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日记"是个热词。这让我想起很早前读过的《列宁格勒日记》。
这确实是一本日记,从1941年8月22日开始"记"到1944年6月7日,所以,俄文版原来的书名叫《将近三年》。
此书的作者,是苏联女作家薇拉.米海伊洛夫娜.英倍尔。她1890年出生在敖德萨,1911年21岁时,出版了第一本诗集,并很快成名。她后来不仅是女诗人,还是散文家、小说家,又是新闻记者。
英倍尔早期的作品,以抒发个人情感为主,用现在的话说,大概就是有些"小资情调"。变化是逐渐发生的,35岁时她写的诗《五天五夜》,以及38岁写的记录乔治亚旅行的《旅途日记》,使英倍尔获得读者盛赞,被称为是"大众作家"。
《列宁格勒日记》,记录的,是英倍尔在苏联卫国战争中的"列宁格勒保卫战"中的将近900个日日夜夜。
1941年6月22日清晨3点半,纳粹德国的军队,在几百英里的战线上,对苏联发动了代号"巴巴罗莎"的突然袭击。之后,德军似入无人之境。9月初,曾经是彼得大帝都城的圣彼得堡,十月革命后改名叫列宁格勒,以及苏联的首都莫斯科,都已岌岌可危。
9月9日,德军完成了对列宁格勒的包围。
9月18日,希特勒发布命令说:"列宁格勒或莫斯科方面即使提出投降,也不得予以接受。"
他在命令中强调——
元首已决定将圣彼得堡(列宁格勒)从地球上消除。一旦苏俄被推翻,这个大城市的继续存在,并无重要意义……。我军目的在于包围这个城市,用炮击和连续不断的空军轰炸,把它夷为平地……。把这个城市接管过来的任何要求,将不予考虑。因为全市居民的生存和供应他们的食物的问题,不能由我们也不应该由我们解决的。在这一场争取生存的战争中,我们对于这样一个大城市的人口连一部分也不想保留。
假设这次疫情的新冠病毒也有思想,其气势汹汹在武汉爆发,大概也是"想"准备对"这样一个大城市的人口连一部分也不想保留"的吧。
英倍尔的丈夫叫伊利亚.达维多维奇,是个著名医学家,俩人住在莫斯科。战争爆发后,他俩都觉得必须同赴前线,于是在被围城的两周前,即8月22日,乘火车赶到了列宁格勒。
这两个人是"志愿者",在列宁格勒没有"别墅"住,住在一座楼房六层的"宿舍"里。
英倍尔也没有躲在房子里"听说"、"据说",而是马上投入到了抗击侵略的斗争中。
她"1941年,8月27日"的日记写到,当地作家协会负责的*契特林斯卡马上就联系了她,并商定她明天做广播。
哈,中国的作家协会,无疑是从苏联学来的。
英倍尔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
我广播的题目是:从莫斯科到列宁格勒。我开始是这样说的:“同志们,列宁格勒的人士们!列宁城的公民们!此刻,我出现在各位之前,我要代表莫斯科,代表我居住的城市,向各位致敬礼。莫斯科这个城市,在目前的受威胁的时期里,是非常英勇而坚强的,就和你们列宁格勒一样。他把国家危亡的责任,担在自己身上。并且完全相信,这些危险是一定会征服下来的,敌人是一定会消灭的,莫斯科和列宁格勒,就是亲姊妹,或亲兄弟一样,让他们彼此紧携着手,说: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英倍尔在日记里说:"很多人听着我的这篇广播,还有些人很用心听着呢。"
这些听广播的人,谁又能不认为这是一个的的确确和大众站在一起的"大众作家"呢!
"列宁格勒保卫战",又称"列宁格勒战役",当时的德国,称之为"封锁列宁格勒"——从1941年9月9日开始至1944年1月27日结束。
这次保卫战的惨烈程度,非平常人所能想象。
在这期间,处于城市边缘的彼得大帝"夏宫" 以及其他历史名胜,基本被劫掠后摧毁;城内的住宅、学校、医院、图书馆和绝大部分工厂,几乎全被空袭和远程大炮摧毁;每天有大量平民死亡,1942年1-2月,每天死亡的平民约有7000-10000人。
将近900天的保卫战,苏军伤亡或失踪达到350万人,100万多万列宁格勒市民死亡。德军也付出了沉重代价,超过50万士兵伤亡或失踪。
列宁格勒保卫战,是世界近代历史上,主要城市被围困时间最长、遭受破坏最大、死亡人数最多的战例。
英倍尔的日记,真实记载了这次保卫战惨烈的全过程,不是"听说"和"据说"。
1941年9月1日,也就是英倍尔夫妇赶到列宁格勒的第九天,德军还没形成对城市的保卫。她在日记里写到——
我们一天有好多次警报:十次,十五次。更正确点说,是一个连续的警报,只是中间有短短的一点休息时间。……我拿了打字机,到下面避弹室去,沿着扶梯往下走的时候,前面走着个昏头昏脑的老太婆。她的丈夫死了,但她还觉得丈夫是独留在家里,一边走,一边哭着说:"他老是跟我一道的,怎么忽然又独独地留下来了。我还穿着他的大衣啊。他没有了大衣,怎么办呢?"到了底层,那儿有个从别处来的妇人,她不是住在我们宿舍里的,简直吓糊涂了,她到处找她的婴儿,见人就问"谁看见我的孩子没有?"而其实,她的孩子就抱在她自己怀里,用布裹着。
记录得还能够再真实吗?
1941年9月17日,英倍尔在日记里写道——
昨天他们用担架床抬了一个受伤的人沿扶梯走过,担架床下就是血,沿着扶梯一级一级都是。把担架床放下来一分钟再抬起来的时候,地上就是一团血洼。受伤的,是一个青年人,苍白得像纸一样,是直接从前方来的。他们把他直接抬到手术台子上,给他割了一条腿。……一颗炮弹落到了工厂木头房子里,二十个人中,就死了十八个……。
1941年9月20日——
昨天在市场那方面,新村也落了炸弹,从那儿运出五十多个人来。一个七岁的受了伤的小姑娘,令所有的人都可怜她,因为她被橡胶烧了一只腿。大家都安慰她,说是很快就会好起来的。然后把她放进去睡觉,于是,给她把那条腿割了。后来她醒过来,说:"真好,现在已经不痛了。"她还不知道她已经没有一只腿了。
日记里,这样残酷、凄惨、血腥的场面还记载了很多。可是,只会让读过日记的人们,更痛恨战争,更痛恨德国纳粹。
在英倍尔的日记里,更能感受到的,是她真实朴素的感情,是她和丈夫,以及无数列宁格勒每一个角落里的普普通通的人,众志成城抗击侵略的英勇付出和奋不顾身。
日记里写道,全城自来水源被炸断了,面包房没水做不出面包,于是八千多半带饥饿的青年团员,从涅瓦河排起长长的队伍,一直排到很远的面包房,然后把河里的水一桶桶手递手传送到面包作坊,面包生产恢复了,全城的食物恐慌解除了。
一个电影院落了炸弹,但没爆炸,人们被紧急疏散了,只许留一个人留在电影院里守护保险箱。影院的女主管,认为自己有责任留下来。一个女职员却说主管上有老下有小,自己年轻,无牵无挂,还是她留下来更好。另一个男职员,觉得不该让女人承担风险,他要留下来。争来争去,最后,三个人都留了下来。
在围城期间,药品奇缺,医药学者们带着饥饿,虔心研究,结果用速成方法,种出了澳洲种的药草。为了解决粮食和蔬菜的极度匮乏,教授们面黄肌瘦地自己耕种,解决了蔬菜问题,还发明了蛋白质的代用品。
……
《列宁格勒日记》,记录了战争的残酷、无比的悲伤,但更多展现了全城军民同仇敌忾,忘我奉献的崇高和奇迹。
英倍尔的日记,朴实无华、真诚感人,文字方面并不特别,这或许与译者也有关。可是读这部日记,可以让人感受到记录者善良勇敢的心,没有丝毫的矫情和刻薄。
这部日记,是苏联在战后出版的。英倍尔没有在前言或后记中透露,事先已经有出版社向她约稿写这部日记。自然,也没说到有"同盟国"的出版社事先向她约稿。战争是骤然爆发的。当时刻不容缓的局面,大概也令任何约稿的情况不容易发生。
日记,大概,也能算是精神产品和文学体裁之一吧。创作者付出了劳动,通过约稿和出版获得相应报酬,应该说天经地义。不过,这种严格来说同样属于"商品交换"的本质,有可能使参与交换的双方,只着眼于"等价"的原则,或者还有附加的目的,而最终放弃精神产品"生产和销售"之外还必须考虑传播"真善美"的社会效果这种"产品"的特殊性吗?
这或许可以称为"职业良心",肯定有能做到的,当然也有做不到的。
战争,是突然降临到当时的苏联人民头上的。也降临到了欧洲大部分国家,还包括亚洲很多国家人民的头上。
这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和现在的疫情,只有程度的不同,没有本质的区别。
在灾难面前,英雄的苏联人民,和英雄的中国人民,还有很多国家的人民一样,毫不屈服,没有退缩,坚忍不拔,勇于献身,谱就了可歌可泣的壮丽篇章。
英倍尔,和她的丈夫,只是这宏伟乐章中的一个音符。但是,他们汇入了历史正义的主旋律,发出的,是时代的最强音。
所以,英倍尔,丝毫无愧于"大众作家"——"与大众站在一起的作家"这一称谓。什么比把"大众"二字作为前缀定语更说明一切和光荣呢?应该没有。
1944年1月27日,列宁格勒战役以苏军胜利而告结束。这个日子,被俄罗斯联邦政府定为"俄罗斯军人荣誉日"。
英倍尔夫妇,在列宁格勒一直呆到当年的6月12日,日记记到6月7日。
这是这部日记的最后一篇。她写道——
显然地,十二号,礼拜天,我们可以去莫斯科了。再见吧,列宁格勒!谁在这段时间生活在你这儿的话,那世界上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使他把你从记忆里消灭掉的。
《列宁格勒日记》,翻译者是彭慧。她1927年赴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1930年回国。在武汉上海参加工人运动,是"左联"成员。1941年后,曾任中山大学讲师、桂林师范学院副教授。建国后,任教于东北师范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都是教授。她著有长篇小说《不尽长江滚滚来》,短篇小说集《还家》;有专著《普希金研究》、《托尔斯泰研究》;译著柴霍夫的《草原》、托尔斯泰的《哥萨克》和这本《列宁格勒日记》等。
《列宁格勒日记》,1949年由位于上海的"国际文化服务社"初版印行。上海,1949年5月27日解放,就是说,至少在
这个日子之前,这本书的出版事宜已经在筹备了。40年末和50年代初,这家"国际文化服务社"出版了不少很有分量的书籍。但是后来其如何发展变化,很抱歉没能查到结果。
我读到的,是1953年的第七版。这应该是最后一版,竖排,繁体字。现在只能在二手书店买到了。
二战,列宁格勒保卫战,这应该是一段值得记忆的历史。
历史,从来都是一面镜子,特别是大灾大难袭来的时候。人们怎么记录灾难,大概也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记录者的心地和笔墨。
不知道现在的哪家出版社,能不单从发行量考虑,只为给后来的人们留下一些参考的历史坐标,也留下一面镜子,重版这部《列宁格勒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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