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寻求完美,徒手攀岩是让你最接近的了。”
“你不害怕会死掉吗?”
当不攀岩的人,观看亚历克斯·汉诺尔德不用绳索保护攀岩的镜头时,问出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这个。
这个问题被问了太多次了,以至于亚历克斯不需要听他们说完问题。
最近,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纪录片《徒手攀岩》在全国上映,亚历克斯以无保护攀岩进入大众视野。在没有保护员、绳索和安全带的攀爬中,风险是致命的——一个小失误,一阵风、一块落石,或者一只突然出现的鸟,都有可能导致攀爬者失去平衡,从高处跌落身亡。
近期,33岁的主角亚历克斯来到中国,与观众见面时又面对同样问题。
“我克服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不断练习,一次又一次尝试,让它变成习以为常的事情,直到不再害怕。”尽管亚历克斯说过自己不想成为“励志演讲者”,他的回答仍有励志金句的意味。
多数人一生都不会接触极限运动,观看纪录片中一些镜头时,观众有的蒙上眼睛,有的嘴里发出“嘶嘶”声音,很多人手心冒汗。
作为恋人、儿子或朋友,亚历克斯让人担心。他的任性攀登不仅不能被关心他的人理解,甚至会被一些人指责自私、藐视生命。“你为什么做这个?”往往是对亚历克斯产生好奇的人,提出的第二个问题。
纪录片外,亚历克斯在自传《孤身绝壁》中,阐述攀登不仅为他带来名利和争议,在追随内心需求前进时,他也建构了看待世界的方式,开始反思应该为他人做些什么。每年,他会拿出三分之一收入,支持一些既有益环保又能帮助人们摆脱贫困的公益项目。
徒手攀岩有多危险?
“徒手攀岩如此危险,世界上只有不到百分之一的攀岩者尝试过。”
美国电视节目《60分钟》曾这样报道徒手攀岩。数据显示,过去40年,只有少数攀登者在无保护攀岩中处于风险边缘,他们中半数人都在攀岩时意外身亡。
从5岁起开始攀岩的亚历克斯,在攀岩这件事情上具有天赋。亚历克斯的妈妈喜欢跟记者讲的一个故事是:当亚历克斯5岁,她带着亚历克斯去攀岩馆,刚和管理人员说了会儿话,转过身,亚历克斯在仅仅一两分钟内已经爬到9米高,她当时被吓坏了。
亚历克斯10岁时,爸爸定期带他去当地的攀岩馆。爸爸会花整个下午时间给他打保护,后来经常开车带他去加利福尼亚的其他攀岩馆参加比赛。
这位天赋型选手不仅内心坚定,体能出色,也对无保护攀岩可能带来的危险极其重视。当面临有挑战性的无保护攀岩,他会耐心规划、练习,将一个大的攀爬目标分解成多个小目标,每一个绳段、每一个抓点都仔细研究、反复演练。
2008年,他成功攀爬了290米的月华拱壁后,引起许多攀岩圈内人士致敬,亚历克斯则说:“大家觉得是历史性一刻,挑战了极限,但对我来说,很简单,也很安全。”同年,亚历克斯又徒手攀登了610米的半圆顶,这比他之前攀登过的山峰都要大两倍以上,他又“迈出了巨大一步”。
之后,他对冲击“攀岩界的珠穆朗玛”——酋长岩,更加期待。
975米的酋长岩
酋长岩高达975米,是陡峭的花岗岩。1958年,美国人沃伦·哈定第一次尝试攀登成功后,就吸引着世代的攀岩者去挑战。不过沃伦·哈定当时和团队成员根本无法连续无休地攀登,必须在花岗岩上打下螺栓,用绳索把自己拉上去,最终花了46天才登顶。
2017年,亚历克斯徒手攀登酋长岩,用时3小时56分,《徒手攀岩》记录了全过程。
徒手攀登酋长岩有多难?他让亚历克斯望而生畏了近10年。“从2009年开始,每一年我都想要去徒手攀登,但每一年,我都在想‘今年还不行,太难了’。”亚历克斯曾用绳索攀登过四十多次酋长岩,但想要徒手攀登,岩壁上到处是问号,需要好好绘制一张地图。
2016年,亚历克斯找到比他大8岁的职业攀岩者汤米·考德威尔,多次来到美国加州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共同借助绳索攀登酋长岩。
模拟练习中,他们曾多次从岩壁脱落,绳索保护让他们能够安全地考虑步法和身体姿势。但亚历克斯必须考虑没有绳索时,是什么感觉。“一旦想到把绳索拿开,你会觉得不知道能否信得过那个小小支点。”亚历克斯说。
在第二十三段特氟龙角时,亚历克斯曾拴着绳子摔下过很多次。在他看来,特氟龙角就像一块90度角的玻璃,他需要撑着两面石壁攀爬。这两面石壁实在太滑,他就像手和脚都在玻璃上,还要做一些微小调整来保持平衡,这样才能将力量平均分配到四肢。而他脚下是762米的深渊。
“看着它,你就觉得没理由能爬上去。”搭档汤米花了20年时间攀登酋长岩,但他表示自己绝不会徒手攀登。他把徒手攀岩比作一场奥林匹克比赛,一点错都不能犯,拿不到金牌,只有死路一条。
真不害怕?
亚历克斯徒手攀登酋长岩的危险系数,从《徒手攀岩》摄影师的反应也能侧面表现出来。拍摄亚历克斯攀登酋长岩的前一天,这群摄影师聚集在工作车附近,气氛凝重,垂头丧气。大家在讨论如果亚历克斯意外坠落,他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措施。
在实际拍摄过程中,在地面远距离拍摄的摄影师麦基·谢弗好几次把视线从镜头移开。在亚历克斯爬到危险段落时,他摘下帽子搓头发,或者干脆低下头,最危险的段落他甚至转过身去,并对同伴说“天啊,你们竟然还敢看”!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我曾经借助绳索攀过酋长岩,了解那些落脚点有多滑,知道徒手攀登有多不安全。要是不知道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担心了。”麦基·谢弗事后说,他不希望出什么意外,那样的记忆太可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摄影师拍摄时不敢看亚历克斯转过身
人们会推测亚历克斯如何看待恐惧,对他有很多想象,有人会说“依我看他就是个追求刺激的人,他一定有什么缺陷”。有人联系亚历克斯去做个检查,他2016年去做了核磁共振扫描。
医生发现,亚历克斯的脑内对恐惧作出反应和控制的杏仁体不同于多数人。它能起作用,只是需要更高强度的刺激。医生对他说:“大多数人觉得刺激的东西,对你来说不够刺激。”但没有办法证明是因为常年徒手攀岩而导致不同寻常,还是因为异常才能完成徒手攀岩。
在汤米看来,徒手攀岩训练了亚历克斯,他不像其他人那样受到情绪影响。汤米说不清原理,推测很可能是过去经历的产物,并不仅仅是遗传学的问题。
亚历克斯自己从来不否定恐惧,他承认在徒手攀岩时,有些地方他会害怕,开始有点慌,不得不退回去。
对无保护攀登而言,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都很重要,最大挑战是如何控制大脑。亚历克斯认为,关键问题是当恐惧侵入神经末端时,如何处理这种情绪。“你不是要去控制你的恐惧,而是要走出恐惧。我通过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动作,来扩大自己的舒适区。”
寻求完美
即使声名在外,亚历克斯也长期住在房车里,过着极简生活。
亚历克斯19岁时,爸爸因为心脏病突发猝死,这让亚历克斯深刻意识到“活在当下”的劝告,开始思考人生和生活方式,要把仅有一次的生命活到极致。他决定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退学。他使用父亲人寿保险债券的利息维持生活,2007年买来一辆二手房车,开始了四处攀岩的生活。
2010年,他开始住在沃尔玛的停车场里,有时自己做饭,一次吃一种蔬菜,搭配鸡蛋或辣椒酱,晚餐只花88美分。
亚历克斯在房车里做饭
这种生活状态,让大家更好奇,他如何走上攀岩人生。
亚历克斯小时候喜欢爬树、爬楼,在七八岁时,他已经摔断过两次胳膊。在高中上学时,那里的屋顶他都爬遍了。他读的高中是美国加州名校,他和同学都是聪明孩子。但他考上伯克利后,不但没有交到任何朋友,甚至觉得有些浪费时间。
他开始更多地在户外攀岩,开始公路旅行和露营。人们总是问他是如何开始无保护独攀的,“真相就是当我开始在室外攀岩时,我太害羞了,不敢在岩场走上前询问陌生人是否愿意给我打保护。”
亚历克斯大胆的无保护独攀为他赢得了名气——尽管当他如实回答如何开始独攀并没什么人相信他。后来亚历克斯开始得到商业赞助支持,成为职业攀岩者。
妈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差不多也不行”“过得去也不行”,无论他做的有多好都还不够好。亚历克斯认为,妈妈的完美主义,深深影响了他。“那种否定自己的无底深渊,绝对是一些人单人徒手攀岩的动力来源。”
“我也不想摔下来死掉,可是挑战自己并圆满完成一件事,很有满足感。而当你确定在面临生死考验时,那种感觉更加明显。你不能犯错,如果你寻求完美,徒手攀岩是让你最接近的了。感受完美,这种感觉非常美妙。”亚历克斯说。
“没有人过着快乐而舒适的生活,还能取得伟大成就”
“亚历克斯攀岩时,说自己有铠甲。作为他的一个朋友或者家人,你也得有层铠甲。”汤米作为朋友,对亚历克斯攀岩的事感到一点压力。
亚历克斯的妈妈同样感到压力,但有些无可奈何。“如果他不去无保护攀爬的话我会很高兴。我一直很感激他每次不会提前告诉我,他要去无保护攀岩。”她只好选择尊重亚历克斯,“亚历克斯无保护攀岩时,是他最能感受自己存在的时刻,是感受一切最美好的时刻。你又怎么能从他身边夺走这么珍贵的东西呢。”
亚历克斯的妈妈是法语老师,生活中很少用英语向孩子表达爱,从来都用法语说“我爱你”。而他的爸爸则不怎么说话,很抑郁。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让亚历克斯的脾气有些怪,他讲话非常直接,在和女朋友相处时尤其显得呆萌、耿直。
亚历克斯儿时全家合影
亚历克斯认为,攀岩对恋爱生活来说,总体上是消极的,因为他总是到处游历,而且他住在车里。他觉得,自己一生中可能会有很多女朋友。“因为当涉及大型攀岩、终生成就这些的时候,在攀岩和女朋友之间,我想我永远都会选择攀岩。”
2015年12月,亚历克斯在西雅图做自传《孤身绝壁》的演讲,女孩萨尼·麦坎德利斯去了现场,她之前对他一无所知。演讲结束后,萨尼找亚历克斯签名,之后就给了他电话,“像朋友开玩笑一样,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萨尼并不是攀岩者,他们一起攀岩时,两次造成了亚历克斯的受伤。在那之前,他已经有7年没受过伤了。“和这个不攀岩的女孩在一起后,我就一直在受伤。事情发生后,我想着跟她分手的。这对我的攀岩太不好了。”
“如果我们能共渡难关,以后就不怕了。你可以有个固定女友,也可以继续攀岩。”萨尼用理性说服了亚历克斯。在萨尼看来,亚历克斯很帅,很有趣,但太实诚,也很怪异。
在和女孩相处时,亚历克斯会拿死亡开玩笑,这让他的女朋友感到很烦。亚历克斯经常说“如果我丧命了,其实也无所谓,你会再找别人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纪录片镜头前,他第一次眼神放空地说:“我也不清楚,可能这么说有点不近人情吧。”说完发呆好久。
朋友们对于亚历克斯和萨尼的默契感到高兴。但一些职业攀岩者担心,要进行高难度徒手攀岩,必须要将内心披上铠甲,而有了浪漫爱情,会让内心变得脆弱。
萨尼现在非常支持亚历克斯攀岩,但她说,如果两人结婚了,有了孩子,她会更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什么风险可以接受,什么不能。
亚历克斯认为,在他交往过的女友中,和萨尼的关系绝对是最健康、最稳定的了,但还是觉得和她的观念不一样。“萨尼认为,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幸福,和能让你开心的人在一起,共度美好时光,对我而言则是在于取得成就。任何人都可以过得快乐而舒适,可如此,世界就不会有所进步,没有人过着快乐而舒适的生活,还能取得伟大的成就。”
一次顿悟让他走向公益
亚历克斯因为攀岩行走全球,2010年一次非洲乍得的攀爬之旅,让他看到贫穷对当地人生命选择的限制,产生了顿悟。
在乍得,亚历克斯第一次目睹了极度的贫穷。“很难想象整个人生除了沙子再摸不到其他东西的生活。我们见到的是完全活在石器时代的人。”那次旅程结束后,留在他记忆中最突出的并不是攀登,而是当地孩子们抽打驴子好让它们更快地拉水,或者骑着骆驼的人在偏僻的无名之地走过,还有一些人整天干活,把泥制成土坯。
“在这趟旅途的时间段,恰好我自己的生活也变得更好了——那得益于赞助和公众的认可。现在我做一个两天的商业拍摄,挣的钱就会比乍得的人们一辈子挣的都要多。这太扯了。”亚历克斯在《孤身绝壁》中写道,这种差异最终使他开始检视,他能为那些不如自己幸运的人做些什么事情。
2012年,亚历克斯用自己的赞助收益专门成立了汉诺尔德基金,用以帮助世界上最弱势的人民改善生活条件,,比如新能源在贫困地区的使用。
其中一个项目是支持太阳能援助机构。英国一家非营利机构的项目之一,是为四个非洲国家——肯尼亚、马拉维、坦桑尼亚、赞比亚提供太阳能电灯,来替代几乎无处不在的煤油灯。这种煤油灯既费油,也有毒害。太阳能援助的最终目标是在2020年之前废除非洲的煤油灯。
亚历克斯做公益
基金支持的另外一个非营利项目是“电网替代”,目标是为美国低收入家庭提供太阳能电源。2014年春天,他们进入纳瓦霍保留地的凯恩塔区域,为当地家庭安装太阳能。对于纳瓦霍族的大部分人而言,他们几乎一生中都用不到电,甚至自来水。
与低调攀爬不同,亚历克斯选择将自己在公益和环保方面的理念和事业宣讲于众。他希望激励更多人做更多这样的好事,希望人们能够反思自己的生活方式,去帮助不如自己幸运的他人。
除了建立自己的公益基金,亚历克斯甚至还会考虑自己旅行产生的碳排放对于环境的影响,过着极简生活。
对于亚历克斯的公益活动,《孤身绝壁》一书译者、山鹰社登山队队员李赞印象深刻。“攀岩是一项自我的运动,很难想到对攀岩如此热爱的一个人,能够跳出自己的圈子去关心人类的大问题。”他认为,正像亚历克斯所倡导的一样,环保整体上看上去是一个大问题,但如果从一点点小事情做起,可能会慢慢得到解决。“每个人从小善做起,我们的地球会变得更好,因为亚历克斯,我更加坚信这一点。”
参考资料:
1.亚历克斯·汉诺尔德 / 大卫·罗伯茨,《孤身绝壁》,中信出版集团
2.伊丽莎白·柴·瓦沙瑞莉 / 金国威,《徒手攀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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