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赵卓三十年,最后却被万箭穿心而死。
1
五十寿辰那日,我早早起床,府里寂静无声,像一座坟墓。
三十年弹指而过,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
我穿戴上昔日的盔甲,走出屋时,跟随我多年的老管家跪在身后,流泪不止。
屋外,黑压压的弓箭兵从中分开,赵唐阳白袍银盔,骑马缓缓而出。
他与他去世的父亲长得真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扣出来的,可心胸气度却截然不同。
他举起胳膊,又决然挥下。
漫天的箭矢朝我飞过来,刺穿我的身体。
万箭穿心——原来是这样的痛。
2
再醒过来时,我已经回到三十年前。
大哥魏明晨带着我参加汤山文武会,我却在树下睡着。大哥板着脸教训我,我拉着他的袖子,激动的眼圈都红了。
大哥见训哭了我,正有些无措,周围的人群*动起来,我遁声望去,怔在原地。
我看到了赵卓。
重新相见,我心中百感交集。
三十年前,天子势微,群雄四起,争相逐鹿。
汤山每月月初举行文武会,许多豪强俊杰都会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为博个名声,有的为博个前程,有的为寻访能人谋士。
我第一次见到赵卓,便是在汤山文武会。
那时的他,只是县令之子,身份在一众王侯将相中并不出众。我却看出他的不凡,知道他必成大事,不惜与家中决裂,忠心耿耿地跟随他二十年。
后来,他果真自立为帝,开创属于自己的朝代。
我也用一生践行了自己的诺言,直到最后死在他儿子箭下。
上一世,我们即将见面,现在,我却只想躲开他。
“大哥,我先回马车。”
大哥点头答应。
我朝马车走去,心里有些乱,我需要时间理一理。
3
刚走到半路,一只大犬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张开血盆大口要咬我。
我还没来得及退,有人重重一脚踹在大犬脸上,挡在我面前。
大犬欺软怕硬,夹着尾巴逃走。
男子回过身望着我:“姑娘受惊了。”
他看起来温文尔雅,许多第一次见的人都会骗了去。
我跟他二十年,最是知道他温柔的外表下,有一颗决绝狠辣的心。
我心跳如擂,朝他福了一福,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掉。
大哥赶过来,向他道谢,我趁机躲大哥身后屏息敛气。
赵卓却把话头又扯到我身上:“旁人遇到方才情形,恐怕早已花容失色,可令妹处变不惊,实有大家风范。”
大哥嘴里说着谬赞的话,看我的眼神里却有着满满的自豪。
家中父母开明,并不因为我是女子就拘着我,而是让我与兄长一起读书学习,魏家女在外面确实有几分名号。
听到他的夸赞,我低头不接腔。
赵卓微微一笑,转向大哥:“今日与兄长一见如故,不如一起移步酒楼,痛饮一番如何?”
上一世并是如此,他与大哥在酒楼彻夜长谈,把酒言欢,天亮时还在酒楼墙上留诗一首。
我就是在那夜被他的志向和抱负所吸引,一步步沦陷。
4
“大哥,我身体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听到我不舒服,大哥连忙扶我上车。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传过来:“打了我的爱宠还想走?”
数十个家丁护着一个锦衣男子前来,旁边一人牵的正是刚才袭击我的大犬。
他们的阵仗极大,参加文武会的人都被驱赶至一边,却敢怒不敢言。
大哥皱皱眉道:“原来是秦公子,刚才怕是有误会。”
秦滔出生豪门世家,却是个小妾生的庶出。他被家族排挤,流放到汤城,平日里花天酒地、荒奢无度,是世人眼中的花花公子。
秦滔嗤笑一声,一双潋滟的桃花眼转向我:“不如魏小姐同我一起回府,解释一下刚才是何误会?”
大哥大怒。
我伸手拦住大哥,淡淡道:”旁边就有茶室,秦公子可以边品茗边听我解释。“
秦滔诧异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好,就依你。”
他声名狼藉,但凡是个女子,都不想与他扯上半分关系。
我抬步要进茶室,大哥急道:“小妹,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一起喝茶。”
赵卓站在一旁,目光炯炯。
我笑道:“大哥放心,我一切自有分寸。”
我和秦滔进了茶楼,相对而坐。
从茶楼窗户望下去,大哥和赵卓就站在对面桂树下,赵卓一身白衣,绝世出尘,极为耀目。
“既然来了,魏小姐为何不说话?”秦滔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来,他瞟一眼窗外:“莫非魏小姐肯赏脸与我来喝茶,是另有打算?”
我心头一震,赶紧收回视线。
秦滔不是普通人,在他面前千万不能大意,否则,这点小心思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拿起茶杯,掩饰般地喝了一口道:“秦公子不过是想找魏家的碴,躲的了这次,也躲不了下一次。”
我的回答出乎秦滔意料之外,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你怎么就觉得,我是想找魏家的碴?”
上一世,秦滔处处与魏家作对。我以为他天性如此,后来我才知道,魏家名声在外,秦滔故意与魏家不和,是为了让远在京都的嫡母放心。
花花公子是他的外皮,他韬光养晦数年后,挥师京城,不仅为生母报仇,还建立了与赵国双雄并立的秦家王朝。
谁能想到汤山上这两个年轻人,会在未来中原搅动风云?
而我,经历了上世太多风风雨雨,此世只想做一个世家小姐,安稳到老。
直到日暮,我才与秦滔下楼。
大哥迎上来:“小妹,他没为难你吧?”
我摇摇头。
秦滔狠狠敲了一笔竹杠,魏家赔的钱,足够他买好几幢大屋。
赵卓跟过来,站在大哥身后默默不说话。
我与秦滔去喝茶,就是想躲开赵卓。可此时见他不说话,我心中又有几分难过。
我低声道:“大哥,我们回家吧。”
在路上,大哥提起赵卓:“此人虽年轻,但野心却不小,魏家若要求太平,还是少与此人来往。”
我嗯了一声。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大哥一向看得清。
5
文武会后,我再也没见过赵卓。
入冬后,大哥犯了喘疾。
我去唐家取药,却遭遇暴雨,车坏在半道。正在忧心之际,只见一队人马冒雨而来,为首的正是赵卓。
他将斗笠雨裳递进车内。等我穿戴好出来,看到他立在暴雨中的背影。男女有别,即使在车外,他也是背对车厢。
听到下车的动静,他回过身,打伞护送我上新马车上,到附近的农庄借宿避雨。
等到住处安顿下来,他又去找人烧好火盆,端到屋里来。
我将打湿的药材取出来,一一晾干。
草药还好,一些研碎的粉末泡水都化了。
赵卓安慰我:“药可以再取,人没事就好。“
事已至此,我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大不了明日再跑一趟唐家。
我问:“赵公子怎会在此?“
“我到唐家取药,听说你刚走,想必会遇上这暴雨。”
他会天文,懂地理,若是上一世,我定会好奇地问东问西,可如今的我只有沉默。
他从火盆里扒出烤熟的地瓜,掰开香气四溢,他递给我半个:“趁热吃。”
我吃地瓜时,他拨着火盆,另外半个烤地瓜握在手里,半口也未动。
等我将地瓜吃完,他将另半个递过来:“我平素不爱吃地瓜。“
奔波一夜,他也饿,可他就是这样处处为人着想。
曾经的我就是为他的点点滴滴所打动,发觉时已是覆水难收。
我没接他的地瓜,冷淡地道:“我困了。”
赵卓站起来:“早些睡。”
6
迷糊中,我好像听到有人在争吵。
“魏小姐也在农庄?既然是天降缘份,我当然要去拜会美人。”
“公子不可——”
我眼皮子越来越重,没等听明白,整个人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放亮,我坐靠在人怀里,眼前是一张放大的脸。
看清楚后,我吃了一惊,连忙挣扎着坐直,可天晕地转,全身发软,没等坐稳,又倒了回去。
秦滔抱着我笑嘻嘻地说:“魏小姐身子还未恢复,别太用力。”
我扶着晕晕沉沉的脑袋:“你怎么在这里?”
“昨晚本想跟小姐把酒言欢,小姐却沉睡不醒,真是无趣。”
下人在这时端来早饭。农庄简朴,早饭就是白粥、咸菜、鸡蛋。
秦滔不悦道:“这是人吃的东西吗?敢拿这种东西来糊弄小爷,你们活不耐烦了。”
那下人颇为机灵,随机应变道:“少爷,魏小姐昨夜中了煤火毒,饮食需清淡。”
秦滔这才转怒为喜,拿了汤匙舀粥喂我:“魏小姐,张嘴。”
我扭过头,一把打掉汤匙,咣当脆响。
秦滔丢了面子,喝斥下人:“看什么看,还不退下。”
下人退出屋子,还关上了门。
我冷冷地说:“秦公子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秦滔并不是好色之人,他昨夜硬要闯进我房中,现在又搂搂抱抱,恐怕是故意做给身边人看的。
秦滔笑着正要松手起身,门却被砰地推开来。
赵卓风尘仆仆地出现在门口,他脸色十分难看,手中还提着药。
这个样子,莫非他昨晚赶回唐家取药去了?
7
俩人对视半晌,赵卓冷声道:“秦公子请自重。”
秦滔原本要起身,却重新坐回去,慢吞吞地挑衅道:“小爷与魏小姐一见如故,干你什么事?”
赵卓这才发觉我一直很安静。
他的目光滑落在我脸上,我索性靠在秦滔怀里,撇头避开他的目光。
赵卓默了一默:“是我唐突了。”
他将药放在桌上,掉头走出门。
我心中一阵刺痛,望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
既然无缘,不如斩断情丝,可心还是会疼。
秦滔戏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原来你的心上人真是他。”
我慌忙收回目光:“你胡说什么。”
秦滔将我放回床上躺好:“汤山那日,你约我喝茶;今日我拥美人入怀,我俩算扯平了。”
我感叹他的无耻:“你我若传出风言风语,我的名声全毁,算哪门子扯平?”
秦滔挑挑眉:“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赖上小爷我?”
我呸。
上一世那么痛地爱过一个人,这世怎会轻易将自己的心交出去?
我觉得自己这一世都不会再爱了。
我轻声道:“为何要赖上你?离了男人,女人也能活,比如——”
我的前世。
我砸烂一个碗,捡起碎片,对准秦滔,将他逼出门。
他一边后退一边嬉皮笑脸地说:“魏小姐别生气,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退出屋门,他在院中摔了一跤,家仆七手八脚将他扶起来。
他捂着腰跳脚大骂:“敢吓唬老子。你们给我上,把她手中碗片夺了。”
一个家仆抱住他的腿,苦苦哀求:“少爷,不宜与魏家结仇。”
秦滔一边踹人一边叫嚣:“魏家再势大,能大过我们秦家?小爷看上她,是魏家的荣幸。现在不从,到时还不得乖乖抬进秦家?”
我啪地关上门。
秦滔这浑不吝的样,装的还挺像。
8
回城后,听说秦滔被秦家请了家法,一顿乱棍,趴床上好几天下不了地。
秦家族长带着他登门谢罪。
天寒地冻,秦滔跪在前院的地砖上。往来的下人好奇地打量,小声议论。
他的身影看起来清冷孤绝,哪还有半点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脸色透着一丝苍白,却仍在笑:“你来看小爷笑话的?”
秦家向来不待见他。
他挨了棍棒还要跪在我家院中,既是折辱,也是要置他于死。
我让婢女将食盒和垫子放到他面前。秦滔盯着那两样东西,面色古怪。
我欲走,他在后面唤了一声:“喂。”
我停下脚步转身。
他脸上浮现出吊儿郎当的笑容:“小爷当日轻薄你,你却又送吃食又送垫子,莫非真瞧上了小爷?”
我垂眸道:“你救我性命,我总不能恩将仇报。”
农庄那夜,门窗紧闭,炭火毒气充盈满屋,若不是秦滔闯门,或许我早就死了。
秦滔一愣,没再说话。
走到拐角处,我回头望,只见秦滔跪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食盒。那里面是我让厨房炖的药膳,对他的伤势大有裨益。
婢女道:“小姐好心给他送汤,他是不是还记仇呢。”
我摇摇头:“不,是从来没有人替他着想,哪怕是熬一碗汤。”
9
开春的时候,汤山太守前来拜会,城外山贼猖獗,太守想请魏家出手,用雷火弹助官府一臂之力。
大哥喘疾未愈,却执意要去。
我劝他莫要插手朝堂事,大哥叹息:“哪里由得我们做主?”
上一世大哥去厉山,结果出了意外,炸掉一条胳膊一条腿。等他奄奄一息抬回来时,我已私自离开家,追随赵卓而去。
以后三十年,直到临终,大哥都没原谅我。
这一世,我不能再让大哥去犯险。我在他茶中下了助眠的药,然后女扮男装代大哥前去。
我躲在马车里,赶了一天的路。快到厉山脚下时,马车停下来,外面吵闹的厉害,有人前来回话,说秦滔拦住去路,不依不饶,非要跟魏家打招呼。
“什么打招呼?”将官低声道:“许是前些日子挨板子折面子,要找魏府的晦气。”
我道:“让他过来。”
没一会,马车外传来秦滔玩世不恭的声音:“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魏大公子,听说大公子身体还没好,不如小爷护送你过去,好歹有个照应。”
我假装低低咳嗽两声,压低声音道:“不劳费心。”
秦滔破口大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才,大公子病成这样了,你们还忍心让他出来剿匪?”
骂完,他又笑嘻嘻道:“大公子别慌,小爷有灵丹妙药,包你一吃就好。”
将官拦他,被一脚踹倒。
秦滔跳上马车,伸手来掀帘子。
我一把抓住帘子,咬牙切齿低声道:“秦滔,你别太过份。”
车帘一角露出秦滔的桃花眼,我们隔帘对视。
他望着我笑意盈盈:“早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何必闹成这样。”
他跳下马车,大声道:“大公子舍己为人,咱也陪着大公子去剿匪立功。”
外面他的人吵闹喧嚣,一片欢腾。
10
官兵围住厉山,进出山寨只有一条羊肠小道。
山贼仗着有天险,与官兵僵持不下。
太守的意思,是用雷火弹重新炸出一条道路,直攻山贼老巢。
我绕山走了一圈,估算制造出相应的雷火,需要三天时间。
“需要什么材料,大公子吩咐,在下去办就是。”
我回过身,看到赵卓。
将官以为我们不相识,连忙介绍:“这是汤山太守的侄儿赵公子,专门赶过来相助汤山的。”
看到我,他也稍感诧异,却没有说破。
我们客气地相互行礼。
晚上回营帐时,我发现被褥加了厚厚一层,门口的护卫也换成两名女子。
营帐中燃了熏香,女护卫道:“公子车马劳顿,这薰香有安神助眠之效。”
不消说,这定是出自赵卓之手。
我有些气闷,走出帐外,抬头看着天上圆月。
上一世,也是这样一个月圆之夜,我们被困水城,断水断粮,城中饿得吃草根树皮,援军却遥遥无期。
赵卓神神秘秘地来找我。
他将一颗煮鸡蛋偷偷塞在我手里,让我趁没人赶紧吃下去。
那日是决战的前夜,我们都以为是临死前的最后一夜。
即使在生死存亡之际,我们也恪守礼制,从未越雷池半步。
他凝视我良久,最终转身离开。
我紧紧攥着那颗鸡蛋,感受着指间的温度。
那温暖,我记了半生。
后来数年,当抵御强大的外敌时,当面对朝臣的误解时,当遭到小皇帝的责难时,我都告诉自己要挺住,一定要完成对他的承诺。
尽管,这承诺让我万箭穿心而死。
11
赵卓请我去查验采买的材料。
正要走时,赵卓递过一件大氅:“山中夜寒,披上可以保暖。”
大氅瞧着跟我的身高正合适,短短时间,不知他从哪里寻来的。
我没有接,淡淡道:“赵公子可有婚配?”
他愣了愣,随后爽快地道:“我与拙荆已经成亲一年。”
我的心蓦地一痛。
无论前世还是今天,他都从未想过瞒我,而是将一切和盘托出,让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我们数十年生死相依、荣辱与共、同进同退,可我的身份,永远是他的臣子。
到了暮年,心直口快的小侄女对我说:“姑姑,先皇就是利用你。”
我发了好大的脾气,吓得小侄女再不敢吭声。
数十年朝夕相处,聪明如赵卓,怎能看不出我对他的情意。可我们微不足道的感情,在他的抱负和野心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前世我完成了我的诺言,今生我只想重新再活一回。
清点完材料,旁人退出,我要独自制作雷火弹。
赵卓道:“我就在帐外,有事随时找我。”
“不必劳烦了。”我冷冷道,“我虽女扮男装,但男女有别,赵公子家中已有妻室,还是避嫌为好。若有事,我会让护卫禀报赵公子。”
赵卓见我态度冷硬,没再多言,拱拱手离开了。
帐外突然传来一阵锣鼓之声,还有伶人依依呀呀的歌声。
我走到门口,挑帘望去,只见歌舞声传来的方向灯火通明,营帐上现出影影绰绰舞伎的身影。
门口两个护卫正在小声嘀咕。
“秦公子若嫌山里没意思,自己回城里找快活不就好了,何必在这吹吹打打,半夜吵得人睡不着觉。”
“小声点。秦家京城有靠山,太守大人都不敢得罪。”
“庶出子耍威风,上回打得还不够惨吗?”
我轻轻放下帘子。
军营中唱戏——也只有秦滔,才做出这样荒诞不经的事情。
12
灯火照着我的孤影,在帐篷上拉得老长。
我在灯下专心致志地制药,后背传来一阵冷风。
我以为是护卫进来:“不是说了,没我吩咐,不许——”
话音未落,后颈受到重重一击,我眼前发黑,晕了过去。
等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一处破庙。
屋顶破口,清冷的月光照下来,两个黑衣蒙面人站在我面前,他们手中的长剑泛着寒光。
一个道:“你的手怎么流血了?”
另一个道:“下山前被恶犬咬了一口。”
俩人边说边走到一旁包扎。
我悄悄睁开眼睛,如今费尽心思害我的,只有厉山上的山贼。
“——你可要小心,上次有人被咬一口,没过几天就死了——”
俩人的话断断续续传来。
我心中一动,想通一些事情。
我轻咳一声:“让你们主子来见我。”
俩黑衣人吃了一惊,走回来凶神恶煞道:“小命都掌握在我们手里,说话还敢这么横。”
我冷冷道:“再耽搁,误了你们主子大事,你们十条命也不够赔。”
13
他们的主子最终还是来了,黑衣蒙面,立在我面前:“有什么话就说吧。”
我瞥他一眼:“你不是,叫秦滔来。”
庙外传来一阵笑声,一个身披大氅的男人走进来。
他边走边摘下兜帽,月光下露出俊朗的容颜,果然是秦滔。
他在我面前站立,淡淡道:“我早就知道魏小姐不是普通人。不过不知在下哪里露出马脚,让魏小姐看出端倪?”
桃花眼依旧,不过此时眼中不是潋滟风光,而是暗藏*意。
眼前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秦滔吧?
上一世秦滔起事时,有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獒军。
赵卓的王牌是魏家雷火,而秦滔的王牌便是獒军。
那些大獒性情凶猛,嗜血残忍,后腿直立起来比人还高,战场相遇,许多战马望风而逃,就更别提交战了。
我只是从黑衣人手上的伤口推测,厉山是饲养大獒的地方,是秦滔的秘密据点。
顺着这条线索推下去,秦滔死皮赖脸地混进军营,又在军营里半夜敲锣打鼓,一切便说得通了。
他在想方设法拖延时间、为厉山解围。
我自然不会一五一十全告诉他,只是阐明厉山眼前的困境:“魏家并非没有现成的雷火弹,只不过雷火运输,易引发事故。如今你把我掳来,我父母定会不惜一切代价运来雷火,算起来还用不到三天。三天,厉山的地道恐怕只挖到一半吧?”
我点破他的逃脱计划,他盯着我,眼神一点一点变得凌厉起来。
饶是我活了五十年,还是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秦滔冷冷道:“在下真是小瞧了魏小姐。魏小姐约在下到此,不会没有万全之策吧。”
我缓缓吐出两个字:“合作。”
最迟明年,各地会纷纷揭竿而起,推翻苛政。
上一世,我跟随赵卓征战四方,最后在赵国都城孤独城老,父母兄长却留在秦国汤城,至死未见;这一世,我想换个活法,不再离家远行,而是在家中侍奉双亲,安稳到老。
秦滔哦了一声:“合作?魏小姐想如何合作?”
“我会尽力拖延时间,帮助山中人马转移。”
秦滔来回踱了几步:“不够。”
我问:“秦公子想怎样?”
他冷冷地道:“成亲。”
14
我和秦滔共乘一骑回去时,营帐里已乱做一团。
女护卫看到我,高兴地大叫起来:“魏公子回来了。”
众人纷纷围上来,赵卓看到我们共乘一骑,双眸一暗,立在原地。
我想要下马,秦滔却收紧我腰间的手臂,他温热的呼吸喷在我后颈上:“怎么?怕你的心上人不高兴?可惜他早已娶妻。”
我心中闷闷的疼,想用胳膊肘捣秦滔,却被他勒住动弹不得。
赵卓阴沉着脸道:“秦公子,事有轻重缓急,如今众人正急需雷火——”
“干你屁事。”
秦滔抓起马上的水囊,扔过去正好砸在赵卓身上。
赵卓握紧拳头,硬是忍下这口恶气。
秦滔控着缰绳,马儿踏着碎步来回走动。他一付无赖样叫嚣道:“你们光想着雷火雷火,我告诉你们,魏小四是我未过门的媳妇,魏公子是我的大舅哥。大舅哥身体不适,我带大舅哥去看病怎么了?他要是出了事,什么屁雷火也造不出来。”
说着,他靠近我耳畔轻声道:“大舅哥,我说的对不对?”
靠的太近,我很是不喜,却只能闭了闭眼睛:“对。”
秦滔扶我下马,却没有回我的营帐,而是往他的营帐方向走。
赵卓追上来,挡在我们面前,眼睛紧紧盯着我:“魏公子是不是有苦衷?只要说出来,我一定想办法帮你。”
我避开他的目光:“没有。”
秦滔大笑一声,拉着我绕开赵卓,进了营帐。
帐帘轻轻放下,隔开了我和赵卓。
15
秦滔坐在桌旁,招手叫我过去。
见我不动,他说:“我又不是老虎,就想跟你说会话。”
我想了想,走过去坐到他对面。
秦滔倒上酒,将一杯推到我面前:“这是上好的桂花酿,不辣口,喝一杯驱驱风寒。”
我尝了尝,酒里有丝丝甜味,还有淡淡的幽香。
这是女人喝的酒,我转动酒杯:“你好喝这一口?还是你早就想请我喝酒?”
秦滔看着我,毫不掩饰道:“早就想请你喝酒。汤城的果酒一般,京城有家果酒铺子,酿酒天下一绝,以后我带你去喝。”
我道:“以后的事,还早着呢。”
“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秦滔问我:“你今年多大了?”
“十八。”
“什么时候学的制雷火?”
我想了想:“八岁。”
“八岁?”他轻轻笑起来,“八岁就会制雷火,说明你天生是做这行的。”
我不满地瞥他一眼:“谁天生爱做这个。魏家避世数代,还是被仇家找到了。当时全家一起逃亡,要制不出雷火,全都会被*掉,我九岁的二哥,就是赶制雷火时被炸死的。秦滔,你想跟我成亲,就是看上魏家的雷火了吧?我可以把雷火技术全告诉你。”
秦滔眸光一闪,笑嘻嘻地道:“人和雷火,我都要。”
16
早上醒来时,我躺在塌上和衣而卧。
秦滔早已不见踪影。
我坐起来,想起昨夜跟秦滔喝到半夜,最后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
“魏公子还未醒,你不能进去——”
营帐外传来吵嚷之声,其中有赵卓充满怒气的声音:“让开。”
我连忙躺下,盖上被子装睡。
营帐门被一把掀开,赵卓闯了进来。他快步走到塌前,轻声唤我:“魏小姐,魏小姐?”
我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赵卓见我不答应,咬咬牙道:“魏小姐,得罪了。在下带你离开这里。”
说着,他伸手过来准备掀被子。
啪。
马鞭重重抽过来,幸亏赵卓躲得快,要不这一鞭非抽到他手臂上。
“赵公子想对我家大舅哥做什么?”
我悄悄睁开眼,看到的是秦滔的背影。
赵卓冷冷道:”她才不是你什么大舅哥,她是魏家小姐魏小四。“
“哦。”秦滔点点头,“原来你都知道。那小爷倒想问问,你准备对小爷未过门的媳妇做什么?”
赵卓道:“魏家小姐从未许下婚约。这些都是你编造出来的谎言。她如今昏睡不醒,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做没做什么,跟你何干?你家有娇妻,管小爷家的闲事做甚?”
我攥紧手指。赵卓早已娶妻,上一次是我执意相随,可这一世,他还苦苦纠缠做什么。
赵卓被质问的哑口无言。
秦滔道:“小四身体不适,这几日要好好休养,管不了你的什么屁雷火。赵卓,你再来纠缠,休怪小爷对你不客气。滚!”
等四周安静下来,我缓缓睁开眼睛。
秦滔正坐在床头嗑瓜子,见我睁眼,一颗剥好的瓜子送到唇边。
我偏头躲闪,躲到哪里,瓜子便跟到哪里。
我只好无奈地张开嘴,将瓜子吃进去。
秦滔凑上来笑嘻嘻地说:“小爷刚才骂赵卓,解气不解气?”
我坐起来:“解气。”
秦滔伸手在我腮帮子上捏了捏:“敷衍。”
活了两世,还没人对我这么动手动脚。我下意识地捂住他捏过的地方:”你,你干什么?“
秦滔理直气壮地说:“捏你啊。”
说着,他又在我脸颊另一侧捏了捏。
我双手捂住脸,忍无可忍:“秦滔!”
他一脸坏笑,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弹,然后得意地眨眨眼,背着双手,趾高气扬地出门去了。
我放下捂着额头的手。
他怎么会如此的——幼稚!
17
我中了祟气,在床上“昏睡”三天三夜不醒。汤城太守请来神巫,日夜在营帐外跳大神。
可实际上,我和秦滔猫在帐篷里,秦滔教我掷筛子赌钱。
秦滔往椅子上一靠:“不玩了不玩了。”
我刚学会,正觉得新鲜:“干嘛不玩了?”
秦滔斜瞟一眼桌上成堆的瓜子:“赌注太小,没意思。”
我出门没带银钱,也就荷包里有几两碎银。
我全倒在桌上:“我押银子行不行?”
秦滔轻嗤一声:“小爷都是成百上千的押注,你这加起来也没超过三两吧?”
我闷闷不乐地将银子收回荷包。
秦滔眼骨碌一转:“好好好,小爷让着你。小爷一局押五百两,你一局押一两,行了吧?”
玩五局,输五局。
我不但将荷包里的银子输出去,还倒欠秦滔二两银子。
我一口闷干桂花酿,赌红了眼:“再来。”
秦滔摇头:“五百两对一两,小爷亏大发了,魏小四你快见好就收吧。”
酒意上头,我冲动地说:“我不用你让,五百两就五百两。想当年千军万马我都不怕,我能怕你个秦滔?接着来。”
赌到日落时分,秦滔笑的像只贼兮兮的狐狸:“魏小四,你总共欠小爷四万八千六百两银子。”
“胡说八道。”
我一把抢过纸张,上面一笔笔记得清楚,还有我的签字画押。
我酒醒一半:“秦滔你坑我。”
秦滔贼笑着伸手夺纸:”愿赌服输。“
我转身躲过,将纸团成一团往口中塞,就如同上一世,手中绝密文件不能烧掉,就只有咽到肚子里最保险。
秦滔抓住我的手腕,失笑道:“魏小四你做什么?耍赖?”
我才不管耍赖不耍赖,我只知道只要将纸咽下去,就少了四万八千六百两的外债。我使劲伸长脖子,张嘴去够近在咫尺的纸团,可怎么够也够不着。
够着够着,黑影笼罩下来,我的唇被吻住了。
我惊讶地愣住,忘了挣扎,只觉得他的唇冰凉而又柔软。
反应过来后,我一把推开秦滔,心中恼怒无比。
秦滔两根手指夹着纸团,举到我面前,一脸促狭的笑意:“魏小四,你是赖不掉的。”
我扭过头不看他:“秦滔你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他将纸团抚平、折好、放入怀中贴身收好,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18
自打那日后,我以制药为借口,宿在单独的营帐里躲着秦滔。
等雷火弹制成,已是半月之后。
官兵炸出一条路,直捣山贼老巢,却发现所有山贼早已从地道逃走,只留一座空寨。
赵卓负责此次行动,这样的结果自然让他脸上无光。
秦滔却是春风满面,拉着我向赵卓告辞:“到时小爷和小四的喜酒,赵公子一定要来喝。”
从营帐一出来,我就甩开秦滔的手:“人我帮你救了,雷火技术我也答应给你,你还想干什么?”
秦滔眯了眼睛:“魏小四,当初说好成亲,一见赵卓你就反悔,你到底看上他哪点?”
“我是喜欢过他。”我索性承认,“可秦滔,你跟赵卓又有什么分别?你们真正看中的并不是我,而是魏家的雷火。我都答应将雷火技艺告诉你,你还想怎样?”
秦滔沉下脸:“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既然这样,小爷告诉你,你知晓小爷的秘密,除了死,就只能乖乖待在小爷身旁。”
他将我拉上马,一路急疾,我偏头躲避刺骨的寒风,他发觉了,依旧一言不发,却将披风拉到身前罩住我。
寒风让我慢慢冷静下来。我抬头道:“我有话对你说。”
骏马又疾驰一阵,渐渐慢下来。
马儿顺着道路慢慢往前走,他冷着脸道:“说吧。”
我斟酌着词句:“你韬光养晦多年,就是防着秦家的嫡母嫡子吧?若是与我成亲,秦家肯定不会坐视不理,你与秦家撕破脸不说,多年的谋划不就付之流水?”
秦滔冷冷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愿成亲。实话不妨告诉你,蛰伏总有亮爪的时候,是猫是虎总要拉出来看。”
我吃了一惊:“你准备起事?”
秦滔揉揉我的脑袋,咬牙道:“该机灵的时候不机灵,不该机灵的时候又比谁都机灵。”
我心中掀起狂风巨浪。上一世,赵卓率先起事,遭到朝廷的强势镇压,我们历经九死一生才活下来,赵卓起事两年后,秦滔才异军突起,赵卓说秦滔抓住了好时机。
可如今,秦滔要率先起事,那赵卓遭遇的重重困难,在秦滔身上还要重演一遍吗?
我身体微微一颤,秦滔感觉到异样,低下头看我:“怎么了?”
我含含糊糊道:“没事。”
秦滔胸腔一声低笑,声音算得上是温柔:“魏小四,你是在担心我吗?”
没等我说话,他已经捧住我的脸掰转过来。我看到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像是有星辰在闪烁。
他的手掌很温暖,手指在我脸上轻轻摩挲,有些痒。
我刚想挣脱,他俯下身吻了我。我用手推他,他抓住我的手腕,将我紧紧扣在怀里,加深吻的力道。
我咬破他的嘴唇,嘴里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他才放开我。
他满不在乎地用手背抹掉唇边血,笑道:“魏小四,这一辈子还长着呢,总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19
秦滔将我送到家门口,俯下身揉揉我的头:“等我回来。”
我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一时有些迷茫。
太守大办特办一场春日牡丹庆功宴,庆贺攻下山寨,占据山贼老巢,
大哥身体不好,我随大哥同去赴宴,时时照拂。
酒宴空暇,我出来透口气,遇到了赵卓。
赵卓拦住我:“请留步。小姐与他人谈笑自若,为何每次见到在下,却如同洪水猛兽?”
“或许是没有眼缘。”
“可在厉山那晚,小姐说,曾经喜欢过在下。”
我抬起头看着赵卓,四目交汇,眼前的他有几分陌生。我心中的赵卓恪守礼制,从不说出格的话,如今的他却是一次次纠缠,甚至说出这般咄咄逼人的话。
这个他,还是我喜欢的那个他吗?
“相公。”软糯的声音响起,身形纤秀的杏黄裙女子走过来,一看就是柔美的江南女子。
赵卓道:“阿柔,快来见过魏小姐,魏小姐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
他毫不掩饰对我的夸赞,江柔没有半点不悦,向我行礼:“相公很少夸人,既然他这么说,魏小姐一定不是普通人。”
赵卓道:“我与魏小姐还有事要谈,柔儿你先回去吧。”
江柔点点头:“夜风寒凉,相公莫让魏小姐着凉。”
赵卓嗯了一声。
上一世,我只见过江柔寥寥数面。他们夫妻相处平淡如水,可饶是如此,江柔是赵卓唯一的妻,她为他诞下唯一的子嗣赵唐阳。
江柔是江南富商之女,她嫁给赵卓时,赵卓一贫如洗,江柔算是下嫁。有了江家财力的支持,赵卓才有本钱聚拢打天下的第一批人。江柔不争不抢,专心打理家事,很少出来应酬交际,不过赵卓一生只娶她一人,也算是没有辜负她。
我笑道:“赵公子家有娇妻,跟我说喜欢不喜欢,这算什么意思?”
“我与她是腹中订的娃娃亲。”赵卓道,“我对阿柔是感激之情,是亲情,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赵公子慎言。我对外人家事不感兴趣。”
我转身离开,赵卓在后面大声叫我,我也没有回头。
走到无人的地方,我无力地靠在栏柱上。
上一世,我一直以为自己败给了时间,我遇到赵卓的时候,他已经娶妻,他不能做对不起妻子的事情。可现在我才知道,赵卓根本不爱江柔,我败给的,是他的野心。
20
秦滔果然起事了。
他率兵攻打江城,却遇上恶劣天气,獒军藏身的江中岛暴露,江两岸集结朝廷兵马,只等山洪一退,便要上岛捉人。
我接到秦滔的飞鸽传书,他对自己的险境只字不提,只让我安心等候,他一回来便向我父母提亲。
我在屋里枯坐半日。
半日后,我去找赵卓。
他眼中难掩喜悦之情:“魏小姐前来所为何事?”
”雷火弹加我,换二十条大船。“
江柔父母逝世后,江家家产尽悉落于赵卓之手,包括江家海上贸易的数十条大船。
赵卓眼中的喜悦渐渐消散:“你要救秦滔?”
二十条船趁夜从上游漂到江心岛,接上獒军,再顺流而下,好歹有一线生机可博。
这笔生意,就看赵卓做不做。
赵卓答应了:“我要你发誓,永远效忠于我。”
好半天,我才应道:“我发誓。”
这样的誓言,很久以前我也发过,只不过那次是自愿,这次是被迫。
21
赵卓一再劝我,夜黑水急,行船有各种危险,我在家中等消息就可以,但我还是登上大船。
大船顺流而下,不多时,黑暗中出现点点星火。
赵卓告诉我,那是岛上起义秦军点燃取暖的篝火。
我连忙道:“赶紧救人。”
赵卓却传令所有船只下锚停止前进。火把点燃亮起,每艘船的甲板上都站满士兵。这二十艘不是空船,而是载满硝石雷火的兵船。
士兵们将硝石雷火投射到小岛上,再发射火箭,轰隆隆的巨响不断传来,整个小岛变成一片火海。
赵卓命令女护卫看住我:“魏小姐,今晚你其实是不必来的。”
我坐在椅子上冷笑道:“你不愿看着秦滔坐大,所以利用这次机会将他一网打尽。赵卓,你不讲信用。”
赵卓走到我面前,弯下腰深深凝视我:“赵某早看出,魏小姐不是池中之物。只要有魏小姐相助,成就大业不是难事,魏小姐不如再认真考虑考虑?赵某对天发誓,日后若成事,绝不亏待魏小姐,赵某有的,魏小姐也必定有。”
远处爆炸声连绵不绝。
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卓坐下来:“洗耳恭听。”
“从前有个女子,她为一名男子的抱负折服,愿意追随他成就大业。后来男子果然开创属于自己的王朝,可在一次出巡中遭遇雪崩而死,临终前将年幼的儿子和国家托付女子。女子平内乱、抗外敌,殚精竭虑数十年,终于等到小皇帝长大成人,可小皇帝却误以为女子有摄政不轨之心,设下埋伏,将女子万箭穿心而死。如果你是那名女子,你会怎么做?”
赵卓皱眉不语。
我笑笑道:“小四不愿再卷入朝堂之事,只想平平淡淡过一生。”
赵卓道:“我虽听不懂故事含义,但魏小姐既上了船,想下船是万万不能的。”
我轻轻一笑:“是吗?”
远处,一艘大船突然爆炸,在江面上燃成一个大火球。
赵卓惊的站起来:“怎么回事?”
紧接着,一艘艘船接二连三地爆炸。这些船价值千金,每炸掉一艘,都是成千上万两的银子。
士兵上前禀报:“大人,岛上没人,是座空岛。”
赵卓脸色灰败:“中计了。”
这是秦滔设下的圈套。江心岛并非獒军藏身之地,只不过是他放出的烟雾弹。
秦滔飞鸽传书,与我豪赌一场。如果赵卓出手相救,那秦滔应允我三件事;反之,赵卓落井下石,那我便要应允秦滔三事。
重活一回,我还是没忍住,给了赵卓机会。可赵卓虽然接受我带着雷火投诚,却还想要将秦滔置于死地。
人心不足蛇吞象,向来就是如此。
22
轰隆一声巨响,船身燃起火光。
熊熊火光中,赵卓扶着船舷,望着江面上的火光,笑声粗哑而痛苦:“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我被巨大的气流弹飞,即将掉落之际,手腕一紧,赵卓扑过来,从上面抓住了我。
我吊在船外,看向他身后:“小心。”
一根桅杆倒下来,直直砸在赵卓身上,他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可他仍死死攥住我的手。
他一寸一寸地将我往上提,唇角鲜血滴落在我的手臂上。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腮旁落下。
今晚我大可不必以身犯险,可是我还是来了,我想,我应该还是放心不下赵卓。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
赵卓和我同时弹飞,一起落入水中。
23
等我醒来,头顶是稀疏的星空,耳畔除了潺潺流水声,还有又惊又喜的声音:“魏小四,魏小四你终于醒了。”
我转过头,看到了秦滔。
他浑身湿淋淋的,看起来很是狼狈,看我睁眼,脸上是又想笑又想哭的神情。没等我细看,我被他一把按在怀里,他的声音有几分哽咽:“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来蹚这趟浑水。”
我被勒得喘不上来气:“咳咳——”
秦滔这才放开我,嘟囔道:“特么快吓死小爷了。”
他伸手想掐我的脸,但最终没舍得,只是戳了戳我的脸颊:“你是不是担心我才来?小爷早告诉过你,没事没事,你怎么就是不听。”
我倚在他怀里,听他唠唠叨叨一大堆废话,突然觉得很安宁。
秦滔替我裹上大氅,背着我往回走。
走到一半,有士兵抬着担架前来:“报告,发现赵卓的尸首。”
我的手指不自觉收紧,紧紧抓住秦滔肩膀。
秦滔将我放下地,扶着我走到担架旁。
我揭开白布,赵卓躺在上面,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我两腿发软,要不是秦滔扶住我,我就一屁股坐地上了。
秦滔摆摆手,士兵将赵卓抬走了。
我先是无声流泪,然后哽咽抽泣,最后放声大哭。
他用这种方式,还了前世的债。
我俩最终还是各不相欠了。
24
我在南山种了块地。
秋天正是丰收的季节,篱笆外菊花绽放,篱笆里藤叶间藏着一个个大南瓜。
小侄女在院子里捉蚱蜢,大哥大嫂在屋里跟我说话。
“小四,五年了,你一个人住在这山上,我们实在担心得紧,你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我笑着说:“我在这里过得很好,清静自在没烦恼。你们来吃饭,我欢迎,要说些别的,我就要送客了。”
大哥大嫂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五年,他们无数次劝我下山,我都拒绝了。
吃饭时,大哥说起了天下局势,感叹当年的浪荡子秦滔经过五年征战,竟离问鼎天下不远。可惜我和大嫂光顾着聊家务女红,无人接他的话,大哥觉得好生无趣。
吃完饭已是日暮,大哥一家三口下山回家,我关好院门,准备回屋睡觉。
刚踏进门,便看到桌旁坐了个人。
五年不见,秦滔变得更加沉稳内敛。他站起来走到我身前,张开胳膊抱住我。
我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良久无语。
这五年,他的书信从不间断,我却从未给他回过一封。
他道:“小四,五年前赌钱你输我五万两,后来打赌你又输给我,现在我要来收赌债。“
我应道:“好。”
他看着我,眼中浮现惊喜之色:“你同意了?”
我点点头。
他捏住我的下巴,狠狠吻我。
吻完,我问:“这就是你收的赌债吗?”
他一把拦腰抱起我,笑得意味深长。
“不,这只是利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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