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听到比较多的是一个人的成功经验,谈自己失败的例子却不多。”一句自嘲的开场白,吊起坐满了报告厅的学生们的胃口。
从一些世俗标准来看,日本导演三宅唱算不上一个失败的导演。他的电影《回放》入围洛迦诺电影节,近作《惠子,凝视》被日本权威电影杂志《电影旬报》评为2022年十佳第一。
三宅唱电影《惠子,凝视》(2022)剧照。(资料图/图)
这是一场罕有的讲座,很少有日本中生代重要导演来到中国,在中国高校开讲座,谈论自己的创作。《失败与发现》,这是讲座的题目,浙江传媒学院华策电影学院的报告厅里,三宅唱一身休闲装,几乎看不出和学生们的打扮有什么区别,他挑选了职业生涯中那些失败的瞬间,分享给台下的听众。
三宅唱在华策电影学院的行程,是他此次中国行的一部分。从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始,辗转桐乡、成都、武汉、北京,从6月到7月,大半个月的时间,《三宅唱中国特展——听见都市的节奏》让中国影迷接触到这位导演的几乎所有作品。三宅唱并不善于言辞,但每场映后他都会严肃认真地与影迷交流,几乎有问必答,将大家想知道的创作甘苦娓娓道来。
在桐乡的三天行程是其中最特殊的部分。他不仅在第一天和学生们映后交流、最后一天开讲座,中间一天还和华策电影学院的学生们共同参与了一个工作坊。2023年毕业的学生们的五部毕业作品,提前发给了导演,在工作坊里,三宅要对每个作品进行点评,并与主创交流。参加工作坊的毕业班学生张睿龙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印象最深的是三宅认真与幽默并存的表达方式。这位导演以让演员在镜头前表演出不可思议的松弛感而著称,他的讲座中频频响起笑声,似乎也印证着他使人对其产生信任的天赋。
三宅唱在浙江传媒学院的“电影课”。(受访者供图/图)
三宅唱的电影尚未在中国院线公映过,但他在中国影迷和影视从业者中却有着极高知名度。“我遇到的很多中国年轻创作者,都知道《你的鸟儿会唱歌》。”中国演员薛旭春是这次影展的策展人,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说,他策展的动因之一就是这部三宅唱的电影,“很多中国年轻人也想拍出这样的电影”。
《你的鸟儿会唱歌》改编自日本作家佐藤泰志发表于1981年的同名小说。在日本经济高速发展的1980年代,作家描写了三个在函馆的无所事事的年轻人,他们与社会经济的整体腾飞无缘,贫穷但随性地谈恋爱、过日子。用今天的话来说,这三位可能是“躺平”界年轻人的鼻祖。中国观众显然对这部影片很感兴趣,映后的很多问题都在探究:导演究竟是怎么拍出如此松弛的年轻人的?可以说,三宅唱用今天的社会感知,复原了1980年代日本作家的“先见之明”,并让观众产生了共鸣。
三宅唱电影《你的鸟儿会唱歌》(2018)剧照。(资料图/图)
松弛的不仅仅是他塑造的人物,他本人身上也带着一股随遇而安的气质。很多观众都惊讶于三宅唱作品的类型多样。从2010年首作《无用的人》开始,这十来年他拍的电影包括音乐类纪录片、剧情片、古装剧,甚至还拍过恐怖片。这是因为他的项目来源庞杂,绝大多数是被委托的命题作文——《野性之旅》来自山口县文化艺术中心的委托,《你的鸟儿会唱歌》则是函馆电影院开业20周年的纪念作品,《惠子,凝视》来自名古屋电视台的委托。对于这些命题作文,他几乎来者不拒,也将自己表达深藏其中。用薛旭春的话说,“他有一种游戏精神,做这个职业,他是快乐的。我也很希望中国出现这样的导演,用这样轻盈的方式拍我们身边的故事,身边的现实”。
当被问到有什么建议可以给中国的年轻创作者时,三宅唱说:“我觉得我没有什么给年轻电影人的特别建议,我在20岁的时候也没有去请教比我年长的前辈。我觉得大家不要先有这么大的梦想,可以先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积累、去拍摄,同时不要在意别人怎样评价你。”
这次展映几乎囊括了三宅唱的所有作品。“其实就是想让中国的创作者看到他这样的创作轨迹,他从不为自己创作设限的姿态是非常具有启发意义的。”薛旭春说。
三宅唱在讲座里讲述的第一次“失败”来自他的首作《无用的人》。那是一部讲述迷茫的年轻人们寻找工作的故事,有点像侯孝贤的《风柜来的人》。开场,这群年轻人要追一辆巴士,但追不上,剧本的设想是巴士越开越远,追车的人越来越慢,最终停下,乃至力竭,无力感在其中呈现。
但是剧组当时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们在巴士站苦等,巴士迟迟不来,大雪天,人人冻得哆嗦——他们没有查时刻表,当天没有巴士了。就这样,这场戏变成了几个人在雪地里跑,百无聊赖地跑,精疲力竭地跑……
三宅唱电影《无用的人》(2010)剧照。(资料图/图)
后来,三宅唱把导演工作比喻成踢足球。观众来看一场比赛,表面上看球场上混乱无序,只有球星耀眼,但其实球员的移动和布阵基于教练的指导方针,指导方针之外,是球员自己的跑动发挥。“你必须假设有些部分是你可以提前指导的,还有一些是留给演员自己发挥的,你必须考虑这两者之间的界限在哪里,这取决于主题和参与的人。不仅是电影,任何合作都要划清界限。”
但是遇到非专业演员时,这个办法也会行不通。《无用的人》的演员都是素人,有的人会配合导演踢好这场球,有的人则会觉得无聊,“开始打棒球”,三宅唱并不强制灌输自己的想法,“如果打棒球更有趣,我们就继续打。与体育不同的是,电影没有输赢,或者更确切地说,这是一个我们自己寻找输赢定义的世界。即便你最终创造了一项全新的运动,这也很好”。
《无用的人》那场戏,就像是项全新的运动。
也有精彩的“足球赛”。《你的鸟儿会唱歌》里,三个青年男女之间的关系,是恋人也是朋友,一些无法言状的瞬间在镜头里呈现。三宅唱说他没有秘诀,他所能做的,就是给演员提供一个“安心的创作场所”。
女主演石桥静河接受日本媒体采访时曾提到,三宅唱会在拍摄现场尽量让演员甩掉包袱,他会让现场所有人都觉得“做什么都可以,即使失败了也没有关系”。
石桥静河在现实生活中是一位舞者,她在三宅唱的影片中的舞蹈片段,成为现场观众反复提及的镜头。摄影机从日常的捕捉开始,渐渐跟随石桥起舞,进入舞蹈的世界,而当舞者逐步歇息,摄影机也再次回到了日常生活。
在三宅唱看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些是被命名的,如家人、朋友、同事,但有些是无法命名的。要让人物关系真实可信,重要的是人物的动作。他相信身体,“身体是诚实的。”聚焦肢体动作,摄影机“能捕捉到这些关系中一些无法命名、还没有名字的快乐时刻”。
在点评华策电影学院这一届学生的毕业作品时,他会问:这个时候人物为什么会做这个动作?事后他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解释了自己的这个问题:“举个例子,有时候会在电视上面看到一个人物一直保持静止,持续了5分钟,这个时候就会觉得,这种情况在现实当中肯定是不可能发生的。只要是一个真实的人,总归是会有一些小的动作。所以当看到演员肉体在影像中的活动是自由的,就是我能够感觉到真实的瞬间。”
这个道理也许是从他的第二次“失败”中得到的。那时他正拍摄第二部影片《回放》,这回有了职业演员的加盟。在片场,演员村上淳现场对他发了大火,他认为三宅唱有两个镜头完全不顾演员的情绪酝酿,只按照预先的设计进行死板的拍摄。如果将两个镜头的拍摄顺序调换一下,演员的情绪就不会被打断。“‘电影拍摄的对象,是一个活物。’村上淳对我说。这句话对我影响至深。”他在讲座中说。
张睿龙的毕业作品《槽蚁》讲述湖南株洲化工厂里的工人的故事,三宅唱电影里的人物,也多是一些劳动者,他显然对《槽蚁》很有兴趣。工作坊结束后第二天,三宅唱特地又给张睿龙提了一些创作建议。
与其说三宅唱特别关心学生,不如说他非常珍视人与人之间的每一次接触。2018年,当时北海道大学的中国留学生黄也在札幌的一家由洗衣房改造的小电影院里,遇到了三宅唱。当时三宅唱带着《无用的人》的拷贝,和观众一起看,看完就聊天,在那个畅所欲言的氛围里,黄也和三宅唱聊了很久关于这部电影的一切。三宅唱是札幌人,黄也说他镜头下的北海道和其他导演不一样。黄也现在是华策电影学院的讲师,这次影展,他们老友相见,“这些年过去,他没有变。”黄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10年代,是日本独立制片业蓬勃兴起的年代,旧制片公司纷纷收缩战线,新人导演自己走上制片、发行的舞台。当时涌现出了入江悠、真利子哲等导演,他们自己制作,自己宣传,自己去和电影院协商排片。对于日本这批独立导演来说,他们这么做并不是抵触商业电影,而只是想更加灵活地制作电影。刚刚进入电影界的三宅唱走的也是这条路。
1999年,还是初三学生的三宅唱拿着DV拍了个人的短片首作,片名就叫《1999》,三分钟的时间里,几个男孩在校园里狂奔,释放着青春的活力。三宅唱后来回忆,这个片子让他感受到了影像的魅力,由此爱上了电影。
在东京一桥大学念书的时候,他最常*事情是看电影。晚上去附近的电影院打工,其实是为了蹭电影,到了白天又会找个电影院泡一天。那时候他一边读东京大学学者莲实重彦的影评文章,一边想,原来还有这样的电影。
到了大学三年级,终于抑制不住对电影的冲动,三宅唱报名了东京的映画美学校专门学习电影。映画美学校是一所电影培训学校,很多知名导演会被聘为讲师,向学生们分享电影实操方面的经验。当时让三宅唱惊讶的是,很多导演在看了学生的短片之后,能把片子里的镜头从头到尾一个不落地记住,“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经验。与其说我在那里学习了电影的制作方式,倒不如说我学习了电影的观赏方式。”三宅唱说。
从那之后,他也学着像这样看电影。每次在电影院看到一部喜欢的电影,他都努力记住每一个镜头的顺序,电影放完后,马上冲到附近的咖啡馆,把镜头1、镜头2……都记下来。渐渐地他发现,有些电影的镜头很混乱,很难记,而经典电影的分镜逻辑却很清晰,非常容易记住。
三宅唱在浙江传媒学院的“电影课”上评点学生作品。(受访者供图/图)
在华策电影学院的讲座上,他也和同学们做了同样的“游戏”。他先分别放了美国版和日本版的《不可饶恕》的片段,然后叫两位同学上台,分别扮演影片中的人物,让他们模仿演员的走位。“你们还记不记得这个时候他们在镜头中的位置关系是怎样的?美国版和日本版的人物走位分别是怎样的?刚刚第一个镜头是什么?”他问台上台下的同学。没有几个同学记住,他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进入电影行业后,三宅有机会遇到莲实重彦,面对比自己小将近五十岁的后辈,莲实对三宅知无不言,无论三宅提出多么微小具体的疑问,他都会谨慎认真地回应,“但认真的同时,我们不能忘记的是他的幽默感。”三宅唱回忆。黄也曾经问过三宅唱关于莲实重彦的问题,他当时没有回答,但面对着电影学院里的年轻学生的提问,三宅唱回忆着自己和莲实先生的交往。
像是曾经莲实对三宅的谆谆教诲,三宅也把这种认真又幽默的态度传递给张睿龙,“他让我去放开,去丰富对生活、对社会的观察和认知。”张睿龙说,“他说,真正的追求与目标,是需要我自己去坚持与选择的。”
同学们模仿美日两版《不可饶恕》的“小品”表演完之后,有同学问道:这两个作品在同一场戏中的人物走位关系那么不一样,是因为美国日本两国文化不同所致吗?
三宅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在他看来,文化不是电影的重要因素。“最重要的肯定是演员的运动,”他说,“所谓的电影作者性,个人认为恐怕不是体现在台词上,或者导演的政治立场上,归根到底我们要看他给演员设计了什么运动轨迹,设计完了之后从什么机位上拍,用怎样的动线去捕捉演员的动作。这才是真正能够体现一个导演作者性的地方。”
《惠子,凝视》和目前为止三宅唱所有的电影都不一样,它显得没有那么轻盈,有了更多的设计,却也最能看到三宅唱在“人与空间”上的想法。
《惠子,凝视》改编自日本第一位听力障碍的职业女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自传《别输!》。一开始,三宅唱犹豫要不要接下这个项目。他对拳击一无所知,他对听障人士也完全不了解,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先去理解,走进人物的内心,然后整理有哪些不应该做和不能做的。比如他在声音的处理上变得格外谨慎。影片很多音效,跳绳的声音、跑步的声音、拳头砸中护具的声音,并没有被自然地呈现,而是经过了精心的放大与挑选,他想让听力正常的观众也能感到,“原来这些声音并不是那么自然地就能被我听见的”。
影片一开场,是由远及近的节奏明确的跳绳的声音,观众一开始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直到空间变化,声音渐强,绳索与地面撞击的质感才渐渐清晰。开拍之前,三宅唱和女主角岸井雪乃一起去拳馆进行了三个月的训练。岸井雪乃后来对日本媒体回忆,当他们开始真正无所顾忌地开始击打对方,相互信任的关系才建立了起来。
三宅唱(左)在执导电影《惠子,凝视》(2022),他用“复古”的方式呈现职业拳击场面。(资料图/图)
拍摄之前,他在东京的荒川区街头漫步,会想着,惠子在这里的话,她的心情会怎样。荒川区和人们印象中五光十色的涩谷、银座不一样,那是一片老旧的街区,江户时代从北方而来的物流,要在此地卸货,汗味、尘土味、臭河沟的味道都曾伴随着它的过去。三宅唱想呈现这个不一样的东京,尽可能地寻找时间流逝的痕迹。空气中的浮尘起落、黄昏下的街区、汗滴在灯光下的挥洒,都被他精心捕捉。
有一次,三宅唱看到了一座桥,电车经过桥,发出的光不停地闪烁,“我们通过桥上的轰鸣声知道有火车经过,但惠子一定是通过这里的灯光反射,知道火车的交通情况的吧,”他心里这样想着。“我们就来拍这个吧。”他对剧组成员说。事实上,那是一个非常嘈杂的河滩,但对于惠子来说,这里安静如一座静穆的殿堂。“一个合适的空间就是会让演员放松下来的空间。”三宅唱说。
三宅唱电影《惠子,凝视》(2022)中的城市夜晚。(资料图/图)
三宅唱的父亲是一位建筑师,在他残留的记忆里,父亲每到一地,就会用手抚摸墙壁,“尽管那堵墙看起来毫无意义,但在父亲眼里,它也是有人苦心搭建起来的作品”。当他在那个小小的破旧的拳击馆里设计演员走位和摄影机动线的时候,也许会想起,在这里练习拳击的人也对这个建筑有着某种珍视。
拳击电影是一种相对成熟的商业类型电影,通过技术的革新、摄影手法的创新,对拳击力量的展示也变得越来越极致,“从震撼力的角度来说,我们可能很难取胜”,但三宅唱抓住了拳击的力量感之外的某种东西,“还有那种感动的、美的部分,我们要更为关注震撼力体现出来之前的那种紧张气氛,这可能会更有趣。”他说。
于是和其他拳击电影多采用运动镜头不同,三宅唱选择了固定镜头,人物在镜头中的动能与魅力完全靠演员自身来完成。这是来自默片时代的启发,人物在喜剧默片中会做出很多夸张的动作,但那时候的镜头大多是固定的。三宅唱的演员身上,没有夸张的动作,却有一种蓄势待发的“势能”,当摄影机对准演员,势能就像将要决堤的洪水。
影片的最后,是一组东京的空镜头。空镜里没有一个人出现,但观众依然潜意识地感觉到这是一座有人生存的城市。“这种痕迹是能够被捕捉到的,”三宅唱说,“说实话拍风景的镜头,拍得漂不漂亮,对于电影本身来说,我觉得根本无所谓。空镜头里面能否让人感受到人的气息,才是我要关注的。”
参加工作坊的每一位同学都会被三宅唱问到:你电影中最关键的一场戏在哪里?他会把那些关键的场次重新拉出来,对着视频细细讲评。他所说的“关键”,与其说是剧情的重大转折,不如说是某种“决定性时刻”。就像看他的电影,平淡的生活日日流逝,猛一回头,才发现那个“决定性时刻”就蕴藏在某个平平无奇的镜头里。
“我想在电影中捕捉的,就是这种看似无意义的重复时刻。它们也有某种个性,也是一去不复返的时刻,每一个时刻也都有独特性。”三宅唱说。他和同学们打了个比方,好比小时候上学,大家心里都盼着周六周日,周一到周五则被认为是无聊的时间。然而,事实是周一到周五看似单调重复,并非毫无意义,也许更有决定性。“人只活一次,就像奇迹一样,某个瞬间一旦过去,我们就再也没办法抓住。这样讲也许有点一期一会的意思,但这就是我想要捕捉的。”
三宅唱曾说自己是个非常懒惰的人,当他工作时,总是幻想着明天醒来时,工作就完成了。但拳击手的生活方式让他对以前的自己有所反省。拳击手日复一日地以毫米和克为单位增强自己的身体和速度,就像一部由一个又一个镜头组成的电影,“生命的意义就是把很小的事情一点一滴地建立起来,我意识到这样缓慢而微小的动作是珍贵的。”《惠子,凝视》的英文名就取自这样的用意,《Small, Slow But Steady》(《微小、缓慢,但坚定》)。
采访的最后一个问题,是关于愤怒的。三宅唱曾经在其他采访中说,自己年轻时心中总会有一股愤怒,“愤怒是因为看到珍视的东西被剥夺”。现在年近四十,面对南方周末记者,他说这股愤怒可以被控制,“但是对于拍电影,或者创造一些什么事情的时候,这种愤怒是非常重要的。”他说。
他毕业于一桥大学社会学系,比起另外一位在电影中对社会进行直接批判的社会学系导演奉俊昊,三宅唱似乎总是相信一些“微小、缓慢但坚定”的力量,他的愤怒隐藏在摄影机后。他拒绝用电影去直接表达什么,或者去讲什么道理。他的电影中甚至有很多缺乏因果逻辑的片段,他不相信世间事都可以用因果来理解。“电影当中什么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是一种傲慢。”他曾经对黄也说。
但莲实重彦曾经揭示过三宅唱电影中的现实底色。他的第二部长片《回放》拍摄于3·11大地震前后。“虽然故事和主题并没有与这场灾难有任何关系,但电影的形式、角色处境让人不期然觉得和3·11有关,是电影反映了时代,也将制作时的处境融入电影中。”莲实在评论中说。
莲实重彦对三宅唱的期望很高,2010年代之后,由独立制作走向国际舞台的日本新生代导演越来越多,滨口龙介、三宅唱、真利子哲也、深田晃司的名字不断在国际电影节中出现,他们被莲实重彦称为日本电影的“第三代黄金期”。将他们定义为一次浪潮,另一重原因也在于他们私底下的互相支持,《回放》片尾的致谢名单里,出现了滨口龙介、深田晃司、真利子哲也的名字。这帮朋友每个月要定期聊一次电影,他们的身份,还是一群影迷。
三宅唱电影《回放》(2012)剧照。(资料图/图)
和很多导演的作品被制作成影碟或者进入流媒体平台不同,除了《惠子,凝视》和《你的鸟儿会唱歌》的版权不在自己手上,其他电影三宅唱都拒绝让它们进入流媒体或者影碟,“他每次都是带着自己的作品拷贝来电影院放映,这次也是。也就是说他在这样一个时代,他用一种非常保守的姿态来连接观众、连接电影院和电影。”黄也说。
日本导演三宅唱的一堂电影课:捕捉看似无意义的重复时刻。(受访者供图/图)
(感谢朱依拉老师在采访过程中的翻译)
南方周末记者 王华震 南方周末实习生 温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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