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看了雷蒙德.卡佛的短篇小说,很喜欢,不觉就模仿了他的风格,算是一篇习作。这次修改,语言更加简洁。
吃完晚饭时,天还没有黑。五月的晚风从窗外吹进来。
他点了支烟,坐在阳台上的椅子里,看她洗碗。他们的厨房离阳台不远。他看她洗碗,看她端着洗锅水从他身边走过,看她将水倒在洗手间里,又看她擦桌子,然后拖地。她的动作如此熟练,却如此缓慢,似乎她担心事情做完了,后面的时间不知如何度过。
他们在工厂打工,这是他们的周末。他们希望时间不要过得太快,要好好休息。不过要是过得太慢,也不好,因为周末没什么消遣。
他看着窗台上的盆栽,白色的小花开放了,在五月的暮色里,看上去有点灰暗。花农说这是丁香花,也许吧,他不认识,她也不认识,他们闻不到香味,他们的阳台上,没有丁香花的味道。
“你想去散步吗,顺便买点水果?”他问。她正用一条毛巾擦手。
“不去”,她说:“我今天有点累。桌上的篮子里还有个苹果,等下我们分着吃了吧。”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窗台边,看着外面。
房子离公路很近。这是一条繁忙的公路,周末更是如此。他看流动的大客车,小汽车,摩托车,人行道边驶过的自行车; 他听嘈杂的汽车鸣笛声,引擎声,人语声,附近工厂里隐隐的机器轰鸣声;他闭上眼睛,感受这些声音,好象它们发生在他胸腔里。
晚饭刚刚到达他的胃,还没消化,他真想去做点什么。比如跑到山顶,猛吸几口气,被大自然的寂静包围,或者找一个久已不见的兄弟,在湖边散步,不停地谈话,抽烟。他睁开眼,又看着马路。路上的车似乎少了,过一会儿才有几辆车从人行道边树与树的缝隙中穿梭而过。再闭上眼,又感觉路上有很多车,声音如此嘈杂。
“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我觉得闷,想出去走走。”他说。
“你一个人出去吧,我有点累,想躺一会儿。我等你回来!”妻子说。
他没有出去,走进房间,挨着她躺着。两个人,就这样并排躺在床上不说话,象两个“大”字。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大”字睡着了。
他本来想和她说说话,两个人,一周见一次面,很不容易。
他看着上面的蚊帐,看着蚊帐上面的天花板。在枕头上面两尺的地方,一个黑色的斑点,是一抹蚊子血,早已经干了。
他记得那是两周以前,半夜里,她被蚊子咬醒。他俩开着灯,找了好久,终于在枕头的上方找到那只蚊子,当时他慢慢地把一只手绕到蚊帐外面去,两只手里外合一,把蚊子给拍死了。
他睡不着,太早了,才晚上八点。
他躺在这个房间里,不停地看着。他看到床的另一头,那个右上方的角落里,白色的蚊帐变成淡灰色,积了不少尘,他想着明天就将这蚊帐洗了。他注意到墙上装着的那台风扇,风扇旋转,看不清扇叶,它们转成一个灰色的圆。不过,灯光,一直都是白色,每一个周末的晚上,照着他和她。她的眼角有两条浅浅的皱纹,要凑近才看得清楚。
上周末,他们坐在电视机前,她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老家去。她说她厌倦了外面的打工生活,他们必须快点回到孩子们的身边。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的心当时好象被针扎了一下,搂她在怀里,慢慢地拍着她的背,他答应她,最多三年。三年,他们就回去,结束这生活。
他躺在那里,想起这个承诺,心里一紧。他咬了咬牙坐起来,将蚊帐撩起,穿上拖鞋。他得去准备洗澡的水,然后把她叫醒来。这是五月,天气已经有点热,他不能让他的妻子就这样睡到天亮。他向厨房走去。
当他把苹果削好的时候,她已经洗完澡了,从里面走出来,看上去很美。
她一边用干毛巾擦着头发,一边说,不如我们看个电影吧,有什么好电影可以看吗?
她把头发弄得差不多了,就在他旁边坐下。他分给她半个苹果,然后一边吃着,一边开电视。他们准备看个电影,这时已经晚上十点了。
真甜,她说,我最喜欢周六的晚上,很放松,而且还有苹果。
他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笑了笑。电视开了。
他坐在那里,她坐在他旁边。他们看一部美国的黑帮电影。
电影刚开始有点沉闷,一个戴墨镜的男人在屏幕上走来走去,不断说话,这个男人很急躁。他不时看她一眼,看她是不是喜欢看。
过了一会儿,她打哈欠。我躺着看吧,我觉得累,妻子说。
好,你躺着吧,我喜欢坐着看,他说。
女人说那个男主角形象太冷酷了,男人说他喜欢他,喜欢阿尔.帕西诺的所有电影。
后来他们又说了些话。当他问她明天早上吃什么的时候,她没有理他。他转过头,她已经睡着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拿了些带壳的花生,继续看。他翘着双腿喝着水,吃着花生看电影。有一会儿,他心里流出甜蜜。这是一个有风的晚上,旁边躺着熟睡的妻子。现在,他们都有工作,而且最重要的是,明天可以休息一整天,他们不用去上班。
可是,这样过不了多久,他开始紧张,想起刚才躺在床上时所想的事情,他两周前对她的承诺。他心跳加快了,如同身处险境,形势岌岌可危。电影里突然响起巨大而急促的枪声,他吓了一跳。他听到她翻了个身,咕哝了一句,把声音弄小点呀。他很快站起来,把音量调小,向阳台走去,看着窗外。
风已停,天气闷热,要下雨的样子。站了一会儿,他走进屋里,把风扇开大一档。
他看到她侧身睡在那里,风拂过她的头发。他不知怎么就感到燥热,朝床边走过去,却看到一个黑色的物体,大拇指甲那般大小,正在她的手上爬行,象蟑螂,更象飞蛾。他担心这只小东西爬到她嘴边去。来不及去拿纸巾,他快速凑过去,想抓住这只虫。他的手刚接近它,这只飞蛾一样的东西马上飞走,停在蚊帐上方的角落。现在他站在床外,手已经够不到了。他去洗手间找了一条毛巾,在她的上方用力挥舞。它终于飞走,不知去了哪里。
他嘘了一口气,坐下来,喝水,又继续看电影。
下雨了,三三两两的雨滴落在阳台的雨搭上。被这声音包围,夜晚更安静了。他决定看完这个电影就睡。这样一个雨夜,睡在她的身边,他很期待。这时,电影里的黑帮老大,坐在客厅里,看着桌子上几包白色的毒品,表情疯狂而痛苦。别墅外面,他的对手正在包围他。几十个黑衣人,从不同的方位,步步逼近。保镖已被干掉,黑帮老大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一切。
男人的心情被剧情揪得如此紧张,以致于当妻子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时,他差点没跌到地板上。妻子的声音就象女人踩着蛇了一样。不不,远远不止那样。他无法形容,因为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妻子,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就从横的变成直的,从熟睡转到清醒了。她正站在床上,手里抱着枕头,疯了一样,使劲朝床上摔打,一个蛾子在她的追击下,从床上弹起,象一粒子弹,直接朝男人的脸飞过来,他躲闪不及,被这只昆虫撞了一下,然后看着它飞向窗外,消失在雨夜里。她马上将床单扯起来,用力的甩了甩,将它扔在地板上,床上的书和手机都落到了地上。
她从床上跳下来,头发零乱,好象抓到小偷,又惊又气。
“你怎么啦,只是一只蛾子呀。”他说。
“明明是一只蟑螂。它差点爬到我嘴里去了,见鬼。”妻子说。
“可是它飞走了。你见过会飞的蟑螂吗?”
“你没见过蟑螂会飞吗?”
她的样子,似乎受了很大的伤害。她坐在床边,生着气。
电影里,男主角已经中枪,伤得很重,他从别墅的二楼掉下来,落在泳池里。一个人端着枪,站在二楼,朝他的背上又是一阵扫射。水池变红了。
男人不再说话,他轻轻拍了拍女人的臂膀,拿了新的床单,细致地铺到床上。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这曲子夹杂着雨声,听不出来是什么味道。
半夜里,她从床另一头过来,睡到了他的身边。他将手伸过去,让她枕在臂弯里。
雨还在下,不知停歇。
周末的夜晚,变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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