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把电动车停进车棚,再出来时,转角瞥见做小区绿化的大爷,独坐在花坛的边角上,花坛的大理石沿面上放着一团摔熟的粘土,大拇指和食指揪下一小团后,熟练的撮成条状,安在红砖刻画的方块上,貌似自己与自己对弈。看到这一幕,顿时刺激到神经,个人印象中绝迹至少二十年的六洲棋,没想到还能在合肥被见到。
网查知,六洲棋又称淮南棋、插方、来马、五福棋,源于安徽省淮南,曾在淮河流域的安徽省、河南省、江苏省、以及湖北省、山东省非常普及。据传起源于明朝末年淮河两岸的渔民,因长期用渔网捕鱼,休闲时为消遣时光,以渔网做棋盘,贝壳做棋子,利用淮河上的捕鱼规则发明了“渔网棋”,经过多年来的完善、推广、演变而来。后因田间泥巴不要钱,故又用泥巴捏成条状来充当棋子,随处地上画几道格子当棋盘,更是便于普及。
过年到端午前,因没有过多农作,乡间较清闲,老头们早餐后,一早扛出铡刀,把上一年秋天储下的稻草从草堆中扯出几抱,召唤来儿孙辈,一人开合铡刀,一人把稻草往铡刀口处送,切成手指长,做牲口食料的时候方便牛咀嚼。铡稻草和喂过牛 ,就到了农村老头们的闲暇时光,弄个旱烟锅子,搭袋里塞满自己切好的烟丝,足够应付半天时间,再讲究一点的,弄个大茶壶提着,里面泡着二十块钱一斤的大茶叶子,泡出来的茶水苦的难以下咽,这一切都是为了下六洲棋做准备。临着我家院子,是个鳏夫曾祖辈开的代销店,店门口有块水泥地,早晨八点钟,一帮七十岁以上的老头们便往这聚集,放下手中的旱烟袋和茶壶,就往马路沟子走去,用手掏出一团湿润的粘土,在那块水泥地上反复摔打,一直到那团粘土不再呈现颗粒状,细腻软糯,表面呈光。一人蹲下后,捏着块红砖碎石,往地上画出六纵六横的棋盘,静待对手。另一人入蹲后,双方便酣战开始,这里不得不佩服老头们的亚洲蹲功夫,从来不用小板凳,一蹲就是一上午,到吃晌午的时候起身,没见一个腿麻站不起来的,整个过程,也不拉屎屙尿,甚至一个屁响也听不到,有的只有抽烟袋的吧嗒声,和饮牛般的喝水声。
是棋有输赢,输赢得带些彩头。彩头大一些,一包三块钱的渡江,或者三块五的蚌埠大曲。彩头小一下,五毛的大团结或者三两散打的蜀黍酒,反正不管谁输赢,都便宜了提供一块水泥地的代销店老头。老头们蹲在地上,站着的人从上往下看的时候,一眼就望到黑黢黢的脖子,常年头油的浸润,再配合这头部转动的摩擦,早把领口打磨出明晃晃的包浆,如抛光后的红木把手。全白或花白的头发支楞八叉,直上直下稀疏的栽在头顶,倔强的像红眼的公牛,迎合着老头们臭硬的性格。下棋的时候一言不语,不下棋的时候为当年公社时期的过往吵的面红耳赤,再过分就提起年轻时干过的混球事来相互挤兑,直到挥起手中的拐棍,最后被辈分最高、年龄最大的老祖宗骂上一句,“孙子都娶媳妇的人,可知道丢人,还不滚回家吃饭”,一哄而散,结束半天棋程。那时候,我最奇怪的是老头们的衣服,一件一件的单外套,里一层外一层的套着,一次穿个五六层也一点不奇怪,这些层衣服当中,绝对有一件能够得上20年的衣龄,领口袖口磨毛发白。两个人下棋,旁边有配合观战的,抄这个手杵在那,各有各的立场,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绝对不会站错队,要不然以后没得走动。我也去看老头们下六洲,但目的并不单纯,自从有一次在老头的屁股后面捡过一块钱后,我就时长去捡漏,因为我知道,老头们的裤子们穿时间长后,口袋会有洞,有零钱会顺出来。但捡到一块的已经属于天大幸运,老头们一是没钱,即使有钱,十块以上的也会包在手绢里,贴身放好,不会有顺着裤腿掉下来的机会。
棋一年一年下着,老头们从走着来,到拄着来,再到来不了。一但有个个把月来不了的,有一半的概率意味着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有个老长辈,靠着代销店的墙根下,抽着的旱烟袋从嘴巴里吐噜下来,头一歪,就这么悄么声息的走了。农村老头们的世界,注定和泥土打一辈子的交道,脚上沾着泥巴,手里捏着泥巴,死后还埋在泥土里,但这至少比城里老头们死后安排的洒脱,不用搞个骨灰盒子,封在水泥格子里,不透气,也不方便灵魂出入。
老头们都走了,埋在不远处的田地里。代销店也屋漏坍塌,残墙上长满青苔和蒿草,那块画着六洲格子的水泥地,也被汽车轮子卷起的灰尘,淹没无踪。原始的农村形态 ,只在记忆里,绝迹如风吹轻烟,再无归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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