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地道·民工小胖子
除了以上零星回忆，家属院还有下列事件，令我们这帮同学印象较深。
在前面刘强他姐刘俐的回忆文章里，开头就提到了咱院的地道。她说得没错：“六角亭（在家属基地办事处办公室门前）下面，就是七十年代师生们一起挖的千米地道的出口，直接通往学校，战时里面可以容纳千人。这地道是个天然储存室，冬暖夏凉，里面能储存粮食和越冬蔬菜。”
这条地道是1974年开始施工的，应该属于侯马市统一部署开挖的人防工事之一。其实那时候中国和苏联的敌对关系已经不那么紧张了，但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令，依然是国家的大政方针。所以铁三处便拨款下来，要在后方家属院为妇女小孩建一个打仗时藏身，并且能够生活的地方，这便是咱院地道的由来。
这座人防工事，地下通道部分是采用暗洞开挖的，指挥所、食堂、储藏室、教室等几处地下生活区，则采用明挖方式，先露天挖出一个七八米深的长方形大坑，再用青砖在坑下砌成拱形建筑，然后回填土方就算完成了。
那个年代各地厂矿企业单位挖防空洞的场景。
在我记忆中，学校师生参与挖地道只是帮帮忙而已，真正的施工主力是一批来自稷山县的民工。这些民工的临时宿舍，就设在大院菜地后面那排大房子里，咱班毛孩苗江苏家曾经在那排大房子的房头住过。我家当时住在前五栋第五排右边房头，离民工临时宿舍的大房子不远，晚上我没事就爱跑过去听他们拉呱。
民工队有个小胖子，20郞当岁，爱说爱笑，人很活跃。那一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拍了一部黑白故事片《侦察兵》，在各地放映，十分火爆。当时还是八个样板戏大行其道的年代，好看的故事片极少，一部吸引人的片子会在城镇乡村“地毯式”轮番放映，很多人就天天晚上追着看。估计民工小胖子和他的伙伴们在稷山至少看了十几遍《侦察兵》，以致于里面的人物和台词全都记得滚瓜烂熟。
1974年上映的惊险战斗故事片侦察兵在全国风靡一时。
这批稷山民工，白天在院里挖地道，晚上收工就在宿舍模仿表演电影《侦察兵》的情节，自娱自乐。其中，小胖子是主要角色。他扮演的是大明星王心刚饰演的我军侦察参谋郭锐，有一场戏是郭参谋化妆成敌作战处长视察国民党炮团阵地。小胖子用山西话拉着长腔，傲慢地质问扮演敌炮团团长的另一位民工：“黄团长——炮弹离炮位太远啦嘛！”那位民工连忙低下头谦恭地回答：“是，是。卑职失误！卑职失误！”
侦察兵电影里的国民党炮兵王团长。
黄团长这几个字，被小胖子用山西话一说，就变成了“黄驼子”，听起来比较搞笑，一场敌我双方斗智斗勇的戏，便显出几分喜剧效果。我每次看他们表演都会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这种快乐没能持续多久，民工队就发生了悲剧。
突然有一天，地道施工出现塌方，活泼可爱的小胖子被一块几百斤重的大土块砸中后背，当场嘴角流血，脸色蜡黄，很快停止了呼吸——就这样为咱家属院的地道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挖地道期间，家属院领导也为工地维护操了不少心。有天中午，我在办公室门前开挖出来大坑旁边，看到咱班同学李玉良的爸爸李主任在那里巡视。当时，铁三处候马办事处一把手是咱班同学赵淑娟她爸赵主任，李玉良他爸是办事处革委会副主任。
李主任戴一副眼镜，平时很威严，玉良好像特别怕他，一看见老爸就像老猫碰见老虎一样，一点不敢放肆。
那天，就在李主任巡视地道工地的时候，咱班徐新路他家那排房的邻居高长梅的小弟弟高峰，正往挖好的地道大坑里扔土坷垃，被玉良他老爸抓了个现行。
李主任大喊一声：“嗨——这是谁家的孩子？为啥要往地道下面扔土坷垃！”
高峰当时好像七八岁左右，正是调皮捣蛋狗都嫌弃的年纪。这小子歪着头，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地狡辩：“我扔土坷垃咋啦！我扔下去，不会再把它捡起来吗！”
李主任听罢，就一只手按住高峰的小肩膀，另一只手摸着他的头，一边比划着，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训他：“这好比说，我把你脑袋割下来，再给你安上。”
熊孩子一听，眨眨小眼睛，不吭声了。
抗震棚
1976年7月28日凌晨三点，河北唐山发生了强度为里氏7.8级的大地震，造成24万多人死亡，16.4万人重伤，重工业城市唐山被夷为一片废墟。地震罹难场面惨烈到极点，为世界罕见。据说唐山大地震所释放出来的能量，比日本广岛爆炸的原子弹还要强烈400倍，被称为是20世纪世界十大自然灾害之一，也是二十世纪世界最惨痛的地震灾难，死亡人数名列20世纪世界地震史第二位。
我们班同学那年上六年级（初中一），大部分已经十三四岁，快要长成小大人了，对此大事件记得相当清楚。当时的中国，出于对社会稳定和政治因素的考虑，对于灾难性新闻报道持特别慎重的态度，严格要求灾难新闻必须积极宣传战胜灾害的成绩，反对纯客观的报道灾情。所以，在唐山大地震发生的第二天，我们只是从广播里知道了唐山一带发生了强烈地震，而对于地震受灾的情况，比如房屋倒塌了多少，死亡伤亡人数有多少，都是只字不提。而且听说，当时有许多的国家和地区要来援助我们，我们国家都谢绝了。事隔多年之后，我们才从各种报道中了解了唐山当时的可怕程度。
虽然全国老百姓并不知道灾难的实情，但是没过多久，有关地震将要在本地发生的信息，便向全国各地蔓延开来。几乎全国每个地方都开始“闹”地震了，一时间人心惶惶，普天之下都在部署防震抗震。
唐山地震发生时，我还在侯马家属院，记得是从前五栋邻居赵伯伯（铁蛋他爸）那里听到这个消息的。紧接着，侯马就传说要闹地震了，我妈立刻就将我们兄妹三个送回她皖北农村的老家，让我姥姥照顾我们。但是在姥姥家还不到半个月，那里也传说要地震了，我姥姥赶紧让我去邮电局给我妈发了封电报：“这有大地震，请想办法！”
我妈一看，气急败坏地又赶紧打电报，让我姥姥再把我们三个孩子送回侯马。我姥姥心疼得冲我直唠叨：“乃辉，你看看、你看看，这事闹的，你家那点钱叫*全抛撒在路上了！”
等到我那裹着小脚的姥姥把我们送回家，侯马的地震已经闹到全民动员了。咱们家属院当然也不例外，基地办事处在学校操场召开了防震抗震动员大会。玉良他爸李主任作重要指示，咱班程广良到现在还记得李主任当时讲的一句话特别有力：“同志们呐！同学们，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
接下来，各家各户开始搭盖五花八门的防震棚。搭防震棚，需要大批木棍和塑料布，市里好像成立了一个防震抗震办公室，负责协调各单位把防震物资统一发放给居民。同学们拉着板车，去城区公社领来了搭棚子用的白蜡杆、塑料布。两天功夫，大大小小的防震棚就搭在了家属院的两条水泥路上。
1976年唐山大地震之后，国人谈震色变，普遍恐慌，很多地方都搭起了类似的防震棚。（网络图片）
那两条水泥路，还是学校老师带领咱们班和比咱们高一班的同学，奋力劳动，卖劲干活，用铁锹搅拌着沙子石子和水泥，挥汗如雨修建起来的。据侯马同学刘秀萍在微信群里透露，咱们班参与施工的水泥路特别坚固，一直到前几年家属院全面拆除时还依然完好，比一些地方后来出现的豆腐渣工程强多了。
防震棚刚搭好，秋天的绵绵阴雨就接踵而至。地震警报没有解除，恐惧也未消失，很多人家晚上仍然不敢在屋里睡觉，只能挤在塑料布遮挡的小棚里度过漫漫长夜。
1976年这个龙年，对于全中国来说，真是风雨如磐，风雨如晦，大风大雨，大起大伏，波澜壮阔、惊天动地。好事坏事，自然界的，社会上的、全都席卷而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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