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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逢隆冬,窗外大雪纷飞。
狂风肆意地拍打着门窗,发出“吱呀哐当”的声响,丝丝寒气顺势挤身进屋,冲走了房内最后的暖意,几个婢女冻得浑身打颤,一边添火,一边偷偷地打量着床上的女子。
女子二十出头,还很年轻,偏偏脸色苍白、眼神空洞,看着死气沉沉,像是命不久矣。
“吱呀——”
门外之人终于下定决心,推开了房门,脚步沉重地走进了屋,先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幽幽一叹:“阿瑶,清欢她……不愿做妾。”
云初瑶遍体生寒!
她紧握着双拳,却感受不到半丝内力,原本健康的身体也因为十年如一日的圈禁越发枯败,她深吸一口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开口:“季景珩,本宫要跟你和离。”
季景珩怔了一下。
“锦梅,”云初瑶咬紧了牙关,用尽了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才勉强说道:“备墨!”
“等、等等!”
季景珩慌道:“阿瑶,我、我们不能和离……”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云初瑶的眼睛,只小声道:“清欢、清欢说,她想干干净净地进门,所以,我们不能和离,只能……休弃。”
云初瑶手一抖,怀中的笔墨“哐当”一声,尽数摔到了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你……说什么?”
季景珩心下一虚!
完全不敢与之对视!
“没错!”
突然,一道熟悉且苍老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季母带着一大群嬷嬷丫鬟直闯进屋,表情狰狞地说道:“我儿休的就是你!”
“你放肆!”
云初瑶冷着脸,试图撑起她大晋公主的体面,一字一顿地开口:“你莫不是忘了,我是大晋的长乐公主,当今太后唯一的女儿,皇上的嫡亲妹妹,你当真想让季景珩休了我吗!”
“呵。”
季母冷笑:“你是不是大晋的公主都两说呢,还嫡公主?云初瑶,别说你不是公主了,就算你真是嫡公主又能如何?你不会真以为陛下会为你做主吧?实话告诉你,珩儿要休你的事,早就从陛下那里过了明路!”
云初瑶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轰然炸开!
她不是大晋的嫡公主?
怎么可能!
她是母后的亲生女儿,哪怕母后并不爱她、哪怕母后更喜欢身为郡主的宋清欢,她也依旧是母后的女儿。
现在有人告诉她,她可能不是父皇和母后所出,她又岂会相信?!
还有……皇兄。
他当真要看着自己被人休弃吗?
“一派胡言!”
云初瑶心下微慌,怒意更盛,刚一开口,她本就苍白的脸色便泛起了红,看着越发病态,她咬牙,故作冷静地说:“皇兄与我一母同胞,岂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人休弃!你假传圣旨,也不怕皇兄治了你的罪!”
季母冷笑一声,看向云初瑶的眼神满是不屑,道:“珩儿,还不快写休书?”
“你敢!”
云初瑶怒火中烧,厉声道:“行!这休书你非写不可是吧?既然如此,你们季家不仁,那就别怪我云初瑶不义!锦梅!扶我进宫!”
“阿瑶!”
季景珩脸色微变!
季母却笑得意味深长,颇有几分看好戏的姿态,说:“珩儿,你拦她作甚?让她去,我倒要看看陛下会不会为她做主呢。”
云初瑶心下一寒。
季母为何不慌?难道……
不!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道,皇兄虽然对她多有不喜,但看在自己是他嫡亲皇妹的份上,绝不会对自己如此残忍,当务之急,还是求见皇兄,让他指给自己一条生路!
这样想着,云初瑶又跌跌撞撞地朝外跑去!
短短的一段路,她摔了十几次,脸上、身上、腿上全是伤痕,手脚也冻得红肿,整个人都冷得打哆嗦,可寒风再凛冽、冬风再入骨,也远远没有此时的云初瑶心凉。
一墙之隔。
她的骨肉至亲正在给宋清欢庆生。
暖意、肉香、欢声笑语、句句祝福,全都与云初瑶无关,她像一只躲在阴暗处的丑陋老鼠,只能窥探别人的幸福,难怪这一路上,宫人们都一脸同情地看着自己、难怪季母不怕自己告状……
原来今天是宋清欢的生辰啊。
可他们都忘了。
今天也是云初瑶的生日。
“……她来干什么?”
殿内,一道充满嫌恶的少年音传了出来,正是云初瑶胞弟云晏羽,他烦躁地说:“她不知道今天是清欢姐姐的生辰吗!非要自找晦气!”
“阿羽。”
太后有些无奈地开口:“咱们一家人好不容易聚到一起,何必因她坏了心情?”
一家人……
云初瑶心神一震,竟有些恍惚,她本以为自己的心早就死了,却不想,她还是会因为母后的话悲愤异常,原来在母后眼里,他们和宋清欢才是一家人,那我呢?我算什么?
她身形微晃,脸白如纸,只能跪在地上,绝望地听着殿内的笑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双膝都跪得麻木、单薄的身子被大雪覆盖,几乎成了一座冰雕时,门,终于开了。
宋清欢披着月牙白的云纹披风,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大殿,似乎十分高兴,嘴角还挂着浓浓的笑意,可看到云初瑶的瞬间,她脸色变白,惊呼一声!
“清欢。”
皇上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挡到了宋清欢的身前,低声道:“别看她。”
云晏羽也脸色微变,大步上前,将宋清欢完全护在身后,对着云初瑶怒斥出声:“云初瑶!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鬼样子!也不怕吓着清欢姐姐!”
云初瑶心中大痛!
这是她的亲弟弟,她一手养大、手把手教他读书明理的亲弟弟啊!
可她不死心,强撑着身体也要爬到太后的身前,她匍匐在地、字字泣血:“母后在上,不孝女初瑶在此叩拜!母后!季家背信弃义,不但废儿臣武功、软禁儿臣,还妄图将儿臣休弃,求母后为儿臣做主!”
“云初瑶,你为女不孝、为长不慈、为妻不贤,”皇帝开口,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薄凉,只声音缓缓地反问她:“季家为何不能休你?”
云初瑶心脏抽疼,却对云晏宸的话充耳不闻,只眼神执拗地看着太后,像是在看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阿瑶。”
太后轻叹一声,看向云初瑶的眼神带着悲悯,她说:“你知道的,哀家的清欢娇气惯了,不能做妾。”
“噗——”
一口大鲜血喷了出来!
云初瑶身子一软,整个人都跌到了地上,绝望如潮水一般涌上了心头,悲痛也从四肢蔓延到百骸,可她双拳攥得死紧,黑漆漆的眼睛里都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因为比起痛苦,她更怨!更恨!
她恨不能撕碎他们丑恶的嘴脸!
因为宋清欢不能做妾,所以她云初瑶只能被人休弃!
因为宋清欢是他们的心尖肉,所以她云初瑶连活着都是错的,只能任人践踏!
为什么!
凭什么!
“啊!”
宋清欢吓了一跳,小手捂住嘴巴,惊呼出声:“皇兄!你快看!初瑶妹妹吐血了!快、快叫太医来!”
云晏宸脸色微沉:“清欢,你太善良了!”
“晦气!”
云晏羽也嫌恶出声:“这大好的日子,她也非要找不自在,本王可没她这样恶毒的皇姐,哼!她想趴在这儿装死,那就让她装,母后皇兄清欢姐姐,我们走!”
“可……”
“别管她!”云晏羽冷笑:“冻死她最好!”
太后叹息:“初瑶这性子是该管管了,罢了,清欢,我们走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躺在地上的人却始终没动一下。
雪,更大了。
2.“太子殿下!您、您怎么来了!”
门外传来锦梅略显慌乱的声音,来人却不管不顾,直接掠过锦梅,一把推开云初瑶的房门,声音冷冷地开口:“你们主子呢?还没醒?”
“回太子殿下的话,公主自前日落水,断断续续地烧了好几天,眼下还没——”
话没说完,锦梅的眼睛突然亮了,有些惊喜地说:“殿下!您醒了!”
云初瑶微微抬眼,视线从锦梅的身上一扫而过,最终落到了来人的身上。
他二十出头的模样,身着绛色锦袍,腰系蟒纹玉佩,丹凤眼、樱花唇,端是最温和不过的长相,举止投足间,也都是储君长兄的风范。
正是她的兄长云晏宸。
不过,相比于前世那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眼前的云晏宸明显更为稚嫩,看向自己时,虽克制着愤怒,却还是让云初瑶看出了他的不满。
云初瑶唇角微勾。
眼底的愉悦几乎要溢了出来。
是的,她重生了。
老天垂怜,竟然让她重生到了她十三岁、还未与季景珩定亲的这一年,这一世,她云初瑶若不活出个名堂来,岂不是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皇、皇兄?”
少女看到来人,眼睛微微睁圆,看着有几分娇憨,很是受宠若惊地开口:“皇兄,你是来看我的?”
云晏宸脚步一滞,只能暂时压下了心中的怒火,说:“自然,你昏迷了两天,孤担忧得厉害,如今看你醒了,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对了,你现在感觉如何?太医他怎么说?”
“不好。”
云初瑶眼神一黯,有些怅然地说:“只道我伤了身子,需要静养。”
云晏宸一愣。
他以为云初瑶为了不让自己担心,肯定会说自己的身子已经大好了,届时,他再为清欢求情,也是理所应当。
可现在……
“那你这些日子多备药膳,少食多餐,切记不能馋嘴,以免病情加重。”
云晏宸一口气说完,也不等云初瑶应声,就情不自禁地开口:“初瑶,孤听闻你前日是失足落水,与旁人并无干系,既如此,你何不为清欢——”
云初瑶心下冷笑。
前世她落水昏迷,醒来后,更是生怕云晏宸为自己担心,第一时间请他入宫,却不想她的好兄长对她毫不关心,只一门心思地为宋清欢求情,她无法,只能拖着病体,求见父皇。
而今,云晏宸竟然又隐晦地提起了宋清欢!
“皇兄。”
云初瑶仰起白瓷一样的小脸儿,定定地看着云晏宸,声音严肃地说:“实不相瞒,其实我前日落水,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想要加害于我!”
云晏宸微微拧眉,看向云初瑶的眼神也有些冷了。
“哦?谁要害你?”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讽意:“……皇妹莫不是要指认清欢?”
一想到清欢因为初瑶的昏迷不醒,已经受罚多时,可她一边被人罚跪,一边还不忘关心初瑶,几次提醒自己,想让自己看看初瑶的伤情,云晏宸怎能不动容?
两相对比,更是高下立见。
云晏宸看向云初瑶时,眼底闪过一抹失望。
云初瑶哪里看不出云晏宸的心思,闻言,她更觉啼笑皆非,可面上,她却只余诧异,惊讶地说:“……皇兄,你、你怎么能这样想呢!”
云晏宸一愣。
云初瑶小脸微冷,声音也是难得一见的严肃,说:“皇兄,宋清欢虽然不是我们的亲姊妹,可她毕竟与我们一同长大,又怎会做出伤害手足的丑事?更何况我出宫是因为宋清欢的帖子、游湖也是因为宋清欢的提议,她就算再傻再蠢,也不至于留下这么多的把柄,不是吗?”
云晏宸张了张嘴。
游湖也是清欢的提议吗?可清欢明明说……
他心下生疑,忍不住缓了声音,重新说道:“初瑶,孤印象里,你和清欢的关系并不算好,今天怎么为她说起话了呢?”
“皇兄!”
云初瑶急了:“我确实和宋清欢关系不好,可那是因为我们性子不和啊,她喜欢琴棋书画,我独爱舞枪弄棒,要是合得来,那才奇怪呢,再说,就算我们真的关系差,也是自家姐妹,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害我落水不是?你这样想,岂是君子所为!”
云晏宸:“……”
他噎了一下,半晌,才勉强开口:“初瑶,你误会了,孤并没有怀疑清欢。”
是啊。
你当然不会怀疑宋清欢,你只是怀疑我别有用心而已!
云初瑶心下冷然,面上却松了一口气,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说:“皇兄,听你这么说,我也就放心了,我可不想恶人没找见,再伤了自家姐妹的情分!”
云晏宸也是心下一松。
初瑶没有记恨清欢,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不然,他也会跟着左右为难。
不过……
“你确定你落水的事不是意外?”云晏宸微微拧眉,沉声道:“你可有证据?”
云初瑶眸子微闪,也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皇兄,你可知我落水之前都踩到了什么?”
云晏宸看她。
“油!”云初瑶咬牙道:“如若不然,我也不会脚底打滑,摔进了月牙湖!”
“不可能!”
云晏宸一听,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道:“事发后,父皇第一时间命人调查,早就将月牙湖附近的船只礁石都检查了一遍,绝不会出现漏网之鱼!”
“你确定?”
云初瑶眯了眯眼睛:“父皇的人查了所有的地方、没落下任何一处?”
“自然,”云晏宸蹙眉:“初瑶,孤知道你失足落水,定然十分害怕,怀疑有人害你也是人之常情,可凡事要讲证据,要是没有证据,即使是孤,也无法为你做主。”
“衣裳和鞋呢?”
云初瑶突然开口:“我的衣裳和鞋有人查过吗?”
云晏宸身形一顿。
“锦梅,”云初瑶微微颔首,示意锦梅道:“你出去一趟,将本宫前日穿的衣裳和鞋子全都呈上来。”
锦梅立即应是。
云初瑶也示意锦梅离开。
不一会儿,锦梅就押着一个小宫女,怒气冲冲地进了屋,忿忿道:“殿下,奴婢找遍了整个侧殿,也没找到您前日穿的那身衣裳,一问才知道,那衣裳都叫这个小贱蹄子偷去了!说!公主殿下的衣裳哪去了!”
3.“殿下饶命啊!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
小宫女话没说完,就被锦梅拎住了耳朵,狠狠一拧,厉声斥道:“还敢说谎!三四个人一齐指认你,你还敢不认?再不从实招来,当心我要了你的贱命,两位殿下,这小蹄子不藏金、不偷银,只偷拿了件衣裳,一看就是包藏祸心,还望殿下明察!”
“皇兄……”
云初瑶也小脸儿发白,不安道:“怎么办啊皇兄,我只有这一个证据,还被人给毁了,我、我拿什么才能证明自己真的被人害了呢?”
云晏宸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看向小宫女时,黑眸微暗,满是冷意。
他又不傻,哪会不明白毁尸灭迹的道理?初瑶的衣裳要是还在,倒是有她陷害别人的可能,可眼下,初瑶的衣裳让人给毁了,那就说明初瑶的落水绝非偶然。
而是另有黑手!
只是初瑶年纪尚小、心性单纯,根本想不到这一点罢了。
这样想着,云晏宸忍不住地抬起了手,揉了下云初瑶的小脑袋,有些怜惜地说:“初瑶莫怕,孤一定会将这背后之人揪出来。”
“嗯!”
云初瑶用力点头,眼睛亮亮地说:“皇兄!你真好!”
小姑娘长得好看,大眼睛黑白分明,仰着脑袋看人时,黑溜溜的眼睛里全都是对方的倒影,像只无助的小兽,只能一脸依赖地窝在自己的身旁。
云晏宸心下一软。
初瑶还是个小姑娘呢。
平时她脾气再差、再张牙舞爪,一遇到危险,也只知道依附旁人,她还小呢,哪有那么多的坏心思。
不过是旁人想多了罢了。
“阿瑶放心,”云晏宸温声道:“孤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阿瑶?
这两个字落到云初瑶的耳边,险些让她嗤笑出声。
前世,她一心一意待他、全心全意地为他,三番五次因他涉险,也只换来了他一声比一声冷淡的“初瑶”,今生,她对他再没了兄妹亲情,只余利用,他竟真情实感地唤起自己来了?
有些好笑。
云初瑶没忍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云晏宸怔了一下,心底隐隐升起了一抹愧疚,自己待阿瑶,确实是冷淡了些,不然她也不至于因为这一声阿瑶,就感动至此,罢了,以后他用点心、对她好些就是了。
“对了,前几日阿瑶不是说,准备送给孤一件生辰礼物吗?”云晏宸含笑着问:“眼下可是备好了?”
云初瑶的笑意更深了。
是了。
自打她懂事起,云晏宸过得每一个生辰,她都会用心准备礼物,十三岁这年的她更是如此,为了这一个绣品,十三岁的自己硬是熬了十几个大夜,可换来的却是一句“孤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必绣了。”
当时的自己很委屈吧?
重来一世,云初瑶可不会再给云晏宸送那样用心的礼物了。
“锦梅,”云初瑶颔首道:“还不快去将本宫准备好的端溪砚呈上来,这可是本宫特意托人从端州带回来的呢!可精细着些!别摔坏了!”
锦梅呆了一下,才堪堪反应过来,忙道:“喏,奴婢这就去取!”
“端溪砚吗?”云晏宸的眸子闪烁了一下,轻声说:“孤还以为……”
阿瑶会送一些绣品和书画来呢。
毕竟以前她都是这样送的。
更何况,端溪砚虽好,但也谈不上绝无仅有,光是云晏宸所在的东宫,就有足足四方端砚,且这砚台作礼,虽不至于失了礼数,但也远不如手工绣品上心,依阿瑶对自己的亲近,不应该只送一方砚台的。
现在想想,自打自己进殿,阿瑶似乎只唤过自己一声“皇兄”,再没唤过一句“太子哥哥”……
云晏宸的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小阿瑶究竟是大病初愈、身子尚虚,很多事情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她因为某些事,已经跟自己离心了呢?
“嗯?”
云初瑶眼神茫然地看向云晏宸:“皇兄以为什么?”
“没什么。”
云晏宸笑了笑,眼底还是平日里的柔和,说:“只是觉得我们阿瑶也长大了,也有心了,多谢阿瑶的端砚,孤很喜欢。”
云初瑶也抿嘴一笑。
“至于这个奴才,孤先带走了,”云晏宸起了身,对着云初瑶道:“要是查出了什么,孤再给你传信。”
“好呀。”
云初瑶眉眼微弯,说:“皇兄,我送送你吧。”
说着,她就要起身,可不知是身子尚虚,还是头昏脑胀,她刚一站起,脑袋就嗡了一声,跌坐到了床榻上。
云晏宸忙道:“不必送了,你好生养病才是正经!”
“可……”
不知想到了什么,云晏宸的表情明显一僵,再开口时,声音不如先前那般果决,只张了张嘴,才道:“清欢和季景珩那里,还是孤去求情罢。”
“皇兄!”
云初瑶连忙道:“父皇正值盛怒,你不能过去求情,不然父皇迁怒于你,又当如何?”
云晏宸面露犹豫。
“毕竟在父皇眼里,若非宋清欢主动邀请、季景珩见死不救,我也不会连续两日都昏迷不醒,如今我刚醒,皇兄就去求情,父皇十有八九会以为皇兄不在意我的身体,只在乎宋清欢是否受罚,”云初瑶顿了一下,才哑声说:“所以,你不能去。”
这话落下,云晏宸的脸像是被巴掌打了一样的红,他有心觉得云初瑶是在讽刺自己,可定睛一看,却发现云初瑶的眼底满是对自己的担心。
他更觉尴尬,甚至还升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心虚,眸子闪烁了两下,才说:“孤、孤怎么会不在意阿瑶呢。”
“我知道,”云初瑶动容:“皇兄是我的嫡亲兄长,又岂会因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宋清欢伤害我呢?我只是害怕父皇会多想。”
提起父皇,云初瑶忍不住眼圈发红,心下一酸。
父皇是整个皇宫唯一一个真心待她的人,可惜父皇短命,年纪轻轻就去了,不然父皇还在,她又岂会落得那般田地?
4.当今算不上明君,甚至还有几分昏庸,朝中没有要事的时候,他甚至连早朝都不上,日日躺在寝宫饮酒,一饮就是一整天,朝中大事全都交给了他的几个皇子。
也正因如此,太子继位时,遭到了很多反对,甚至云晏宸登基后,前朝后宫都没有真正安稳下来。
可这样的晋帝却对云初瑶极好。
不知是因为云初瑶是他最小的女儿,还是云初瑶最合他的脾气,总之,晋帝对她甚至比对待太子还要真心实意,不但让小小年纪的云初瑶有了“长乐”的封号,还将最富裕的几个州县划给了云初瑶,当做云初瑶的封地。
云初瑶对他也很感激。
只是并不亲近。
一是晋帝每日饮酒作乐,云初瑶见他的机会不多,也没有时间跟他相处,二是晋帝有着昏君所特有的脾气秉性,十分喜怒无常,云初瑶还小的时候,曾亲眼看见晋帝一刀砍下宫女的脑袋,然后笑呵呵地问云初瑶,要不要跟他一起踢蹴鞠。
小阿瑶吓坏了,接连烧了许多天,才勉强清醒过来。
自那以后,她一见着晋帝,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浑身哆嗦,根本不敢靠近。
现在想想,晋帝虽残暴,但从不会无缘无故地*人伤人,比起那些口蜜腹剑的伪君子,说晋帝良善都不为过。
自己怎么就那么怕他呢?
云初瑶垂着眸子,掩住嘴角的苦涩。
重来一世,她知道自己的身世可能存疑,对晋帝的愧疚也就更多了。
“那阿瑶的意思是……”
云晏宸一开口,就打断了云初瑶的思绪,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心情恢复平静,诚恳道:“皇兄,还是我去求情吧。”
云晏宸愣住了。
显然,他没想到云初瑶居然会为他做到这一步。
“只是皇兄你也知道,我现在身体不好,要是见了风,难保不会染上风寒,”云初瑶轻咳两声,沙哑道:“怕是要辛苦季小将军和宋清欢在殿外多跪些时辰了。”
“不妨事!”
云晏宸欣喜道:“你愿意为他们求情,就已经是大善了,多跪少跪都是应当,谁还能因此责怪你不成?”
云初瑶用力点头:“那我先喝些药膳了。”
“好,你先护好自己罢。”
云晏宸见目的达成,也松了一口气,对着云初瑶嘱咐了几句,才带着端溪砚和小宫女浩浩荡荡地离开。
等人走远,锦梅才欲言又止道:“殿下,您前些日子为太子殿下绣的生辰礼……”
云初瑶的表情淡了下来,漠然出声:“先收着吧。”
锦梅应了,又小声说:“那殿下真要为郡主和季小将军求情吗?”
提起这两个人,锦梅心塞得厉害,忍不住忿忿道:“郡主也就罢了,她跟殿下关系不好,不愿下水救您也是正常,可季小将军呢?他跟殿下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匪浅,不过是离京几年,如今回来,竟完全忘了往日的情分,一门心思地讨好起郡主来了,甚至为了不让郡主误会,连下水救您都不愿意,活该他被陛下罚跪!”
“他不是怕宋清欢误会。”
云初瑶轻笑一声,声音里不无讽刺:“而是怕我逼他求娶。”
锦梅一听这话,差点气炸了,狠狠地啐了一声,道:“哪来的癞蛤蟆,也敢肖想天鹅肉?他以为他下水救了殿下,殿下就和他有了肌肤之亲,非要他求娶了?真是可笑!咱们大晋可不兴这个!”
相比于前朝,大晋的男女大防不算严重,女子落水由男子所救,也顶多是名声受损,还不至于逼人结亲。
更何况她家殿下满打满算,才将将十三岁,哪用得着季小将军这般防备?
活像是殿下上赶着他一样!
“他会这样想,也正常,”云初瑶扯了扯嘴角,眼神都冷了下来:“毕竟母后前几天召见他的时候,可不止一次地提过想要将我许配给他。”
锦梅大吃一惊:“皇后娘娘?!”
云初瑶抿唇。
当今圣上共有九子,只有太子和九皇子是皇后所出,剩下的几位皇子中,除却冷宫出身的老七,全都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后为了拉拢大臣,打起了联姻的主意,也是正常。
只是她为了将自己嫁给威武大将军府的季景珩,不惜暗示宋清欢将自己推入湖中的行为,实在是可耻了些!
至于云初瑶的意愿?
谁在乎!
想起前世种种,云初瑶心中恨意翻涌,强忍着,才没有让自己骂出声来!
锦梅也气得厉害,只是碍于云初瑶对皇后的亲近,违心道:“也许……皇后娘娘看中了季小将军的人品,才想让您下嫁于他?”
云初瑶似笑非笑地看了锦梅一眼。
锦梅心下一凛!
“殿、殿下……”
云初瑶摇摇头,叹息一声,才说:“经此一遭,我也看清了许多事,母后和皇兄或许待我不差,可比起他们的大业和宋清欢,我的身家性命怕也是不值一提。”
锦梅一听,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殿、殿下,这可怎么好啊!”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云初瑶看着窗外,脸上是难得一见的轻松和畅快:“更何况父皇还在,他不会看着我走上绝路。”
锦梅擦擦眼泪,用力点头:“殿下说的是,就算您没了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宠爱,也还有九皇子呢,九皇子平时是顽劣了些,可却是个诚心的,您昏迷这两日,他来了不知多少次,次次都没进殿,定是害怕打扰您休息!”
云初瑶轻嗤一声。
“殿、殿下?”
“无事。”
云初瑶摆了摆手,微微勾起了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只缓声说道:“不过是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罢了。”
多好笑。
他们竟然以为云晏羽会担心自己呢!
不知为何,锦梅看着云初瑶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时间,竟有些脊背发凉,她连忙垂下眼睑,低声道:“殿下,九殿下现在还在殿外等着呢,可要奴婢……”
“让他进来。”
云初瑶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笑意,她倒要好好看看如今的云晏羽能为宋清欢做到什么程度。
“喏。”
锦梅应了一声,态度恭敬地退出了房门。
5.很快,一个怒气冲冲的小身影就大步进屋,劈头盖脸地吼道:“皇姐!你明明醒了!为什么不见我!也不去给清欢姐姐求情!你知不知道清欢姐姐都晕倒了!我告诉你!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本皇子一定——”
“你当如何?”
云初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弑父弑君吗?”
云晏羽脸色一白!
“你、你胡说什么!”
他神色慌张地看向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黑着一张小脸儿,忿忿道:“我怎么可能弑君!”
“哦?”
云初瑶有些惊讶地看了云晏羽一眼,笑了:“这倒是奇了怪了,季小将军和宋清欢做的事,父皇亲自下的罚,你不怪他们,还能怪我不成?”
云晏羽懵了一下,立马道:“明明就是你——”
“我什么?”
云初瑶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抹冷意,道:“云晏羽,你莫不是以为被人陷害是我的错、落入水中是我的错,身负重伤、昏迷数日还是我的错?”
不,这不对。
云晏羽用力摇头,心说,皇姐说的都不对,他根本不是这么想的,可要是问云初瑶说错了什么,他又死活想不出了,只能涨红着一张脸,表情愤怒地站在原地!
“我无错,宋清欢无错,那是谁的错?你又想报复谁?”云初瑶死死地盯着云晏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父皇吗?”
“我没有!”
“哐当!”
云初瑶手握茶杯,朝着云晏羽的方向狠狠一掷,直将茶杯摔得四分五裂,才厉声道:“跪下!”
云晏羽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愤怒让他粉雕玉琢的小脸都变得有些扭曲,声音尖锐地喊:“云初瑶!你是不是疯了!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跪下!”
云初瑶一脸失望。
“阿羽,我本以为你只是听信了谗言,才会说出这等不孝不悌的话来,却不想你竟如此无药可救,为了一个宋清欢,你不但要报复父皇,还辱骂亲姐,你……罢!无论如何,我都是你嫡亲的皇姐,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走向岔路,说,你跪还是不跪?”
“你胡说!我没有!”
云晏羽小脸发白,看向云初瑶的眼神里有害怕、有愤怒,独独没有半丝愧疚,他大吼道:“嬷嬷救我!嬷嬷快去找母后,就说云初瑶要害我!快去!”
奶嬷嬷有些犹豫地看了云初瑶一眼。
“哈!”
云初瑶冷笑一声:“云晏羽!你以为我会帮你藏着掖着吗!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不找母后告状,我云初瑶也会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母后听!我倒要看看,母后是会怪我多管闲事,还是怪你口不择言!”
一听云初瑶也要找母后告状,云晏羽先是一愣,而后面露得意,大笑出声:“云初瑶!你这个蠢货该不会以为母后会向着你吧!哈哈哈!”
云初瑶眼底闪过一抹讥讽。
瞧。
云晏羽这个六七岁大小的孩童都知道母后不爱自己,可前世的自己看不懂,甚至还为了所谓的母爱,一遍遍地改变自己、讨好别人!
“难道在阿羽眼里,母后就是这等不辨是非,只知道感情用事的人吗?”云初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说:“不过话说回来,母后她呢,确实不会怪你。”
云晏羽心中一喜,更是得意,刚要开口,就听到云初瑶继续说:“可宋清欢呢?”
“关清欢姐姐什么事!”
“你为了宋清欢,又要报复父皇,又要辱骂嫡姐,母后舍不得怪你,还不能罚一罚宋清欢了?”云初瑶轻笑:“阿羽不会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吧?”
宋清欢再重要,也没有她的亲儿子重要,不是吗?
云晏羽心下一慌!
是啊。
母后要是知道我为了给清欢姐姐求情,说了几句错话,会不会责怪清欢姐姐?
不行!
清欢姐姐在这皇宫之中,本就孤苦无依,要是再讨了母后的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呢,他绝对不能让清欢姐姐因为自己而受罚!
“不!”
云晏羽一把拦住了自己奶嬷嬷,瞪圆眼睛,怒视云初瑶:“云初瑶!你要是敢把今天的事告诉母后,你就死定了!”
云初瑶轻笑一声:“阿羽,求人可要有求人的态度呢。”
“我求你?”
云晏羽小脸一黑,刚要开口,却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清欢姐姐,万一云初瑶真找母后告了状,清欢姐姐又该怎么办?这样想着,云晏羽只能强压下怒火,冷声道:“你到底想怎样!”
“喏。”
云初瑶半倚在美人榻上,尖尖的下巴微微抬起,有些懒散地开口:“跪吧。”
“你、你说什么?”
云晏羽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惊愕道:“你还让我下跪?云初瑶!你是不是疯了!你别忘了我是你亲弟弟!”
亲弟弟?
云初瑶轻嗤一声。
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他是我的亲弟弟了!
“跪不跪都随你,你要是跪了,我一高兴,说不准就忘记告状的事儿了,但你要是不跪……”云初瑶勾了勾唇,眼底闪过一抹冰冷的笑意,声音却依旧平淡无波:“哦,对了,要跪也记得跪远一些,别挡了我的眼呢。”
“你!!!”
云晏羽心下大怒,白嫩的小脸都闪过一抹凶狠,看向云初瑶的眼神更是恨不能吃人!
云初瑶也不恼,只勾了勾唇角,声音悦耳地开口:“……所以,你要跪吗?”
“云初瑶!”
云晏羽紧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叫着云初瑶的名字,像是要将对方嚼碎生吞了一般,可恶的是云初瑶全程都表情平静,只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看着温柔,却异常恶劣!
他恨!但他不能不跪!
愤怒和仇恨涌上心头,激得云晏羽脸颊涨红、双目微赤,已经达到了暴怒的边缘,他紧握着双拳,一步、两步……一脸屈辱地朝斜后方走去。
“扑通!”
小少年双腿一屈,跪到了地上!
云初瑶看着云晏羽充满了恨意和憋屈的小脸儿,心中畅快,唇角都不自觉地勾了起来,愉悦出声:“锦梅,备膳。”
备膳?!
云晏羽又惊又怒,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看向云初瑶!
本皇子还跪着呢,她却准备用膳了?她怎么敢!她将本皇子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辱骂的下人?还是——
6.“哦?”
云初瑶察觉到云晏羽的愤怒,不经意地抬起眼来,问:“阿羽也饿了?”
她了然,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几分,说:“那就多备一份膳食,让阿羽跪着吃完吧,无论如何,本宫都是阿羽的嫡亲皇姐,做皇姐的,总不会让弟弟饿着不是?”
云晏羽恨得呕血!
疯了!真是疯了!
她竟然敢让自己跪着吃饭!她当自己是什么?狗吗!混蛋!这个混账!
“不!”
云晏羽咬牙切齿:“云初瑶!本皇子就是饿死,也不会吃你一口东西!”
“好志气。”
云初瑶随口说完,这才微微颔首,示意锦梅将药膳和饭菜全都呈上来,自己也缓缓地起了身,坐到了饭桌前面,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她自幼习武,身体不说健壮,但也比寻常人好上不少,哪怕是大病初愈,也很有胃口。
再加上她前世过得孤苦、也清贫,好不容易吃到可口的饭菜,自然也就很难停下来,一直吃到了八分饱,云初瑶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碗筷。
“呵!”
云晏羽跪得双腿发酸,看向云初瑶的眼神却越发不屑,只抬起下巴,讽刺道:“云初瑶,你是被长乐宫的宫人苛待了,还是饿死鬼投胎呢?”
云初瑶顿了一下,再抬眼时,眼底满是失望。
“你、你这么看我做什么!”云晏羽眼神一闪,色厉内荏道:“分明是你吃相下作,没有皇家风范,怎么?你还想怪到本皇子的头上不成!”
云初瑶垂下眼睑,淡淡出声:“本宫昏迷两日,滴水未进,自是比不得阿羽弟弟了。”
云晏羽一怔。
是了。
云初瑶她也是大病初愈……
一时间,云晏羽的心底竟涌起了一抹淡淡的愧疚,但很快,这愧疚又被云晏羽压了下去,云初瑶病了又怎样?清欢姐姐不也在受罚吗!云初瑶是没吃饭,清欢姐姐不也什么都没吃吗!
说到底,清欢姐姐才是真正的无辜!
至于云初瑶。
她活该!
云晏羽紧握着双拳,有些婴儿肥的小脸儿都皱成了包子,看着凶狠极了。
云初瑶瞥他一眼,眼神格外冷淡,却也没多话,自顾自地披上披风,由锦梅锦竹小心搀扶着,慢吞吞地朝外走了去。
云晏羽心下一慌!
“你、你站住!”
他急道:“你想干什么?我不过是玩笑两句,你也当真了?还非要去找母后告状,你、你给我站住!”
云初瑶脚步一顿。
“云初瑶!你要是敢告状,你就死定了!本皇子一定——”
话没说完,云晏羽就见云初瑶大步朝外走去,不由得心下一惊,大声道:“你敢!本皇子都给你下跪了,你还想怎样!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云初瑶脚步未停。
微凉的风裹着“求情”二字,轻飘飘地落到了云晏羽的耳畔,让他脑中轰鸣,整个人都愣到了原地。
良久,云晏羽才怔怔出声:“……嬷嬷,她、她说什么?”
奶嬷嬷轻轻一叹:“长乐公主怕是想要面圣,为清欢郡主求情了,小殿下,您听老奴一句劝,长乐公主无论如何都是你嫡亲姐姐,你可以和她不亲,但不能结仇啊。”
云晏羽别过头,冷哼道:“她、她竟然良心发现了,哼!不过本皇子可不会心软,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也要让她跪着道歉!”
云晏羽的誓言,云初瑶并不知道,此时她正裹着披风,一步步地朝养心殿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宫人,全都规规矩矩地向她行礼,云初瑶面色不变,脚步却快了两分。
“……殿下。”
突然,锦梅眉头一拧,低声提醒了句。
云初瑶的脚步这才缓了下来,顺着锦梅的目光,朝远望去,正好看到养心殿前跪着的那对少年少女的身影。
云初瑶一哂。
竟是季景珩和宋清欢。
上辈子,云初瑶也为季景珩两人求过情。
但彼时的她还惦念着自己和季景珩小时候的情分,离得老远,就对着季景珩的方向招了招手,求完情,更是一脸激动地跑向自己儿时的玩伴,想要叙叙旧,未想,竟是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平白遭了冷眼。
而现在云初瑶对季景珩毫无兴趣,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就要收回视线。
谁料!
季景珩竟突然抬眼,猛地朝云初瑶的方向看了过来!
目光如炬!
两人距离太远,云初瑶看不清季景珩的表情,只知道季景珩看向自己的瞬间,宋清欢也抬起了眼,可下一秒,她身子一软,整个人都柔弱地朝后仰去!
季景珩也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伸手接住!
好一出狗血大戏!
云初瑶扯了扯嘴角,眼底闪过一抹讽意,却连看戏的兴致都提不起来,大步朝前走,一个眼风都不愿再施舍给对方。
“宋姑娘,你怎么了!”
季景珩看着宋清欢微微发白的俏脸儿,只觉得心都疼了一下,忍不住说:“要是撑不住了,我就唤太医过来!”
“不用麻烦了,”宋清欢摇了摇头,有些虚弱地笑了笑,故作坚强地说:“咳……想来初瑶妹妹是为我们求情来的,真是苦了她了。”
季景珩眉心微动。
他十五六岁年纪,还是少年,并不是很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一听到宋清欢提起了云初瑶,他就心里不适,直接道:“宋姑娘,此事怪得了任何人,唯独怪不了你,你不要自责。”
“可……”
“若非她云初瑶自作主张,小爷岂会——”
话说一半,季景珩立即意识到了不对,俊脸都红了个彻底,黑眸闪烁,小声说:“宋姑娘,我、我刚刚又说错话了,你千万千万不要介怀啊。”
呸呸呸!
什么小爷不小爷的!
这儿是京城,不是他能肆意妄为的边关、更不是他快意恩仇的江湖!他一定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啊!
宋清欢似乎第一次见到季景珩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不禁抿嘴轻笑,红着俏脸儿,也羞赧出声:“季公子……”
水眸莹莹,嗓音柔柔。
季景珩的心跳都乱了一拍,脸颊滚烫,再不敢看人!
7.云初瑶并未多看季景珩一眼,匆匆行入殿中。
酒气扑鼻。
偌大的宫殿像被人从中间劈开一般,硬是凿出了个酒池,几个貌美的婢女正惊慌失措地从中穿行,时不时的,还回头一望,尖叫出声!
“嗖!”
蹴鞠袭向婢女的面颊!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整个人都瘫软在地。
千钧一发之际,云初瑶黑眸微闪,飞身上前,直接抬脚,狠狠地踢向了身前的蹴鞠,硬是将其踢向对面!
“好球!”
晋帝大笑一声,踢过一球!
殿内越发热闹!
也许是时辰尚早,晋帝还没来得及畅饮,人倒也算是清醒,只踢了两个来回,他就摆了摆手,说:“我儿大病初愈,可不能累坏了身体,蹴鞠先收起来,改日再战!”
云初瑶热了个身,也出了层薄汗,脸颊都泛起了红,闻言笑道:“父皇的球技越发精湛了。”
“是吗?”
晋帝大笑:“朕倒觉得是小长乐进步神速呢!”
他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还不算年长,却已经两鬓斑白、满身暮气,唯有一双鹰眼还带着他年轻时的冷酷锐利,寻常人见了,只觉得他可怕异常,云初瑶却只觉心酸。
“……是父皇和武师傅教得好。”
她说。
“武师傅?”晋帝啧了一声,显然不信,随口道:“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可没这个本事,要朕说,还是你天资高、够聪明!”
云初瑶黑眸微闪,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当即小脸儿一仰,有些不服气地说:“父皇,我的武师傅厉害着呢,什么飞檐走壁、百步穿杨,全都不在话下!”
“哈哈!”
晋帝长袖一挥,不屑道:“这算什么!宫中的禁卫哪个做不到?”
“真的?”云初瑶一脸好奇:“诚如父皇所说,武师傅功夫一般,那这皇宫之中,哪一个才算是真正的高手呢?”
晋帝长眸微眯,目光锁定到了云初瑶的脸上。
云初瑶一脸无辜。
“啧。”
晋帝轻嗤一声:“你个丁点大的小人儿,也跟父皇耍起小心机来了?”
云初瑶脸一红。
她这满打满算都二十几岁的人了,为了能有一个武功高强的武师傅,还要跟父皇撒娇卖萌,实在是为难她了,也好在云初瑶不是个脸皮薄的,哪怕被晋帝戳穿了内心的想法,她也不觉羞臊,只嘿嘿一笑,说:“儿臣的小心思果然瞒不过父皇。”
“罢。”
晋帝颔了颔首:“你想学武,朕也不拦你,等你病好了,就去太学,同你那几个皇兄一起练去吧,哪天后悔了,可别找朕哭鼻子,朕忙得很!”
太学?!
云初瑶心下大喜!
皇室出身的皇子皇女都要进太学学习,不同的是皇女要学琴棋书画、礼仪女红,皇子们学的却都是君子六艺、箭术兵法!
那些教导皇子的大师傅自然也都是精英中的精英,远非云初瑶的武师傅可比,她若真能入太学,也就可以弥补自己前世在骑术和箭道上的遗憾了!
简直是意外之喜!
“怎么?”晋帝瞥她一眼,冷声说:“你不就是想要个好师傅吗?朕应了你,你反倒还犹豫上了?”
“不犹豫!没犹豫!”
云初瑶笑弯了眸子,立马道:“儿臣这不是太开心了嘛!”
晋帝微微抬眼,黑漆漆的眸子落到了云初瑶的脸上,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声音低哑地说:“朕怎么觉得小长乐病了以后,竟变了许多呢?”
云初瑶心下一凛!
自己莫不是太得意忘形了,竟让父皇看出了不对来!
她黑眸微闪,立马压下心底的喜意,瘪了瘪嘴巴,小声说:“父皇,儿臣总要长大的嘛,再说,任谁经了前天那一遭,也不可能……”
话没说完,云初瑶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咬了下樱唇,声音更小了:“总之,儿臣长大了!”
看似执拗,却也幼稚。
晋帝果然没有怀疑什么,闻言,轻笑出声,连道:“好好好,朕的小长乐也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云初瑶:“……”
这不是哄小孩儿吗!
虽说她确实是在装嫩,但被晋帝这么一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由得有些脸红,说:“儿臣再长大,只要还在父皇的跟前,就还是个小孩子。”
晋帝心情大好,道:“说吧,你这小孩子还想要什么?朕都依你!”
云初瑶一愣。
“不是要为外面的两个小畜生求情吗?”晋帝瞥了云初瑶一眼,冷哼一声,说:“朕这就下旨让他们归家,如何?”
“父、父皇?”
云初瑶张了张嘴,有些呆:“……您都知道了啊。”
“呵。”
晋帝扯了扯嘴角,眼底浮起一抹厉色,表情也是难得的阴郁,一拂衣袖,寒了声音:“太子亲自找的你,你岂会拒绝!”
果然!
父皇对皇宫内的把控还是很严、人也比她想的还要清醒!
云初瑶心中惊喜,面上却有些慌张,连忙摇头,急道:“父皇,您误会太子哥哥了,他没想为宋清欢求情,只是、只是来长乐宫看望儿臣罢了!”
晋帝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啊!”
云初瑶心酸。
父皇待她好,她明白,可她也不傻,自然知道晋帝能往东宫安插人、东宫的人也会渗透养心殿的道理。
而她现在羽翼未丰,还不能跟太子撕破脸皮,只有暂时装傻,才能保全自身、发展势力。
同时,也不惹人怀疑。
“父皇,”云初瑶眼圈微红,小声说:“儿臣知道您心最软、人最好了,只是儿臣落水一事,另有乾坤,儿臣想亲自去查,宋清欢两人作为人证,自然不能生病,不然会影响儿臣查案。”
晋帝一听,差点儿气笑了:“你还查案?”
云初瑶点点脑袋。
一脸认真。
晋帝没忍住,笑出了声,道:“行行行,你去查罢,朕不妨碍你就是了,等查出了结果,记得叫朕也听听!”
“儿臣领旨!”
云初瑶立马道。
晋帝斥了声“油嘴滑舌”,才让云初瑶退下。
她刚走出宫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喧哗声,不由得抬头望去,正好看到几个宫人搀扶着宋清欢起身的身影,不由得勾了下唇角,心情更好。
啧。
也不知宋清欢跪了一整日,双腿还吃不吃得消呢。
8.“初瑶妹妹!”
正想着,就见不远处的宋清欢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很惊喜地说:“太好了!初瑶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云初瑶笑了一下,笑意却不达眼底,只缓缓说道:“劳你关心,不过你这一声妹妹,本宫可担不得呢。”
宋清欢小脸一白。
季景珩也拧起了眉头。
早在他回京之前,就听人说他儿时的玩伴性子嚣张、为人跋扈,已经不是当年模样,当时他还不太相信,如今一看,传言果真不误我!
“初瑶妹妹……”
宋清欢紧紧地攥着手帕,杏眼都红成了兔子,带着哭腔说:“我知道的,你怪我也是应当,要不是我下的帖子,邀你出宫,你岂会遭遇这等难事,都怪我,我合该被你讨厌的。”
“宋姑娘!”
季景珩俊脸一沉,看向云初瑶的眼神有些冷,直言:“长乐公主,你故意跳水在先,我不救你在后,这可怪不了别人!”
云初瑶心下一嗤。
他莫不是真信了宋清欢的鬼话,以为自己对他情根深种,不惜故意跳水,也要纠缠于他,同他结亲?
真是好笑。
云初瑶像是刚看到季景珩一样,微微抬眼,将视线落到季景珩的脸上,然后一寸一寸地下移,缓慢又冷漠地将季景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季景珩的脸瞬间涨红!
“你!”
云初瑶挑了挑眉,不无惊讶地说:“你是……季小将军?”
这话落下,季景珩不止脸红,连项颈和耳根都绯红一片,一看就是气的狠了,咬了咬牙,才道:“云初瑶!你敢说你不认识小爷?百花宴上,偷看小爷的不是你吗!”
“初瑶妹妹,你、你这是怎么了?”宋清欢也一脸惊慌:“你不是最崇拜季公子、还说季公子是真正的大丈夫吗?”
“是啊。”
云初瑶点头。
季景珩心下一嗤,刚要说话,就听到云初瑶继续道:“本宫听闻季小将军在边关立下了赫赫战功,还生擒了金淳尔王,自然心中崇拜,不过现在一看……”
她啧了一声,没再说话,可眼底的嫌弃却没有掩饰。
季景珩气得咬牙。
“至于你说的百花宴,本宫没什么印象,”云初瑶想了想,黑亮亮的眼睛里是难得一见的迷茫,说:“不过本宫当时也才十二岁吧?”
剩下的话不需多说,在场的人也都明白。
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哪会有那么多的花花心思,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哪里懂?要是非说她云初瑶喜欢季小将军,不是纯纯编排人吗!
季景珩站在原地,一张俊脸都红得冒烟儿,又气又羞又尴尬,胡乱道:“行行行,百花宴的事就当是小爷误会了,可宋姑娘做错了什么?你对她说话那么不客气!”
宋清欢脸色更白,张了张嘴:“我……”
“她叫本宫初瑶妹妹啊。”
云初瑶理所当然地说:“本宫不爱听呢。”
季景珩一脸惊愕!
他知道长乐公主嚣张跋扈,却没想到她竟然嚣张到这种程度,不管怎么说,宋姑娘都是她的义姐,她唤她一声妹妹有何不可,她非要这般作践她!
不敢想宋姑娘背地里会受多少委屈!
“你、你……”
季景珩气恼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别忘了宋姑娘可是你义姐!”
云初瑶有些疑惑地看了季景珩一眼,说:“本宫记得段小侯爷也是你的嫡亲表哥吧?他唤你景珩弟弟的时候,你怎么不叫他一声好哥哥呢?”
段小侯爷是季景珩亲表哥,同时也是季景珩的死对头,两人关系极差,几乎达到了你死我活的程度。
想让季景珩叫段小侯爷一声好哥哥,简直是要了季景珩的命!
这样想着,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儿,一句话脱口而出:“你胡说!这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云初瑶眉眼一弯,笑了:“段鹤轩之于你和宋清欢之于本宫,不都是鞋面上的癞蛤蟆,不咬人但恶心人吗?”
宋清欢的脸色瞬间惨白,看向云初瑶时,眼底满是震惊和屈辱,隐隐的,还有一丝常人很难察觉到的惊疑不定!
云初瑶……好像变了!
她紧紧地攥着手帕,有些慌张地想。
“云初瑶!”
季景珩也气个够呛!
段鹤轩那个恶心玩意怎么能和宋姑娘比!宋姑娘温柔善良、娇弱可人!已经是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好的女子了!云初瑶怎么能这么侮辱她呢!
“季小将军,”云初瑶笑着看他:“你还有话想说?”
季景珩心头一跳。
不知怎的,竟本能地升起了些许的防备!
奇怪!
云初瑶明明是个深宫里养大的娇公主,怎么会给人一种恶狼猛兽的错觉呢?呸!一定是小爷想多了!
季景珩心说!
“既然季小将军无话可说,那本宫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云初瑶缓缓地走上前,冷冷地看着季景珩的眼,声音冰寒地开口:“季小将军先是诬陷本宫故意跳水,后又直呼本宫姓名,该当何罪!”
季景珩脸色微变!
“看来季小将军是不知道了,”云初瑶道:“锦梅,你来说。”
锦梅狠狠地剜了季景珩一眼,大步上前,扬声说道:“《晋律》有言,凡宫中之人,以下犯上,其罪当斩!”
“不过,季小将军初回京城,又不了解宫法,着实是让人头疼,”云初瑶略一沉吟,还是决定网开一面,说:“这样吧,本宫从轻处理,只赏你二十鞭刑,如何啊?”
季景珩脸色一青。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自己进京不足两月,先是被罚跪,后是受鞭刑,这让别人怎么看他!
偏偏云初瑶又占了理……
季景珩又气又羞,再一次念起了边关的好,要是在边城,他哪里会受这样的窝囊气,直接打过,才算了事!
现在倒好,他再傲气、再不羁,也只能满脸屈辱地说:“臣……领旨!”
云初瑶唇角一勾,满意离开。
一直走出了老远,她才听到身后传来的、难掩憋屈的——恭送殿下。
不同于云初瑶的一脸快意,此时的季景珩正涨红着脸,恨不能钻进地缝里去,短短一炷香的鞭刑,成了他这辈子最屈辱、最丢人的噩梦。
“季公子,你怎么样?”
宋清欢一边拭泪,一边哽咽着说:“呜,都怪我,要不是我,初瑶妹妹她、她绝对舍不得罚你的……”
舍不得?
季景珩疼得脸都白了,等听到了宋清欢的话,他更是恨不能晕死过去!
“其实初瑶妹妹还是很喜欢你的,”宋清欢有些哀伤地叹了一口气,说:“她性子傲,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时,也难免别扭,你别怪她,她只是太喜——”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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