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之旅(小说)

天堂之旅(小说)

首页休闲益智天堂之旅更新时间:2024-05-09

第四章

冬天,是干旱的青藏高原的刮风期,高寒缺氧,气候干燥,一旦下雪又很容易形成雪灾。到了四月底气温开始回升,挖虫草的人成群出现在进山的公路上,他预示着一个黄金季节即将来临。

马佐豪做了一个冬天的准备,开春便购置了拖拉机淘金的工具,进山的粮食,变卖杂货铺和所有的财产,将母女仨安顿回了民和老家,带着招来的淘金客,向西藏进发了。

这是一个勇敢者的旅程,从格尔木到西藏改则县,行程接近1700公里,路上至少要花六、七天的时间,因为路上加油不方便。马佐豪带整整一大桶柴油,再加上帐篷、粮食、工具5位淘金的工人,装满了一整车,拖拉机出了黑三角,便直奔盐桥南路上了109国道,几天的旅程就开始了。

从格尔木经南山口哨卡,到纳赤台、三岔河,直到西大滩,这一段路马佐豪曾无数次地走过,他本想这节路开快一点,中午赶到吃了饭晚上赶到本头山附近,结果到了西大滩,已是下午二点多,这个速度比他想象的要慢许多,其实,这也是这一千多公斤的行程里,最好走的一节段。吃了中饭出了西大滩,进入永久冻土上修起的公路,路面就波浪一样坑坑洼洼起伏不平,拖拉机的车速就更慢了,无论他心里多么着急,拖拉机都无法快起来。拖拉机就像在公路上玩翘翘板,一会将他掀起了,一会将他抛下去,似乎随时都有将车厢掀翻的感觉。在遥远的雪山、冰川托下。许多小山头,看起来似乎就在前方,离公路很近。他在心里暗暗地锁定一个目标,结果开了二个小时,那前方的山头,似乎看起来还是那么远的距离,好像他一直就在原地,玩着翘翘板,没往前开多次,急得他心里直冒火,有劲也使不上。

令他难以接受的是,太阳很快就落山了,他一直开到天黑。拖拉机仍然行驶在固地基的颠簸,使大伙的饥饿感来得特别快,特别强烈。马佐豪尤其如此,可他不敢停车,不敢就地休息,他心里像藏着一团火,如果现在就在路边搭帐篷休息,一天就走这二百公里,那他们一个礼拜也到不了改则。

不一会,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打开了探路的大灯,仍然坚持赶路,他告诉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赶到本头山,才能吃晚餐休息,第一天精神体力都是最充分的时候,今天不能完成预计的行程计划,明后天会显得更加艰难,在拖拉机的颠簸中,他努力地挣扎着,二只大灯摇晃着昏黄的灯光,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只发狂的怪兽,瞪大了二只恐怖的大眼睛,在山野里奔跑着,折腾着。

晚上九点多,黑暗中传来了“轰隆隆”的雷声,东方的闪电照亮了。天空积聚起来的黑压压的云层,片刻之后,在雷声的助威下,闪电由东向西,由天空到地面,把天地撕成了二半,黑暗中的昆仑山脉,被电光照得一片通明,马佐豪不得不马土停下车,就地搭帐篷,安营扎寨。

尽管雷电惊天动地,煞是恐怖,随着一阵狂风刮下,下了几滴毛毛雨便止住了,顷刻,又是满天的星星又大又亮,仿佛那些星星随时都有可能从空中掉下来。

虽然,雨没有落下来,就那么几滴,马佐豪再也没有了赶路的信心,帐篷扎好搭灶做饭,早点休息为明天赶路攒下了一股子劲,吃了点东西他躺在帐篷里,人虽在休息,大脑却一刻也没有停止思考,前方的路还遥远得很,他也不确信自己今天走了多少里。

他从十六岁开始,离开家乡,出来闯世界,打过工,卖过西瓜,穿过羊肠子,贩过羊皮,生活一直到结婚后,才趋于稳定,为了谋生他什么都干过,去西藏也并非第一次,论条件现在比过去好了许多,尤其是去年抓石头,还挣了几个小钱,可现在的压力也比过去大了许多,不仅仅是要养活老婆和孩子,如今他还雇佣了几个打工的, 他很清楚做金老板的结果是要么发财,要么是赔的一干二净,做不好这个金老板,他又将身无分文,从头去打拼,他决意放弃机会抓石头去淘金,其实,就是赌一把,一切都在运气如何,他翻来覆去一直没有入睡。

第二天,天刚亮他便爬起来,钻出了帐篷,望着纯净的没有一丝杂染的天空,他便知道这将是一个绝好的天气,他立刻动手,烧火做面片汤,烤銎馒头,让大家吃饱好上路。

当他们拔起帐篷,重新装车上路,天已大亮,前方是开阔的原野,这时,马佐豪才知道,他们已经过本头山,到了可可西里的边缘,他们再往前经过不冻泉,五道梁,经日尔拉玛,藏麻西孔,翻过风火山,到了唐古拉山乡,就算是进入藏区了。

青藏高原是一个多民族的地区,他的行政区划,也比其他的地区复杂得多,从格尔木到昆仑山中的二百多公里名义上是属于格尔木市的,由于格尔木建镇历史非常短暂,从解放后到现在,其公路一直归西藏公路局管,管理公路需要财政出钱。格尔木拿不出这笔钱,除其中的少数地段归军队管,大部分都由西藏路政在管理。

唐古拉山两边的地区,也是名义上属于青海省,而实际管理者也是西藏,马佐豪今天的目标就是要翻过唐古拉山,这样明天就有望到达安多,这是整个行程中最重要的一个县城,尽管他们生活用品样样俱全,带了整整一车,到了安多后,他们仍需要补充一点给养,然后,才能向西去更遥远,更偏僻的阿里地区去淘金,这个线路是他仔细权衡后,作出的选择。这几年去黑海,大阳湖淘金的人很多,虽然同样经过了万水千山,吃尽了千辛万苦。但大多数人都没有挣到钱,这就是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一条路走到黑,直奔阿里地区的原因。

阿里地区是古老的出产黄金的地区,它紧挨着中印边境,是西藏历史上的古格王朝的所在地,它距印度新德里的距离不足到安多的一半,别说对内地人,即使是对格尔木人和拉萨的人而言,阿里都是天边遥不可及的地方,黄金这种大自然埋藏的财富,它们似乎总是藏在人类的能力很难触及的地方,这就是马佐豪决意去阿里的原因,为黄金这个古老的话题冒险,就不能走别人已经走过的路。

他驾驶着拖拉机,在可可西里的荒原里疯狂地怒吼着,纯净的荒原上,只留下拖拉机冒着的一丝丝黑色的油烟,他有着气吞昆仑决心,他有着砸碎山川的勇气,但在这广袤的天地间,他显然太渺小,太微不足道。

天空中,风云骤然而聚,又骤然离去,阳光在大地上,留下了风云匆匆离去的身影,偶尔,也会有一座山峰挂住了转眼就要飘逝的白云,让他联想起古代的神话,古代绘画中的祥云,将人们的思路引开,与天上的云山相比,马佐豪和他的拖拉机,在可可西里边缘弯曲,细长的公路上,如同一只蝼蚁,他是那么微不足道,他却想征服这绵延不绝的山川,如同痴人说梦。

沿着公路的唯一可确认路程的,是每隔十几里路边的道班,从早上看到的第一道班六十三道班开始,马佐豪一口气开过了十个道班,下午两点多钟到了五道梁,才决定停车歇口气,吃点馒头。

稍作休息,他便让大家上车,立刻赶路,然后,接着从七十四,七十五一直开到八十一道班,便到了风火山口,而此时,太阳已经落入了西边的山峰,天空已经变色,用不了多久,天色就会暗下来,他抬起头似乎已经远远地看到了前方的唐古拉山,他没有因天色已晚,而改变自己的想法,而是一鼓作气,冲下了山口,加大了油门,拖拉机吼出黑色的浓烟,一直向南奔去,向黑暗奔去,他用意无返顾的姿态,表白了他一定要实现预定目标,一定要发财的决心。

因为心里有一个黄金梦,他的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他无视黑暗,黑暗似乎在退却,在黑暗的天地之间,他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闪着一阵又一阵的金光,而头顶的星星,也是越来越亮,最终为他撒下了辉煌的金光,在散落的金光里,他的拖拉机变成了金色的马车,越跑越快,越跑越神奇,这种幻觉让他忘记了躯体的酸痛,忘记了口渴,忘记了饥饿,他以疯狂的信念,一往无前的干劲,最终让满天的金星纷纷坠落,金光大道从前方开始消失,金色的马车又变成了破旧不堪的拖拉机,黑暗在天地间聚拢,最后变成了一片混沌,他睁大双眼却什么也看不见,仿佛整个人和拖拉机一起,被吸入了一个深遂的黑洞之中,最终他不得不刹住车把,让拖拉机慢慢地停下来,闭上双目,深深地喘上几口气。

稍作喘息后,他又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前方依旧是一片黑暗,但是头顶的星星一眨一眨地闪着幽蓝的星光,越来越亮,他感到自己太累了,他不得不下了拖拉机示意车后的人,就此安营扎寨,准备吃饭过夜。

这个夜晚,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人生、生命、从前过去所有的往事,伴随着他发财的冲动,统统在他的大脑里过了一遍,有的像是梦境,有的像是电影,有的像是有人在对他讲述,他自己过去的事,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他更不知道自己在干吗?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到困惑,感到迷茫,也从未发现自己是这样脆弱。一些奇怪的,莫名其妙的念头和想法,像洪水一般涌上心头,灌满他的脑袋,这些分明来自他自己的心里,他自己却无法控制这些想法,让这些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消失。

他似乎隐隐地感觉到,这四千多海拔的高原上,身边无边无际的莽莽昆仑,以一种人们看不到的力量,在他的身上起着某种作用,干扰了他的思想,让他浑身沉重,大脑出现幻觉,仿佛他将要去的阿里,那个诞生过古格王朝的神秘的土地,是一个完全用黄金修建起来的天堂。只要到达那里,就可以荣华富贵一生,让他吃尽千辛万苦,想方设法阻拦他,动摇他的信念,正是对他进行的考验,没有强大的意志,没有踏破山河的胆量的人,就不配得到那一切。

他在睡梦中,不停地给自己打气,他像念咒一样告诫自己,勇敢地往前走,莫动摇莫回头,没有人会帮助自己,但谁也不能阻止自己去淘金,奔向那个黄金堆砌起来的天堂。

世界上的苦难者,都有着一个黄金堆砌起来的天堂,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在与现实无缘的绝境中,他们都张开了疯狂的幻想,用炽热的幻想温暖冷酷的现实。从中找到些许的安慰。他们情愿自己欺骗自己,也不愿面对残酷的现实,每一个人都需要活在希望中。而大多数人只有在梦中才能找到希望,所以,时常需要活在梦中,尤其是当他们因无助感到脆弱的时候。

时光可以消磨人的意志,也允许你重新鼓起勇气。

第二天,他从梦中醒来,大脑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早晨,马佐豪醒来后,才知道昨晚下半夜下了一点小雨。这一天太阳再也没有出来,渐渐回升的气温,使路面开始变得泥泞起来,他才意识到,这山外的气温比山里高许多,冻土都变成了泥土,天空中一阵压过一阵的黑云,使天空变成了一张哭丧的脸。

马佐豪同样感到心情沉重,风餐露宿,日夜兼程消耗了他积蓄一个冬天的热情和体能,他什么都不敢想,只是在心里简单地重复着,坚持、坚持、再坚持。走一天就少了一天的路程,或许他们会比预计的时间晚一、二天到达目的地,但终究会到哪里,到了哪里就有希望。

翻过唐古拉山开始,天就那么一直阴沉着,更讨厌的是在一阵冷风过后,不时会下上几滴雨。到了中午时分,突然又是一阵冰雹袭来,泥泞的原野上白花花一片。几分钟过后,一阵微风又将冰雹吹得烟消云散,压上头顶天空的又是一层层,黑乌乌的铅一般沉重的阴云。空气中弥漫着阴雨的味道,让人感到滂沱大雨即将来临,空气都是那种湿淋淋的感觉。

这满天万丈高楼平地起般的乌云,裹挟的暴雨,一直悬在他们的头顶,就是始终不落下来。马佐豪一直在徘徊,犹豫是否停下来安营扎寨,等暴雨过后再上路。然而,他又不甘心,如果他们注定要遇到这场暴雨,他们所带的简陋的帐篷,大概是无法抵抗这特大的暴雨的,如其被动挨雨淋,抗暴雨,不如一心一意淋雨赶路。

一路上,偶然也会遇到一二辆车,都顶着乌云匆匆地赶路,这也让他开足了马力,驾驶着拖拉机继续往前赶,心里作好了最坏的打算。

黄昏的时分,终于从东南方向刮起了一阵风,将那似有万丈高的乌云,慢慢地吹走了,夜幕再次降临,马佐豪却鼓足了干劲,再一次开始了赶夜路。当他看到通天河沿的路牌时,以后的路程,在他的心目中有了大致的印象。如果抓紧时间赶路,他们今晚有望赶到温泉,至少应该能赶到雁石坪,他们基本上已经走出了无人区,明天就能看到藏民了。

为了淘金他们开着拖拉机,用三天的时间横穿了昆仑山,横穿了青藏高原的无人区。一路的颠簸,不仅拆散了他们的筋骨,也摧毁了他们的毅力,温泉的这夜,使他们每个人的梦中都多了许多恶梦,也动摇了他们去阿里淘金的信心。但他们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择,他们只能在这条路上一直往前走,无论前方是天堂还是地狱,他们都只能继续走下去。

正如马佐豪所想象的那样,第四天他们便看到了藏民在烟雨朦胧的早晨,他们沿路见到了三、四个没有穿雨衣的藏民,或许他们是没有雨衣,或许他们就没有穿雨衣的习惯。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他们面无表情地骑在矮小的瘦马上,无力地挥动着鞭子,驱赶着行动迟缓的羊群。

除了“哞哞”的羊叫声,原野上没有一丝的生气,雨水湿着他们的头发,流到脸颊,又流到脖子上,他们偶尔用手,抹一下脖经上的雨水,便再也不理会一直往下淌的雨水。

看了二个从身边经过的藏民,马佐豪的心情更加沉痛,当他们快到唐古拉兵站时,远远地便看到了兵站,袅袅的炊烟,与烟雨混在了一起,一杆被雨水淋湿的红旗,纹丝不动地挂在低矮的兵营屋顶上。一个去拉萨朝圣的藏民,在泥泞公路边,用身体丈量着去拉萨的路程,他的眼眶湿润了,他想到了真主,他已多日没有祷告了,或许他此时就应该面向西方,朝着麦加的方向祈祷,这世上只有真主可以帮自己。

冰冷的泥水,可以污秽人们的衣物,更能净化人的灵魂。在人的一生中,灵魂的干净应该比衣物的洁净重要得多。在经过那名朝圣者的身边时。马佐豪放慢了拖拉机的速度,以防泥水溅到对方的身上。尽管这名朝圣的妇女浑身都是泥水,脸上毫无表情,然而在他的心中,对对方充满的敬畏,心灵的平静,思想的纯净,才是一个人必须须的坚守,才是真正的坚不可摧,无所畏惧的人。

马佐豪到达安多,已是第四天的下午,安多名为藏北最大的县城。其实不过是一个比马佐豪民和老家的村庄,还要小的县城,东西两条马路,两边几十间低矮的房屋,似乎就是这个可怜的县城的全部了。全县的县乡面积约10万平方公里,地形属高原山川类型,以唐古拉山主脉为脊,无数大小山峰造迄连绵,由西向东高低起伏。

马佐豪去改则的线路是,穿过安多到扎仁镇,然后沿301省道,由那么切经班戈县,尼玛县一直向西,到了安多最只能算是走了一半的路程,而且离开109国道后,下面的省道路会更难走。

马佐豪补充了部分给养,稍作休息之后,不得不继续赶路,赶到班戈肯定是没有希望的,但他至少要赶到那么切,洛塘附近。安多的街还能找到几个修车铺,一、二家餐馆,那也是因为109国道经过的原因,他心里很清楚,班戈和尼玛哪里的条件会更差,补充给养会更不方便,到了那里饭馆、商店、修车铺都是唯一的一家,不会有第二家,能补充的给养也就是酥油好渣,酸奶、糌粑、牛羊肉,其他的都很困难。因此,马佐豪离开格尔木时带了整整二蛇皮袋的銎锅馒头,搭着面片牛羊肉,足够大伙吃上二个月。

安多境内湖泊星罗棋布,河流交汇纵横,唐古拉可可西里山南部的河流,皆流经其境内,而较大的湖泊则有,错那湖,玆格塘湖,懂错湖,莲错湖等,风景美如仙境,气候则恶劣无比。

玆格塘错湖,距离公路仅4公里,湖畔草丛稀疏,积雪刚刚开始融化,湖水即四周铺盖着黑、白、灰、红、绿五彩缤纷的小石子,几条小河流向湖泊,景色迷人。面积400多平方公里的错那湖,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淡水湖,也是大江大河之一的怒江的源头湖,当地藏民将其奉为“神湖”

圣湖的风光可以抚慰人们的心灵,但不能减轻人们的痛苦,马佐豪一行前方的路途仍然很遥远。

五月的藏北是泥泞的,301省道大概算得上世界上最简陋的公路,说是一条公路,其实最多算得上是在戈壁上划出了二条线,告诉人们行车的线路,路的两边有的挖出了浅沟,有的干脆什么都没有,仅仅是在低洼的地段铺上了一些碎砾石,路面上水坑随时可见。当他们遇到一个较大的水坑时,马佐豪不得不将拖拉机开出公路,绕过水坑之后,再上路继续往西走,走了不多久又遇到了一条小河,将公路拦腰切断,马佐豪起身两边望了很久,也没找到适合拖拉机过河的地方,他不得不冒着熄灭的风险,开着拖拉机从水中过去。

在这样的路上行驶,马佐豪不得不放弃原来预计的行程方案,只能是走到哪里算哪里,走了半天,也没有遇到一个人或是一辆车,对冬季漫长的藏北那曲地区而言,五月算不上是春天,只能称之为大风的季节,经常性的连续不断的刮风天气,使人感受不到丝毫的暖意,半天的大风便让他们通体冰凉,浑身发麻,足以使他们对前方更遥远的尼玛,改则充满畏惧。

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一千多公里了,走了几天断无回头的可能性,眼下只能铁了心走下去,直到最终到达他们的目的地。现在他们行进在那曲地区,安多与班戈之间的路上,这里属高原亚寒带半干旱季风区,而改则的哪里地区则是高原寒带季风,哪里的天气会更冷,风更大。

当他们快到纳木错湖时,过了一道平缓的山坡,眼前便出现了一个开阔的草场,丰美的水草,开阔的视线,在一阵长风呼啸过去之后,深绿色的湖水就出现在了前方,起先像是一条绿色的长长的飘带。在渐渐的距离拉近之后,他们才慢慢看清了纳木错广袤的水域,及湖边的景色,远远地在湖的东面,他们看到了三位转湖的藏胞,这是他们今天自从下了109国道,第一次看见人,而且相隔那么远,就连男女都分不清,三个臃肿的身影由南向北,沿着湖边移动着,如果不是沿途有车辆走过的痕迹,车上的几个民工,根本都不会相信,在这山势平缓人烟稀少的大山谷的另一头,还有一个县城,刚刚经过的安多县,破败的街景,半天才见一个行人,已经够叫他们失望了,听老板马佐豪说前面的班戈比安多的人还要少,他们对那个县城不抱任何希望。

每当一阵大风吹过之后,戈壁滩上便安静了下来,一切都是静静地待在那里,偶尔湖边的水草地中飞起两只雪鸡,将微弱的鸣叫声,播撒到无比寥落的天地之间,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由于空气太清爽,使人们的视野特别开,能见度特别好,一百多公里外的山,他们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包括那纳木错湖,给人的感觉就是十几分钟拖拉机就能开到湖边,其实不然,马佐豪知道他们离自己都很远,在这海拔4千多米的高原上,山谷、湖泊、远处的冰山,它们以各自的方位形状,改变了人们观察角度,让人们在空间的想象中产生错觉,一会让你觉得湖泊飘在远方的空中,一会又让它来到山谷的中间,仿佛你见到的不是同一个湖,前面的山也不再是同一座山,如果地上没有路,你很容易迷失方向。

所以马佐豪并不太关心四面山形地势的变化,也不关心小河、湖泊在那个方向,他只关心脚下的路,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开,就能走出山谷,就能到达班戈,尼玛,过了纳木错湖,他们就进入了古老的羌塘地区,改则还有日土,就是那传说中遍地黄金的古格王朝所在地,他们为黄金而来,为了一个古老的梦想而来,他寻找着今天的人们留下的足迹,也在寻找古老的羌族先人留下的遗迹。西方那个太阳落下去的地方,就是他心中的方向。

羌塘的山川大地,就像是在和他捉迷藏一样,用各种方法迷惑他,看近很近的云山,其实很远很远,很近很远土丘,河湖,有时又很近,不一会就到了,真真假假,真假难辨,让所有的人丧失了理性的判断,让所有人生出幻觉,不可相信眼睛对距离的观察,放弃过去的对空间方位的感受和认知,是在高原上行走的经验,不再去理睬什么是远,什么事近。只要有路,只有不离开前人走过的路,就不会迷失方向,就不会记错地方。

从进入昆仑山开始,马佐豪就发现身边的山峰,变得越来越低矮,且距离越来越远,没进过昆仑山的人,只知道望山跑死马。看到的山其实往往很远,到了藏北高原,这些经验都不可靠了,你可能在路上,几次遇到同一座山,它仿佛在移动,总想出现在你的面前,而且要在你大脑中留下完全不同的印象,那些高耸如云的山峰。当你真正走到它的面前时,往往是一个小土丘,你无法断定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座山是它的真面目,还是此刻眼前的小山丘是它的真面目,他正是从这里理解了藏民山神,理解了藏人的万物有神,理解了藏民为什么要转湖转山,那是信神敬。也是为了看见神的真面目。

山低矮了。戈壁、漫滩、草地开始变得无边无际,身边的山川,一会变成了黑色,一会变成了灰色,一会又变成了黄色和红色。当他们迎来了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那蓝天、白云、碧水、绿草、金色的山峰,又将他们带进了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这种奇特的变化,会让每一个亲历其中的人都相信,美梦可以成真,那淘金客传说的黄金打造的天堂,就在前方等着他们,为此,吃尽千辛万苦,哪怕是九死一生,也是值得。

经过1700多公里的行程,马佐豪一行在第八天的黄昏,看到了具有象征意义的五彩经幡,到达了目的地,改则,在这个不足百户人家的县城里,马佐豪经过多方打听,才找到了一家既管住宿又管吃饭的唯一的小客栈。

一路的鞍马劳顿,他们急需好好休息一天,在这个离太阳最近的古羌塘地带,能听懂汉语的,仅仅是县里那些受过教育的公家人。虽然同属藏区,阿里地区与那曲及藏南地区,在风俗服饰上都有一定的区别,即使同是改则县,不同乡及不同部落的藏民,同样也有区别,因而马佐豪和他的民工,除了吃饭、睡觉,根本无法与外人交往。

牛肉、酸奶、热馒头、热炕、一顿饱餐,一夜好觉,每个人睡梦中仿佛都到了天堂。

第二天,马佐豪安排大伙,休息一天。虽然改则对他来讲是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环境,凭着他多年在外闯荡与人打交道的经验。马佐豪很快便从客栈老板哪里了解到了,去年甘肃人在这里淘金的情况,这个连店招牌都没有的客栈,曾不止一次接待过,来这里淘金的淘金客,年近五十的客栈男主人,告道马佐豪他们关心那方面的情况,因而马佐豪与他沟通,没费多大力。

尽管,马佐豪打听到去年的甘肃客,在洞措,狮泉河都挖到了不少金子,但他还是决定北面的昆仑山方向,他不想走得太远,他们已经走了将近二千公里路,已经够远的了,他们往北走不了多远,就是无人区,他决定到哪里去碰碰运气。

第三天,一大早马佐豪便离开了改则,穿过开阔的盐碱地向北山走去,坑坑洼洼的盐碱滩,比他想象的要麻烦得多,有的泥泞不堪,有的泥团又十分坚硬,这一节路让他吃尽了苦头。

拖拉机还没有横穿出盐碱地,在一片泥泞之中,拖拉机的右后轮一不小心又陷进了一个泥水坑,为了走出这个泥水坑。马佐豪和几个伙计在泥泞之中,又倒腾了半天,直到下午他们才沿着山脚的漫坡进入了昆仑山里。

幸运的是他们进了山谷之后,走了不远就看到了过去淘金客,曾经挖过的砂坑,有人在这里挖过金子,这至少证明他们没有走错地方,他没有停下拖拉机,而是沿着山谷中的戈壁滩,一直往北走。他们走得越远,山谷越窄,当他们一直走到头,山谷在一座山峰的脚下,变成了东西两条山沟时,究竟应该往那边去。马佐豪踟躇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进西边的沟,往西北方向走。

五月的藏北无人区,春寒料峭,还残留着大量的积雪火山岩般的黑色山体,山顶覆盖的皑皑白雪,在黑与白的强烈对比中,山沟里旋转着魔幻的色光。在太阳落山的一瞬间,山沟里便一片黑暗,只用身后的山谷里,那一座白雪的山峰,在空中留下了半个雪白的山顶招示着他们进沟的方位。

很快山风便刮进了黑暗的山沟,这一切变化是如此之快,让他们措手不及,山里的夜晚要比山外来得快得多。

因为对山沟里的情况不太了解,马佐豪决定就地安营扎寨,不再往前走,夜幕中开拖拉机赶路风险太大。

入夜,山的背后生出了蓝光,随着夜深蓝光越来越强,四周的蓝光,光芒万丈,照亮了整个山区,夜空呈现出湛蓝的色彩,如同是一个蓝色水晶的海洋,而空中清晰巨大的星星,就像天堂里的灯光,闪着迷幻而又神奇的红光,让这块被人们称之为世界屋脊的半荒漠的高原山区,显得更加神秘莫测,令人怦然心动,更令他们不能理解的是,似乎只有他们所在的这个山沟是黑暗的,周围的山体挡住了四面的地光,只留下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预示的是什么,高寒缺氧使他们反应迟钝,缺乏判断能力,他们更愿意相信,这是祥光,是吉祥的征兆。虽然他们离开格尔木不到半个月,无论是从周边的环境,还是他们内心感受的变化,他们都深深地感觉到,他们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遥远的与世隔绝的世界。过去已经离他们遥远又遥远,他们现在所处的山沟已经到了天堂的下面,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现实世界,天堂离他们仅一步之遥,所以,他们必需忘掉路途的艰难,忘掉环境的恶劣,无须畏惧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意想不到的意外事件。

改则,地处高原湖盆区,境内内的山脉有昆仑山,隆格尔山、夏康坚、达日龙、波杂、查多岗日等,方圆几十万平方公里均为高山河谷地带。尽管山势平缓,但是没有真正的平原,山区平均海拔5000多米,抬头所见到的山峰多是6000米以上的山峰。马佐豪开着堆满棉被、帐篷、水桶、柴火、食物、蛇皮袋被塞得鼓鼓蘘蘘,如一座小山的拖拉机,在山里转了二天,才找到了一处淘金的遗址,于是,他们扎起了帐篷,开始在砂石坑里进行试发掘。

很快,他们在沙石中淘到了金砂,马佐豪一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这条山沟里,他们待了一个礼拜,结果不太理想。每当辛苦了一天,夜里马佐豪躺在帐篷里都在考虑,是继续挖下去,还是早点换地方,高原地区白天黑夜温度特别大,太阳一落山,立刻便会刮来刺骨的寒风,大伙只得躲在帐篷里,偎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马佐豪下不了决心的原因是,他不想把时间都浪费在寻找中,山里的白天特别短,一天一晃就过去了,在这无边无际永远也走不完的山梁、山谷里,几天时间也走不了几座山,他们淘金的时间只有现在到九月底这四个月的时间。到了深秋,整个阿里地区都会被冰雪覆盖,他们又要在凛冽的寒流中踏上归途,因而每一天的时间都特别宝贵。

这天早上,起来出恭的沙娃,在帐篷外看见了二只狼,吓得连忙钻进了帐篷。几个民工一起出去用石块砸狼,二只狼就在不远外打转,不肯离去,无奈,马佐豪拿着摇把出了帐篷,发动了拖拉机,“噼噼啪啪”冒着黑烟作响的拖拉机,立刻将二只狼吓得落荒而逃,几个民工都笑了。在这大自然中,拖拉机恐怕是真正的怪兽,什么野兽都会怕它。

吃了早餐,马佐豪安排大伙继续挖那二个沙坑,自己则开上拖拉机往山沟的里面去,看一看前面是否有更合适的地方,当他开着拖拉机到了沟的尽头,已经无路可走,他只得沿着缓坡翻过了挡在面前的山梁,上了山梁,出现在他眼前的便是一条大峡谷。谷底约一百多米深,宽约一公里,两边的山脉都是红色的砂岩,座座山峰的石头均似海边的礁石,有着饱经世纪沧桑留下的累累伤痕,仅这一道山梁之隔,二边的景物差异如此之大,令马佐豪感到惊骇。

他扔下拖拉机,徒步往山下走去,下了一半的距离,几只在山坡上啃食牧草的岩羊,被惊吓得突然奔跑起来,这猝不及防的相遇让岩羊受惊,也让马佐豪吓了一跳,待岩羊窜出了二十多米后,他才看清突然冲下山谷的动物是岩羊,他感到自己有些大意,如果遇到的不是羊而是狼,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这岩羊一般,跑得这么快。

也就在这个时候,几只斑头雁,从他背后的山梁飞到山谷的上空,一直向山谷的另一头飞去,马佐豪估计这眼前的山谷应该有几十公里长,在山谷的另一头应该有一个无名的湖,否则,斑头雁不会往那边去。

马佐豪又将四周的环境认真打量了一遍,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走向了山谷,在这条红色的砂岩峡谷里,居然还有一条小溪,这更加证明了马佐豪的推测。峡谷的另一头有湖泊,而且,山谷里的植被已经完全复苏。显然这个山谷气温比山梁那一边要高,这四周的山峰上都是终年积雪,山中竟然有这么一条暖谷,让马佐豪很是兴奋。

更让他兴奋的是,当他在山谷里走了几百米之后,前面突然连续出现了几个砂石坑,从砂石的深浅和位置。马佐豪可以断定,这是曾不止一次有人来采过金,有的坑形超过了十多米宽,这证明这个坑至少有着二、三个月的连续作业,他激动得心“砰砰”跳。在大致观察了谷中的沙坑和地势之后,马佐豪立刻动身返回,回去的路还长得很,他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回那黑砂沟渠。

马佐豪返回到山梁上时,已是饥肠辘辘,由于时间紧,他仅咬了二口馒馒饼,便开着拖拉机下了山梁,到达沟底时,太阳已经落山。黑暗渐渐地随着东边雪山最后阳光的消失,爬上了山梁,他打开了前照灯,开着这头钢铁怪兽,在山沟里狂奔着,怒吼的噪音,给他以安慰,它的吼声足以吓退所有的野兽。

到了采金点,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民工们正在为他担忧。马佐豪半个多月来,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露着一嘴的大牙告诉大家,“明天去山那边!”

从他的喜悦的心情,大家知道找到了好金场。

藏北无人区的春天,只是四季中的短暂的瞬间,五月中开始回暖的气温。让高寒草原,高寒草甸,以及地势低洼的沼泽地和湖泊,在中午的那一刻迅速恢复了活力,黑色的青藏苔草,黄色的扁穗、赖草、蒿草、野青茅,抓住升温的瞬间迅速返草,解冻的冰雪及时为它们融化土壤中的养分,洗涤它们的身姿,她们以最快的速度复活,以最快的速度抽芽,以最快的速度生长、开花、结果。

宇宙的主宰给他们的是最短暂的花期,最短暂的生命,她们在一阵又一阵的冷风中,茁壮成长,变幻着自己傲人的形状。她们以群体的形象,整个高原的力量,向春天表白着自己的心声,以翠青的色彩,鲜艳的花朵,招示着自己的愿望,吸引着蜂蝶,昆虫的目光,她们一起在风中舞蹈,一起在阳光下歌唱,她们像藏区的少女一样质朴热情,像处子一样渴望被抚摸,她们是藏北无人区的灵魂,她们是生命的象征。

那一株株独立的大叶荨麻,一枝枝开着黄花的卷鸾尾,一排排直立的马先蒿,一片片相连的矮火绒草,一丛丛相依的紫花针茅,和无名湖畔随处可见的鸭驼花、兔儿草、镰叶韭、星星般的凤毛菊,她们争先恐后,宣告着自己的誓言,争夺着有限的阳光,她们引来了高飞的红隼,躁动不安的雪鸡,将寂静的高原之春叫醒,为自己主宰的春天呤唱,她们的青春因短暂而显得更珍贵,更美好!

藏北高山里的雪鸡,很少见到人,根本不知道怕人,马佐豪他们在帐篷里烧火做饭,时常引得山上的雪鸡飞到帐篷的门口,给它们丢馒头渣,它们也敢嘬食,让大伙开心不已,险恶的淘金环境,高寒的无人区,使大家格外珍惜生命,即使是一只只小小的雪鸡,受伤的燕隼,他们也格外关心、爱护,它们是枯燥艰辛的淘金生活里难觅的情趣,最开心的时光。

每天傍晚都能看到金子,给马佐豪带来的巨大的安慰,他们没有白吃那么多的苦,对未来也有了信心。当一切作业都进入了正常状态,马佐豪决定去北端的山谷口看一下,熟悉一下山谷的环境。

拖拉机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这天早上,马佐豪便开着拖拉机向山谷外走去,沿着山谷的缓坡,马佐豪走了二个多小时才到了谷口,抬头便看到西边的山梁上狂风卷起了一个百米高的沙柱,出了山谷便看到右前方,有一个波光粼粼的湖泊,湖面上还飘着一座巨大的雪山,他定晴观察了半响,才意识到那时一块漂移的白云,一座像雪山一样的云山,云山背后闪耀着银色的光芒,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马佐豪还在欣赏这圣湖般的美景,那座云山却失踪了,闪烁的银色的光芒也消失了,他好生奇怪,不知是自己高原反应出现了幻觉,还是这湖上出现了海市蜃楼。

他开着拖拉机一直向北走,那个无名的湖泊,却像会飘动一样,他越往前走,那个湖离他就越远,当他靠边谷外的草甸时,草地里突然飞起了一群斑头雁。他才看见前面有一块湿地,那个湖泊却变得更远,他在心里对自己说:莫非这就是人们说的,无人区里会漂泊的圣湖。

他放弃了去湖边看湖水的想法,那个湖他估计自己追到天黑也追不上,这时,他才看见在湿地的东边的草甸上,还有几只藏野驴,正朝他的方向走来,几只驴由远到近,由小到大,迈着轻松的脚步,仿佛像是高原上的绅士,悠闲自得,享受着明媚的阳光。在藏野驴经过的地方,他还发现了一个冒着十几米高热气的温泉,这应该是动物们喜欢这里的原因,丰富的地下温泉水,温暖着这块土地,让它们早与其他地方先解冰雪,植被提前返青。高寒的藏北山区,当然不可能成为人类的天堂,但他却可以成为动物的天堂,在刚刚斑头雁飞过的天空,此刻,又飞来了一只隼鹰,它自然是冲着鸟儿、土拨鼠等小动物而来,在鸟类小动物们活跃的地方,就一定能看到它的身影。

几只藏驴快到马佐豪附近时,为了不干扰这些动物。马佐豪决定返回红砂谷。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本以为开动拖拉机,“砰砰”地响声吓跑几只野驴,出乎意外的是几只野驴,竟然以并行的姿态,跟拖拉机跑了起来,且越跑距离越近,直到紧挨着拖拉机超过了马佐豪之后,才以胜利者的姿态,停下了脚步,昂着阔步在前面打着转,等马佐豪的拖拉机开过去。

随后,野驴再次迈开步子跑起来,并再次超越拖拉机后,歇下来等候,这般反复三次,大概觉得与这拖拉机赛跑不是很好玩,才放弃继续追赶。马佐豪却是开心至极,没想到藏野驴喜欢玩这个游戏,遗憾的是这拖拉机车速有点慢,如果自己开的是一辆越野吉普车,那今天的这场竞赛,将会更加精彩。

下午,回到采金的矿点,马佐豪将藏野驴和自己的拖拉机赛跑一事说给大伙听,让大家都对这藏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没过几天就有人告诉他,每天晚上,这山谷都有二十多驴,在他们不远的地方过夜,这更让马佐豪感到好奇。

到了晚上,马佐豪带着手电和沙娃一起去山谷的中间寻找,走了不到三里路,就发现前面有动静,用手电光一照,果然是几只藏野驴,全然不介意,马佐豪的手电光,它们打着喷嚏,好像是刚刚赶到这里。

第二天,马佐豪又早早地起来,出了帐篷,站在帐篷后的高坡上,放眼北望,山谷里空荡荡,什么动物也没看到。藏野驴每天天黑后,就会到这山谷里过夜,他们经常去看这些和他们一同在山谷里休息的二十几头野驴,天亮后却一只都看不到,没人知道它们是何时出山谷的。

这二十多驴,为他们三个月的山里淘金带来了无穷乐趣。这些民工每天晚上睡觉前,除了讲讲女人,谈老婆孩子,说得最多的就是这群驴。夜里,他们即使走到它们中间,野驴们也处之泰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就像是这群驴也知道,这几个淘金客是它们山谷中的可靠的好邻居。

九月底还没有到,马佐豪也耗尽了带来的给养,山里的天气也开始转凉,马佐豪不得不带着自己的队伍,提前撤出山里。

为了保证明年还能找到这条山谷,马佐豪一路往回走,一路在自己的账本上,绘制着地形图,并在某此标注的山沟里,作详细的方位,山头形态的印象描述。他们从改则到红砂谷的采金点,前后共走了四天时间,走过了大大小小的无名沟七八条,如果不绘制详细的地图,来年肯定找不到这条大山沟。

马佐豪凭着年初进山的记忆,向山外走,大至的方向没有错,但走到最后一条沟,他便发觉,这并非他们当时进山的第一夜晚,安营扎寨的那条黑沟,出山这样没问题,只要能走出去就可以了,如果进山,走错了一条沟,那他们恐怕很难找到红砂沟,这些沟和山是那么复杂,同一座山从不同的方位,不同的角度去看完全不同,远看都差不多,这使他十分小心,做任何事都一样,小心无大错。

秋天的高寒山区,空气干燥,大地荒芜,走上一天时常一个人也见不到,不时飞来的沙暴遮天蔽日,只有黄色的红色的、褐色的、黑色的、各种颜色的石头凝结的山丘不生一根草,横贯在苍茫的天空之下,出了山地便是无边无际的沼泽地。盐碱地,没有一颗树,连绵不绝,向着远方的山脉延伸,高天上刮过的罡风,吹得空气发出钢管撕裂一般的尖锐的响声,他们经过的地方,不时看到一处处嶙峋而狞厉的突兀的山体,以及一些扭结着,交错着躺在一起的巨大岩石,死寂一般、堆砌在荒凉的大地之上。

回到改则,终于可以看到行人了,他们都不愿称改则为县,因为这改则县与他们心目中的县城,相差十万八千里,用马佐豪的话讲,这改则县比他们民和老家的马营村还小。

他们看见改则附近的牧人,个个都是又黑又瘦,全身衣服都是黑油油的,几乎看不出底色,脸被高原的阳光强烈的紫外线,照得像张粗黑的树皮,全身只有一双眼睛是白的。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出来了几个月,棉袄棉裤还有里面的秋衣、毛线衣、和当地的牧人一样,袖口都磨出了毛边,毛又被磨得油光滑亮,脸和当地人一样黑。

他们没打算在改则停留,进藏几个月了,个个归心似箭,一刻都不愿耽搁赶路。他们刚走了不远,拖拉机便熄了火,马佐豪下车捣鼓了半天,终于摇动了车子,拖拉机“叭叭叭”地冒出一股浓浓的黑烟,大伙便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爬上了车,立刻赶路。

不过,这才是开始,他们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拖拉机又坏了,又熄火了。马佐豪又下车修,他们越是急于赶路,这辆不争气的拖拉机像是故意与他们为难。从这一天起,走不了两个小时,就会出点毛病,最多不到半天,拖拉机便非要坏一下不可,弄得马佐豪一点脾气都没有,民工和他调侃说:“这里的藏民见山拜山,见水拜水,见到几块石头也要拜,莫非这拖拉机作怪,非要咱们拜一拜它?”

马佐豪无奈地笑了:“今年挣了钱,明年进藏前咱把它卖掉,重新买一辆新的。”

返程的路上就像中了邪一样,不是这问题,就是那问题,这辆旧拖拉机似乎所有的毛病都遇上了,走了二天,还没有来时一天走的路程远,他们都明显地感到,寒冷的气候正在身后追赶他们。沙尘越刮越高,阵风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空气的能见度越来越低,气温也是越来越低,即使到了正午,太阳在头顶,好像也比前两天小了许多,且太阳的四周还长了毛,不一会便会被风沙遮盖,连影子都看不见了。沿途的风沙就像大雾一样。

走走停停,总在不停地修车,或因陷入沼泽而折腾,濛濛的天气,马佐豪的心情糟透了,大伙的情绪也低落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了与马佐豪开玩笑的心情。

到了尼玛县,马佐豪第一件事便是,找修车铺,将拖拉机检修了一遍,该换的零件换掉。本以为以后的路程,这拖拉机再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可上了路依然如故,路途更显艰难。

就在这个时候,冈底斯山脉刮来的寒流,终于追上了他们。这天早上,旷野上白雾茫茫,如烟如云,他们上路不久便被一阵冷风追上,不一会,寒风就裹挟着冰冷的小雨落了下来。

十分钟过后,小雨就变成了雨夹雪,马佐豪不得不,找了一个可以避风雪的巨大的山体下停了下来,撑起了帐篷。当他们钻进帐篷时,却发现帐篷外,不知何时来了一头体形硕大的野牦牛,盯着他们帐篷里的人。

雨雪将那头野牦牛淋了个透湿,雨水沿着它的头和脊背往下淌,它瞪着二只大眼睛,让他们几个人心惊胆兢,它会不会突然发狂,冲进帐篷?这可是要命的事,那肯定是一场悲剧。

幸运的是,那头至少有一千公斤体重的黑色的野牦牛,在雨雪中,一直安静地站在那,一动不动,它的两只大眼睛仿佛一直流淌着泪水。马佐豪知道那是雨水,他真想让这头野牦牛也进帐篷避一避雨,可他什么也不敢做,他担心引起野牦牛的误会,大家连帐篷都不敢出,它和他们相距不足五米远,彼此的每一个细小的动物,对方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这场雨雪,让他们停留了半天,傍晚,快要落山的太阳从二块巨大的乌云中间钻了出来,那天山的乌云刹那间四周立刻镀上了金边,乌云下像柴油着火一样,升腾起了冲天的火光,高原的黄昏由此慢慢地抵达了藏北,抵达了西昆仑的南面。

马佐豪钻出了帐篷,发现前方,早上看见时显灰色的干涸的盐湖,此时,变成了一座紫红色的湖泊,这藏北高原的一切,似乎时时刻刻都处在变化之中,没有什么事真实的,一切都是虚幻的,白云瞬间可以变成乌云,乌云一会又可以变成红云。变成了冲天的大火,在天上燃烧着,灰色的旷野,因为有了雨水,有的变成了黑色,有的变成了大片大片的黄色。随着黄昏的降临,旷野上,又升腾起一望无际的朦胧的散淡的云雾,将旷野笼罩进一层层奇异的薄沙里。

西天的红云在燃烧中,北方的天空也由远向近,呈现出一幅光色迷离云影诡秘的魔幻景象。它们游走在昆仑山的山峰之间,旷野上的紫色的盐湖,因水的波动闪烁出金属的光辉,黄与黑相间的昆仑山脉,因此而瑰丽无比,整个云层的下面,流转着紫、青、蓝、红、橙的五彩之光。

眼前的景象,仿佛是时空倒置,黎明与黄昏在一起,让人们神秘熙熙,迷茫不已。

马佐豪让众人立即收起帐篷,马上赶路。前方的路程还遥远,他不着调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他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临,大风大雪就在他们身后,在追赶着他们,他们至少还有三天才能进昆仑山,穿过昆仑山还需要三四天的时间,他们不能被困在这路上,更不能被困在昆仑山里,他们要和身后的暴风雨赛跑,要始终赶在暴风雨的前面。

马佐豪最担心的是这,无常的拖拉机,他们要是可以像风雪一样,在空中赶路,不担心河流、湖泊、滩涂、山丘、沟坎的阻挡,他情愿扔掉这倒霉的拖拉机,不会介意为了买它花了自己多少钱。

在空中赶路,直飞格尔木,像风一样迅疾,像云一样自由地来去,多么令人神往,可他们只能匍伏在地上,像蚂蚁一样往前爬,想蜗牛一样前进。

五月初离开格尔木,穿越昆仑山的景象,像电影一样回放在马佐豪的脑海里,他鼓足了干劲,他有足够的勇气把这艰难的旅程再重复一遍。不仅如此,明年的春天,他还会来,还要重复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因为论路途多么遥远,无论淘金多么艰辛,他都能忍耐,他都能承受,他需要挣钱,养家糊口,他需要早点发财。

如若不然,如果有一天一颗子弹,一不小心飞进了脑袋,飞进了胸膛,在这个世上吃苦的机会都不会有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这是他今天唯一能做的选择,他不后悔。

黄昏总是十分短暂的,火红的西天,烧完了最好的余烬,乌云趁着夜色重新归来,马佐豪开着拖拉机,冒着黑烟在黑暗中,咆哮、奔跑,一直奔跑,一直奔向黑暗的深处。

查看全文
大家还看了
也许喜欢
更多游戏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