?”
“主意是杨相晚出的。他说‘千军易得,良帅难求’,朱老爷若想称霸绿林,张云卿这样的人才切莫失去。于是他俩借口替你报仇,亲往石背请张云卿入伙。谁知张云卿心高气傲,想自己拉杆子,当场拒绝朱老爷。”
易豪倒抽一口凉气,又问道:“如果张云卿肯入伙,他们如何向我交代?”
周连生道:“实不相瞒,你当时在他俩的心目中毫无分量。有了张云卿,就自然不会要你了。”
虽在大热天,易豪却打了一个寒颤,泪水还不自觉地汩汩流下……伤心了很久,他揩去泪水,仰起头对周连生说:“这事我已记在心里,只是你千万要保密,一旦露了馅,杨相晚可能会向你下毒手。你耐心地等着,我不会长久受他们捉弄的!”
这一天,易豪劫了一个盐帮,得上等白盐二十余担。天黑后,他们就住在双壁岩上首的山洞里。
半夜,匪徒们都睡去了,易豪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脑子里想着这件令他寒心的事,越想越觉得被人利用和欺骗了。最后,他打定主意,推醒周连生,一起走出山洞,来到一块石头上坐下。
天上星星稀疏,月儿明亮,照着这巍峨的雪峰山。有风自山外来,山脚下涛声如诉。
“老周,我们寄人篱下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果我打算拉起自己的杆子,你愿不愿意跟我?”易豪望着周连生说。
“干自己的?我当然愿意。可是,能成吗?”
“有什么不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易豪说,“他朱云汉能干,我又不比他缺脚少手!”
“我是说,我们没有枪。”
“这有何难,现成的就有二十余条人枪,再发展一下,就可立个山头。”
“可是,这些人枪都是朱云汉的。他肯定不会答应。”
“你真是蠢到家。”易豪笑道,“我既然有心脱离他,当然不会问他。”
“你的意思是??反他的水?”
易豪点点头:“他不仁,我就不义!”
周连生沉默不语。
“你放心,事成后,我让你做我的副手,总比给朱云汉当‘炮头’要强。我想,其他弟兄也不会反对的。这一年来,我们为朱云汉赚了不知多少财富,我们自己享受到的还不足十分之一,弟兄们早就有怨言了。”
“我们能独立当然是好事,但这样做首先就会惹火朱云汉!我担心,一旦他出兵来讨伐,我们是打不赢的。”
“我认真想过了,但不足为虑。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动千军万马,弟兄们往山里一钻,皮毛都伤不着。我最担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齐,各怀己见。一旦有人出卖,你我不仅成不了事,还会人头落地。如果能真正收服这些弟兄,其余的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周连生想了想,仰起头:“你今晚特意叫醒我,想必你已经有了收服弟兄们的妙法。”
易豪摇头叹道:“妙法谈不上,笨办法倒是有一个。”说着,招手要周连生附耳过去。
周连生支起耳朵,听后连连点头说:“嗯,这办法不错。好,好,我就照你说的办。”
次日一早,易豪说去附近查看有无大宗货物通过,下山去了。周连生便借机大肆煽动,很多人都被他说得动了心。
吃早饭时,易豪回到洞中,大家相对无话。吃罢饭,易豪令匪众挑上劫来的十几担盐送到花园朱云汉老巢去。
这时,大家都不肯动身,一再望着周连生。于是,周连生同易豪演起“双簧”来了。他走到易豪身边,说道:“老易,有句话大家都在心里憋了很久,又不敢说出来。今日我斗胆直言,如你认为我们有造反之嫌,拿我一人开刀好了,千万别连累弟兄们。”
易豪皱皱眉头,点头道:“你讲吧。”
周连生干咳一声:“弟兄们自从跟了你在这条路上‘关羊’,为朱老爷贡献的财富成千上万,可弟兄们都过着清贫如洗的日子,好多人家里连盐都吃不上。我知道你对朱老爷很忠心,可是,弟兄们你也不能不管呀!”
“你是什么意思,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易豪装得面无表情地说。
“眼下盐很珍贵,弟兄们每家都很需要。我想,能不能分一部分给他们……”
易豪一听,脸色骤变,指着周连生的鼻子骂道:“好个周连生,亏你还是老江湖,你难道不晓得私分赃物是要犯*头之罪的?你说我们每年要向朱老爷贡献上万大洋的财富,可是你别忘了,这里是他开创的基业,如果没有他做靠山,你们敢大摇大摆地在双壁岩‘关羊’?周连生,你今日说出这种混账话来,该当何罪!”
周连生“扑通”一声跪下:“易头领请恕罪,连生再不敢了。”
易豪不予理会,吼道:“哪位弟兄拿扁担过来,打他一百根屁股!”
周连生老老实实趴下,并脱下裤子,露出雪白的屁股。
易豪见匪众无动于衷,就从箩筐抽出一条扁担,要亲自动手。这时,其余匪徒一齐跪下,央求道:“易头领,周哥哥的话,是我们要他说的,要打就打我们吧!”
匪众接着全部趴下,把屁股露了出来。
易豪慌忙扔掉扁担,作揖道:“弟兄们,你们这是干啥呀!快起来,快起来,我不打了……”
匪徒们这才爬起,但周连生就是不肯起,并强硬地说:“易头领,我愿意挨你一千根,但你无论如何要分点盐给弟兄们!”
易豪喝道:“周连生,你给我起来!”
“我偏不起!”
“你以为我真不敢打你么?”
“我没有说你不敢打我!”
“好呀,我偏要看是你的屁股硬还是我的扁担硬!”
“哪怕你把我的屁股打成肉酱,我还是要求你分点盐给弟兄们!”
易豪果真抡起扁担狠狠地打周连生屁股。匪徒们被感动了,一齐跪下央求。
易豪放下扁担,在周连生的苦苦求饶声中,佯作细细思忖,才一咬牙,说道:“好吧,我遂了你的心愿。”说完,转过身,不看众人。
周连生爬起来,喜滋滋地把其中的两担盐分给大家,最后又拿了一份用衣服包着端到易豪后面,说:“这是你的。”
“我不要!”
“你不要就是不愿和弟兄们一条心。”
易豪转过身,皱眉道:“怎么才这点点?”
“我一共只分了两担。”周连生说。
“要分就一起分了。”易豪望着匪众说,“弟兄们,这批盐是朱老爷早打探到的,一共十三担,每担一百二十斤,少一斤也瞒不了他。与其分两担,不如全分了,到时我也好向他交代,就说对方有了防备,没有关到羊。”
匪徒们兴高采烈,高呼“发财了”。
这一天,他们把盐挑回各自家里,晚上又回到据点洞口塘聚会。
在匪徒们把盐挑回家后,花园那边派来杨相斌问那十三担盐的下落。易豪和周连生一口咬定说不见盐过双壁岩。
杨相斌很不高兴,告诉易豪说:“我们又打探到明天或后天,有布帮过双壁岩,计有三百四十匹绸布,由于价值巨大,可能有卫队护送,但你们的力量足够对付。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出什么差错了,否则,朱老爷那里不好交代。”
杨相斌骑马回去后,匪徒们也陆续回来了,易豪没有多说,只要求大家早早休息,说明天有大宗生意要做。
匪徒们便在自己开设的“雪峰”客栈住下。
雪峰客栈坐落在雪峰山腹地,靠近古驿道,是竹木结构的简易吊脚楼。土匪们遵照“兔子不食窝边草”的古训,在此地一般不“关羊”。这次是个例外。经常在这条路上行走的脚夫,都知道雪峰客栈是土匪的窝点,土匪们经常利用此处打探行情。
匪徒们在天未亮时即被易豪叫醒了,各自吃饱干粮,然后把枪藏在挑着的柴草中,扮做脚夫或樵夫,分批向双壁岩逼近,再隐藏在驿道旁的石洞、荆丛中。
上午时分,果然有大队布帮经过,后面有数名持枪护送的丘八。
易豪用暗号向部下发出命令,放过前面的挑夫。后面的丘八进入伏击圈,他举枪率先撂倒一个,众匪跟着一齐大声呐喊打枪,把几名丘八全都打死,前面的挑夫阵脚大乱,纷纷弃担逃命。
这一次和往常一样,干得十分漂亮,轻而易举劫得四百多匹上等杭州纺绸,尤其令他们喜出望外的是得到五支上好的汉阳步枪。
事成后,易豪组织部下挑着战利品,爬上山坡,钻进四通八达的山洞,又从山洞出来,到后山休息。
这时,周连生又怂恿易豪吞下这一大笔物资。
易豪先是不肯,周连生说:“我们既然已经开了头,就要继续干下去。朱老爷手下的杨相晚不是傻子,要不了几天,他们即使不来收拾我们,起码双壁岩这个关隘不再给我们。机会难得,易头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匪徒们在巨额财富的诱惑下,齐声附和,要易豪决断。
易豪犹豫了很久,最后问大家:“弟兄们,你们既然都有此意,我一个人也不好反对,只是万一朱老爷追究起来,这责任该由谁担当?”
“大家一起担当!”
易豪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那好吧,就把布匹分了!你们趁着时间尚早,要快点把东西送回家去,天黑前务必赶回客栈??因为,杨相斌有可能会来,大家要一起商量后事。”
匪徒们拿着分到的布匹各自回家,天黑前,都遵约在雪峰客栈聚会。
黄昏过后,一匹快马从驿道那边驰来,匪众们都说是杨相斌来了,待马匹走近,并非杨相斌,只是杨相斌手下的一名勤务兵。易豪把他安顿在前厅用餐,走到后面的吊脚楼,神色黯然地对匪众说:“弟兄们,我们目前的情况十分严峻,比我们预料的还要坏。朱云汉没什么,他反正头脑简单。但杨相晚厉害啊,什么事也瞒不过他。他没有要亲弟杨相斌过来,显然是知道我们有变,才只派一个勤务兵过来打探。”
匪众万没料到事情变化如此快,现在不造反也得造反了。周连生率先说:“易头领,你不说我们也明白,到了这步田地,我们也没有退路了。易头领,你就领着我们干自己的吧!你怎么干,我都跟你走!”
“我们都跟你走!”匪众齐声说。
易豪搔着头还没有表态。这时,杨相斌的勤务兵放下饭碗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刚才在叫什么?”
“没叫什么。”周连生答道,“我们在说,为什么杨相斌不来,怎么来的是你。”
勤务兵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杨相晚派我来的。”
“他派你来,没说要你干什么吗?”易豪追问。
“说了。他要我问你们今天的布帮关到羊没有。对了,我还没有问你呢。”
“关到了。”易豪点头说,“货都在那边屋里放着呢。我准备明天亲自送到花园朱老爷家里去。”
勤务兵松了口气,点头道:“这样就好。”
“如果没关到羊就不好吗?”易豪走近道,“你说,杨相晚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如果你们没有关到布帮,就要我马上赶回,不能停留。”
“这是什么意思?”
勤务兵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还叫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些货。易豪,你快领我去看看,不然我在军师面前交不了差。”
易豪点点头,领着勤务兵出门去了。没多久,那边传来两声沉闷的驳壳枪击中物件的响声……
一会儿,易豪提着驳壳枪回来,扫视众人道:“弟兄们,刚才你们都听到了,从即日起,我们只有脱离朱云汉这一条路了,是死是活,还要看大家的造化。说明白点,就是你们能不能团结一致,能不能拧成一股绳。做不到这一点,那不如现在就散伙!”
众人默然。
“不过散也不是好办法。朱云汉知道各位的底细。俗话说,跑了和尚跑不脱庙,到头来,谁也逃不脱被追*。所以,我们惟一的出路就是团结起来,形成一股势力,与朱云汉斗、与所有胆敢欺侮我们的人斗!”
“老易,你就做我们的大哥吧,我愿听你的!”周连生率先跪下说。
“大哥,我们愿意听你的!”
易豪见自己拉杆走的第一步顺利通过了,内心窃喜不已,但表面却仍十分平静。他用带几分严肃的口吻说:“弟兄们,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我易豪从今天起就是你们的大哥。我会在以后的岁月中,与弟兄们同生死,共命运,带领大家闯出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路来!目前,我们的前途是很严峻的,除了要提防朱云汉派兵来攻打,最严重的还是很快就要失去双壁岩这块我们赖以生存的地盘??因为,朱云汉一定会另派忠于他的部下来接管。”
匪徒们低下了头。
“弟兄们,把头抬起来,看着我??我们都是站着撒尿的男人!”易豪叉开双腿,右手摸着裆部,“不过,站着撒尿,脚下的土地必须是自己的土地,否则,眼睛左顾右盼,双腿打颤,有损男人形象。因此,目前我们最急需的是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弟兄们,有什么高见,尽管提出来。”
匪徒们抬眼望着易豪,但都没有说话。
沉静有顷,周连生提议:“俗话说,打熟不打生。目前我们去别的地方根本无法立足。朱云汉虽有百余人枪,但分散在花园、红岩、沧洞、双壁岩四处,我们如今脱离了他,他就只剩八十余人枪。双壁岩距离他的花园老巢还有三十余里。依我看,我们就在原地方不动。如果他真来攻打,凭着这里复杂的地形,弟兄们一钻入深山,哪怕千军万马也伤不到我们的皮毛。”
易豪摇头:“不妥。我们脱离朱云汉以后,他会立即派人来这里据守。雪峰驿道毕竟只有一条,二虎争食,我们处于弱势,肯定要吃亏。”
周连生摊开双手,苦着脸说:“那我们就无处可去了。”
“那倒未必。”易豪说,“天无绝人之路,办法还是有的。弟兄们认为溪怎么样?那里是我的家乡,发展我们的事业可谓得天独厚。”
周连生反对道:“溪虽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可毕竟是我们的家乡,岩鹰不打窝边鸡,我们也不好劫夺他们。”
易豪笑道:“你真是个傻瓜,回到溪,我并不是要劫夺乡亲,相反,是为了保护他们。自从太平天国灭亡后,匪祸四起,溪乡亲深受其害。为了自保,他们曾多次成立自卫队,由各家各户分摊费用,但终因装备落后,不堪土匪滋扰而解散。现在,我们手头有二十余人枪,如果再去家乡招募一批精壮青年人,就可立下足来。更主要的是,打出‘自卫队’的招牌,我们的身份也就合法化了。”
匪众一听,拍手赞成。
事情定下来后,易豪望着匪众说:“刚才我们已经收拾了杨相晚派来的勤务兵,杨相晚不见勤务兵必生疑。此地不宜久留,速速离开方为上策。”
正说话间,在前楼负责望风的小匪进来汇报道:“前面路上有大队人马向这边走来,这种情况十分反常,因为过去晚上这条路很少有人通过。”
易豪心里“格登”一下,惊道:“不好,杨相晚一向料事如神,说不定正是他趁夜深前来突袭我们!弟兄们,快撤!”
易豪说完,率先冲出内屋,站在客栈门口向东眺望。在溶溶月色下,果见数十名荷枪的黑衣人疾步向这边跑来。
再说匪首朱云汉,手下有百余人枪,老巢花园留下四十余人负责他的安全,还在红岩、沧洞、双壁岩设有据点,负责关羊、吊羊、送片子,各股二十条人枪,所得财物由杨相斌督促送往花园。另外,还设有名曰“巡风”的情报分队一支,“巡风”或在关隘开店,或夹在挑夫中打探情报。朱云汉根据得来的情报,着令所属地区的股匪行劫。
前段时间,一名巡风打探到有十三担盐从广西过来,经双壁岩销往贵州。得到情报后,朱云汉即令杨相斌去雪峰客栈通知易豪将这批货劫下。
当时,由于交通不便,又逢兵荒马乱,沿途劫匪多,从海边运到内陆的食盐很少,因此价格异常昂贵,劫下这十三担盐转手出售就可得到一笔巨资。军师杨相晚办事十分干练,为提防易豪等人做手脚,事前把盐帮的担数、重量一一调查清楚。在盐帮经过双壁岩的第二天,朱云汉即派杨相斌去催货,并通知有布帮经过。但易豪及部下竟一口咬定没有劫到食盐。
杨相斌回花园向朱云汉汇报,当时杨相晚也在场,闻讯大惊失色道:“不好,易豪想造反了!.”
朱云汉先是一惊,继之摇头道:“不可能!易豪一向忠实,长期以来不曾有过谋反的迹象。相晚,或许盐帮真的不曾通过,你不必多疑。”
杨相晚叹道:“正是因为太突然,我才敢断定易豪已变。这个盐帮情报十分准确,不可能不经过驿道。”
“你能不能这么想:或许另有人早盯上这批货,赶在我们前头把它劫走了。”
杨相晚摇头叹道:“朱老爷,不是我说你,你总是把别人想得太好了。这样的性格,只适合做寺庙的住持,而不宜于做山寨的首领。干我们这一行,乃是刀口舔血的营生,必须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很多时候,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我们目前才百余人枪,正要扩大发展,如果双壁岩易豪部生异心,这样的损失非是用十几担盐可以计算得清楚的呀!双壁岩离花园三十多里,且山高林密,即使征剿,也收效甚微。”
朱云汉不以为然道:“就算你的担心很有道理,但怀疑总得有根据,况且易豪从来不曾有过不轨迹象。”
杨相晚望着朱云汉:“我承认易豪是个忠厚人,但忠厚人一旦发现受了欺骗,认贼作父,他会怎样?”
“你是说……”朱云汉惊得睁大了眼睛。
杨相晚点头说:“是的,我们过去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不仅没替他报仇,反而还想拉*他弟弟的仇人人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能他已经知道了底细才有此举动。”
“这还有点道理,不过也不是很有道理。我想,即使他要反我,其他人也不一定同意。”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十三担食盐对他们来说,是一笔诱人的财富。或许他们初时只贪一点点,易豪则故意全部瓜分,这样就可逼他们就范。你不要以为易豪老实,他鬼得很呢。”
朱云汉仍不相信,笑道:“杨军师别这么危言耸听。是真是假,明天又有布帮通过双壁岩,如果他真像你说的,必会再次瓜分,那时再想对策也不迟。”
杨相晚见说不服朱云汉,仰天长叹:“天助易豪。你不相信我,终会有后悔的一天!”
次日是布帮经过双壁岩的日子,据巡风探子报告,四百多匹杭州上等纺绸有几名持枪丘八护送。
下午时分,朱云汉估计纺绸已经到手,即派杨相斌骑马去赶货回花园,他根本不相信易豪会哗变。
杨相斌临出门,杨相晚拦住了他,说道:“弟啊,你不能去,我派一个勤务兵代你去。”
杨相斌说:“这是朱老爷吩咐的,我不能违命。”
“别理他,此去一定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弟去死。”
“你是说易豪真的变了?”
“是的,我敢肯定。”杨相晚道,“朱云汉志大才疏,难成气候。这一次他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
“哥,若真是如此,我们不妨再劝劝他。”
“没有用,他不会相信的。”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损失二十条人枪?哥,你还有办法可想吗?”
“办法是有的。我们立即率兵去雪峰客栈规劝弟兄们回心转意,劝不成,再动手打!”杨相晚咬着牙说。
杨相斌叹道:“也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不过,仍得瞒住朱云汉。”
杨相晚点头道:“你马上去调集人马,稍后我就过来。”
杨相斌走后,杨相晚叫来一个勤务兵,令他骑马速去雪峰客栈找易豪,并教他如何说话。
勤务兵领命骑马而去。半个小时后,杨相晚、杨相斌率二十余人,携带新式武器,骑快马通过双壁岩直奔雪峰客栈。
天黑后,杨相晚一干人到了雪峰客栈,原打算不声不响把客栈包围,没想到易豪早有提防,双方剑拔弩张,对峙起来。
易豪以客栈木屋为掩体,而杨相晚等人则在狭窄的驿道上。杨相晚万没料到对方如此警觉。由此可见,易豪反叛蓄谋已久,这一下弄得他手忙脚乱。他尚未想出对策,易豪已经发出警告:“什么人,不许过来,否则我们开枪了!”
“易豪,我是杨相晚,自己人,不许开枪!”
“杨军师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没什么,我听说布帮尚未通过,因担心护送的丘八不易对付,特来帮你一把!”
“不必了,布匹已经得手,都分给弟兄们了,你有何话可说?识相的话速速回转,不然休怪我们不客气!”
“你们?”杨相晚冷笑,“你的话只代表你一个人吧。易豪,实不相瞒,我今日出马,是特意来捉拿你的。”他提高声音,“弟兄们,你们好,我代表朱老爷特意来规劝你们。你们要清醒些,不要受易豪蛊惑。今日之事,与弟兄们无关,只要肯回心转意,朱老爷会热烈欢迎,既往不咎,还有奖赏!如果有人执迷不悟,要和朱老爷作对,后果你们不想也知道!弟兄们,何去何从一定要想清楚,是死是活,全由你们决定!”
客栈里的匪徒一听,很多人犹豫起来,跟着易豪确实前途黯淡。
杨相晚确实摸准了这些人的心理。他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就更进一步地喊道:“弟兄们哪,何去何从大家要想清楚,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家人想想。朱老爷一向宽宏大量,只要你们回心转意,他愿以他的人格与名誉担保,绝不追……”
易豪感到若继续让杨相晚说下去,军心就要动摇。他咬咬牙,也用更大的声音喊道:“杨相晚,你这个阴险狡诈的家伙,弟兄们对你的为人了如指掌,是不会上你当的!收起你这一套吧,想用谎言诱骗弟兄们就范,缴械之后再全部屠*,你以为我们不知道吗?弟兄们,我们现在手里有枪,他想要回我们的枪,什么诺言他不能许?!一旦我们手无寸铁,他还会如此客气吗?弟兄们,大家想清楚些,反正我已头撞南墙了!”为了不使杨相晚有机会蛊惑人心,他举起驳壳枪向对面打了一梭子弹。
枪声一响,对面阵地上也有人沉不住气开枪还击。易豪趁势说:“弟兄们,看到了没有?这就是杨相晚的‘既往不咎’!为了活下去,弟兄们,给我打!”
易豪这句话起了决定性的作用,他的部下不再犹豫,举枪向杨相晚阵地射击。
杨相晚迫于无奈,只好采取最后措施,指挥手下找到掩体,凭借新式快枪的威力,向客栈发起反击。
易豪部下使用的武器,多数只是一次只能打一发子弹的汉阳步枪,他自知不能硬拼,就令手下分批撤退。撤下的人先躲在山上,再钻进黑洞洞的树林里。
易豪和周连生最后撤退,并在山上用暗号联络,待杨相晚悻悻离去后,才钻出树林,星夜赶往溪。
溪属武冈县,称溪团、溪八团。它东接绥宁金屋塘,南连绥宁水口,西枕黔阳龙船塘,北界黔阳熟坪和江口之高山峻岭,为雪峰山区一部分,总面积二百四十八点八平方公里。境内高山环抱,形似铁锅。总顶山巍然其东,高登山高耸于南,安顺山横亘在西,锅顶脑、普子脑屹立其北,均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高峻为城,难以登陆。溪河穿流南北,西注沅水。
溪原是一片沉睡万年的不毛之地,遍地生长参天古木、茅草。大约在明永乐年间,易豪的先祖从会同来此拓荒谋生,在溪边搭茅棚定居,瑶语“茅草”即“”,故得溪之名。
溪气候宜人,土壤肥沃,虽是刀耕火种,收获仍丰,拓荒人遂竞相而至,人口渐次增多,到19世纪初,这里相继建立了许多瑶寨和富人村落。特别是湘黔交通驿站在布溪宝瑶设立后,这里即成雪峰山腹地的繁华地段。同时,也变成了湘西土匪争夺之地。在这里,老百姓的生命财产毫无保障,许多村寨横遭房屋烧光、东西抢光、人被*光之祸。
溪匪患严重,当地老百姓纷纷求助官府,但武冈县衙无视百姓要求,不愿派驻军队,只拨给几条破枪,要当地人成立民团自保。当地大财主阳立炉为了保全财势,牵头筹办。民团成立后,由于装备不精良,成员素质不高,土匪不来尚可,来时立即溃不成军。几起几落,时有时无,匪患有增无减。
闲话体提,书归正传。却说易豪在雪峰客栈脱险之后,率众赶至溪宝瑶,已是午夜过后。
其时,匪众既倦又饿,易豪敲开一家客栈的门,叫老板打火做饭。吃罢饭,就在客栈住下。次日上午,易豪对众匪说:“弟兄们安心在这里休息,我去见当地的一位乡绅,他是原自卫队队长,离这里不远。谈妥之后,我就过来接你们。”
阳立炉家在宝瑶米塘坳,距离宝瑶驿站不远。因他是当地最大的财主,土匪行劫、吊羊、送片子总少不了他,因此他对办自卫队最卖力。易豪来到阳家大院门口,一群恶狗立即吠叫。阳立炉从窗口探出半个脸,认出是易豪,遂推开窗户招呼道:“易豪,这里并不通往你家,莫不是走错路了?”
“阳老爷,我刚从外头回来,特意来与你商量要事,麻烦你开门。”易豪隔着一道柴扉说。
阳立炉打量易豪,警惕地说:“听说你兄弟已有一年多不在溪,今天从哪里回来?”
“阳老爷,我是土生土长的溪人,请相信我找你不会有恶意。你把门打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原原本本告诉你。”
阳立炉见易豪只一个人,身上又不曾带什么,犹疑片刻,才叱住狗,放他进门。两人在偏房坐下,不等阳立炉开口,易豪道:“阳老爷,我兄弟一年多不在家,乡亲们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议论了?”
阳立炉直勾勾地望着他,没有作声。
易豪似乎明白了什么,叹道:“这年头在家受土匪滋扰,出外又遇兵荒马乱。我离家很久没有音讯,也难怪乡亲们猜疑。不过,大地良心,我易豪在外绝没有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一年多前,我和弟弟易放实在过不下去了,想去城里找工作做,谁想碰上拉壮丁,我兄弟就被抓去当兵。”
“你去哪里当兵,长官是谁?”
“先去广西当兵,属陆荣廷部,后与陈炯明开战,做了俘虏,就留在陈炯明的部队里。不久陈炯明要回广东,我因思乡心切,也想回故乡。恰好同一个部里有二十余名武冈老乡,便约好一同逃走,每人拖出一条枪,准备回家立寨。我劝他们最好不要干那种辱没祖宗的坏事。我告诉他们,我家乡溪正缺会打仗的人,如果愿意参加阳立炉的自卫队,好歹有口饭吃,名称也顺当。大家就跟我来了。”
阳立炉听易豪说有二十余条人枪,便来了兴趣,说道:“不管你们从哪里来,只要肯真心实意在溪呆下去,吃穿用都包在我身上。只是一旦土匪来到,不要一击就溃,起码也要抵挡一阵,让乡亲们感到不是养了一群草包。”
“这点尽管放心,我的弟兄都是从枪林弹雨中*出来的,对付几个土匪不在话下。他们在宝瑶驿站客栈里正等着听我的消息呢。”
阳立炉点头道:“那好,你把他们带到后寨去,那里是自卫队原来用过的房了,我马上过来看你们。”
易豪辞别阳立炉,回到客栈把匪众叫起来,叮嘱他们统一口径,说成当兵出身。
来到陈家寨自卫队住地,刚刚安顿下来,阳立炉就领着几个当地乡绅过来看望他们,另有几个寨民挑来几担油盐柴米之类的生活用品。
陈家寨是溪团最大的山寨,有寨民七八百户,四周用石头垒砌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围墙,显然,这围墙是专为防匪而设的。寨子正门开在南面,可直通宝瑶驿站,东通武冈、邵阳,西达黔阳、芷江;正门内两侧筑有碉堡;寨子东西两面各开一个侧门,供寨民耕种出入之用,一入夜,这两扇门就要关闭;北面是山坡,自卫队便设在这山坡上。
自卫队住宅是两栋竹木结构的吊脚楼,屋顶盖树皮,只要打开楼上窗户,整个寨子可尽收眼底,并能远眺宝瑶驿站及驿站东西两头蜿蜒曲折的驿道。如有匪情,住在这里的自卫队总是最先看到,然后吹响号角,寨民们一起行动,持扁担锄头准备迎战。同时,自卫队成员则从后山下来,跑步进入正门两侧的碉堡迎战进犯的土匪。
陈家寨因地处溪门户,紧邻宝瑶驿站,寨民与外界接触较多,外出经商的人很多,故极为富裕,同时,也是土匪*扰最多的地方。自从湘西闹土匪以来,这座寨子曾几遭浩劫,被放火焚烧二十余次,绑票、送片次数无以计算,有八百余人惨遭*害……寨民们不堪土匪滋扰,十年前由富绅阳立炉牵头,各家出钱、出力,筑起围墙、碉堡,成立自卫队,果然能抵御小股土匪。
易豪率二十余名匪徒在这里住下后,再也不惧怕朱云汉了。为了加强实力,他请阳立炉出面从寨子里挑选出三十余名孔武有力的精壮汉子参加自卫队,进行军事训练。有了一支五十余人的队伍,再凭着得天独厚的工事,足可以自保,不用担心土匪侵扰。从此,易豪的一门心思全放在复仇上。一日,他找来周连生,长吁短叹道:“想起来,我也实在太窝囊了,弟弟死去一年有余,不但未能报仇,连仇人的下落都没找到……”
周连生说道:“大哥不必这样。要怪,只能怪连生没有早日把内幕告诉你。”
易豪摆手:“你没有早告诉我更好,我如果早早离开朱云汉,就不会有今日的势力,即使找到了张云卿也不一定就*得了他。连生,我想派你出去一趟,一来打听张云卿的下落,二来了解一下我们走后朱云汉的动静。另外,外面各方面的情况我们也应该了解一些。没有信息,我们躲在这深山老林,等于是一群瞎子、聋子。”
周连生领命。次日,他扮成货郎,挑着一担小百货,从陈家寨出发,望东而去。
光阴似箭,不觉间半月过去,周连生仍无消息。一日,易豪正在木楼上焦闷,听见楼下有人招呼周连生,急忙把头探出窗口,果见周连生已经回来。他发现易豪在楼上,即扔下货担,匆匆爬上楼,边走边说:“大哥,有一奇闻告诉你!”
易豪把他让进房里.递上一杯茶,说道:“别急,喝了茶慢慢讲。”
周连生接过茶,并不喝,放在身边的竹桌上,喘过气,问道:“大哥,去年武冈有黄蛇精出世的传闻你还记得么?”
易豪点头。
周连生接着说:“当时的传闻说,蛇精出世后,地方百姓将大受危害,数万人将死于这场浩劫。原先谁都以为只是无稽之谈,谁想现在果然应验,从去年冬至现在,武冈东乡、南乡、西乡相继受到蛇精滋扰,许多中等以上人家财产被劫一空,数百人被*。如今蛇精正准备扫荡北乡,连朱云汉都感到不安了。”
关于蛇精危害四乡的传闻,易豪并非一无所知,但他对这事并无多大兴趣,目前他关心的是两件大事:一是有关张云卿的下落;二是朱云汉会不会来攻打他们。他皱了皱眉头,说:“这年头有恶匪滋扰四乡,不足为奇,蛇精的传闻,只是子虚乌有。你且告诉我,我托你的两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周连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我讲奇事并非要宣扬蛇精奇闻,而是讲蛇精正是大哥的*弟仇人张云卿!”
易豪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周连生放下杯子,有意停了一会,慢慢说:“张云卿*死大哥的亲弟后,投靠新匪黄大顺,这黄大顺竟是他的侄儿张慕云。张云卿迷上了侄媳蒲胡儿,设计害死张慕云,既接管了队伍又得了美人。他选山门燕子岩为寨,征集人丁,在四乡大肆搜刮财物,如今他已很有势力。”
易豪一听,咬牙切齿道:“不管他势力有多大,有了他的下落就好办!连生,你有没有办法打入他内部?”
周连生为难地说:“这个恐怕不行。张云卿虽然正在大量招兵买马,但对新入伙的人审查极严,必须由心腹土匪介绍。特别是前年年关,张云卿曾吃过一次大亏,差点丢了性命,以后收人就更加小心了。”
“吃过大亏??此话是什么意思,他吃过谁的大亏?”
周连生道:“此事说来话长。张云卿刚接管侄儿的队伍时曾陷入困难,想暴黄桥铺团防局以解燃眉之急。谁想团防局新任总兵张光文棋高一着,派了一位机灵的探子打入燕子岩,把内部情况打探得一清二楚,张云卿因此被动挨打,而且还做了俘虏,不是张光文手下留情,早就死了。”
易豪无限痛惜道:“真是失去一次机会。可惜!可惜!你知道张光文何故不*他吗?”
“有人说,张光文手下留情是看在同宗的份上;也有人说,是张光文的哥哥害怕遭报复。据我估计,后者似乎可信些。因为,张光文家是当地的大财主,最怕与人结仇。况且,张光文俘虏张云卿的当晚,燕子岩还有数十名张云卿的手下,这就是更深一层的怕报复心理。”
易豪点头,沉思片刻,突然仰起头道:“连生,既然张光文亲自动手有顾虑,我们何不暗中与他接洽,只要他能提供准确情报,我们就可伺机行动。”
“这倒是个好办法!”周连生拍着大腿道,“那好,我再去山外走一趟。”
“还有一件事。”易豪见周连生马上要离开,叫住道,“我们走后,朱云汉那边有什么动静?”
周连生搔着头皮说:“这么大的事我差点忘了。朱云汉气得生病了,现正在疗养。据说,正派人四处打听我们的下落,扬言若抓到你必处凌迟之刑,抓住我抽筋剥皮,其余弟兄都*头。”
易豪点头道:“很好,这事你一定要告诉弟兄们,惟有如此才能使大家更团结。另外,目前双壁岩由谁据守?”
“据说是杨相斌。”
易豪道:“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数日,等到这个月的十五再动身。朱云汉在病中,主事的是杨相晚。杨相晚凡事都信周易、八卦,逢初一、十五都不许手下出动。这一天是最安全的。”
所有土匪,由于过的是*人放火、抢劫勒索的生活,经常要冒生命危险,因此都很迷信。尤其在朱云汉部,杨相晚定有很多禁忌,如“七不出,八不归”,缘于“七出”是休妻之语,“八”是“分”字头,有破家之忌。又如正月头七日都是忌日:初一不*鸡,初二不*狗,初三不*猪,初四不*羊,初五不*牛,初六不*马,初七不动刑。凡新人伙的土匪被正式录用后,就传一套按时辰行动的口诀:
丑不南行酉不东,
求财望喜一场空。
寅辰往西会大凶,
病人遇鬼邪害侵。
亥子北方大失散,
鸡犬作怪事难成。
巳未东北必不通,
三山挡路有灾星。
午申休往西南行,
文生下马一场空。
逢戌不上巽中去,
口舌是非有灾星。
卯上西北必不通,
隔山隔水不相逢。
在易豪正式入伙之后,杨相晚授他这一套口诀,并告诉他,易豪、易放那次在双壁岩关羊的时间正是“未时”,而双壁岩相对花园来说,又恰恰是东北方向,刚好印证了“巳未东北必不通,三山挡路有灾星”;还说,若不是易豪命硬,那一天也要死于非命。
话说周连生在溪陈家寨等到本月十五,又扮成货郎出山去了。
这一次果然顺利,双壁岩无人关羊,到了黄桥铺,在团防局与张光文见了面,周连生倾心而谈,但张光文不曾表态,只是要周连生转告易豪,在不走漏任何风声的前提下,两人可以见一次面,而且地点不能在团防局。
过了半个月,周连生把自己与张光文见面所谈转述了一遍,易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决定去面见张光义。
1923年农历十二月十五日。一大早,易豪备了一担礼物,扮做客商,周连生扮做挑夫,两人离开陈家寨望东而行。
这一天,沿途通畅,没有土匪“关羊”,过往商人也很多。过双壁岩时,行人虽然仍胆战心惊,但并无土匪出现。
下午时分,易豪来到石背,在一座庙宇休息,吃了点干粮,差周连生去黄桥铺团防局与张光文接头。
掌灯时分,周连生回来,对易豪说:“大哥,张光文要我们先去他家住下,他要到半夜过后才能回来。”
“我们没去过他家,他家人不认识我们。”
“这个他自有安排,要我们只管进去。这里最豪华的住宅就是张光文家。他哥哥叫张光火。”
易豪刚来这里时,就估计到那座有围墙的大住宅就是张光文家,经过庙宇的这条马路直通大宅槽门。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星光跌跌撞撞向槽门走去。也就在这时,槽门口突然出现两排灯笼,一群人待在那里像是等什么人,易豪正要后退,周连生说:“别怕,是迎接我们的。”
两人走近,灯火下,一位穿长袍马褂的老者拱着手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来者可是溪易先生?”
易豪亦拱手还礼:“在下易豪。老先生想必就是火老爷。”
“正是老朽,正是老朽。刚刚才得到舍弟的通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光火施完礼,退至一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易豪也不再客套,举步前行。两排灯宠分前后照路。
来到内厅,一班佣人女侍一阵忙碌,沏茶、装烟、摆席,往来穿梭,忙而不乱。
一会酒菜摆好,张光火歉意地说:“老朽已经用过,恕不能陪,你们慢慢用。”说完,退了出去。
易豪、周连生清早用过餐,中间只吃了一点点干粮,已十分饥饿,正巴不得无人在场。张光火一走,即开怀畅饮,风卷残云地吃,不到半个钟头,满桌美味佳肴仅剩残汤剩羹。
膳毕,有丫环过来收拾残局,有家丁端来热水洗脚、洗脸。一切妥当后,张光火才过来问道:“易先生,二位是不是到客房休息?小弟公务繁忙,大概要到子夜才能回来。”
易豪抬起头看了看墙上的自鸣钟,已过十点钟,摇头道:“不了,反正也不要等很久。”
张光火道:“天寒地冻,熬一刻也是难过,两位还是安心休息吧,小弟回来就差人来请。”转对外面,“满秀、满姣,过来送这两位先生去客房休息。”
话音甫落,两位十**岁的女人应声进来,各看了易豪、周连生一眼,便羞答答地玩着衣角道:“易先生,去休息吧。”
易豪、周连生不知所措地看着张光火。张光火向他俩眨眨眼,说道:“随便一点,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这两位小姐大的满秀,小的满姣,是老朽从芷江买回来的,虽谈不上天姿国色,但还是很实用的。”转对满秀、满姣,“好好伺候这两位先生,人家可是大贵之人,他们要干什么都是抬举你们!”
“知道了。”女人齐应。接着,满秀挽着易豪、满姣被周连生搂着腰,双双去了客房。
与易豪配对的满秀圆圆的脸,大大的眼,左腮上一个深深的酒窝。虽不甚漂亮,却也别具风*,令易豪万分销魂。
良宵苦短,两人正情意绵绵间,有家丁在门外咳嗽,满老爷回来了。
易豪掐灭情欲,下床穿上衣服,随家丁走过游廊,来到一间带有几分古色古香的客房。坐在红木靠椅上的年轻人见了易豪,忙起身拱手道:“光文现在才到,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佣人走后,张光文干咳一声,开腔道:“易先生的大名早就有所耳闻。”
“噢,光文兄听到什么了?”易豪欠身,吃惊地望着对方。
“你原属朱云汉旗下,坐镇双壁岩。双壁岩关隘要道,一向受人关注,因此易先生的大名得以在江湖上传播。”
易豪苦笑:“人怕出名猪怕壮,这名还是不出为好。”
张光文接着说:“至于两年前张云卿在双壁岩*的好汉就是令弟,我是近些天才听你派来的周先生说的。当时,我颇为惊异,不敢相信像杨相晚那么精明的人,会同意朱云汉派你坐镇双壁岩。”
“其实,关于提拔我做头目的事,杨相晚一直阻拦。”易豪说,“可能是我弟弟泉下有知,每次关羊,从未失风,故朱云汉十分看重在下,提拔我做头领。也许当初杨相晚并没有料到他们拉张云卿入伙的事会走漏风声,要不,我这个小头目是万万当不上的。”
张光文点头道:“不管怎么说,你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二十多位惧怕朱云汉的小弟兄治理得服服帖帖,听你指挥,就凭这一点,我就相信你是一条好汉。这也是我愿意见你的一个原因。”
易豪试探道:“关于我派周连生与你商量的事……”
张光文望了望张光火,叹道:“我只有这位老哥,如今已一把年纪,可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财产、儿女……也难怪他,都是吃五谷长大的凡夫俗子,谁又能做到不为亲情所牵呢?比如易先生你,不也在为弟弟报仇而不惜一切么?无情未必真丈夫,此话甚有道理。真人面前不说假,实不相瞒,我原本在北方带兵,虽说水土不服是我回乡的一个原因,但真正的原因还是不放心家里的老哥。特别是他写信说家乡闹土匪,我更是坐卧不安,急急赶回。”
张光火在一旁说:“我送他去外面读军校,为的也是想让他混出个样儿来,能保护这个家免遭官匪欺凌。”
易豪很快被张氏兄弟的感情感染了,随即内心涌起一股酸楚,红着眼道:“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如果我的弟弟还在……真的,我得对得起弟弟,他对我太好了,我们从小失去父母,相依为命,虽然我也照顾过他,但总感到我的那些照顾与他的死比较,我欠他的实在太多、太多。在双壁岩的那几天,他争着打头阵,要我只坐在高处望望风就行了。我知道他一向胆大,但也有点粗心,早知粗心会酿成大错,应该是我去打头阵……最最对不起他的是,他遇难后,我与张云卿交手,没有往死里拼,呜??”
“易先生别过于自责。”张光文劝道,“当时人家有两个人,你选择逃命是对的。如果连你也拼死了,日后谁给你们报仇?”他掏出块手绢递过去,“你不仅是一条好汉,更是一条有情有义的好汉。本来,张云卿已经被我摆平,用不着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你是一条有情有义的好汉,这是我愿意见你的另一个原因。张云卿是一条疯狗,集阴险、狡猾、毒辣于一身,留着终归是一大祸患。我本来完全有能力置他于死地,并且也有过这念头,但是,考虑到他和我同住一乡,身边还有一批死党??最主要是我老哥害怕冤冤相报,才放他一条生路。”
“现在好了,”张光火插嘴道,“既然易先生与他不共戴天,愿意出手铲除他,我就用不着担心受到报复。只是易先生千万记住别走漏风声,万?……”
易豪抹去泪,严肃地说:“你们能向我透露张云卿的情报,已经是帮了我的大忙,如果我恩将仇报,反过来出卖朋友,我易豪就不得好死!”说完,从茶几上操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欲向自己的左手食指砍去。
“别、别这样!”说时迟那时快,张光文一把夺过水果刀,“易先生这是何苦呢。你不用起誓我也会相信你。你弟弟死于张云卿刀下,你要报仇,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以堂堂正正打出复仇旗号,根本用不着把旁人牵扯进去。我们怎会怀疑你呢?”
易豪激动地点点头:“光文先生,谢谢你,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此生我没有大志,只要替弟弟报了仇,心里得到安慰,就死而无怨了。如你帮了我的忙,日后若有用得着处,哪怕赴汤蹈火,易豪也在所不辞!”
张光文道:“这些事留待以后再说吧。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我张光文也不敢大言一辈子没有闪失。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只是今晚谈这些为时过早。你且说说,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易豪从情绪中清醒过来,说道:“目前我只知道张云卿立寨燕子岩,其余一无所知。若要报仇,必须要了解他的一切。听说,光文先生曾派了一名能*坐探打入张云卿内部,对里面的结构了如指掌,我想问问这些。然后才能做出相应的谋划。”
张光文望着易豪:“张云卿的内部情况我当然会详细告诉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目前的实力如何?”
易豪不语。
“你放心,我问这些并非有意要打探你的内部秘密。”张光文说:“兵书上云‘十倍围之,二倍攻之’,意思是说,如果你有十倍于敌的实力,就可以采取包围的战术;如果你有二倍于敌的实力,那么,就只能采取攻击的战术,否则的话,就只能智取。”
易豪说:“如果连‘智取’的实力都没有,那么又该采取什么办法呢?”
“不,这不可能。所谓‘智取’,并不是非要一对一才可实施。运用之道,存乎一心,以一取十,乃至以一取百,都叫‘智取’,这就要看一个人的智慧所达到的境界。当年诸葛亮一曲‘空城计’退司马懿数十万雄师,这就是诸葛亮所达到的境界。”
易豪听张光文说了这些话,肃然起敬,同时也庆幸自己结识了一位高人。他抑制住内心的激动说:“易豪才疏学浅,更谈不上有什么境界。真人面前不说假,实不相瞒,手头只有二十余条枪、五十名手下。处于这种情况,我想讨教光文先生,该怎样个‘智取’法。”
张光文沉思片刻道:“目前张云卿有六七十条人枪,其中有一部分是从广西购回的快枪,火力强大。从实力上权衡,易先生先差了一大截。另外,燕子岩只有一条山谷可入,易守难攻,张云卿虽出道不久,但极为老辣,如此说来,你惟有智取一途。”
易豪身子向前倾,认真地听着。
“大凡智取,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寻找对方的弱点。你的优势,第一,他还不曾注意你,你在暗处,他在明处,这样你就有了足够的时间寻找他的致命弱点;第二,你的目的只要*了张云卿就算大功告成,如此一来,你不必采取全面打击的办法,以避免重大伤亡。我说了这些,下一步你就知道该怎么智取了。”
“你是说,对张云卿采取单人狙击?”
张光文点头。
易豪搔着头皮说:“这办法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但是,必须要以全面掌握张云卿的行动为前提。”
“这一步不难,我可以帮助你把握好这一环节。”张光文说,“这两年他四乡搜刮,积蓄了大笔财产,听人说他准备回石背建房、买田,如此一来,在春节期间,他绝对要回家乡拜年。”
易豪喜出望外,搓着手道:“那太好了,我弟弟若泉下有知,一定对你感激不尽!”
“不过,”张光文又说,“你万万不可在他回乡的路上狙击,这样别人会怀疑是我报的信。”
“那我该怎么做才不连累你?”
张光文想了片刻道:“这样吧,从初一开始,你就去山门附近埋伏,不管他哪天回乡,如果有准确情报,我会及时告诉你,然后你再走入山谷,袭击燕子岩。到了这时候,燕子岩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派人去报信,张云卿得知消息肯定也会返回,这样,你就有了足够的机会*他。同时,也不至使人对我有所怀疑。”
易豪抱拳道:“多谢赐教,你对我的帮助没齿难忘,他日事成,定当厚报!”
张光文起身道:“今夜不能久陪,我必须在天亮前赶回团防局,以免使人生疑。”
易豪点头道:“我也立即离开。离开前,我有一要求,想与光文兄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可垂青否?”
张光文爽快答允,两人来到正厅,折香为盟,互换帖子。易豪年长两岁,为大哥。正在这时,周连生也来到正厅,自报生辰八字,比张光文小半岁,于是张光文被尊为“二哥”。
村中传来雄鸡叫,时辰不早,分手之际,易豪问张光文道:“二弟,年关在即,近段时间若有情报,我们如何联络?”
张光文道:“大哥请放心,这个我自有安排。”转对偏屋叫了一声,随即走来一位三十岁上下的汉子,垂手立在张光文面前。张光文指着汉子道,“这位是我家长工细狗,猎人出身,行动还算机灵,日后我有事就让他转告你们。只是最迟大哥要在大年三十把队伍拉出山,选一处既安全又离山门较近的地方住下。”
易豪拍了拍细狗的肩,以示亲热,想了想:“那我就去洞口镇找家客栈住下,那里我很熟。至于联络地点就定在?龙洲桥上好不好?我可以每天都派人守在桥头上。”
“那好,”张光文点头,“那里既僻静又便于寻找。好吧,时间不能再拖了,祝大哥一切顺利。”说完,大步走出正厅,外面,随从已经为他备好了马。
张光文走后,易豪、周连生向张光火告辞,由于彼此知道的原因,张光火也不挽留。只是临走时张光火的家妓满秀、满姣恋恋不舍地来进行。易豪、周连生也眷恋她俩。
长话短说,易豪回到溪陈家寨后,第一件事便是筹措子弹,他知道阳立炉囤积不少,但要让他爽快地拿出来,必须有一个很好的借口。于是,他和周连生统一口径,说洞口山门有一股势力弱的土匪,手头有一批快枪,想趁春节防守松懈,夺过来扩充自卫队的力量。阳立炉果然爽快地拿出了一箱步枪子弹及十余枚手榴弹。
年关在即,这是土匪活动最为频繁的时间,他们趁在外谋生的人赶回家过年之际要大捞一把。易豪准备好以后,决定在大年三十早晨出动,因为这一天除了是土匪关羊的忌日,该回家的都已到家,路上也没有行人。
1923年大年三十凌晨,鞭炮声打破了山寨的宁静。易豪率先起床,督促厨房打火做饭。饭毕,留下十个人守寨,其余四十人一律短装打扮,腰扎汗巾,穿麻绳草鞋,各挑一担干柴,把枪支藏在干柴里,鱼贯向东而行。
驿道上十分宁静,几乎遇不见出门的人,沿途经过的村舍,家家户户新桃换旧符。入冬以来下过几场大雪,虽然小年过后一直是晴天,但驿道两旁仍积雪不化,特别是各处峰顶上更是冰天雪地。
易豪及部下都没有穿棉衣,只套了一件野狗皮背心。出门没多久,因为出了汗,都把背心脱下,挂在柴担上。
下午时分,抵达洞口镇,他们在洞口客栈住下,取出枪,干柴就送给客栈。易豪派周连生去?龙洲桥上与细狗接头。直至天黑了很久,匪众都已睡去,周连生才一无所获地回来。
次日是1924年的正月初一,易豪于早饭后又派周连生去?龙洲桥头。
这一次,周连生去了不到一个钟头,便领着细狗来到洞口客栈。易豪心里一紧,预感到*张云卿机会来了。他把细狗让进内房。
果然,细狗待易豪关上门就说:“易先生,我家老爷要你马上去攻打燕子岩!”
“是不是张云卿已经出来了?”易豪沉住气问道。
“是的,他一早就来向我东家拜年,还说要去拜会张顺彩,备了两套厚礼,一套给我的东家,另一套给张顺彩。”细狗急急地说。
“他带了多少人出来?带的是什么枪?”
“大概有十几个人吧,至于枪的品种很杂,有汉阳枪、有快慢枪,也有快枪。”
易豪起身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递给细狗:“辛苦你了,事成后另有重赏,回去过年吧,我这里早就严阵以待,立即可以行动。”说完,走出房,对匪徒简单地说了几句,手一挥,由周连生带路向山门燕子岩进发。
前些日子,周连生在山门呆了十余天,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疾走两个钟头,来到山门,迅速抄小路进入山谷口。周连生还要往纵深处带,易豪令停止前进,看了看地形,布置道:“弟兄们不要入山谷,上一次张光文正是在山谷中生擒张云卿,这一次他必定早有防备。我们分两部分行动,由我带二十位弟兄在谷口向山寨打枪,牵制他们,周连生也领二十位弟兄埋伏在那边的水渠后,等张云卿回来,再采取两边夹攻的办法。这一次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易豪吩咐毕,周连生带着手下人员,走过一片开阔地,潜伏于靠西边的水渠旁。这时,易豪才下令向山寨放枪。
山寨里正忙于玩乐的土匪听到枪声一时大乱,很久,才在谢老狗的指挥下安静下来,并向山谷打枪。
这是一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狭窄山谷。寨内的谢老狗因摸不清对方底细,不敢贸然冲锋,只用绳索吊着身材细瘦的张钻子从东侧悬崖下去,向正在老家拜年的张云卿报告。
双方在你一枪我一枪的对峙中消磨时间。
下午时分,张云卿率领十余名亲随回来了,当他进入伏击圈后,易豪即调转枪**击。
交战十几分钟,张云卿阵地上的枪声明显稀了。易豪明白,对方由于没有准备,不可能有足够的子弹。他马上向潜伏在水渠里的周连生发出了攻击暗号。
张云卿在两面夹攻下无力招架。最要命的是子弹一时运不到,眼睁睁地只有等死。
部下有人挂彩了,得势的敌方正嚣张打枪,把张云卿逼入一处不足两分地的田埂下。
田埂下几乎没有还击的枪声了。易豪从掩体站起,居然也没有子弹射来,他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继而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天助我也!我的大仇终于能报了!弟兄们,张云卿弹绝了,跟我一起抓活的!”
“呼??”对面一颗子弹射来,易豪慌忙趴下,但他还是对手下说:“别怕,他们可能就剩下这一颗子弹。为了万无一失,我们还是采用心理攻势吧,弟兄们跟着我呐喊??我们只*张云卿!”
“我们只*张云卿!”
“其他的人概不问罪!”
“缴枪有功!”
“*张云卿者有赏!”
对面周连生听到这样的呐喊声,也跟着喊叫。一时间,“我们只*张云卿,余者不问罪”的声音在燕子岩门口的开阔地上飞扬……此时张云卿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即使手下不*他,面对绝境,他也只有自*一途。
张云卿的前后方遭到易豪与周连生的夹攻。左边虽有埋伏,却是两处开阔地,但被易豪、周连生的子弹严密地封锁了。只要田埂下的人敢探出头来,顷刻就会被打成马蜂窝。
然而,就在易豪得势之际,水渠背后异军突起,把周连生弹压在水渠中抬不起头来。
燕子岩寨中的谢老狗这时也发现张云卿陷入绝地,立即组织起强大的火力要从寨内*出救主。
战场上的转机可谓瞬息万变,刚才还得意忘形的易豪突然腹背受敌,处于劣势。欲知水渠那边新突起之异军系何方神仙及易豪的命运如何,请看下文。
第九章双壁岩旧恨寻仇 陈家寨老谋失算
望着阳立炉远去的背影,**的杨相晚突然一捶胸,大叫道:“不好,我们又上当了,这次我又办了一桩错事!”
张云卿、朱云汉齐问:“何错之有?”
杨相晚道:“阳立炉根本不是来谈判,而是来探听虚实。现在,我们的底已经露了,恐怕一场麻烦少不了。”
张云卿、朱云汉大吃一惊。
话说1924年正月初一,张云卿突遭来路不明的仇人狙击,很快陷人绝境。
仇人很擅长于煽动,一遍遍高呼“只*张云卿”的口号,要置他于孤立状态。张云卿清楚地意识到,他已处在内外的双重枪口下,而此刻,来自内部的危险,更直接地威胁着他。瞬间,张云卿泪盈双目,望着他的部下说:“弟兄们,喊叫声你们都听到了,既然他们是冲我而来,我也不忍心连累大家,与其死在身份不明的敌人手中,还不如死在自己弟兄的枪口下。你们跟着我出生人死,情同手足,今日天要绝我,非人力能挽回。我死而无怨,如果我的死真能换来敌人对弟兄们的宽恕,那么,我就死得其所!开枪吧,弟兄们!”
张云卿的这番话使一部分有过异念的无耻之徒反而取消了原先的念头。
枪声明显稀疏了,只是呐喊声仍在原野上飘荡。张云卿从田埂探出头来,发现山谷口已有人走出掩体在声嘶力竭地喊叫,他举起快慢枪放了一枪,再打时,子弹已没有了。但这一枪却给他赢得了时间。
否极泰来,两军对垒,战机瞬息万变。恰在这关键时刻,水渠那头突起异军,把埋伏在渠内的敌人打得阵脚大乱。
尹东波眼尖,一眼认了出来,高兴地叫道:“是张顺彩的队伍,我们有救了!”
与此同时,燕子岩寨内的谢老狗也组织火力突击。山谷口的敌军难招架,慌忙向西撤退,与退到水渠尽头的那一股同伙汇成一处,边打边逃命。
危险过去了,张云卿走出田埂,与赶来的张顺彩拥抱,流着热泪说:“顺彩老哥,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不报,张云卿枉为一世人!”
张顺彩亦拍着他的背说:“顺路老弟不必如此,你我本属一家,早就该并成一肩,共御外侮!”
两人正说着,张光文也领二十余名团防局丘八来,径至张云卿面前,握着他的手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离去后,我心里一直不安,本欲一同随往,无奈身无一兵一卒,团防局离得又远,故此迟来,还望顺路兄恕罪。”
张云卿少不得又是一番致谢,抬头望天,见时候不早,拉着两人的手说:“已到了家门口,走,进去饮几杯,哥们好好叙叙。”
张光文道:“我出来得匆忙,不曾备得礼物,新年大节的,不太妥当。”
“光文兄这就见外了。”张云卿说,“危难之中见真情,今日拔刀相助,如此厚礼,我已受领了,不再需要别的。”
张顺彩在一旁说:“光文,你就别客气了,还是一块进去吧。”
张光文无法推辞,只好随往。
到了山寨,匪众为张云卿脱险举杯相庆,为提防再有敌人滋扰,山谷口又添了岗哨。
在山寨正厅,张云卿与张光文、张顺彩三人同聚一席。酒过三巡,张云卿放下酒杯,叹道:“今日之事实在冤枉,白白地挨了打,可至今连对方是哪方妖道都弄不明白。惭愧、惭愧!光文兄,你是我们的诸葛亮,你能不能帮忙解开这个疑团?”
张光文故作惊讶道:“怎么?你们打了老半天,连对方是什么人都没弄明白?”
张云卿又叹了口气,认真道:“光文兄,我不是装糊涂,从开始到现在,我绞尽脑汁,就是想不清对方是什么人。”
张光文沉思一会,摇头说:“连顺路兄自己都弄不明白,局外人就更不用说了。”
张云卿转望张顺彩。张顺彩摇头:“你们两个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
张云卿连连叹气:“冤枉,冤枉,真是冤枉!”
“不过,我认为,”过了一会,张光文说,“冤有头,债有主,对方选在正月初一来打你,想必一定与你有过仇恨或过节。”
“我也是这么想。”张云卿点头说,“不过,搜肠刮肚,我张云卿出道至今,除了跟二位仁兄有过冲突,还不曾与他人结仇。难道会是你们?这当然是绝无可能的事。如果再把地盘放宽,朱云汉曾想拉我入伙,遭拒绝,但也不至于非要置我于死地呀!”
“对了,”张光文说,“这两年你在四乡捞生活,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是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上门来寻仇。”
张云卿点点头:“也许是吧,要不,这事确实无从解释。”
说到这里,三人都无话可说了。喝了一阵闷酒,张光文、张顺彩执意要回去,张云卿也不强留。
送走客人,张云卿回到房里。蒲胡儿迎过来扑在他怀中,嗲声道:“顺路,今天你好叫我担心!”
张云卿抚摸着妻子的肩膀,动情道:“总算没事了,大难不死,我们会有后福的。”
蒲胡儿道:“顺路,刚才你们的谈话,我在里面都听到了。难道你对今天狙击你的仇人,一点底也摸不准吗?”
“不会的,仇人我早猜到是谁了。”
“是谁?”
“敢如此仇视我的只有一个人,就是朱云汉部下的易豪。几年前,我在双壁岩*了他的弟弟,后来他在朱云汉下面做了一个统领二十条人枪的头目。前段时间,恰好他率部哗变。估计他正是为了报仇才背叛朱云汉的。想不到他会在今天过来打我。”
蒲胡儿仰起头:“那你刚才为何不在张光文、张顺彩面前说出来?”
张云卿脸上掠过一丝阴冷的笑:“我正要试探他。”
“他是谁?”
“张光文。”张云卿说,“以他的精明,他不会不知道我出道之初*死易放的事,更不会不知道易豪已经脱离了朱云汉。我知道易豪迟早会找上门来,但没有料到他对我的情况如此了如指掌。如果没有人引路,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如果不是张顺彩真心相助,恐怕你只能见到我的尸体了。”
“不许你这样说!”蒲胡儿偎在他怀里,“吉人自有天相,你不会有事的。这件事我也感到蹊跷,怀疑有人内外合伙,只是没料到会是张光文。由此我想到,张光文上次不*你,并非真的有意与你交好,不过是不愿亲手*你而已。顺路,是不是这样?”
“正是这样。”张云卿在胡儿脸上亲了一口说,“你太聪明了,有些地方比我还想得深透、周到。张光文不愿亲手*我的原因就是担心我的部下报复。这一次,他总算露出破绽来了。只是我想不通像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笨拙的表现。”
“这个也很正常。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张光文心里有鬼,他再成熟、镇定,心也难免发虚。你提出疑问时,他故意避重就轻,结果弄巧成拙,欲盖弥彰。顺路,与这些人打交道,千万要小心!”
张云卿点头:“我会小心的。”
夫妻俩正说着话,尹东波、张钻子、谢老狗三人在外面叫张云卿,说有要事商量。
张云卿松开蒲胡儿,并小声叮嘱道:“这事只能你我知道。”说毕让她去开门。三位骨干进来后,要说的也是关于张云卿今天遭狙击的事。三个人一致认为敌方就是刚刚才脱离朱云汉的易豪。
张钻子说:“过年前我在洞口遇见过杨相晚,他特别提醒我,要提防易豪的报复。”
张云卿皱眉道:“那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张钻子搔着头皮说:“我才遇到他不久,没料到易豪会这么快行动。我想在过完年再跟你说,免得你记挂在心上。”
尹东波插言道:“今日之事,绝非偶然,依我分析,必定还有人*手,要不,易豪不会如此准确地了解满老爷的行动。”
张云卿叱道:“没有证据的猜测不许瞎讲!”
尹东波讷讷道:“都、都是自家人,猜猜也无妨。”
张云卿转过话题说:“易豪既然以我为敌,这次未得手,绝不会罢休。钻子??”转对张钻子,“过完年你去打探易豪的情报,越详尽越好。我听人说过,防御敌人的最好办法不是防御,而是主动出击??我准备把消灭易豪作为本年度的惟一大事来完成!”
“满老爷今天不是说还要大兴土木建田庄么?”张钻子插话道,“难道就这样算了?”
张云卿摇头:“土木要兴、房子要造,消灭易豪的大事照样要完成。这两件事并不矛盾。这事使我们知道,易豪的耳目很灵,我们要通过大兴土木来麻痹他,给他造成一种我正热衷于安居乐业、尽兴享受的错觉。暗中,我们必须日以继夜抓紧筹划进攻之大计,一旦条件成熟,就置他于死地!”
三名骨干连称妙计。
说到这里,张云卿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现在最感头痛的是,尚不知道易豪的窝在何处。雪峰山莽莽苍苍,随便一个山洞都可以藏身,要找到他们,真如大海捞针啦!”
“这个好办,”谢老狗说,“易豪既然脱离了朱云汉,朱云汉必定比我们更注意他。满老爷不是正在联络朱云汉么,何不趁此机会去花园拜年,一问便知易豪的下落。”
“事情并非你想像的这么简单,”张云卿道,“易豪既然要离开朱云汉,肯定头一件事就是提防追*,不会轻易暴露目标。再则,我们万万不可以明处联络朱云汉,如此一来,就等于公开表示我们要联合朱云汉对付易豪。最好的办法是,干脆装糊涂??就当根本不知道是何方神仙在大年初一袭击过我们。当然,与朱云汉的联络是必不可少的,但只能在暗中进行。钻子,你还是先去花园一趟,说不准朱云汉已掌握了易豪的下落。”
说到此处,张云卿令三位骨干回去休息,自己少不了和蒲胡儿一番云雨。
次日是正月初二,按照张云卿的吩咐,张钻子一早就扮做乞丐,肩背布袋,布袋里装了大把纸印的“财神”,拄着打狗棍,沿着去花园的方向走村串户送财神。
数日后,张钻子背了一布袋用“财神”换回的大米回来,他向张云卿汇报,朱云汉非常痛恨易豪,扬言若捉住了,必处以凌迟之刑。他自去年冬就派了不少探子到处打探,可惜一无所获。张钻子又说:“朱云汉知道你遭易豪狙击,主动提出如果你想报仇,愿意同你并肩行动。”
张云卿道:“现在谈并肩行动为时尚早,首要的事是找到易豪的窝点。想起来朱云汉肯定知道易豪家在何处,掌握了这点,就不难找到他。”
“这个我问了。”张钻子说,“易豪家住溪腹地易家寨,那里虽是溪土著的发祥地,但只有七十余户。朱云汉派去的探子在那里挖地三尺,也不曾打探到易豪的下落。”
张云卿叹道:“看来这易豪确实狡猾多端。钻子,等过完年,我再派你沿双壁岩一路上去,只要细心,总会理出一点头绪来的。好吧,出去跟弟兄们尽兴乐一乐。”
正月十五一晃就过去了。
湘西风俗,“年过正月十五,各人自找门路”。也就是说,年过完了,人们必须收起心来,全身心投入自己的生计中去。张云卿也不例外,过完年,即着手两件事:一是派张钻子扮成叫化子沿溪方向打探易豪下落等情报;二是请武冈有名的能工巧匠为其兴造大宅院。
张云卿这两年抢劫来无数财富,一向要强好胜的他,决心造出最豪华的宅院炫耀乡里。
能工巧匠在询问他的要求时,他要求宅院必须和山门梅满娘的一模一样,甚至槽门开在侧面也要照搬过来。为此,他多次陪木匠、泥瓦匠赴山门参观梅满娘的大宅。每次,自然也少不得和梅满娘风流一番。
工匠设计好了图纸,张云卿立即低价雇请数百名身强力壮的劳力,上山伐木。
梅满娘大宅的数十根大柱,都是两人才能合抱的楠木。楠木结实坚硬沉重,并且各山都缺少,惟有梅满娘山上的才合格。从山门至石背张家有三十多里,加上砍树还要走过十几里的雪峰山,路途遥远,劳工们的艰辛也就可想而知了。
张云卿在大造宅院的同时,又通过张光火出面,在石背强买下二百余亩水田,雇用七八个长工耕种,任张亚口为大管家,全权负责石背的宅院建筑和历年收管。
张云卿的宅院征集了三百余名能工巧匠、五六百个身强力壮的劳动力,加班加点,计划在1925年春节前竣工。
再说张钻子出门三个月后回到燕子岩。这一次他走遍了雪峰山脉的每一个山寨,但仍然一无所获。张云卿听完后问道:“你去过溪没有?”
张钻子点点头:“去过,但也没有消息。”
张云卿十分恼火,但还是不失风度地耐着性子说:“雪峰山这么大,你采取大海捞针的办法怎么行呢。我不是说你笨,事实上你只要稍为动动脑筋就可想到,蛇有蛇路,鼠有鼠道,易豪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手下这么一大帮人,如果附近没有受到滋扰,就可肯定这帮人被养起来了。至于被什么人养起来,这问题不用去想也会猜得出??他是溪人,肯定不会离开家乡。你认真想想,在溪有没有一个有实力养易豪的大寨?”
张钻子搔了半天头皮,恍然大悟道:“对了,在溪的门户处,靠近宝瑶驿站的地方,有一个七八百户人的大寨,名叫陈家寨。”
张云卿仔细问道:“在溪纵深处有没有比陈家寨更大或稍小一点的寨子?”
张钻子摇摇头。
张云卿松了口气,点头道:“那就不用多想了,你马上回到溪去,想尽一切办法要打入陈家寨内部,把情况弄明白!”
张钻子领命退下。次日,张钻子改扮成货郎,挑着小百货再入雪峰山腹地。临走,张云卿吩咐道:“目下双壁岩由朱云汉的心腹杨相斌据守,你们是认识的,若遇上了,要他转告朱云汉,说过一段时间我可能要抽空去花园拜访他。”
张钻子点头表示定会转告。
这一次,张钻子出门不到一个月就回来了,张云卿见他一脸高兴的样子,便知道打探到消息了。他把张钻子叫到内室,甫坐下,张钻子便急不可待地说:“满老爷,你果然料事如神,易豪正是住在陈家寨。”
张云卿点着头,望着张钻子:“别急,慢慢讲。”
张钻子用衣袖拭了一把额上的汗,说:“不过,我没有打入陈家寨内部,那里正门口有兵丁持枪把守,围墙内还有两个碉堡,若没有寨子里的人带领,谁也进不去。”
“那你是怎么知道易豪就在寨里?”
张钻子得意道:“好在我还不笨,虽然进不了寨,但寨对门有一个宝瑶驿站,那里除了开店的掌柜,还有南来北往的人。我估计客栈掌柜一定知道陈家寨内的秘密,就在那里长住下来。开头几天我沉着气,待熟悉以后,趁一次闲聊的机会,我指着寨子问:‘好大的一个山寨,还筑了围墙。这道围墙不知耗去多少人力财力,不筑不是一样能住人?’掌柜的说:‘客人呀,你哪里知道,溪地处偏远,匪患不断,不筑围墙不安全呀。’我说:‘筑了围墙万一有大股的土匪,照样起不了作用。哟,那门口还有枪兵守卫,是不是成立了自卫队什么的。那几条人枪也不够呀,如果大股土匪来到,凭他们几支破枪能抵挡什么!’掌柜说:‘那倒是的,事实上这寨子每年都吃过亏。不过,现在不会了??’他说到这里就停住了,我听出了端倪,哪里肯放,他拗不过,便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此事务须保密,千万不可外传,免得祸从口出。从去年开始,朱云汉手下的头目易豪反了水、拖着二十条人枪投入这个山寨充任自卫队。因担心朱云汉追*,这事是非常保密的,谁要是走漏风声,易豪是不会轻饶的。所以客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话左耳进、右耳出好了。’我听到这里,心里就全明白了。为了探得更详细的情报,第二天我挑着货郎担,有意去大门口吆喝。那守门的枪兵当场把我叱退了。于是,我沿着围墙,一路走过去,到了后面,那里是一面山坡,山坡上有竹木结构的吊脚楼,楼上还有人走动。我正要细看,谁想被楼上的人发现了,扬言要开枪,吓得我屁滚尿流,一路跑了回来。”
张云卿赞许地在张钻子肩上拍了一下:“这次办得不错,你先下去,要厨房办点好菜给你吃。早早休息,明天你领我去一趟。”
次日,张云卿和张钻子两人扮做货郎,离开燕子岩向溪方向行走。
路过双壁岩时,适逢杨相斌在关羊,张云卿、张钻子本来夹在一群商客中间,因见杨相斌在逐个搜身,便退到最后面。
在双壁岩关羊的朱云汉部下约有二十余人,除了四五名拦在路口逐个搜身,其余都散在山坡高石头上,手中拿着枪,一派严阵以待的势头。为提防有人反抗,负责搜身的土匪身旁还有手持驳壳枪的同伙保护。
事实上,所有过路商客,在持枪土匪的胁迫下,谁也不敢拿性命开玩笑,除了早早想办法把贵重品藏好之外,都老老实实接受搜身。因此,有经验的土匪,只要一发现对方的形色稍有不同,便立即拖到一边,待所有人搜完以后,再回过头来剥光他的衣裤检查,重点检查肛门,若是女人,还要检查**。
三四十个商客被搜身放行后,轮到张云卿两人。这时,躲在暗处的杨相斌认出了他们,走出来亲自上前搜查。
张云卿放下货郎担,高举起双手受检,杨相斌一边装模作样地搜身,一边说:“满老爷,你上次托你的手下说,有事要找朱老爷,朱老爷在家等着呢。”
张云卿说:“我这次回来后马上就去拜访。麻烦你转告他做好准备,易豪的下落我已经打听到了。”
杨相斌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
“喂,朱老爷的病紧不紧要?”
“不是什么大病,给易豪气的,如果能找到易豪,他的病就好了。对了,你们俩到哪里去?”
张云卿说:“到溪去,实地考察易豪的据点,回来后再与朱老爷研究作战计划。好吧,时间不早了,该上路了。”
杨相斌于是放行。
这一次,张云卿一共在溪呆了五天,然后匆匆赶回,到了洞口镇,他让张钻子回燕子岩,自己则向西直抄花园。
花园镇距离洞口三十余里,是雪峰山脚下仅次于洞口镇的一个重镇。小镇依着资江上游,镇上有三四百户人家,有裁缝店、理发店、杂货铺、南货铺、中药铺、小客栈,每逢初一、十五集日,四乡的山民赶来,小镇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平日,则多少有点冷清,只有镇旁的河水在呜咽。
朱云汉的住宅在花园镇的北面,有马路直通槽门口。门口经常有持枪的匪徒和几条恶犬守卫。
这是一栋坐北朝南两正四横的豪宅,柱梁一色的楠木,画栋、雕梁、飞檐、走马楼,在正屋的檐口上还用了上千片钢瓦,光看这气势,便知这个土匪世家历年所劫来的财富多少了。张云卿来到槽屋门口,先被卫兵与恶狗拦在门外,通报了姓名,卫兵叱住恶狗,立即有人跑进去通报。一会,一位胡子花白、慈眉善目、身着马褂的老者在一位二十多岁、样子精*年轻人陪同下走了出来。
如果不是早认识,朱云汉这模样在初见之下,谁也不会相信他是一位*人如麻的匪首。朱云汉一眼见了张云卿,加快了步子,他身后的杨相晚像很怕他摔跤似的护着。
“盼星星,盼月亮,今日总算把顺路兄给盼到了。”朱云汉迎上来,拉着张云卿的双手,不停地摇着。
“朱老爷贵体可安康?”张云卿问话的同时,友好地向杨相晚点了点头。
“唉,一言难尽,”朱云汉叹道,“全是易豪这畜牲给气的!二十多条枪,那是一份多大的家当,我爷爷起家时也没有这么多。谁想,一下子就被那畜牲拐跑了。你说,能不气吗?”
杨相晚插嘴道:“最大的损失还不是这几条人枪,现在他开了个坏头,若不加以惩治,其他在沧洞、红岩的分部也跟着学,那我们还有什么希望。”
“噢?”张云卿故意问道,“莫非朱老爷到现在还没有惩治他?”
朱云汉摇头叹道:“他的下落都没找着,怎么惩治他。”
“易豪这家伙知道我们绝不会轻饶他,所以隐藏得很秘密。”
杨相晚解释说,“不过,即使易豪有上天的本领,一离开溪,哪能找到安身之所。可惜的是,朱老爷派去的探子都是一群废物,没一个有能耐。如果让我亲自去,不出三五日,哪怕易豪藏回他母亲的肚子里,我也能寻出他!”
“你怎么可以走呢?”朱云汉喃喃道,“你是我的左右手,易豪和他的部下又认识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的损失岂不更大?”
“对了,”杨相晚转对张云卿,“听我弟弟说,满老爷有了易豪的下落?”
三人从槽门走过四合天井,穿出正屋,向后一栋正屋走去。张云卿笑笑,说:“等进屋里再说。”
主客三人在第二栋正屋的客厅落座,早有佣人沏上热茶,张云卿跷起二郎腿,缓缓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望着焦急地等他说话的朱、杨二人说:“实不相瞒,自从今年正月初一我险些死在易豪枪下之后,我也发誓要千刀万剐这个畜牲。过完年,我就派人沿雪峰驿道寻觅易豪的踪迹,一连三个月,没有任何结果。由此可见,这畜牲是何等狡猾。我的想法和相晚兄一样,万变不离其宗,易豪再有能耐,也离不开他的家乡溪。既然沿途村舍没有受到劫扰,说明他们已经被人养了起来。二十多张口的开销用度,若不是一个大的山寨,根本供应不了。根据这一点,我派人再次潜入溪,果有所获??”他故意停了下来。
朱云汉、杨相晚张开嘴望着他。
“原来,在宝瑶驿站的对面,有一个七八百户人家的大寨??”
“是不是陈家寨?”杨相晚打断张云卿说,“我早就估计到易豪可能藏在里面,我们派去的探子只说那里早就有个自卫队,没有发现新情况。”
“陈家寨有个自卫队,”张云卿接着说,“抵御小股的土匪还可以,若是上千人大股匪,就形同虚设。因此几起几落。易豪这畜牲擅长于投机钻营,带着二十余人枪投入自卫队,不仅受到欢迎,而且名正言顺,他借着那里得天独厚的围墙、工事,再隐姓埋名,封锁消息,就以为万无一失??事实上,凭我或你们的力量单独去攻,都是没有成效的。今天我刚从溪回来,在陈家寨周围做了几天的考察,觉得我们有联合对敌的必要。”
“那当然,那当然。”朱云汉连连说,“你不提出来我都会主动要求,这一次我们可算是同仇敌忾。你决定什么时候行动?”
“你认为呢?”
“当然是越快越好,越快越能解我心头之恨。要不就明天行动吧?”朱云汉望着张云卿。
张云卿想了想,摇摇头:“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易豪手头虽只有五十余人、三十多条枪,但存有足够的子弹和手榴弹,再加上坚固的工事,就给我们带来了更大的困难。最主要,围墙内有七八百户、三四千人,一旦打起来,大刀、长矛、扁担都是武器。即使是一枪打死一个,也要三四千发子弹。因此,我们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
杨相晚眉头一皱,说道:“看来,硬攻是万万不行的,惟有智取一途。满老爷,你说呢?”
张云卿叹道:“智取当然是惟一的途径。可自从我看了陈家寨的现场后,感到要打入内部实在太难太难!除了大门口日夜有枪兵守卫,凡外村人进入,都得由当地人担保并说出进入者的身份、住址。这一路上我在想,可以派一位机灵的人与陈家寨人拉上关系,从长计议,总有打进去的机会。但是,即使是打进去了,掌握到里面的情况又有什么用呢?到时我们还是要动枪。若动枪,我们又不是对手。即使能全部冲进去,以我们不足二百人的势力,会被他们捏成肉饼。真是越想越糊涂,所以我特地过来请教,俗话说三个臭皮匠,凑个诸葛亮,况且相晚兄一向足智多谋,定有高明之法。”
朱云汉也把目光投向杨相晚。
杨相晚的喉节不停地动着,当喉节止动后,他端起茶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望着张云卿说:“相晚才疏学浅,并无良策,不过,笨办法倒是有一个,抛砖引玉吧??”他放下茶杯。
张云卿鼓励地向他点头。
“如满老爷另有良策,那就只当我放屁好了。”杨相晚沉下脸说,“既然硬攻不行,满老爷提出的智取乃是上策。不过,既是‘智取’,方式是‘智’,目的是‘取’,也就是说,只要能达到目的,各种各样的手段、办法都可以搬出来,不必拘泥于一法。刚才满老爷说的派人打入内部,这办法虽然不错,但起不了太大作用。能起作用的就是这名打入内部去的人,既要足智多谋、武艺超群,又要是个敢死人士,打进去后,刺*易豪。但是,目前,不是我有意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样的出类拔萃的人,不管是满老爷旗下还是朱老爷队伍里,都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张云卿笑道:“相晚兄是不是把易豪抬得太高了些?我承认他确是一位不简单的首领,但并非高不可及,甚至超过他的强者也俯拾皆是,比如相晚兄自己、黄桥铺团防局的张光文、邓联佳,哪个不比他强?”
杨相晚认真道:“我也承认满老爷说的是事实,但是,张光文、邓联佳会为我们入虎穴吗?不会!满老爷你也不会,也不适合这样做!我的意思只是,就目前而言,派人打入易豪内部是不切合实际的,思路还应该再放宽一些。”
朱云汉点头道:“你有什么好计谋就直说吧,别拐弯抹角的。”
杨相晚点头说:“我觉得陈家寨虽有数千人,但枪支不到三十条,而我们两家合起来则有一百多,因此,完全可以发挥我们自己的优势。那里有围墙,去进攻对我们是一道障碍。若智取,却能为我所用。我们何不就以围墙为掩体,利用枪多弹足的优势,对陈家寨实行封锁!”
张云卿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好办法。那里只有三个门,出来一个打死一个,就造成一种恐怖局面。只是这样做,时间会拖得很长。”
杨相晚摇头:“不会拖很长时间。围到三五十日,陈家寨就会人心惶惶,我们再打心理战术,说我们有数千雄兵,本来可以把你们陈家寨夷为平地,但我们只与易豪等匪徒有仇,不愿连累无辜,如能交出易豪等二十余人,我们就立即撤兵!”
张云卿击掌道:“妙策!不过,一开始不能要求他们交出二十多人,应缩小打击面,只要易豪一人的人头,接下去才再来第二步。”
“不,我不要人头!”朱云汉叫道,“我要活的易豪!我还要亲手用刀一块一块地割死他!”
“别这么激动。”杨相晚劝道,“上了年纪的人更不宜动火。待捉住易豪,你再在他身上发泄不为迟。”转对张云卿,“满老爷,你还有什么高见?”
张云卿摇头:“此计甚妙,就这样定了。什么时间开始行动。”
“当然越快越好!”朱云汉抖着胡子,发起怒来,原先那慈祥的面容变得十分凶狠。
张云卿把目光投向杨相晚。杨相晚想了想说:“那好吧,争取尽快准备好。你的队伍最快几天能拉出来?”
“我的队伍随时都能拉出,问题是贵部的弟兄分散在几个地方。”
“这个问题不大。”杨相晚说,“据守红岩与沧洞的队伍两天可以集中到这里,而双壁岩,我们反正要经过那里,到时可一并拉出。这样吧,我去翻翻《周易》、《八卦》,看什么时候行动最好。”说着,便离座进入内房,不一会,捧着一卷线装书出来,边看边掐着手指,又问了问张云卿的生辰八字,说道:“在端阳节发兵,与我们三人的生辰八字都不相冲;不过,要到冬天才有绝好的日子。”
张云卿望了一眼朱云汉:“那就端午节吧,我们不要等到冬天了。”
目下是四月中旬,离端午节半个多月,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却说端午节这一天一大早,张云卿、朱云汉各率自己的精锐队伍从据地出发,上午在双壁岩会成一股,向雪峰山纵深处开拔。傍晚,一百多人在朱云汉、张云卿、杨相晚的率领下,抵达宝瑶驿站。
历年湘西一带逢端午都涨洪,这天也不例外,各处山洪暴发,古驿道有几处塌方。
到达驿站后,张云卿就以这里为指挥中心,命令一百多名带足子弹的土匪成扇形将陈家寨包围,人员各自躲到隐蔽处。
深夜十一点,张云卿向天空打了三发子弹。见到信号,一百多名匪徒向寨子内放了几枪,然后一边呐喊,一边以浏阳花炮代替子弹,时不时放响。
寨子内先是乱了一阵,小孩的哭声、狗叫声、鸡鸣声、慌乱的脚步声,乱成一片。接着,后寨坡上的易豪率部对围墙外还了几枪,因不见有人越墙,就大声呼叫“乡亲不许乱动”。
由于事发突然,事前毫无心理准备,有些沉不住气的寨民就越墙逃跑,结果被埋伏在围墙外的土匪打死了。
紧张空气造成后,杨相晚发出暗号,于是匪徒齐声呐喊:
“易豪是我们的敌人,其他人与我们无仇!”
“交出易豪,立即撤退!”
“不交易豪,血洗陈家寨!”
“陈家寨被包围了,我们有五千大军!”
“只*易豪,他人无罪!”
呐喊声与花炮声彼此交融,在茫茫黑夜里,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浓浓地笼罩在陈家寨上空。
不到两个钟头,寨民们的精神终于崩溃了,突然有人举着一盏马灯,大声地叫喊:“我是这里的寨长,我愿意与贵军谈判!”
守在正门口附近的杨相晚问道:“你是寨长,你叫什么名?”
“我叫阳立炉,我受众乡亲之托,特来与贵军谈判。”
“好,你出来,我不会*你的。”杨相晚说。
阳立炉从一名年轻人的手中接过一盏灯,另一只手提着长衫下摆,大步走了出来。
杨相晚看出了对方的诚心,把阳立炉带回宝瑶驿站指挥部。简单地向张云卿、朱云汉介绍了两句。
张云卿目光炯炯地瞪望着阳立炉,阴声地问道:“你可是真心愿意答应我们提出的条件?”
阳立炉“扑通”一声跪下,哭道:“难道我敢拿数千乡亲的性命开玩笑吗?我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贵军!”说着又叩了一个响头。
张云卿恶声道:“谅你也不敢!我们的要求你知不知道?”
“知道。听说贵军与我寨的自卫队队长易豪结下了梁子。”
“知道就好。那你打算如何答复我们?”张云卿瞪着一双豹眼问。
“当然是全依贵军的意愿办。易豪本来就不是我寨人,他家住在溪腹地的易家寨。因老朽寨子屡受劫扰,求枪若渴,恰好他又拖了二十余条人枪主动来投奔,谎称从军队中逃出。老朽不明就里,糊里糊涂收下了他。没想到他是贵军的仇人,如今寻上门来,我寨乡亲自然没有一起与他遭殃的义务。受众乡亲之托,老朽特地出寨与贵军接洽。”
张云卿冷笑道:“你别说的比唱的好听,我们不是傻瓜。你若诚心答应我们的条件,请把易豪的头提来见我。其余的话说得再多都是废话!”
阳立炉再叩首道:“老朽当然知道提易豪的人头出来见贵军最能说明问题。可乡亲们都手无寸铁,如何对付得了荷枪实弹。如狼似虎的易豪和他的手下?”
张云卿粗着脖子骂出他那句口头禅:“娘卖×,混蛋!”
杨相晚走过来,耐着性子问:“阳寨长,你既然说代表寨民们答应我们的条件,事实上又提不来易豪的人头,此事该如何办理好呢?”
“*了他!”朱云汉把别在腰上的左轮手枪重重地摔在桌上,吼道,“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没有再商量的余地了。先*了他,再把寨子踏平,全寨老幼一个不留!”
阳立炉一听,吓得全身打颤,泪水长流。
朱云汉说着真的上前抓起阳立炉的后领,用枪管顶着他的后脑勺。
“朱老爷请慢动手!”杨相晚拦住朱云汉说,“我们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他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办法本来是有的。”阳立炉说,“我和乡亲们商量好了,方案有两个:一是放贵军入寨,攻打他们;二是要他们离开寨子,到外面让贵军打。”
“你尽想好事。”张云卿冷笑道,“你简直是把我们当小孩!我们入寨,你好打我们;要他们离开寨子,我们在外面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易豪有这般蠢吗?”
“老、老朽才疏学浅,实在想不出良策。”
“你根本不是想不出良策,而是与易豪串通一气,诱我们上当!”张云卿“嗖”地从腰上拔出快慢机顶在阳立炉额头上,“你再耍滑头老子把你打成马蜂窝!”
杨相晚向张云卿递了一个眼色,对阳立炉说:“好吧,你也没有必要多说废话了。我们只要易豪的人头,这个要求一点也不为过。既然你不给,说明你和易豪串通一气。得罪了,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来人啦,拖出去!”
两名小土匪应声进来,架着阳立炉往外拖。阳立炉见动了真格,哭叫道:“饶命,饶命,我愿意交出易豪的人头!”
杨相晚喝住两个小土匪,走近去目露凶光地问:“你怎样把易豪的人头割下?!”
阳立炉抹着泪说:“我和乡亲们暗中商量好了,如果前面两种办法你们通不过,非要易豪的人头不可,我们就以商量对策为借口,请易豪与老朽饮酒,暗中在他的酒中下毒,此外再无别的办法了。”
杨相晚点头:“这计谋还不错嘛,怎不早说出来?”
阳立炉道:“这样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易豪很狡猾,下毒不是那么容易的,老朽只好与他同饮毒酒……为了全寨四千乡亲,我只能走此绝路。”言毕,泪如雨下。
杨相晚又问道:“什么时候能办成?”
“老朽出来时,易豪派人来找过我。我借口要去安慰一位要爬墙逃命的小妾,跑到寨门口来了。回去后,我会立即派人去请他,最迟三个钟头,最快一个钟头,保证有人把易豪的人头交到贵军手中。如过了三个钟头仍不见人头送来,贵军只管大举进攻,老朽情愿与四千乡亲同死于贵军枪下!”
张、朱、杨三人交换了一下目光,朱云汉叱道:“还不速去办理!”
阳立炉爬起来,谢了罪,转身走出客栈,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突然,杨相晚一捶胸口,大叫道:“大事不好,我们上当了,这次我又办了一桩错事!”
张云卿、朱云汉惊愕,齐问:“错在哪里?”
话分两头,却说1924年正月初一,易豪率部在燕子岩狙击张云卿,眼见就要得逞,岂知张云卿命不该绝,被异军救下。
易豪率部撤退,至洞口镇,留下周连生与张光文联络,余匪众跟他一起回陈家寨休整,并治疗几名负伤者的枪伤。
几天后,周连生回来向易豪报告,原来救走张云卿的就是盘据黄桥铺的巨匪张顺彩。易豪咬牙切齿骂了一通,又问道:“这次你与张二哥见了面没有?”
周连生摇头:“没有。我在?龙洲等到初六,二哥才派来细狗与我接头。细狗先告诉我初一那天我们离开后的情况,然后转告二哥的话。二哥说,张云卿可能对他产生了怀疑,要我以后最好少联络。还说,张云卿一向报复欲很强,他很有可能与朱云汉合伙报仇,要我们多加提防。”
易豪点头:“这一步我早就料到了。他们两股势力合起来虽有百五六十条人枪,但不足为惧。我们虽只有二十多条枪、四五十名弟兄,但我们有近四千人作后盾,有坚固的工事、围墙。我们还有一个优势就是他们至今不知道我们的落脚处。自从我们脱离朱云汉后,他一定派出不少探子四处打探,我的老家易家寨据说经常有货郎和要饭的出现,那些人肯定就是杨相晚派去的探子了。如今,我们戳了马蜂窝,张云卿肯定要派出精*探子来打听。为了万无一失,你去把阳立炉请来,我有事与他商量。”
一会,阳立炉来了,易豪开门见山说:“阳寨长,上次我们去洞口夺枪,本来眼见要得逞,谁想半路*出个李逵,另一股土匪出面救了他的驾。据我派在外面的探子回来报告说,那股土匪正在四处打探我们,想要复仇。一旦真的打起来,乡亲们肯定会受到连累,我们心里也不安。我想请你以寨长的名义转告众乡亲,对外不要提到自卫队的事,就是有人盘问,也只能说是本寨几个子弟在负责防盗。”
阳立炉用复杂的眼神望着他,只简单地点点头,问道:“还有什么没有?”
易豪摇头:“没有了。乡亲们能严守秘密,就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过完年,陈家寨的寨民开始各自忙碌,其间果有好几起货郎或乞丐向他们打听自卫队的事,大家都不予答理。
虽然如此,易豪心里仍然不安,又派周连生出山与张光文接头,打探情报。
张光文让周连生转告易豪,目下张云卿正忙于大兴土木和买田,但这只是一种掩护,背地里却与朱云汉紧密勾结,一旦他打听到易豪的下落,很可能就要采取行动。
易豪得讯,倒抽一口凉气,他知道一场你死我活的火并迟早会发生。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早做准备。因此,他除了加紧练兵、筹措枪支弹药,还修复周围的工事、围墙。
原以为要到年关才打响的战争结果在端午节前夜打响了。
陈家寨是溪最富裕的大寨,节前都有把各处至亲好友请来一起过节的习惯。因此,这一夜寨子里的实际人数比平日多了上千人。
外面的枪声打响后,没有经验的寨民急得抱起家中的贵重物品爬墙逃走,结果被埋伏在外的土匪用手电筒照到当场射*。
事发时易豪正在与弟兄们喝酒,听到枪声,他知道战斗已经拉开序幕。他命令周连生率领二十余名部下去大门口碉堡中增援,以防大股的土匪攻入,一边又派小头目率二十余人去劝解乡亲,要他们安静下来,不可浮躁。他自己则在自卫队房间里等待阳立炉到来。
一会,阳立炉果然来到,他瞪着一双眼望着易豪,问道:“易队长,事到如今,你要说真话。陈家寨中有五千余人的生命,你必须对他们负责!”
易豪跪了下去,抱着阳立炉的大腿说:“阳寨长,是我欺骗了你。易豪和其他弟兄并非当兵出身,而是朱云汉手下的一股,如今又与张云卿结仇。”接着,将其弟弟易放在双壁岩被张云卿所*,到今年正月初一狙击失败等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阳立炉听后,反而平静下来,点头道:“我早就猜到在双壁岩一带关羊的是你。因为溪有几个乡亲被关,说为首的与易家寨的易豪相像。”
易豪惊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土匪,为何还肯收留我?”
阳立炉点头道:“正因为知道你是土匪,才特意给你这次自新的机会。”
“这是为什么?”易豪不解地望着阳立炉。
阳立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摇头说:“有些事不说反而更好。如今兵临城下,商量对策才是正事。起来吧,我们好好分析一下敌情。”
易豪起身,与阳立炉各找一张椅子坐下。
阳立炉摸了摸下巴处的灰白胡须,说道:“敌军如今在外面打枪,还大叫嚷,自称有五千大军,还有大炮。他们扬言只要本寨献上你的人头,就可饶恕寨民。”
“你信他们?”
阳立炉道:“我当然不信,但乡亲们经不起引诱,要我与你谈谈。”
易豪说:“你去告诉他们,张云卿、朱云汉匪性十足,他们既然远道而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归,一旦没有自卫队护卫,陈家寨就会遭到血洗。”
“这话我跟他们说过了。问题是他们弄不清对方的底细。万一对方真有数千人枪,你们二十多条枪终是顶不住的。”
易豪耐心解释说:“我在山外混了几年,对他们的底细十分清楚。朱云汉与张云卿合起来总共才一百五十条人枪。他们不敢贸然进来。他们不会不清楚,陈家寨是四千余人的大寨,又有坚固的工事围墙,只要乡亲们齐心协力,一人扔一块石头都能把他们砸成肉泥。”
“问题是他们已经知道了底细,今晚必定是有备而来。会不会联合或雇用其他匪帮一起来攻寨?”
易豪叹道:“这一着我们确实不能忽视。不过,要摸清楚底细也不难,只要派位机灵的人去驿站谎称愿意接受他们的条件,与他们谈判就可。如果只有张云卿、朱云汉、杨相晚几个头领,这次我不仅不怕他们,还要教他们尝尝陈家寨人的厉害!只是可以担当此任的人一时难以找到。”说完,望着阳立炉。
阳立炉道:“我是寨长,当然只能由我出面。”
易豪感激地点点头:“那就有劳阳寨长了。除了你,陈家寨确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情况十分紧急,我也不敢多坐了。”阳立炉二话没说,起身告辞。
易豪一直目送阳立炉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才又想起刚才阳立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不愿说的话。
阳立炉现年六十五岁,体魄仍相当硬朗。他原是一名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靠打柴为生的光棍。他的发家史,在溪可说是公开的秘密。
阳立炉二十多岁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在宝瑶驿站客栈里听到一个喝醉酒的棉花匠说出一个秘密:洞口山门镇上有一位姓曾的举人在怀化做了十几年知府,为官期间搜刮了大量民脂民膏,卸任前,他把这些财富换成二万两黄金和一皮箱珠宝。他原打算用一支上百人的军队护送回乡,几经考虑,觉得如此兴师动众,必会引起沿途土匪注意,反而不太安全。后来,一个弹棉花出身的家丁向他献计??扮成弹花匠,把黄金和珠宝藏在挖空了的弹锤里。知府依计而行,和几名家丁穿得破破烂烂,扮成弹花匠,身上只留些碎银,从怀化出发,经黔阳几天后抵达溪宝瑶驿站,一路上也曾遇上几次关羊,但都安然无恙,只被搜去身上的碎银……
那弹花匠只是当做茶余饭后随意侃谈的一件得意事讲的,阳立炉却听得怦然心动,他立即叱住醉汉:“休要胡言乱语。”
当时,阳立炉只带了一把柴刀,但他下决心要劫下这笔横财。他知道,事情败露必遭*头,而*了头,财富再多也消受不到。因此,他决定不邀同伙,单干。知府有主仆五人,是不能以一对五硬来的。他想出了一个妙策。
时间紧迫,他在附近买了十几副棕绳,跑到驿道东头离驿站十余步的一个名叫打狗坳的山坳上,然后躲在树后,凡过路人有两人以上的都放过。等到有单人出现,他就立即冲过去,声称“关羊”,将该人制伏,挟持到隐蔽处反绑在树上,警告说:“兄弟,帮个忙,等会我叫什么,你也跟着叫,如不听话,回头*了你!”待对方答应后,他再到驿道旁,遇上单个路人又如法炮制。不出一个小时,他就在驿道两旁的隐蔽处绑了七八名“同党”。
傍晚时分,果见五名“弹花匠”挑着行李踽踽而来。进入伏击圈后,阳立炉大喝一声:“站住,不许动!”
林子里跟着喊叫:“站住,不许动!”
“谁敢动*了他!”
林子里异口同声:“谁敢动*了他!”
“把担子放下!”
林子里跟着叫:“把担子放下!”
知府和他的仆从不愧是经过风见过雨的,他们老老实实地等着搜身之后再走过去。
但阳立炉并不急着出去,他继续喊道:“东西留下,人走开!”
林子里齐声附和:“东西留下,人走开!”
知府不情愿地向四周拱手:“好汉们,我们是做手艺的,除了这副讨吃工具并无他物。身边还有点碎银,我们可以拿出来孝敬,工具还是让我们挑走吧!”
阳立炉并不理会,喝叫道:“打!”
林子里应和:“打!”
“*!”
林子里呐喊声起:“*!”
知府和仆从的防线彻底崩溃了。为了活命,他们在一片打*声中弃担而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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