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 徐诗琪 编辑 | 宋佳楠
继卖流量包、卖表情包、卖影视剧资源之后,卖微信红包封面也成了一门新生意。
2020年11月4日,微信发布了一个看上去并不起眼的消息:个人可以设计微信红包封面了,这一能力将开放给优质的视频号创作者。此前只有企业用户才能做红包封面。
不少人以为,微信此举不过是想给视频号导流,增加创作者曝光的机会,但在投机者们眼中,不到200字的公告满屏都是商机——可以靠卖红包封面赚钱。
一个普通的封面卖家,生意好时能日进千元,而一家为此服务的处于销量榜首的淘宝店,甚至可以月入30万元以上。
一时间,微信红包封面竟成了2021年春节的“大风口”,让众多“还未上车”的人蠢蠢欲动。
“没抢到GUCCI的红包封面,心已死。”
上午十点,小文的手机铃声在会议室内突兀地响起,那是他为抢古驰与哆啦A梦的联名封面设定的闹钟。在同事们的凝视下,小文迅速关掉闹钟,争分夺秒地点击手机屏幕抢封面,可手指都戳疼了也没抢着。
简直是“肉搏”,小文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和朋友们抢红包封面时的状态,“丝毫不夸张”。
2021年开年,微信红包封面的火爆程度让人始料未及。古驰、耐克、阿玛尼等品牌争相发布各自的封面。因为数量有限,用户只能通过转发抽签等方式获得。
“要不停点开、退出,花半小时才有机会抽中,可费劲了。”一位很早开始参与抢红包的用户表示。
这背后还有攀比心理在作祟。“别人一下就抽中了,为啥我就抽不到。”这位用户表示,她不甘心地参与到抢封面的竞争中,不知不觉竟收集了34个红包封面。
2月1日,微信官方宣布,将在2月1日至14日定点限量放出超5000万个封面,包含顶流明星和热门游戏等主题。这再次引爆用户热情,更有网友做好了封面领取时间表——得定好闹钟准点蹲守,才有机会抢到封面。
品牌限量发布红包封面或许只是因为预算有限:微信官方规定,一个定制红包封面的价格是1元,如要发放给100万个用户,就意味着品牌方需要投入100万元。但品牌商们或许也没想到,限量发售反而让红包封面成了抢手货,产生饥饿营销的效果。
供需关系的紧张,促使人们想尽各种办法通过其他渠道获取红包封面,即便花钱也心甘情愿。
"这和过年买实体红包一样,要挑好看的,只不过现在换成电子版而已。"一位用户对界面新闻表示,她嫌抢免费封面麻烦,便直接在淘宝上花45元买了3个好看的红包封面,“反正也不缺这么点钱"。红包发出去后,朋友们评价她的封面很可爱。
在这背后,一条和红包封面相关的灰色产业链正悄然形成。
聪聪的手机几乎没有息屏的时候,微信不停地提示新消息,她也总是秒回。
微信是她最主要的工作阵地,她在这里卖影视剧资源,热播的国产剧、韩剧甚至18禁的都有,是个专业的灰产卖家。1月上旬,她开拓了自己的新业务——卖红包封面。
聪聪的微信昵称后面标着“2”,显然,这不是她的第一个小号了,不同的号对应不同的业务。她的客源主要来自微博,如果你在微博搜索“微信红包封面序列号”,就能在琳琅满目的图片中找到她的微信二维码。
“红包封面自选付费,截图报价。”迅速通过界面新闻记者的好友申请后,聪聪随即发来一段含有共享文档链接的文字,点开后是上百张微信红包封面的预览图。
夜里11点,在这个贴满劣质图片的共享文档里,还显示有32个人在“福牛迎春”、“机车男”、“夜光猫咪”等图片包中挑选着。每个封面的价格10元-30元不等,选中付款后会收到一串可兑换封面的序列码,有效期三个月。
生意好的时候,聪聪一天能加100多位用户。问及一天收入能否上千元时,聪聪没有明确回答,反而说:“你想太多!很多人挑挑拣拣又嫌贵,最后就不买了。”
要算清这笔账并不复杂:一个红包封面成本1元,而市场均价可达到10-20元,中间可能经过多重转手。聪聪并不是封面制作者,她通过“上家”拿序列码卖,属于二手经销商。她的拿货价在5元左右,卖出价20元,一天卖100个就能挣1500元,这还不算发展“下线”的代理费。
和聪聪刚聊了一会儿,她便引导界面新闻记者做她的“代理”,称支付88元就能与红包作者直接对接,低价拿到红包封面序列码并卖给他人,“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哦,你随便卖几个就能回本了。”聪聪说道。
在支付了88元的代理费后,界面新闻记者获得了所谓红包作者的微信号。这实际上是一个机器人账号,主要功能是关键词回复,例如输入“商品”,就能获得多达300个红包封面的标号、名称,以及对应的价格。但机器人标出的价格约是聪聪给出售价的四分之一。
界面新闻记者调查发现,关于红包封面的产业链大致包含三类角色:资质提供方——封面制作方——销售方。
在这条参与者不计其数的产业链中,聪聪大概只是一个最底层的获利者,而身处最上层的是资质提供方。
由于制作红包封面需要“个人或企业认证”的视频号,近期淘宝上一下子涌出许多办理该认证业务的商家——他们靠提供假信息帮助买家通过微信严格地审查。
一位月销量显示1000 的商家称,买家注册视频号后,他们提供两种无门槛的认证服务:
一是企业认证,500元包过,需自己提供营业执照和对公账户,或者使用商家提供的营业执照,但有掉号风险。
二是个人职业认证,380元包过,主要是演艺经纪人认证,每日限量30个。
若该商家1000 的月销量数据是真实的,那么仅凭这项业务,其至少月入38万元。
有了认证视频号后就能进入微信红包封面开放平台,然后制作封面。
微信对于封面图片的原创性要求极高,且审核时间长达3天至一个月。这意味着,制作者不能随便找张网络图片放上去。
产业链的下一层由此诞生。同样是在淘宝,有商家提供原创红包封面设计,500元一张,并保证80%通过几率。就算不幸被微信驳回,商家还提供总结经验、解读平台政策的“贴心服务”。
再往下是销售,直接面对消费者,售卖渠道遍及各式热门互联网应用。电商类的闲鱼、淘宝、微店,以及社交平台微博、抖音等,都能成为封面卖家的推广渠道。
不仅如此,还有卖家想出了五花八门的玩法。有人专门制作了小程序,用户在微店等电商渠道购买抽奖码后,可用抽奖码在小程序上兑换转盘游戏次数,再用转盘游戏抽取封面——这种类似赌博的方式不仅调动了用户的积极性,还能吸引人们多次回购,多次抽奖。
也有人借微信红包封面“拦截”流量。不少人在自己的公众号或视频号的名称、文章标题、内容或标签中添加“微信红包封面”等关键词引流,吸引用户关注其账号,以此积累变现资本。公众号“郭耀天”的一篇文章写道,这类做法被他们称为“拦截”,有公众号借此一天涨粉一万人。
如今在微信内搜索“红包封面”,呈现在你眼前的将是成百上千个“僵尸”公众号,背后的经营者们都不想放弃分一杯羹的机会。
微信红包封面一头连着品牌商,另一头连着一众靠微信“吃饭”的中小灰产卖家。对商业化向来谨慎的微信,不仅要有限度的向品牌商放开资源,同时要制定各种规则防范灰产。
诞生于2019年的微信红包封面,最初仅供企业微信用户内部免费设计使用,一旦员工离职则无法再用。直到2020年初,该功能才面向非企业用户开放,但也需要定向赠予。
微信已经预料到有人会借红包封面“做文章”。
早在一年前,微信就曾发布声明称:“自推出之日起,定制方不得因为微信红包封面而以任何形式,向用户收取任何费用。”
微信也给出了具体的惩罚措施:凡涉及到有偿销售微信红包封面这一违规行为的定制方帐号,一经发现,已通过审核的微信红包封面将被下架,已被领取的红包封面将无法继续使用,尚未发放的微信红包封面将无法继续发放;且该等定制方在一个月内将无法通过微信红包封面开放平台定制任何红包封面。
本质上,微信无权过问用户与用户间的自愿交易。但问题在于,为了拓展和管理客户,大量营销人士往往会使用外挂类的微信“营销工具”,最常见的是双开微信、清理僵尸粉、群发消息、自动点赞等等。
这些工具涉及到微信的安全漏洞以及用户数据隐私,已经属于灰产范畴。2018年,微信重拳打击了当时业务蓬勃发展的微信管理软件虎赞,2019年又封*了类似的工具WeTool。现在,使用类似外挂产品的微信账户如被发现,将难逃被封号的命运。
但灰产一直都在与微信的规则赛跑。
例如做认证生意的商家,一旦发现微信的规则改变,即不再接个人认证单,并告诉用户“微信资料审核变严,不用考虑了。”与此同时,该商家会顺势提高做企业认证的价格,从500元涨到550元-600元。
像上文提到的机器人销售红包封面,也属于明显的违规操作。一位相关技术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这是微信官方明令禁止的行为,若被发现将有封号风险。但他同时强调:“(对于有开发经验的人来说)做微信机器人并不困难,关键词回复只是最基础的。”
另一位熟悉微信灰产的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卖红包封面的生意虽然但单价低,但是量大,能赚到快钱。“他们的存活本身就依赖于热点,就像卖水果一样,每个时节都有应季的产品,过了就换。”
在采访过程中,界面新闻尚未发现因销售红包封面而被处罚的情况,也未得到微信就封面红包灰产的置评回复。但从微信过往的公告中,能看出微信对待灰产持否定态度。
实际上,大部分普通用户都没有付费购买红包封面的想法,有些还对此难以理解。
“发红包的钱都没有,还买红包封面?”那位手机里塞满34个红包封面的用户说,抢封面的初衷是想让自己过年发红包时与众不同一点,没想到今年这股风吹来那么多封面,“根本用不过来”。
或许用不了多久,微信红包封面就会“退潮”,但下一个备受用户热捧并足以催生新灰产的热点事件,说不定会以更奇特的方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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