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德再造记

桂洲水道北岸，佛山顺德村级工业园改造工作正在加速，相邻的中山对此感受得更强烈。与中山市南头镇仅一河之隔的顺德容桂街道海尾社区，其首个由区、镇（街道）国资联合推动、村集体作为权属方公开引入投资建设运营的村级工业园改造项目——德龙智造科技园已开园营业。在上周，顺德举行2020年上半年村改招商项目签约仪式活动，47个项目现场签约，总投资超千亿元，村改行动结出丰硕果实。

自2018年起，顺德区将村级工业园改造列为全区的“头号工程”，打响了向产业和城市空间存量要增量的产城突围战，在改革开放40周年之际，吹响了“再造一个顺德”的冲锋号。

时隔两年，顺德村改步伐不断加快。截至今年7月底，顺德累计完成土地拆除整理4.6万亩，新建厂房约1200万平方米，已有超850家优质企业进驻各园区并陆续投产。新旧转换间，一个更具活力、更让人期待的顺德逐渐展现在人们眼前。

●南方日报记者 雷海泉 廖瀚

A 顺德决心

“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

走进顺德容桂海尾德龙智造科技园，一股现代工业园区的气息扑面而来，一栋栋整齐规范的集约型独立分栋式高层工业厂房矗立在园区中。

两年前，这个现代化工业园区内仍散布着残旧低矮的厂房，园区企业队伍中仍可见家庭小作坊和“螺丝刀”工厂的身影。如今村级旧园区外貌已实现蝶变，园区业态也发生了变化，以智能制造为产业方向，园区引进智能家电、机械装备、新材料等领域企业，成为当地创新产业的集聚地。

德龙智造科技园项目是顺德容桂街道村级工业园改造的启动项目，以此为起点，村级工业园改造工作之火迅速在容桂各处点燃。按照计划，从2018年起至2020年，计划改造16900亩村级工业园，通过村改全面淘汰落后产能园区，让高污染、高能耗、低产值的村级工业园退出容桂发展舞台。

大范围高效推进的顺德村级工业园改造工作，不断刷新着人们对这座以改革精神著称的城市的印象，“可怕的顺德人”形象在村改大潮中更加鲜明。在村改的背后，却是顺德人对城市和产业发展的深深焦虑。

得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在“三来一补”对外开放合作浪潮下，大批乡镇企业在顺德土地上崛起。“村村点火，户户冒烟”的乡镇企业繁荣了地方经济，这些企业在发展过程中，自发形成了产业集聚，催生了大批村级工业园区。在2018年顺德启动村改工作时，顺德全区共有382个村级工业园，总面积达13.5万亩。

然而，顺德人发现，曾经为顺德经济创造奇迹的村级工业园发展至今已显疲态。截至2018年5月，顺德土地开发强度为52%，382个村级工业园占全区工业用地近70%，但产出比只有27%，仅贡献4.3%的税收。与此同时，这些工业园区普遍存在生产工艺落后、管理方式粗放、安全隐患多、生态环保不过关等问题，这与广东省委对顺德提出的“率先建设广东省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改革创新实验区、建设高质量发展综合示范区”目标不相适应。

在2018年启动村改之时，佛山市委常委、顺德区委*郭文海就明确指出，当前制约顺德发展的空间问题、安全生产隐患问题、环境污染问题主要集中在村级工业园。村级工业园改造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斗，是一场必须打、且必须打赢的攻坚战。

在民间和业界，对村改也已形成了共识。“如果政府不推动改，我们自己也要改”的声音在村级工业园中十分常见。去年4月，顺德自我加压，为村改“加码”，2019年原定1.3万亩的村改目标提升至2万亩，顺德村改走向纵深。

B 顺德探索

六大模式为村改破局

纵观国内，如此大规模的村级工业园升级改造工作，没有现成经验可借鉴，顺德村改项目推进需先创特例，再成先例。

在村改中，制度改革是关键环节，也是顺德村改探索的重点领域。自2018年4月召开村级工业园升级改造工作动员大会后，顺德就迅速出台《顺德区村级工业园升级改造实施意见》等“1 3”系列文件，形成了村改工作制度主框架。2019年2月18日，省发改委印发《佛山市顺德区率先建设广东省高质量发展体制机制改革创新试验区实施方案》，顺德获得18条省级支持事项，其中11条与村级工业园改造相关，包括支持实验区建立违法建设快查快处机制；连片改造的村级工业园改造整治提升项目，可通过区内平衡的方式调整土地利用总体规划；预支存量建设用地奖励指标；完善历史用地遗留问题解决机制等，其中不乏“全省首个”“全省首次”等举措，为顺德村改突破“卡脖子”难题提供了政策支撑。

近两年来，在广东省委省政府、佛山市委市政府鼓励支持推动下，顺德先后出台68份配套文件，并实施了多项村改新探索。推进土地市场一、二级联动开发、探索建立容积率调节机制、鼓励工业“上楼”、增加工业用地配套比例、鼓励引入社会资本对农村建设用地进行合理开发、探索建立资产证券化机制等新举措，对基层形成了直接的操作指导作用。

在政策体制机制创新支撑下，顺德在村改一线形成了政府直接征收型、政府挂账收储型、政府统租统管型、企业长租自管型、企业自主改造型、政府生态修复型等六种建设改造模式。六种改造模式各有特色，并有针对性地为不同类型的村级工业园区提供了破解改造瓶颈的路径。

顺德乐从上华智能制造产业园是在企业长租自管模式下进行改造的园区之一，也是乐从镇最早的村改项目之一。华智能制造产业园由上华工业园蝶变而来，后者建于上世纪90年代，是家具生产、仓储物流、五金加工等传统产业集聚地，每年可为上华股份社提供约900万元的租金。稳定和相对可观的租金收入使该工业园陷入了低端、惯势的困局，起初，工业园业主以及企业对园区改造并不主动。

为推动该工业园区改造，促进地区产业转型升级，顺德乐从镇多次深入村居调研，征询村居“两委”干部、群众、园区业主、企业家等多方面意见，最终达成改造共识。

在企业长租自管模式下，项目经村集体表决通过后，公开引入社会资本长期租用，对项目土地进行整理、开发建设、运营管理和招商，可解决集体土地和物业融资难问题。2018年，由顺德区国资下属企业广东顺控城投置业有限公司、乐从镇国资企业乐智投资管理公司和美的置业有限公司三方共同组建的公司竞得上华工业园改造项目地块，改造项目定位为智能智造产业园，以高端智能装备制造、机器人产业、生物医药等产业为主要发展方向，打造三龙湾高端创新聚集区的重要产业发展载体。产业园建成后，通过品牌化运营，预计园区亩产税收增长超25倍。

除了关注产业发展，村改还对城市生态环境予以关注，政府生态修复模式便是集中体现。紧邻顺德水道的伦教镇北海工业区原为工矿、印染企业聚集区，高耗能、高污染弊病突出。2018年4月，顺德伦教镇启动村改工作，北海工业区成为村改动工的首站。伦教对北海工业区的角色进行了重新规划，定位为顺德首个复垦复绿示范性项目，规划建设984.5亩的复垦复绿区。如今，三洪奇大桥两侧、顺德水道以南的原工业区地块，已摇身变为连片生态绿地。

事实上，多种改造模式的背后是顺德对产业和城市治理一次综合改革探索。郭文海表示，顺德将把村级工业园区改造与整村改造、乡村振兴、基层治理、现代产业园建设等结合起来，坚持“哪里影响改造就从哪里大胆改革、大胆试、大胆闯”。

今年6月，顺德宣布再派100名干部下基层、赴镇街，支援镇街打好村改攻坚战，这是2019年以来，顺德选派到基层攻坚村改的第三批干部。顺德村改的步伐越走越坚定。

C 顺德格局

拓展新空间，重构产城格局

今年5月，在20多台挖掘机、数台洒水车和工程车参与下，备受瞩目的顺德北滘镇西海二支工业区旧厂房拆除工作拉开帷幕。拆除旧厂房后，这里将建起机器人谷西海园区，园区总面积1550亩，产业定位为机器人示范基地，发展高端制造业，目标为打造成中国机器人小镇产业园重要片区。

这样声势浩大的清拆行动和产业升级计划，在顺德村改实施两年里较为常见。顺德对村级工业园进行改造，是对产业空间和旧有产业体系的再造。通过村改，原有的落后产能为先进产能腾出空间，一大批如机器人谷西海园区等项目先后进驻顺德。

7月29日，顺德举行2020年上半年村改招商项目签约仪式，47个项目现场签约，总投资1397.8亿元。签约项目涵盖智能制造、文化创意、教育等领域，既有本土企业增资扩产，进军新材料等新领域，也有外来企业进驻，投资建设人工智能项目。在外界看来，本次签约仪式是顺德村改带动产业升级的一次集中体现。

村改为顺德产业升级发展提供了更大的想象和操作空间。今年6月11日，中国共产党佛山市顺德区第十三届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发布了涉及十个镇街的十大产业园区，园区总面积超3万亩。十大产业园区产业方向涵盖电子信息、5G设备、芯片、智能家电、智能装备、机器人、生物医药、数字化装备、现代家具设计、智慧家居等领域，成为顺德向新兴产业进军的新战场。此外，顺德还将建设龙江超十平方公里现代产业集聚区和红岗科技城两大现代连片产业集聚区。

郭文海在会上作党代会报告时表示，坚决破除掉村级工业园“旧世界”是对顺德极大的挑战，规划建设好现代产业园区“新世界”更是重大的考验。十大产业园区是极其宝贵的发展新空间，顺德将要按照“一镇一主题”思路规划好、建设好、经营好，全力打造实验区高质量发展新载体。

重大产业平台的资源集聚效应正逐步显现。今年2月26日，全面复工不久，佛山市伦教街道就与云米电器科技有限公司签订了投资合作框架协议，投资6亿元建设云米互联科技园。项目将通过“工改工”拆除重建模式，对原工业地块进行升级改造，打造集产业研发、智能制造、体验展示、销售服务、总部经济为一体的互联网智能家居全产业链条发展园区，建设企业孵化创新平台，培育一批智慧家居龙头企业，打造智慧家居产业新城。

今年7月9日，来自浙江宁波的大型跨国公司、全球注塑机行业龙头企业浙江海天集团，与顺德区人民政府签约，投资百亿元的海天高端智能装备生态产业基地落户顺德龙江镇现代产业集聚区。从长三角到进驻佛山建设华南总部，浙江海天集团作出这个决定只花了3个月时间，投资额更是从最初的30亿元提升至到100亿元，这是村改背景下，顺德面向全球招商的又一重要成果，也是村改效应的重要注脚。

制造业是顺德最响亮的名片，村级工业园改造不是简单的推倒重来，而是要整合提升，推动传统落后的生产方式向现代工业发展模式转变。在顺德2020年第二季度招商签约仪式上，郭文海强调，顺德要始终坚守实业，但不能满足于只做“制造工厂”，必须朝科技创新的方向发展，拓展全球视野集聚创新人才，加大改革力度完善创新体制机制。

从产业和城市新空间出发，一副全新的顺德产城画图正徐徐展现在世人面前，顺德“下一个40年”让人期待。

观察

从顺德村改看中山土地整备

方法要学 精神更要学

“看了顺德的村级工业园区改造，感觉到了差距和压力。”7月27日，在中山市党政代表团考察佛山市顺德区龙江镇宝涌千亩工业园区等工业园区之后，小榄镇党委*梁荣佳说。

与顺德一江之隔的小榄，土地之困已积重多年。事实上，早在四五年前，小榄的一些社区就在主动探索村级工业园改造的可行之路，如绩东二社区探索整合锌铁棚建设智能锁产业基地，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对于GDP占全市10%的小榄来说，维持经济社会平稳发展的思想包袱，让小榄缺失了大刀阔斧向存量“开刀”的勇气和决心。

小榄的处境是中山专业镇经济近年来的发展缩影。而顺德的“破局”之路，无疑对中山的专业镇群是一种极大的激励。“顺德破釜沉舟推进村级工业园区改造，将鞭策激励古镇笃定前行，把“三旧”改造作为今年‘一号工程’全力推进、快马加鞭。”古镇镇党委*匡志说。

在具体的经验做法上，顺德正在被中山市镇区的村改工作所借鉴。小榄镇九洲基社区在推进该社区广成路128亩工改项目时，借鉴学习龙江的模式，规划连片开发，以引进大项目高端项目为目标，计划将广成路128亩连片改造为七层的高标准厂房，引进智能制造等高端项目，促进社区产业转型升级。

但相比于具体的经验做法，顺德在推进村级工业园改造上所体现的勇气、决心和韧性，才是中山专业镇急需的精神动力。去年以来，受长期性、结构性、累积性问题影响，中山经济整体增速下滑，传统专业镇更是首当其冲。与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不利影响相叠加，专业镇群正面临历史问题和现实冲击的双重考验。但从更加长远的视角来看，这也正是中山专业镇群破釜沉舟，卸下思想包袱刀刃向内自我革新的时间窗口、发展契机。

“小榄的情况与改造前的顺德相似，存量到了极限、增量拓展有限，在村改方面已没有任何退路。”梁荣佳表示，今年小榄将推进1000亩工业园区改造，明年、后年力争改造2000亩、3000亩。作为中山“敢为天下先”精神的一面旗帜，小榄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紧迫性。大浪淘沙，中山传统专业镇必须拿出曾经“中流击水”的精气神，才有可能通过旧改改出未来的蓝图，改出一片新天地。

案例

“工改工”改出未来几十年

7月9日，佛山市顺德区龙江镇迎来了江对岸的客人：来自中山市小榄镇的党政代表团。他们参观了龙江数字装备园、新华西村改拆除现场，详细了解龙江镇在攻坚村级工业园改造的经验做法以及项目运营模式。随后，小榄镇在7月底召开了党委扩大会议，要求各社区各部门要学习顺德龙江低效工业园改造做法。

龙江的经验为什么值得小榄学习？同为珠三角老牌专业镇，龙江镇在去年落地了顺德首个千亩村改园区——龙江宝涌工业区。对于目前正处于旧改攻坚期的中山西北组团各镇来说，“珠玉在前”的宝涌，是以村改推动重塑城市空间、产业结构和城乡环境的近在咫尺的标杆。

甩掉发展“包袱”▶▷采用“集体土地转国有 挂账收储”模式

走进龙江宝涌工业区，一片繁忙的重建景象映入眼帘，混凝土搅拌车、推土机、建筑垃圾粉碎机雷鸣交织。其一期改造项目佛山（顺德）万洋众创城项目建设工作已进入收尾阶段，首批厂房预计近期交付使用，目前已有广州、深圳等地多家高新技术企业签约进驻。

上一轮这样的大规模建设，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到本世纪初。那时顺德乡村工业加速发展，龙江以家具产业为特色。宝涌成为“中国家具制造重镇”龙江的主要生产基地。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村级工业园逐渐成为了高质量发展路上的包袱。截至2018年初，顺德382个村级工业园用地面积占已投产工业用地的70%，却仅贡献了27%的工业产值和4.3%的税收。

缺乏有效的体制机制，让很多村级工业园出现了利益固化、发展不均衡的现象。这与今天土地开发强度超过70%的小榄、古镇等西北组团专业镇所面临的情形如出一辙。

2018年，顺德启动村级工业园改造。对于进入首批改造范围的龙江宝涌工业区，龙江镇委、镇政府建议，宝涌采取“集体土地转国有 挂账收储”改造模式，即村集体与全部业主签订退租协议，由村集体收回全部土地和厂房，转为国有建设用地，再统一规划建设。这种模式，能够将村级工业园原有的复杂历史问题一揽子“清零”，而且彻底激活土地潜在价值，优质企业可以获得有产权的厂房安心发展，村民的收入大幅提升。

明确产业方向▶▷打造连片超万亩智慧家具产业集聚区

这种彻底解决问题的方案，面对的阻力也大。业主、企业和村民中都有人表示反对。除了业主、企业、村民站在各自角度提出的反对意见，用地建设手续不全、权属关系不清等许多复杂的历史遗留问题，在原有的政策范围内难以解决，更加大了改造难度。

种种困难意味着，村级工业园改造绝非坦途，但也更加印证了“刮骨疗伤”是一条非走不可的道路。直面复杂的利益纠葛，龙江镇的干部与业主进行了长时间的沟通。

面对部分村民的怀疑和犹豫，龙江村改工作组发挥“群众路线”这一法宝的作用，连续发出两封《给村民的一封信》，向他们讲清村改的道理、政策，算清村改的账。2019年7月31日，最后启动改造的新华西宝涌工业区，改造方案以98.9%的参与率和99.9%的同意率顺利通过，标志着顺德首个千亩村改园区落地。

如今，原先1518亩的宝涌工业区，将成为同样1518亩的现代产业园。以宝涌千亩科技智造园为核心区，龙江将周边的其他村改项目、工业园区和城市建设项目统筹规划，将打造连片超万亩、城产人文融合的智慧家具产业集聚区。在此基础上，龙江将打造超10平方公里的现代产业集聚区。

空间成功再造了，产业发展的方向明确了。通过“工改工”，龙江镇为自己未来几十年的发展改出了一条全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