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慧能告别智远禅师,一路向黄梅而来。
经过差不多三十天的长途奔波,于唐高宗咸亨二年,公元671年,慧能终于来到了梦萦魂牵的黄梅东山寺(也叫东禅寺)。
一、佛无南北:进了寺庙,慧能便直接去礼拜弘忍。弘忍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外乡人,便问道:“你是哪里人啊,来找我做什么?”
慧能回道:“弟子来自岭南新州,不远千里前来礼拜师父,只求作佛,不为别事。”
“岭南新州,那是蛮荒之地,你这獦獠(当时泛指南方人),怎么能作得了佛呢?”弘忍有意考验慧能。
慧能听此一问,不卑不亢的反问道:“人虽有南北之分,但佛性却本无南北之别。獦獠身与和尚虽有不同,但我们各自的佛性岂有差别?”
弘忍听此一说,不由得对慧能另眼相看,能有这番见解,已不同常人。但也不知道慧能的话语仅仅是思维上的见解还是证量所得,还有待慢慢磨炼、考查,于是就对他说道:
“你且暂以行者的身份住下,需要磨炼一下你的脾性,到碓坊那里帮忙去吧。”
于是慧能就来到碓坊干些力气活,比如:劈柴、碓米之类的。碓坊就是舂米的地方,要知道那个时候都是人力舂米,没有牲畜或水力、风力可借用,更谈不上电力、机器之类的了。
听从弘忍的安排,慧能全天候的在碓坊劳作,不是舂米,就是在劈柴,不曾偷得半点闲暇。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如此这般。
时光如梭,不知不觉间,慧能已经来东山寺八个月了,弘忍见慧能兢兢业业、从不怠慢,觉得是时候该做点什么了。
二、比肩神秀:一天,弘忍把大家召集起来,郑重的说道:
“正法难解,你们不要只听我说,而自己不去做。只记下我的言行有什么用呢?最重要的要自己去实践、去体悟。”
“你们各自根据自己的修行体悟作一首诗偈,如果其中所述与佛法意旨契合,那我就把衣钵传授于他,从今往后他就是禅宗的真正传人了。”
当时在东禅寺修行的僧人约有700人,虽其中能人不少,但能与上座神秀师兄比肩的则无一人。神秀作为上座大弟子,不仅在专业上学业精进,学通内外,而且还常常以老师的身份,代为弘忍授课。
因此,于情于理这个“第六代传人”都非神秀莫属。众师兄弟也都有自知之明,弘忍的衣钵肯定是要传给神秀的,除了神秀,谁也没这个资格。
众师兄弟甘愿排在神秀后面,以大师兄马首是瞻,为此,谁还有心思费心力作偈呢?都等着看热闹。
见此情景,神秀暗自思量:
“大家都不作偈,还不是因为都在看我怎么做。作为大家的“代课老师”,我是不是该做个表率,作一首偈来带个头呢?”
“另外,如果我不呈上一首诗偈,弘忍如何得知我的修为怎样?不表心如何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心?但是如果呈上诗偈,别人又会误以为我觊觎六祖之位,其实我真心为佛法而非名位。”
“呈上诗偈,会被别人看成觊觎名位的世俗之人;如果不呈诗偈,又肯定得不到师父的真传佛法。到底该呈还是不呈呢?真是两难啊!”
神秀其实早就作好了诗偈,可一直在左右为难。弘忍堂前,有一个十来米长的走廊。神秀几度来到走廊就是没有勇气走完这十几米的长廊,进去呈上诗偈,他还在犹豫,摇摆不定。
这样来回走了十几趟,神秀思忖:干脆就把诗偈写在走廊的墙壁上吧,虽然没有直接呈给弘忍看,但他毕竟是会看到的。
弘忍看见了走廊上的诗偈,如果他说好,那我就站出来承认,此偈是我所作。如果他说不好,那我在山中这么多年修行算是白费了,还修个什么道哦,枉自这么多师弟以我为尊,再也不好意思待在这里了,如果真是那样,到时候自己就不辞而别吧!
打定主意,当夜三更,神秀瞒着众人,一手掌灯,一手写字,就把自己的修行感悟写在弘忍堂前走廊的墙壁上,这就是《无相偈》: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神秀写完,轻手轻脚的回到住处,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知道。夜,异常平静,但神秀的心里却难以平静,他内心又陷入了无尽的忧虑中。
“弘忍明天看到诗偈如果高兴,即我与法有缘。若弘忍对诗偈不满意,自是我迷,宿业障重,不该得到传法,结果到底会如何呢?”
神秀在房中思来想去,坐卧不安,期待又焦虑,这样直至五更天明。
第二天,弘忍当然看到了神秀作的偈,但神秀所作的《无相偈》虽是佳作,但仍然不合弘忍心意。接下来弘忍做了两件事。
首先,本来走廊墙壁是要绘制其他图案的,弘忍暂停了绘图计划,以便把这首诗偈保留下来。要求大家来学习、诵读,并说“尽诵此偈,即得见性”。
于是门人诵偈,皆叹善哉!
然后,弘忍把神秀唤至内堂,问道:“这首诗偈是你作的?”
按神秀的计划,如果弘忍认可这首诗偈,自己就承认,如果不认可自己就默默隐退是了。既然师父都叫大家“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那肯定是认可自己的诗偈啊!
所以,神秀顶礼回答道:“诗偈确是弟子所作,但弟子并不是为了争夺名位,想成为六祖,而是为了传承佛法。请师父慈悲,看弟子有缘传承佛法不?”
弘忍叹息一声,说道:“汝作此偈,未见本性,只到门外,未入门内。这样,你下去好好想想,再作一首偈来,如果契合佛法意旨,我仍然传法于你。”
神秀只能礼拜而回,但辗转数日,作偈不成,行坐不乐。
弘忍之所以这么做,是在给神秀机会,也是在等待,等待那个寄予厚望的人,他是否契合心意呢?
再说慧能这边,一直专注于碓坊的下力工作。恰巧这天有一学僧经过碓坊,边走边诵《无相偈》,这是弘忍交代的事情,大家当然要听从了。
慧能虽然还未得到弘忍指点,但他的悟是从内到外的,或说是“高维度”的。他一听学僧所念的诗偈,就知道此偈虽好,但仍未见本性。于是就叫住学僧问道:
“你诵读的诗偈叫什么?”
学僧面带讥讽的说道:“你这南方人如何知道!这个可是神秀师兄所作的《无相偈》,就连师父都大加赞赏,让我们时时背诵,以此见性。看来神秀师兄一定会得到师父的真传,成为禅宗第六代祖师的。”
慧能说道:“弘忍大师也认可吗?这首偈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你仔细背来听听。”
学僧于是又为慧能背诵了一遍。慧能仔细听完,一边摇头一边叹息道:“哎,美则美了,了则未了啊!”
学僧听慧能如此评价,没有好气的说道:“嘿你这不入流的南方人,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真是大言不惭!难道你能领悟此偈中的深意,还能作出比这更好的诗偈来?”
慧能也不生气,平静的说道:“你如不信,我愿意作一首诗偈当面和这首《无相偈》比较一下,只是要麻烦你引一下路。”
当夜,学僧引领慧能来到廊下,慧能掌灯,让学僧替他在神秀偈的旁边写下: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第二天,弘忍路过走廊看见这首无名诗偈,为之一惊,他知道这是那个人所作无疑了。为了避开其他人的注意,弘忍对周围的人说:“不知道这是谁作的偈,也没有见性嘛,入门未得啊!”
他边说边用鞋底将墙壁上的诗偈擦去,既然师父都说了如此不堪,其他人也不再把无名偈放在心上了。
就上面提到的两首偈子,历史上一直有着不同的评判,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大多认为慧能所作要技高一筹。
在神秀的境界中,还有“身”、“心”,这是“我执”的存在;有“尘埃”,“勤拂拭”等方法与见解,这是“法执”的分别。但不管身心、方法如何清净、高明,终究没有“破二见”,还存在“人我执”、“法我执”。
有“一”就会有“二”,有“生”就必然有“灭”,而佛的境界是“不二”的,也即:没有了别。
佛性本来一体无二,悟时便是佛,迷时则是凡夫。心物一元即是佛,二元对立即是凡夫,通达即是佛,障碍即是凡夫。
而神会所说的“身”、“心”、“尘埃”都是“了别”,有“是”或“不是”的分别,都是“二元对立”的知见,这恐怕就是神会四句偈落入下境的原因所作。
有着“二元对立”,就有好坏、高低、优劣之分,也就把自己与“佛”进行了区别对待,有“了别心”的存在,无论怎么修行始终不能超脱“迷”的境界。
而慧能的四句偈则不“滞于”任何一物,“本来无一物”,没有这样或那样的定义与分别。
佛性不是什么也没有,而是没有“了别心”。“自性空空”,来什么就会呈现什么。如果原来就“装着什么”,那怎么可能装下其他种种呢?只有“空”,才能容下万物,才存在无限可能,才让世界精彩纷呈。
但是话说回来,以为慧能的偈子就无懈可击那又是执于“空”了。虽然慧能的偈子从“空”的层面来打压了神秀的“有”,看似“高高在上”,但执于“空”也是执着啊!执于“空”往往是修行者最难发现的“迷”,更应该值得警惕。
既然“本来无一物”,那说什么都不是了,说这话的时候同时也否定了自己。就像《金刚经》所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如果这句话是“真理”,那么它同时又不是“真理”,背后的那个意思已经呼之欲出了。
一切相都是因为“人”对外界的观察、解读而呈现,除此之外,别无真相。一切有分别的“二元对立”都不是真相,都是人心中的相而已。
开悟了还是没有开悟,佛或者凡人,都是执于“二元对立”的有别认知,当然所说的都不是真相了。真相不是“人”说的,而是剥离人之后的客观存在。什么也是,也什么都不是,不是用“是”或“不是”可以简单定义的。
其实,神秀与慧能并无高下之分,只是各自从不能的角度来阐释那个东西,只要真实表达了自己的当下感悟,那就是“对”,但不管“怎么表达”都不全对。
神秀从“有”的角度开创了渐悟,而慧能从“空”的角度创立了“顿悟”,所谓的“南顿北渐”就此出现。其实,二者本就合一,试想:如果没有北派渐悟,何来“顿悟”之说?两者不就是相对而存在吗?这就是“互根共存”、“对立统一”。
神秀主张修行讲究“拂尘看净”、“正身净心”,以明理、诵经等外在的修持,逐步达成内在的升华,秉持这种修行方法的就是“北宗渐悟”。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慧能的“见性成佛”,讲究“明心见性”,以内心的了悟为本,不注重修行的具体方法,秉承这种修行方法的被称之为“南宗顿悟”。
实际上“渐悟”与“顿悟”本无区别,只是觉悟过程有快慢、觉悟的难易程度不同而已。
慧能自己也曾说过:
“佛法本来只有一宗,只是人有南北之分。佛法只有一种,只是人的领悟有慢有快而已。为什么要有渐悟和顿悟的区别呢?佛法没有顿和渐的区别,只是人有聪颖和迟钝的区别而已。”
因为悟性低或具备的前置条件有限,使得整个觉悟的过程艰辛而漫长,才有了“渐渐的悟了”的感觉,只是因为觉悟的时间长、难度大而叫做渐悟。
比如:在足球比赛中,通过各种传球、突破,最后射门得分。这种情况就好比“渐悟”。
因为悟性高或拥有的前置条件充分,觉悟的过程走得异常轻松而快捷,才有了“一瞬间悟了”的感觉,只是因为觉悟的时间短、难度小而叫做顿悟。
比如:还是在足球比赛中,通过点球得分,这种情况就好比“顿悟”。但话又说回来,“点球”是怎么来的?那个过程其实又属于“渐悟”了。
所以,渐悟与顿悟根本就是一回事,两者无法明显的区分开来。“时间跨度”这个东西还不是因为“人”而存在的,你说到底多久才能算作“久”,多短才能算作“短”呢?
无论如何,渐悟与顿悟都不存在高下之分、好坏之分,只是过程不同而已,最后都是殊途同归,证得实相。
不管渐悟与顿悟有多少区别,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觉悟不是一蹴而就的,任何成功没有捷径可走。”
别人的成功看似轻松,其实背后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人不可见的艰辛,又或许前期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也可能人家已经失败好多次了,导致现在的起点不一样而已。
所以,弘忍并没有全盘否定神秀的偈子,而且还郑重的叫大家“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那为什么弘忍没有认可神秀而选择了慧能呢?或许是因为神秀的修行方法不利于传承,这或许和佛教在中国的传承环境有一定关系。
中国佛教的发展巅峰在唐代,那个时候“天台宗、三论宗、华严宗、法相宗、净土宗、禅宗、律宗、密宗”等众多宗派共存。
当时政治宽松、人民富足,有精力、能力来研究、实践各宗各派的方法。而随着唐朝覆灭,五代十国、宋初时期政治压力大、经济下滑严重,大环境的改变使得佛教各大宗派相继消散,现存有一定影响力的就要数禅宗和净土宗了,其他宗派即使还在传承,但影响力大不如从前了。
世人迫于外部压力追逐名利,无心也无精力投入到佛学研究与实践中来。而禅宗讲究“明心见性”,不用看经典、研究经论,修行就在当下的一言一行,因为简单,所以大众接受。
净土宗主要是念佛经,念“阿弥陀佛”,修行变得极其简单,这两个宗派存在就很好的说明了宗教的传承也要遵循“适者生存”的规律。
这样看来,谁说顿悟就一定高于渐悟一等?慧能的修为就一定高出神秀一筹?或许是顿悟更适于传承,慧能更具有草根气质也说不定呢?或许顿悟和慧能都是出于禅宗传承的最优方案而已!
弘忍不就是要找一个最适合让禅宗传承下去的传人吗?其实弘忍的选择结果就是真相所在,如今无论怎么分析其中的道理都“不是”了。
北宋的黄龙死心悟新禅师写了一首偈子,来抒发自己对慧能偈子的看法:
“六祖当年不丈夫,请人书壁自涂糊。分明有偈言无物,却受他家一钵盂。”
在禅师的眼中,哪管什么“佛”、什么“祖”,都是“搅屎棍”!黄龙死心悟新禅师的意思是:既然“本来无一物”,那还来写什么偈子?你心中还不是有想法、有执着。
后来,大慧宗杲禅师又对黄龙死心悟新禅师的偈子发表看法:
“且道钵盂是物不是物,若道是物,死心老亦非丈夫,若道非物,争奈钵盂何。”
从这两首偈子中可以看出,黄龙死心悟新禅师从“有”的角度来打趣慧能,而大慧宗杲则从“有”、“无”两个方面提出疑问,让大家深思:争与不争都是自性的展现,有什么可说的。
禅,是活泼自性的,哪有一成不变?所以才充满活力、生命无限。禅师,可不是照本宣科、望文生义的书呆子。所以,无论神秀还是慧能,都是那么活生生的展现在历史的舞台上。如果真有什么“标准答案”,那早就死寂一片了吧!
弘忍看见廊壁上的偈子,知道自己找的传人就在眼前,他心中盘算着两件事:一是如何传法,二是如何确保他安然的离开。
毕竟禅宗的传承重担就要落在他的身上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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