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长老夏和他的团

团长老夏和他的团

首页休闲益智企邻拼拼红包版更新时间:2024-04-26

老夏是我的团长,我是他的团员。

十天前,红星新闻记者住进了武汉市武昌区解放路与武珞路交叉口东南侧的酒店,在滴滴出行的社区团购平台橙心优选上,以新人的身份,用1分钱的价格买了一公斤的奉节脐橙。“便邻便利店”是最近的提货点,老夏是这家店的主人。

湖北武汉一滴滴车内的橙心优选广告

记录和观察新电商模式“社区团购”在当下的推进和演变,武汉是一座不得不来的城市。去年疫情期间,武汉实行小区封闭式管理,生鲜成为刚需,当地社区团购企业“食享会”的日订单一度以5倍的速度激增,各大互联巨头也由此认定,“社区团购”存在成功的可能性。

记者所住的酒店属黄鹤楼街道,居长江与地标性景观黄鹤楼以中。为确保能站在黄鹤楼上望长江,规划部门对该片区的建筑实行限高,这使得大量老旧小区得以留存。一位配送人员说,记者所住的辖区,两平方公里范围内有团长600名。

去老夏位于后长街的店,要穿越一条开设了“鬼魅”刺青店、麻将室的无名小巷,杂乱无章的电线布满了小巷狭窄的天空。老夏的微信头像是卡通人物“中国梦娃”,他中等个,圆脸,戴老花镜。记者找他提货,他让记者先坐下,说很乐意抽空聊一聊。

批评的声音认为,社区团购挤压了小商小贩的生存空间。作为“一介草民”,老夏深知,凭他一己之力,终究无法抵挡资本巨鳄的滚滚车轮。拥抱变化,顺势而为,是他当下能做的唯一选择。

这是团长老夏的故事。

【老夏】

我叫老夏,湖北黄冈人,今年55岁了,高中学历,算是我们那代人的知识分子。年轻时我当过不到两年的民办教师,教数学,年薪1500元。我还在计划经济时代挣过工分,那时物价很便宜,一袋盐巴才9分钱。

1993年我到武汉,之后常年跑小型540厢式货车,生活围绕汉正街转。我很少出省,但湖北跑了一大半,送的东西杂七杂八,这么些年下来,一家人终于在汉口有了一套位于26楼的房子。我喜欢历史,历朝历代略知一二;我也关注时事,多少了解一点当下的形势。现代社会发展飞速,一转眼,我们又到了分享经济时代。

一路走来,我吃了很多苦,4年前我因痛风,再也干不了体力活,女儿不让我继续跑货车,我决定改行。我的两个堂姐和一个舅舅开了二三十年超市,我也想开小超市。舅舅只比我大5岁,当时他批评我说。年轻时叫我搞我不搞,怎么现在老了,又来搞这一行。

我的孩子还没成家,所以无论做什么样的选择,都得坚持。当时网络上有一条小超市转租信息,根据这条信息,我来到了后长街。这里是老城区,一些房子建于解放前,它们不会拆,政府这么做,是为了突出黄鹤楼。

从长江西边看,这一片都是矮房。这地方住的多是中低收入人群,几元到二十几元的烟,买的人很多,但四十元以上的烟,基本无人问津。

湖北武汉户部巷附近的众清圆超市,如今也是社区团购取货点。

店面是从别人那里接手的,面积二三十平,租金不贵,一年3万多元。房老板已退休,住在加拿大。去年他准备涨价,我说,疫情来了,生意不好做,附近很多店都关门,我能守住就不错了,我不跳槽,你也不要涨租。

他说,不在乎钱,照顾好房子就行。

一开始生意不怎么样,但慢慢地我也摸出了点门道,总而言之,接人待物要心诚。前两三年,我和妻子两人,一年收入七八万元,虽不富裕,但养家糊口还行。也没法,到了这个年纪,体质差,赚钱的事,只能靠孩子们。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租的,就在店后边。汉口那套房,因楼层高(没人租)只能空着。我两口子一个上早班,一个上白班。店里每天7点钟开门,晚上1点半关门。

总的来说,干超市这行不算累,送货的一个电话就来。最大的辛苦是熬夜,从早上7点到晚上1点多,一年365天都要熬。

【开团】

据业界定义,社区团购是基于泛熟人关系推荐的拼团消费行为,特指线下社区团长作为运营、分销节点和终端提货点的新模式,主要消费品为日用百货、生鲜。

某社区团购平台联合创始人A告诉红星新闻,早在2016年,市场上就存在与社区团购类似的“社群团购”模式,该模式中团长具备建群及推荐功能,但货物仍是通过快递方式送到消费者手中。

A介绍,社区团购系在网络上建立虚拟批发市场,该市场对商品进行预售,平台由此掌握跟上游供货商的议价权,并在零售终端形成价格优势。这种模式减去了快批业务中小店“囤货”后卖不出去的风险。

去年疫情期间,我关了两个月的门,一直到5月才开门,之后生意慢慢复苏,可社区团购来势汹汹,让我们无所适从。

我的印象中,武汉最早冒出的社区团购平台是兴盛优选,2017年起它就在扩张,是行业的领跑者。我的一个堂姐当过兴盛优选的团长,正是她的介绍,2019年7月,业务员找上门。

湖南长沙一辣酱鸭店成了社区团购取货点,其门口是该平台的广告

我尝试着做了三个月的团长。平台把我叫去学习,说不了解可以去听。平台要求建群,群里必须有100人。别小看这100个人,实际去找,却是一个蛮大的范围,人们警觉度高,拉一个新团员很难。最终我决定,不管拉不拉得到人,先试试再说。

此后我的团员发展到五六十名,这些团员,不是亲戚朋友就是邻居。其实我不想拉熟人,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达到平台的指标。但我业绩差,多的时候4单,少的时候一单没有。平台要求一天不能低于10单,我做不到,于是主动提出要退出平台。

之后找上门的一些平台,我都通通拒绝了。我对这种模式不看好,尤其是,它对我的实体店造成巨大冲击。一直到2020年11月,有客户对我说,周围的店都在搞社区团购,你怎么不搞呢?我当时觉得,看这个形势,再不搞不行。后来等我再开通时,这条街上(约200米范围)一共有8家店开团,我是倒数第3家,现在我知道的,已经有11家加入了。

湖南长沙一超市内的社区团购货篮

以前要成为一名团长,审核流程还算严。第一次做团长,他们要我的身份证,要营业执照,还要门牌号码,要拍照。后来平台多了,就乱套了,开麻将室的可以搞,甚至有的小饭店、宾馆也在搞,乱七八糟。

我跟业务员说,你们邀请我当团长,可却太不把团长当一回事,随随便便一个人都可以当团长。网太密了,团长没生意,社区团购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止损】

红星新闻调查发现,在湖南,社区团购模式已触达最偏远的农村,低价、商品匮乏是其在农村流行的主因。不管是城市还是农村,团长的收入高低不等。A称,其公司业绩优秀的团长年收入近20万元,甚至需要请人送货到家。

W负责某社区团购平台的团长开发,自称手握团长数百名。从这些团长身上,他每月可提成上万元。多名团长称,当团长仅仅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家人。

武汉某团长群过去十天的聊天记录显示,团长普遍反映平台提成极低且规则不明,其中一名团长反映,其团员一单163元的交易,他能拿到的预计提成仅为0.98元。一些团长声称已关团。

A称,团长和公司之间是一种松散合作关系,面临竞争时,大部分团长很难坚持只做一家团购平台的生意,故团长并无忠诚度可言。

现在我是4个平台的团长,分别是橙心优选、多多买菜、盒马集市、京喜拼拼。我的一些邻居已经是七八个平台的团长,我不想开通太多平台,能把这个几个守好就不错了。

团长太多,分到每个团长头上的生意都不行。3月19日我的京喜拼拼是零单,其他三个平台加起来,也不到70个单。这些单加起来,我总共的佣金不到30元。

社区团购APP 图据东方IC

我当团长,是为了止损,但比较下来,我还是吃了亏。社区团购的那点佣金,根本无法填补我的亏空。实体店的东西,按以前的价格卖的话,利润在20%-25%。彼时生意好的时候,我每天能卖2000-3000元,现在每日已很难到2000元,大多为1000余元。

外界以为我们能拿到10%的利润,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么回事。社区团购上的单子小,有的交易额仅几毛钱。要想提成高,需要大单,可提成如果增加,那说明所买东西的价格变贵了,买的人就少。水和冻品(肉、饺子)提成高,但菜的利润,甚至不到1%。

现在我团员不多,只有130个人。这些团员也可能在其他团长的群。在哪个团长处提货,是团员的自由,但平台规定,一个团员一天内只能买三个团长的东西,否则团长不能提成。一个团至少要有300个团员,团长的生意才做起来,但我们这一片的团长,最多的也就200多个团员。

配图 图据东方IC

实际上,提成多少,怎么提成,团长并没有对话权。之前我的一个团员在多多买菜上买了500元的米和油,但我只有十几元的提成。我打电话给客服中心,平台又给了10元钱。这10元钱让我感到自己没了尊严,感觉自己和要饭的没什么不同。当时我就提出,要不关掉吧,不干了,没意思。

【心累】

社区团购平台上有些商品能溯源。日前,红星新闻记者在滴滴旗下的橙心优选平台上,以0.99元的价钱买了4个鸡蛋。该鸡蛋的生产商为湖北涵皓农业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法人拒绝透露双方合作细节,称公司没做亏本生意,最终鸡蛋怎么卖是平台行为。

低价是各平台抢占市场和流量的策略之一。3月3日,市场监管总局对5家社区团购企业作出总计650万元的行政处罚,理由是2020年下半年,这些社区团购企业利用资金优势,大量开展价格补贴,扰乱市场价格秩序,涉嫌不正当价格行为。

我基本不和团员们交流,有时他们自己找货,有时我发发链接。有什么限时秒*、补贴、新人专享或红包活动,我就会发进群。我们团长之间没有竞争,偶尔会交流用什么方法能拉更多团员,让团员下更多的单。

我的团员都是熟人,因为多半是女人管家。所以团员也是女性居多。一开始入群的多是中年人,但慢慢走向了老年化。之所以走向老年化,是他们通过家人的影响,获得实惠。这上面的东西,至少看起来还行。

配图 图据创意图虫

慢慢地,我们就建立了信任。有的老人说,不会玩手机,不会这种“名堂”,还不如上菜市场直接去买,看得见摸得着,还能挑挑拣拣。我说,你搞不懂的,我来帮你。我先用我的手机买,买好了再给他们。

站在消费者的角度,社区团购或是个好东西。我也常常在上面进水,然后拿到店里卖。平台上的水,比我的进货价还便宜。我虽是团长,也不清楚这些货到底从哪来,老百姓也在猜疑它们的真假,尤其对冻品的质疑较多。

顾客用社区团购平台买的东西,多为水、水果、蔬菜、饼干,但我认为,平台的东西,哪怕照片好看,跟实体店的东西,大部分还是有区别。在我看来,平台的东西,都是杂牌货,一些牌子闻所未闻。

配图 图据东方IC

一些团员取货,手机翻半天,也不知道是哪个平台。有些货在我这里一堆就是好几天,打电话过去,团员却关机。我这里每天都有人来退货。一个团员买了鸡爪,无法退货,找到我,可他吃一半丢一半。我说,虽然团购平台保障24小时内退货无忧,但你认为不好的东西,也不应该丢。

这样的事情多了,我就觉得心累,我现在是怕他们来,耽误时间不说,关键是我没有好处。我要兼顾店里的生意,不能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平台上。

【控制】

从去年9月开始,L先后为多家社区团购平台送货,目前已经提交辞呈,理由是报酬低。L称,他每送一单的报酬为200余元,月收入为六七千元,去掉租车等成本,几无盈余。

目前各平台在武汉各区建了前置仓,有观点认为,长期来看,能够持续稳定地提供高性价比产品的供应链,将成为社区团购最核心的竞争力。L负责将货物送到黄鹤楼片区的各团长手中,每送一趟需5个小时,他最担心的是堵车,“上午能送完的话才划得来。”

去年12月11日,《人民日报》评论部公众号发文章《“社区团购”争议背后,是对互联网巨头科技创新的更多期待》指出,互联网巨头“别只惦记着几捆白菜、几斤水果的流量,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其实更令人心潮澎湃”;12月14日,《人民日报》刊登《壮大新业态 就业路更宽》文章,肯定了新就业形态的蓬勃发展,称“社区团购团长等新职业仍在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A透露,在市场监管总局对五家团购企业处罚后,行业进入敏感期。其称,之前整个市场相对“规矩”,价格战是资本巨鳄进入市场后引发。这中间,一些平台是“被迫应战”,仍有更多的互联网企业准备加入竞争。

3月15日,“2021中国农产品电商全面转型高层研讨会”在北京举办,商务部电子商务与信息化司巡视员聂林海做了总结发言认为,社区团购是未来的一个发展趋势。其称,尽管社区团购争议比较大,但它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让农民增收致富。

A认为,目前社区团购是粗放模式,尚不是终局。未来的社区团购将会加强品控,更注重团员购物体验,流程上更加标准化、机械化、智能化。

团员当天晚上10点前下单,第二天下午4点提货。负责配送的师傅也很辛苦,以前早上我还在睡呢,他们就已经到了店门口。师傅说,清早路上不堵。但我提出,长期这样做,我们受不了。

仔细想想,社区团购不过是利用了我现有的店面,所有的游戏,都在后台数据的控制之下进行。

我现在的态度是观望,顺着潮流走,实在熬不下去,就关门。总之,大家都在摸索,平台在摸索,团长们也在摸索。经济实力差的社区团购平台会最早走向淘汰,因为钱总有烧完的一天。

团购的根本,是大家得实惠。要允许它存在,也要为它制定合理的规则,尤其不能把实体店打垮。也就是说,社区团购和实体店,两头都要兼顾,彼此要分工。政府部门要规划规划出一个种类,规定哪些东西能进社区团购平台。有的东西就坚决不能进团购平台,否则假货会泛滥,水货会越来越多。

前几天我参加一个同学会,当年我是班长,几十年不见,我们聊的话题,是这几十年来在干什么,现在儿女有几个,混得怎么样。我们这批人,都在向60岁进军,知道人生的艰辛,并从中获得各种各样的感想,所以我们聊了很多。

我当时就写了一首打油诗,有一句是“时空跨越催人老,喜逢盛世颇自豪。”我总的心态,是对形势保持乐观,但这不代表我对现实没有丝毫忧愁。不管怎么说,生活在变好,和以前比,这真是最好的年代。

红星新闻记者 刘木木 发自武汉

编辑 郭宇

(下载红星新闻,报料有奖!)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