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红色的新房内,烛影微微摇曳,映着一双璧人。单就喜宴而言,皇家除了多了几分奢华外,布置大抵也就是与寻常人家相差无几的满目红绸,其实本质上并无太大不同。
若不是那微微颤抖的手,以及落在手背的晶莹泄露了红锦盖头下的满心苦楚,亦不会有人想到新娘子吊着一张不能哭的脸。这就是皇家的喜事,往往未必能及百姓家的幸福。
约摸半年前,在一个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公主曾悄悄派贴身侍卫把那个北国送来的质子绑架了,连带一起“被绑架”的还有她自己。
原本在皇宫大内谋划一起绑架案,且要绑架对象是北国的庶出王子和当朝公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如果策划者是当朝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北国王子的准王妃,一切就又另当别论了。而公主之所以绑架这位质子倒也不是因为什么深仇大怨,毕竟双方连面都未曾过,这只是她单方面不愿意和亲,闹的小性子罢了。
据闻北国内乱已平,历经数年重整,国力大胜,欲迎回先前送来的质子。于是小公主的父皇、当朝皇帝为示友好,决定将小公主一同送往北国和亲。
“你说,我身为父皇最宠爱的小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去和亲呢?”坐在马车内的公主瞥见车外多了一道人影,还以为是自己的侍卫来了,便深深地叹了口气。
谁知掀开帘子,探头一看,却见一张陌生的脸。她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还是对方先开的口:“你的那位侍卫与人缠斗上了,我受他所托来带你走。”
公主不由拧了拧眉:“那个质子那么难缠么?哎,你有没有交代他切不要胡乱伤人性命,我虽不愿和亲,但也不愿伤那人性命。”
来人沉闷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准备把马车的帘子拉上。公主何曾受过这样的轻慢,她本欲发作,但想想自己此番算是脱离了公主身份了,似乎也没什么资格对人颐指气使,只好无言地坐回车内,任由对方拉好帘子。
于是两两无言,只有“哒哒”的马蹄声一路奔赴公主自己也不知道的远方。由于自幼在皇宫生长,公主对宫墙外的世界陌生得很,是以若要问她逃去哪,她也是毫无主意的。此刻的她只想放任自己沉沉睡去,不再去想一贯宠溺她的父皇为何逼她和亲,也不再去想自己究竟能逃到哪儿。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总之公主再醒来时,天已光亮,一丝薄光透过帘子的缝隙照了进来,打在公主脸上,而马车也停了。在车内拘了一夜的她伸了伸懒腰,然后垫着脚,好不容易才从马车上挪下地来。这让她格外委屈,原先在皇宫中上下马车总有人提前拿好垫脚凳,她只需要提着裙摆,优雅地踏着垫脚凳上下马车即可。
“我从昨夜起就不再是公主了。”公主长长吸了口气,暗自提醒自己,强行将委屈的泪憋了回去。
昨夜那人呢?公主举头四处张望,最后才在不远不近的一棵树上看到了坐在树枝上,双目紧闭,抱臂小憩的他。公主不愿扰人清梦,本想继续回马车里坐着,却不想刚转身就被树上那人叫住了:“先在车外舒展舒展,过会继续赶路,我们去北国。”
“为什么是北国!”公主惊叫出声,北国不就是她差点嫁去的地方,“我好不容易逃出皇宫,难道还要自己送上门吗!”
“安全。”树上那人丢下了两个字,声音清冷至极。
公主按了按胸口,心中默念了数句“莫生气”,然后为自己寻了一个颇为合理的解释:最危险的地方最为安全。这样一想也就没那么惊慌生气了。
未到北国的时候,公主一直觉得北国势必是个蛮荒之地,到了北国以后,公主才发现北国街巷似乎也没有很差:酒肆饭店林立,挑着扁担的小贩沿街叫卖,来来往往的行人笑意盈盈,看着也算得上是安居乐业。于是公主近日郁郁的心情终于稍稍有些宽慰,只是在想起近几日不甚愉快的相处时,她悄悄对身边那个冰块脸翻了一个白眼:“讨厌的冰块脸!”
从皇宫中带出来的银两并不够公主一生富足,只够她勉强在此处安居,更遑论有日她还将自己身上本就不够多的钱拿来摆摊发救济粮。
那日原是她一时好心将自己手中热乎的包子给了一个小乞丐。那小乞丐的母亲是个盲人,她用自己那双脏兮兮、略略干枯的手紧握公主的手,嘴里不住念叨着:“您真是个活菩萨。”这让公主尤为心酸,索性就将自己的全部家当拿了出来,买了许多包子开摊发粮,扶助幼小。
看着公主忙活得满头大汗,那冰块脸神色间略有不屑:“你这点银两救不了许多人,若遇天灾,战争,更是饿殍遍野。”
“那就尽我所能,能救则救。”公主用手背拂了拂额间的汗,头也不抬地继续为闻讯前来的乞丐发包子。
许是在旁干看着,内心过意不去,那冰块脸这才搭手帮着一起发包子。也是那日,冰块脸对公主的态度好了许多。在北国救济贫民花光了钱财的二人也才终于有了一丝相依为命的意思。
至于二人往后吃穿用度,一面靠冰块脸在外谋些苦力活计,另一面公主自己也学着刺绣帮补生活。可公主自幼锦衣玉食,哪是刺绣料子,任她一双玉手刺得满是针眼也没能绣好一条体面的鸳鸯帕子。最后还是冰块脸教她如何刺绣。
“你一个男子怎么会刺绣呢?”公主睁大了双眼盯着冰块脸飞快地走针,极为震撼。
“我母亲原是绣女,以前日子不好过,受人克扣用度时,我也帮着她刺绣换钱。”冰块脸说得风轻云淡,但公主望向他时,眼中不免带了染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有了这次意外交心,接下来的时日,公主与冰块脸倒也和谐。换不知情的人来看,许还会误将他们当作寻常平民小夫妻。
也不知哪日起,公主脸上总有几分愁云。只是冰块脸不闻,公主亦不说,二人就这样默契地沉默着又过了数日。终于某夜,熄灯后,公主向打地铺的冰块脸抛出了久困心中的问题:“若我不嫁会惹战乱吗?”公主以前虽久居深宫,不懂朝政,但也数次听说国势颇为不好,这恐怕也是她父皇狠心送她和亲的缘故,她的家国实在难以承受战火。
冰块脸恍若未闻,也没有答复。黑暗中,公主也不知对方是何反应,只能讷讷地自说自话:“睡吧,明日再说。”
次日,公主在桌上留了一条鸳鸯帕和一封信就离开了。信上字迹娟秀:若是战火起,就更是饿殍遍野。我身为一朝公主,自幼锦衣玉食,便要负起责任,保护一方子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望君珍重。
就这样,公主在外飘摇了小半年后还是回宫和亲了。大婚那日,红妆千里,普天同庆。满目喜庆的红刺得公主两眼发酸。那质子似乎极为温柔,他拉过公主的手,轻轻帮她抹掉了手背的泪,然后才缓缓揭开了公主的红盖头。
公主颤抖的睫毛上还挂着泪,她略略抬头,却在下一秒满是错愕:“冰块脸?你是那质子?”
冰块脸微微点了点头,原来当时的绑架错洞百出,公主的侍卫一进质子院中就被生擒。皇帝震怒,本想就地处决了那胆大的侍卫。是他出面保下了那侍卫,还说自己会妥善处理,说服公主出嫁。
“那你果真只是为了劝服我和亲,才护我伴我么?”公主还来不及欣喜,旋即就又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
“起初是,因为我们都没得选,但后来就不是了。”冰块脸一面抹去了公主眼角未落的泪,一面答。
“什么时候?”公主闻言,满脸欣喜地抢出了声。
“或许是你这个泥菩萨,自身难保,还想渡人的时候吧。”冰块脸细思了会,又补充道,“小泥菩萨,我做那一叶扁舟,渡你可好?”
Copyright © 2024 妖气游戏网 www.17u1u.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