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我​成为一个彻底厌世者的，是狗对人强烈的爱｜麦田信箱

来信

我梦里梦到皮克了，我们拥抱在一起。

一浑身白色的动物从大家面前跑过，大家都渴望而好奇的盯着它（他）看，看，我在它的前面，同样看着它，但我的心里一直念着皮皮，皮皮。他是皮皮，它是皮皮，你终于来了，我看着它，直到它冲向我。在它冲向我的那一刻，它变成了它原本的模样。这一刻在我的脑海里已经上演了许多遍，我的心一直期待着，人们看见它原本的模样惊呼：咦，是一只狗，是一只狗啊。

他冲向我，同时我张开双手迎接，它扑在我的怀里，我们抱在一起开心的问候，它一直在和我一起之后的梦便忆不起来了。

中午，我坐在那儿，突然想到这个梦，想到皮皮，眼睛便湿润了。再说一遍，它是我孩提时期乃至青少年时期最好的朋友玩伴，我喜欢它，我很想它，忍着眼里的泪。

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真的在乎皮皮，还是仅仅因为在大家口中一个陪了自己许久的物件。我突然怀疑起自己，我是怎样看待皮皮的？每当我想起皮皮，能看见它开心地笑着故作调皮的毫无忌惮地跳到我或弟弟或家人的床上，开始了它好似一家之主的作态，望望你说：嗨早上好啊。

于是便开始正大光明地在你面前的被子上睡起觉来，除非是我的奶奶一下子把它吓走。我或弟弟是不忍心的，我们甚至欢迎它来。不过有时候它身上实在太湿了或者怕它身上的跳蚤，我会把它喊下去，喊不动了就只能来硬的了。有时候看见它自己站在或坐卧在那儿，若有所思，似乎看尽了一切，是神圣和穿透的注视。想在一个无法找到的地方静静的忧伤，静静的怅惘。

我更加喜欢它，却也畏惧它，尤其是在它即将离开的前几个夜晚。我们一起仰望星空时，我感到我们之间的距离和隔阂是我无力且恐惧的，它的眼睛里有许多我渴望了解却始终看不见的东西，也许我在它的心里甚至不能算是个朋友，那种感觉让我很迷惘无措，我开始害怕和莫名伤心，感到巨大的悲伤笼罩着我让我至今仍无法和它们有一丝的脱离。

在相处中，或近或远，我看见它的悲伤愤怒和许多的笑，看到它独自或不容打扰侵犯的静卧，常常看见我自己的渺小和卑微。我喜欢它，我是因为它而喜欢它，它有悲和喜，和我时而有巨大的距离，时而指导着批评着我，陪伴着我，我的知己，我的好友。在世界的彼方，我仰望着它，我眼前的它，心中的它。

可我仍旧时而想，我真的是这样想的吗？我的心真的同我说的一样吗？我，不知道我是究竟如何想的，也许我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只是想得多了反而走错了方向，也许我自己忘记了我自己已经成功欺骗过了我自己，或者说，我只是想听到一些什么。

希望回信。

森目迹

回信

森目迹，展信好呀。

你的来信颇像一些天马行空的意识流碎片。是它还是他？是皮克还是皮皮？ta最后出了什么事让你听来如此难过？

好在我们在这个小小的信箱里，我无法立即发一个短信去“索取”一个即时的回复，于是我决定用我的理解去回复你，我也只能按自己的理解来回复你。但奇怪的是，当我回复完，却发现不管这些模糊不清的疑问有怎样的答案，这些絮絮的聊天其实，不受什么影响。

你在信中写到自己与皮皮的相处，充满琐碎的温情。李安说“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座断背山”，读了你的信，倒是想到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有一个皮皮。我几乎没有遇到过从未与动物相处的人，几乎每个人都曾在生命中的某个阶段，或长或短，拥有过这样一个珍宝般闪闪发光的皮皮。

我的皮皮是一只狸花猫，不夸张地说，是它教会了我如何去爱一个除己之外的生命。开始的时候，它只是一只猫，只是一个动物，它很可爱它很萌，于是我喜欢摸摸它，开心的时候喜欢逗它玩，但它“不乖”的时候，我忙碌的时候，它可以变得不再存在。慢慢地，我发现自己开始能看到它的情绪。熬夜的时候会看到它不喜欢过亮的灯光，于是我会把顶灯关掉留一盏台灯。听歌的时候它有时在睡觉，于是我知道可以把声音关小一点。它捕捉飞虫的时候，我看到它仍然是一只凶猛残酷的“野兽”。这些瞬间的无限累积，让我明确地看见了一个他者的存在。以及，我们的生命如何可以与另外的生命连接。

你的信让我相信，你一定也与皮皮有着这样的连接。这些连接之所以宝贵，因为它们如此真实，不只包含了美好，还包含了遗憾和困惑。我的那只狸花猫最终也与我失散了，我也常常想起它的眼睛，在清晨和夜晚发光，又常常想起它仰面朝天酣睡，以及它做完绝育的夜晚，我握起它的爪子看着它的眼睛跟它说会好好照顾它。我觉得所有这些它也都记在小小的脑袋里，虽然有时候，我也发出和你一样的困惑：对于它来说，我是怎样的存在？我是它的朋友吗？对于我来说，它如果仅仅是一个帮助我“成长”的伙伴（如此功利主义），那我又有什么资格说我爱它？

想起读到过的一本小说《我的朋友阿波罗》，作者说，狗让人成为人，而阻止我成为一个彻底的厌世者的原因，是狗对人强烈的爱。我们的皮皮，就是我们的软肋。

我也没什么答案可以提供。但是再多的自我质疑与攻击，都不会毁灭那些曾经存在过的连接。这是永远无法被剥夺的东西，属于你和皮皮之间。而它似乎永远会比质疑和攻击多那么一点点。仅有的这一点点，就足够了。

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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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李永博

校对｜李世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