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绘本的涂鸦变成了现实，看哈斯兄弟的手工奇幻生物（涂鸦生物）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20年第5-6期，原文标题《哈斯兄弟的手工奇幻生物》，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这对双胞胎兄弟像是把儿童绘本的涂鸦变成了现实，制造出一个不受自我诠释束缚的奇幻生物世界。

文/钟和晏

图片版权 (c)The Haas Brothers

美国设计师哈斯兄弟在洛杉矶经营着他们的同名工作室

热带沙漠中的野生生物

如果为美国设计师哈斯兄弟（The Haas Brothers）的作品提炼一份配方，那可能是把儿童绘本、卡通漫画和迷幻药等份混合，在炉窑中烘烧，然后添加毛皮、尖角、镀金青铜四肢等细节，最后标注一个机智的流行文化双关语标题。这对孪生兄弟西蒙·哈斯（Simon Haas）和尼古拉·哈斯（Nikolai Haas）在洛杉矶经营着他们的同名设计工作室，源源不断地制造出生物形态的手工作品，让艺术与设计界为之着迷。

2018年末，兄弟俩在迈阿密巴塞尔艺术展上举办大型个展，2019年又在迈阿密设计展、纽约切尔西玛丽安·波斯基画廊、北卡罗来纳州SOCO画廊等不同场合有多个群展和个展，古怪而混杂的作品被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洛杉矶艺术博物馆等永久收藏。

以SOCO画廊展出的“鞭子范温克尔”（Whip van Winkle）为例，这是长着一对黑色触角和亮金色蹄子的大型毛球，像是无脸怪兽，劈开的蹄子暗示希腊神话中半人半兽的森林之神萨蒂尔，黑角强调着邪恶。虽然看上去有些令人毛骨悚然，又可能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抚摸它，不可否认其中的可爱因素。哈斯兄弟的意图是在负面的属性中创造出温暖和友善，以对立的符号吸引观众的情感参与。

这样的标志性怪物一直是他们的故事主角，自从尼古拉从冰岛带回一块羊皮，构想了他们的第一件生物产品——长出金色尖角和四条腿的长椅，被黝黑的毛皮所覆盖，像是奇怪的动物标本，或者尼克卡通频道中的经典怪物形象。他们的工作室成为名副其实的怪物工厂，部分是设计产品，部分是雕塑，有些纯粹出于愉悦或者干扰他人而存在，还有一些承担着双重责任，充当椅子、餐具、沙发等生物形象的家居用品。

这对双胞胎似乎在一个纯粹想象的奇幻世界中尽情玩耍，不受过多自我诠释的束缚。他们的作品绝大部分是从素描开始，像是把美国儿童绘本作家苏斯博士（Dr Seuss）的涂鸦变成了现实，然后使用黄铜、青铜、瓷器、毛皮、聚氨酯等各种材料，通过复杂的分层、纹理化和着色过程来创作。虽然是异想天开的生物形态，但其中保留着明显的手工工艺的痕迹。

2019年春季，与纽约家居饰品品牌L'Objet合作，哈斯兄弟的招牌怪兽变成了一个功能齐全的“野性生物”系列，涵盖餐具、家居装饰、纺织品和香水等65件产品。两人选择的主题是加利福尼亚州约书亚树国家公园莫哈韦沙漠——“一个魔幻的、形而上的热带沙漠”。裸露的岩石丘陵，突现的巨砾堆，从平地上稀疏生长的奇异约书亚树，对色彩斑斓的怪物家族来说，那里无疑是理想的栖息地。

哈斯兄弟与开普敦珠饰工匠合作的“怪物”系列彩色串珠雕塑

“如果某件物品位于这个新世界的规则和范围之内，我们就把它纳入其中，否则我们就要调整或剔除。”产品系列中，“琳达”香炉是长着一对牛角、嘴唇镀金的卷毛白瓷怪兽，释放出芬芳的烟雾信号唤来它的朋友们，粉红色“卢卡斯”三足盖碗和浅绿色“福克斯”沙拉碗都有卷曲的金色触角向前伸出，“科拉尔”容器的亮橙色身体上布满美丽的蓝色斑点。从辉煌壮观的日出到繁星满天的夜晚，这些三足或四足小怪物们漫游在荒芜的沙漠中，安居在约书亚树之间。

为了在严酷的沙漠环境中生存下来，怪物家族中最有复原能力的生物发展出“第二层皮肤”系列，以鱼、虫子、乌龟等为模型的粗瓷手绘器皿。比如，细胳膊细腿的“懒惰苏珊”容器仰面躺在地上，形似奄奄一息的金色虫子，白色起泡的皮肤上布满沙漠岩石一般的交错纹理。

“鞭子范温克尔”像是无脸怪兽，劈开的蹄子暗示希腊神话中的森林之神

互惠互利的共生联盟

L'Objet出版的《野生生物》图册中详细记录了哈斯兄弟的创作过程，他们在洛杉矶的工作室里手工雕刻每一个黏土模型，陶瓷表面细致地雕刻出鳞片、皮毛等纹理，然后把模型3D扫描，发送给L'Objet在葡萄牙的瓷器工坊。工匠们以此制作浇铸瓷器的模具，添加黄铜的触角、嘴唇、四肢等细节。

“野性生物”是他们第一个完整的功能化产品系列，尼古拉认为：“功能产品的美在于使用者与它们之间的互动，在这种互动中，有太多创造亲密关系的机会，将对方带入另一个世界。”西蒙也在图册中表达了相似的观点：“人们需要物品，需要与使用的物品之间建立关系。如果物品本身就很有个性，以某种方式与你交谈，那么这种关系会变得越来越牢固。”

哈斯兄弟1984年出生于得克萨斯州奥斯汀，母亲艾米丽是作家、歌剧演唱家，父亲贝特霍尔德·哈斯（Berthold Haas）是设计师和石匠。父母从小就教他们演奏乐器以及木工、雕刻、焊接等手艺，并赋予他们尽可能多的情感与心理自由。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从事艺术创作变得顺理成章。两人第一次合作是13岁时的圣诞节，一起设计制作了“猫脚”拖鞋并出售给喜欢它的朋友，每对的收入大约200美元。

从角色分工来说，兄弟俩的合作属于互惠互利的共生联盟：尼古拉是左脑，西蒙是右脑。尼古拉是创意者，擅长用雕刻表现姿态、性格和角色，而西蒙是分析师，着迷于材料应用和研究。从黄铜、陶瓷、皮草到聚氨酯、稀有树脂等，工作室实践了大量的材料。西蒙还研发了一种名为“积聚”的陶瓷工艺，通过逐渐增加层次，为瓷器表面添加迷人的纹理。就像山洞中石笋和钟乳石的形成原理，用黏土雕刻出器皿之后，再一次次涂上水黏土，耐心积聚的过程中，表面就出现了无数细小的触须。

2018年末，他们在迈阿密海滩的巴斯博物馆举办首次作品回顾展，以松散的时间顺序，呈现两人的动植物奇幻现实的演变过程。长着青铜四肢的怪兽躺椅全身覆盖着黝黑的皮草，布满亮橙色串珠斑点的“克鲁”椅高举着双手，似乎正在尖叫，金铜色迷幻蘑菇伞下站着彩色条纹绵羊和可爱的红色斑点怪物齐特尼·斯皮尔斯（Zitney Spears），他们把这场展览归纳为重温童年、了解自我以及两人之间关系的机会，一次对兄弟情谊的温情描绘。

回顾展被取名为“芬格里”（FernGully），来自1992年的美国奇幻动画电影《芬格里：最后的雨林》，电影中生活在芬格里的精灵们经历了森林被夷为平地的危机，最终与仙女克瑞斯、伐木工扎克一起保住了森林。“我们从小就迷恋这部电影，《芬格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神奇森林的想法。如今，神奇森林是我们头脑中的幻象，我们在其中创造了虚构的真实生活场景。”

2010年成立工作室之后，他们以迅速繁殖的奇思妙想，仅仅几年就获得了成功。可识别的卡通特征、与工艺相关的材料以及一语双关的标题，这些生物形态手工作品徘徊在艺术、手工艺和设计之间，易于接近和理解，区别于通常概念晦涩的艺术作品。

面对作品讨论中经常出现的“艺术还是设计”的问题，他们会引述美国知名艺术评论家杰里·索尔兹（Jerry Saltz）的话回答说：“所有的艺术都是设计，但并非所有的设计都是艺术。”另一方面，艺术品也是市场上四处流动的商品，上面吸附了大量金钱。比起设计，资金充裕的艺术世界享有更多的特权，可以更轻松地获得支持。

两人开始享受富裕的生活，住在顶层公寓，与艺术商人和收藏家来往，为Lady Gaga的“名声”香水广告设计面具，与路易威登、范思哲的合作让他们的作品直接进入了时尚界的镀金客厅。然而，有一天当他们乘坐私人飞机从迈阿密的作品展览现场返回洛杉矶时，突然感到了某种崩溃。

“我们总是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不断获得媒体的报道，成功让我们变成了令人讨厌的人。我们开始发生冲突，两人都以为自己很棒，自我意识失去了控制。”他们决定把自己扔到南非开普敦郊外的卡雅利沙镇，与一群黑人女工匠一起工作。

“怪物”系列中的“真菌艾弗”被纤细的铸铜四肢撑起圆滚滚的身体

“长着小脚的大麻烦”天鹅绒椅，2018年

社区参与和公平报酬

之前去开普敦的一次旅行中，他们在手工艺品市集上遇到一个名叫Monkey Biz的摊位，展示着一些非常酷的串珠动物，技巧的复杂性以及对色彩的运用令人赞叹。制作者都是黑人女性，每件作品上附有标签，标明作者的名字。“我们觉得像这样的手工艺品被忽略了，希望与她们合作。我们认为自己努力工作、有才华，但我们毕竟是年轻的男性白人。生活在开普敦乡镇中的那些妇女同样勤奋，同样有才华，却永远被忽视。”

传统的非洲仪式中，串珠项链或器物是珍贵的物品，被认为能够传递精神能量。随着现代生活方式进入城市，这些传统串珠技术濒临消失。拥有450名工匠的Monkey Biz试图用当代美学复兴传统的技艺，他们为哈斯兄弟选择了十来名珠饰工。双方的合作最终产生了“怪物”系列，一个被彩色串珠图案覆盖的奇幻生物家庭，呈现出欢乐的美感，曾在2016年库珀·休伊特（Cooper Hewitt）设计三年展上展出。

家庭成员中，“约翰·利兹”长得像一头绿色的牛，背上有蓝色和红色斑点，胸前还有粉紫色条纹；“斯威夫特”和“斯皮里夫”像是一对外表相似的宠物狗，却拥有《大青蛙布偶秀》中贡索一般的大鼻子；笑容满面的“真菌艾弗”被纤细的铸铜四肢撑起圆滚滚的紫色身体，正在咧嘴大笑，“AI猩猩”却是一脸怒气冲冲的表情。

为了产生不同的质感效果，玻璃珠有时被串成密实的圆球，用作外凸的眼睛或者装饰的斑点，有时松垮垮地串成一串串线圈，代表动物身上的皮毛。事实上，Monkey Biz的女工匠不仅仅制作这些色彩斑斓的生物，还参与设计了一些作品，并获得可观的报酬。从那时起，她们自豪地称自己为“哈斯姐妹”。

“怪物”系列让哈斯兄弟的艺术实践发生了转折，转向关注社区建设以及公平报酬的原则。他们认为：“社区参与的力量本身就是一种艺术表现，与他人互动可以激发快乐，也是我们的创作价值所在。”

受美国企业家琳达·雷斯尼克（Lynda Resnick）介绍，他们把开普敦的制造模式扩展到加利福尼亚州的洛斯特希尔斯镇（Lost Hills）。小镇位于加州荒野中，一个被遗忘的农业社区，定居在那里的主要是西班牙移民。当地只有为男性提供的季节性农场雇工的工作，女性缺乏相应的就业机会。雷斯尼克希望哈斯兄弟在那里设立为女性提供工资的作坊，让社区变得更好。

为了向洛斯特希尔斯镇需要工作的移民妇女传授串珠制作技术，西蒙编写了一本《哈斯兄弟的串珠手册》工艺指南，并为此开发了简单易懂的操作系统。所有的植物雕塑都是用此系统制作的，先把玻璃珠串成出芽形状的小部件，再用这些小部件聚集成小小的花朵和树叶。这样就可以在镇上几十个家庭中完成不同的构件，最后组装在一起。

2019年9月，纽约切尔西玛丽安·波斯基画廊展示了哈斯兄弟的一系列全新串珠雕塑作品，虚构的、未来主义的生物生活在多彩的热带植物中，把观众带入异界之旅。从开普敦到加州洛斯特希尔斯镇，从复杂的串珠技术到编织元素，这是总共超过50名女工匠全职工作的成果。两人把展览命名为“圣母”，并创作了一件结合珠饰细工与葡萄牙灰纹大理石的女神雕塑，代表他们对那些合作女性的赞赏与感谢之情。

与不同社区和工匠合作，哈斯兄弟都是采用公平的薪酬体系，包括作品制作的报酬以及某些情况下的销售利润分成。串珠作品使用威尼斯生产的穆拉诺玻璃珠，虽然材料并不昂贵，但劳动量惊人。每一株植物需要数百小时的工时，制作一棵树至少要打3万个结，串成千上万颗珠子。

珠饰工匠从辛勤劳作中获得可观的收入，这对她们的家庭和社区是一件好事，这样的协作同时让哈斯兄弟的工作室发生了积极的改变。如他们所言：“这是一种自反的关系，如今我们的作品具有更多的灵性，它不是宗教感，而是一种对道德观念的精神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