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57岁的朱敏,已经和古生物学结缘42年了。
1980年,恢复高考的第四年,不满15周岁的朱敏参加了高考。那时的他,在“科学的春天”里努力学着数理化,受数学家陈景润事迹的启发一心想当个数学家。
因为高考时做错了一道数学题,他和向往的数学系失之交臂,误打误撞学了古生物学。之后一路深造,获得博士学位后,留在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工作,近10年间出任两届所长。现任中科院脊椎动物演化与人类起源重点实验室主任、研究员,中国科学院大学教授。
朱敏对中国古生代鱼类各大主要门类都做了深入研究,在云南曲靖“古鱼王国”里埋头深耕。他率领团队在云南曲靖麒麟区潇湘水库附近的志留纪地层中找到了大量保存精美的鱼化石,这是世界上独一无二完整保存了志留纪有颌脊椎动物化石的潇湘动物群。
朱敏的研究成果陆续发表在《自然》《科学》等世界顶级刊物上。2009年,朱敏在《自然》杂志发表了他的成果——梦幻鬼鱼。它有着鲨鱼的棘刺、青鱼的脸颊、肺鱼的脑袋,是迄今世界上最古老、保存最完整的有颌类化石。而有颌类是99.8%的现生脊椎动物的祖先,也是人类的“远祖”。
四年后,他又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关于发现“初始全颌鱼”的成果,被誉为“过去百年最重要的化石发现之一”。国际古脊椎动物协会副主席约翰·朗教授撰文称:“对古生物学家来说,找到这条鱼就像物理学家找到了希格斯玻色子(上帝粒子),它极大地冲击了我们对早期脊椎动物演化的理解……这可以说是自始祖鸟以来,最激动人心的化石发现之一。”
潇湘动物群古鱼类的物种多样性完全超出朱敏的想象。在这个“古鱼王国”里,仅已经发现的化石就可能代表了约二三十种全新的鱼类,它们属于一些从未进入过科学界视野的全新类群。这一系列志留纪鱼化石群的发现,足以证明“曲靖是4亿年前人类远祖的发祥地”。
朱敏说,他对古生物学的兴趣是在学习中一点一滴积累的。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认识未知是一件令他感到快乐的事。 “对科学家而言,如果你的发现和观察,能够给人类的知识体系留下一笔,我觉得这辈子就没白过。”
古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朱敏。受访者供图
参加高考时,朱敏还很小,十四五岁的年纪,聪明还有点骄傲——那是恢复高考的第四年,要和“老三届”竞争,但他对考上大学“还是有点把握的”。他一直觉得,数学本来可以考满分的,但考试时误以为一道考题出错了,耽误了时间。
后来他还是没能学成心心念念的数学,而是被调剂到了“听都没听过”的古生物学。从此一头扎了进去,一干就是40多年。
朱敏一直在追索脊椎动物的上岸历史,发现过“世界级”古鱼类化石,找到了古生物界苦寻一个世纪的志留纪化石群,让云南曲靖失落的“古鱼王国”得以重见天日,用大量无可争议的化石证据证明,曲靖是4亿年前人类远祖的发祥地。
尽管如此,朱敏的研究在大众眼中仍是个“冷门”。上一次古生物学在网上引起广泛关注,是因为北大元培学院古生物学本科毕业照只有一人。
朱敏觉得,大众对古生物学存在一些误解。实际上,这个学科的发展越来越交叉融合,会涉及生物学、地质学、数学、地球科学、生命科学等多个学科的知识和方法。随着古生物学的科普,这个专业已经不再“冷门”。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扎进去了以后自然就产生兴趣了,各行各业都是这样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朱敏说。
朱敏对高考学子的手写寄语。受访者供图
受《哥德巴赫猜想》影响,想做数学家
新京报:你小时候的求学经历是怎样的?
朱敏:1965年,我出生在苏州吴中区。我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是医生。我小的时候他们工作忙,所以我是外公外婆带大的。上小学后我搬到爷爷奶奶家住,中学时又随父母搬到了句容市。我五岁上小学,比同学年龄小,上课坐在第一排,但学习比较认真,中学时也算是班里成绩拔尖儿的。
新京报:当时的学习环境什么样?
朱敏:上中学时,因为我是教工子弟,家就在学校里,所以学习和生活条件比其他同学更好些。大多数同学是从乡镇考来的,从家里赶很远的路到学校,住在几十个人一间的集体宿舍里。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郭沫若在闭幕式上发表了题为《科学的春天》的演讲,因此这场盛会也被称作“科学的春天”。受“科学的春天”的影响,当时老师都鼓励学生“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和同学们的目标也都很单纯,就是努力读书考大学。
新京报:关于高考,你有什么印象?
朱敏:我当时小学是五年制,初中和高中则各两年。1980年,我参加高考,当时我还不满15周岁。而1977年高考才恢复,所以我参加的这届高考竞争挺激烈的,还有一些“老三届”考生。但我平时学习挺好的,所以对考上大学还算是有点把握。
我年龄小,当时性格也不沉稳,把我最擅长的科目数学给考砸了。我看错了一道20分左右大题的题干,以为是题出错了,花费了大量时间验证,结果把后面做题的时间耽误了。数学满分120分,本来我是有能力考满分的,结果才考了80多分。
新京报:当时你想学的专业是什么?
朱敏:1978年,徐迟发表了报告文学作品《哥德巴赫猜想》,讲的是数学家陈景润的故事。他证明了“陈氏定理”,对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做出了巨大贡献。上中学时,数学老师就在课上给我们朗诵《哥德巴赫猜想》。当时我数学成绩也很好,因此就想上大学学数学专业,做数学家。很多同学都有类似的想法,《哥德巴赫猜想》影响了我们这一代人。
2018年,朱敏(左)和澳大利亚古鱼类学家John Long在云南曲靖进行野外考察。受访者供图
一头扎进古生物学,每天早上五点起床跑操
新京报:你最终考上了哪所大学?学了什么专业?
朱敏:数学考砸了,我知道报考数学系基本没戏了,因为那时候专业录取是要看单科成绩的。我的第一志愿是南京大学数学系,并勾选了服从调剂,结果被调剂到了南京大学地质系古生物地层专业。
我当时对古生物没什么概念,高中老师说这是个冷门专业,我寻思有个大学上就挺好的,压根没想过换专业。我对古生物学的兴趣,也是在进入大学后,在专业学习中培养起来的。
新京报:你的大学生活是什么样的?
朱敏:我性格贪玩,有时候上课还在下面和同学打闹,就被老师拎上讲台去做题。但是我学习也挺认真的,喜欢泡在图书馆里看书。地质系的学生常常要野外作业,身体素质很重要,每天早上五点钟,我们班的同学就被叫起来去操场练长跑,我体育不太好,但也跟着坚持下来了。
新京报:你毕业后做了什么?
朱敏:我们专业一共20个学生,学习氛围很好,深造比例很高。毕业那年,12位选择读研,其他人选择国家分配工作。我毕业后继续在本专业深造,先是去了中国地质科学院研究生部读研,硕士毕业后到中科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所读博,师从周明镇院士和张弥曼院士,成为我们所里自己培养的第一个博士。我很幸运,我跟随的老师们都很优秀,所以我的科研之路也比较顺。
1984年6月,南京大学地质系80级同学毕业留影。受访者供图
古生物学不冷门,野外作业充满乐趣
新京报:上一次古生物学在网上引起广泛关注,是因为北大元培学院古生物学本科毕业照只有一人。在公众印象里,古生物学是一个冷门专业。你怎么看?
朱敏:那条新闻报道的是北大元培学院古生物学本科生的毕业照,实际上,在北大别的系里,也有古生物学方向的本科生,古生物学没有公众想象的那么冷门。
我上中学的时候,从未听说过与古生物学相关的化石和古树等概念,那时候可以说是真的冷门。现在的孩子多多少少从书里、电视上以及博物馆里听过或看到过化石,再加上还有一群古生物学爱好者在做科普,所以古生物学谈不上冷门。
新京报:这些年古生物学的发展有哪些变化?
朱敏:从我上学时到现在,古生物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过去古生物学是服务于地质勘探工作的,现在更偏向于对生物学的认识。现在古生物学越来越重视学科的交叉与融合,在研究中广泛应用数学和统计的方法。
在野外研究方面,现在的条件也很好,白天开车出去挖掘,一般晚上就回来了,基本也不需要扎帐篷住在野外。对很多同行来说,野外作业充满了乐趣,这是和大自然接触的好机会。
新京报:对于想学古生物学的学生,你有哪些建议?
朱敏: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现在我们培养学生,首先要培养他们对专业的兴趣,引导他们找到自己喜欢的方向。如果他们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即便每天工作时间很长,也不会感到辛苦。但是如果他们每天都只是为了完成老师交代的任务,那就很痛苦。
古生物学其实是地球科学和生命科学的一个交叉学科,这两种学科的知识都是必不可少的。比起专业知识,对学生来说更重要的是培养批判性思维,要学会去提问、查找文献和解决问题。
新京报:有什么想对现在的高考生说的?
朱敏:应试教育虽然残酷,但高考是一次公平的选拔,它可能改变你的命运。在选择专业时不必担忧,可以多尝试,找到最适合自己的领域。
2022年,朱敏在办公室里查看化石。受访者供图
人物简介
朱敏,古生物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1965年10月出生于苏州,1980年参加高考,考入南京大学地质系古生物地层专业。1990年,从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古生物地层专业毕业,获得博士学位,之后留所工作。2021年11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新京报记者 彭镜陶 实习生 王晓晨
编辑 刘倩
校对 张彦君 李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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