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傻妹妹

后院有两排平房，一排是两间卧房和香客室，另一排是厨房和杂物间。香客室里放着两把旧椅子，一个茶几摆在两把椅子中间，茶几上有白瓷茶壶和几个倒放着的杯子，茶壶上龙凤呈祥的画。茶壶有点旧了，瓷都掉了几块，但画却显得很新鲜，凤凰的尾巴尤其粗、长、鲜艳。椅子的两侧分别摆了两条宽宽的长板凳。坐在这里，可以望见对面的厨房和院子，厨房门前的檐阶上放了一些小红薯和地瓜。门前还有一条深水沟，当排污水用的，也是那些绿头蝇栖身和打架的地方，有些野蜂子也误入其中，被苍蝇们打得晕头转向，里面时不时传出激烈的嗡嗡声。

十一爷和伽修坐在椅上，其他的人都坐在板凳上，只有一个堂叔和我站着，堂叔叉着腰站着，盯着伽修，气势汹汹的样子。

十一爷咳嗽了两下，无痰，但他还是呸了一口诞水在地上，说，请问师傅，佛教五戒十善是什么？

伽修像小学生背诵课文一样背了起来，五戒：*生戒、偷盗戒、邪淫戒、妄语戒、饮酒戒。十善：不*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两舌、不恶口、不绮语、不贪欲、不嗔恚、不邪见。

十一爷干笑了两声，那好，你还不是猪油和尚。万恶淫为首。你的徒弟，那个叫什么实的，与良家妇女私通，你打算怎么办？

伽修说，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讲。施主讲话要有真凭实据。

十一爷对我点说，小雄！你告诉他，小和尚是怎么欺负你母亲的？

我……我只发出了一个音，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我的脸像火一样烧起来来了，但手脚却冰凉冰凉的，我像一块放在灶膛里烧的冰块，流出一串一串汗水。冰雹一样凉的汗水。

十一爷见我这样，通情达理地冲我竖起一根手指头，你不好意思说自己的母亲，你只说是或者不是，就行了。只要一个字，最多两个字。

十一爷又把脸冲着伽修说道，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大家的眼睛都直直地望着我，连伽修主持都再次用手指把眼皮撑开，嘴巴呈哦字形张开，似乎要替代我说出什么一样。

我还是说不出一个字。空气流动着哒哒的声音，那是风跑来跑去呐喊出来的声音。它们发出了马蹄一样的声音，它们的声音还无穷无尽地放大着，在我的脑子周围形成了一个铁圈，再加一丝外力，铁圈就会轰鸣，我知道我的头就会变成一个陈旧的瓦罐，在铁圈的轰鸣声中悄然破裂。我情不自禁地用手捂住了耳朵。二达达或者是三达达拉开了我的手，摧促我说、快说。她们中的一位甚至还骂了我一句，我没有听清楚骂什么，我感觉她说我是猪或者是驴。

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恶梦，我竟然听到了玄实的声音。他的脚步声，他的开门声，他放罗筐和锄头的声音我都忽略掉了，我只听到他大声而明朗地说道，师父，今天来客人了？

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声音是低沉，性格是沉默寡言的，脸上有一种经历了很多苦难而撰写出来苍桑，并非十一爷所说的小和尚。但那天的声音却轻松而活泼，似乎一个无忧无虑胸无点墨的大孩子，真的变成了十一爷口中的小和尚了。

我放下了捂耳朵的手，还擦了一把流到脖子里的汗珠。铁圈消散了，汗也停止了，但泪水却流出了。我想重新听到了树的婆裟和树叶落地的嘶嘶声，我想不顾一切地扑到玄实的怀里，放声痛苦。

然而，我什么都没有做成，只是不停地抽搐着，想止住汹涌而出的泪水。玄实进来的时候，他只愣了一瞬间，就恢复了沉默寡言的样子，低垂下双眼，念了声阿弥陀佛，站在一边一动也不动了。

十一爷扔掉了手里的杯子，把茶几上的盘子也推在地上，就好像很多电影里表面的摔杯为号一样。堂叔冲上去，揪住了玄实的袍子，袍子吡地一声就撕开了。堂叔扔掉了手里的破布。几个人蜂涌而上，推搡着玄实。玄实的身上和脸上已沾满了墙上的灰烬。三达达找了一条扫把，开始砸茶几，砸灯泡，还跑到大殿里砸菩萨。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一块碎片溅到了钟上面，钟当当急促地响了起来。地上开始狼籍不堪。我像一个木偶一样呆着，做梦一样。

伽修拍了一下茶几，站起来，怒眼圆睁（这时不用扒眼皮了），大声说，佛门之地，清净之门，有事说事，不得在此喧闹打闹！

没有人听他的，七八个人除了我之外，继续摔打着能摔打的东西，堂叔和一个我不太熟悉的本家哥哥推着玄实，已经把他推到布满蜘蛛网的角落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