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沉默的大多数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还是这种人人都趋之若骛、津津乐道的风月之事。
潘金莲与西门庆日日于王婆处行此苟且之事,不到半月之间,街坊邻舍,都知得了,只瞒着武大一个不知。
众人皆知此等丑事,都只瞒着武大一人。让人又忍不住想到高衙内宣淫陆谦家时,邻人们紧闭的门窗、呆滞的冷眼;牛二上街时,口呼大虫来了、作鸟兽散的东京市民。
是啊,高衙内、西门庆、牛二这样的纸老虎,一般人谁能开罪得起呢?
只是这群众沉默的纵容啊,你们给了这邪恶多少肆无忌惮的勇气,你们可知道,丧钟不仅为他而鸣,也为你我而鸣。
今日你们都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明日谁又是叫天不应的受害者呢?
可怕的不是人性的怯懦,而是人心的血冷。
所以,我们才会倍加觉得鲁达的禅杖、武松的戒刀是如此的可爱。
2、小闲汉郓哥水浒之中多闲汉,一个闲汉多的社会无疑是一个病得不轻的社会,一个闲汉多却还都活得挺滋润的社会,无疑得的病不是物质上的饿肚子,而是灵魂上的糜烂与腐化。
这个十五六岁的郓哥,无疑是孝顺的,但他也确实不是本分的。
他不是正常的小商贩,他是乖觉的小混混,所以,他常得西门庆给些盘缠。所以,他寻到一篮子脆梨后,是要绕着街的寻问西门庆,他要去讨赏钱,去赚三五十钱,养活老爹。
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他还不知道这天有多高,不知道这人间的高压线碰上了是会死人的,所以有多口的给他挖个惹祸的坑时,他不自知,屁颠屁颠就去了。
3、郓哥的动机
施耐庵的标题是郓哥不忿闹茶肆,其实嬉皮笑脸的郓哥自己说的是,“干娘,不要独吃自喝!也把些汁水与我呷一呷!我有甚么不理会得”“你正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半点儿也没得落地。直要我说出来,只怕卖炊饼的哥哥发作”“我是小猢狲,你是马泊六”,老咬虫恼羞成怒厮打起了小猢狲,同唐牛儿撒泼撒不过阎婆一样,这小猴子打那虔婆不过,一头哭,一头骂,一头走,一头街上拾梨儿,指着那王婆茶坊里骂道,“老咬虫,我教你不要慌!我不去说与他,不做出来不信!”心中没出气处,提了雪梨篮儿,一径奔来街上,直来寻武大郎。
说白了,郓哥的满街寻着要去告密,不是义愤填膺的正义感,不是皇帝新装里童言无忌的小男孩,而是他要分一杯羹的心愿不仅没得逞,还被吃肉的给羞辱了一番,他心口的闷气无处出,他要给独占利益的王婆、没给他好处的西门庆一点教训看看,与正义无关,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愣头小子所谓的乖觉罢了。
4、小号的王婆
找到武大的郓哥,说话办事的模样是颇具王婆气的。先是“这几时不见你,怎么吃得肥了”“我前日要籴些麦稃,一地里没籴处,人都道你屋里有”“你说没麦稃,你怎地肥的,使颠倒提起你来,也不妨,煮你在锅里,也没气”的阴阳怪气挑弄武大的馋虫和心火,是“你老婆不偷汉子,只偷子汉”“我笑你只会扯我,却不咬下他左边的来”的暗语连连骂武大是被戴了绿帽子的鸭,这与王婆挑唆西门庆的吊胃口、装腔作势、放长线钓大鱼,与“酸梅汤”“和合汤”“潘驴邓小闲”的挑唆异曲同工。
再是“炊饼不济事。你只做个小主人,请我吃三杯,我便说与你”“酒便不要添了,肉再切几块来”“且不要慌,等我一发吃了,却说与你。你却不要气苦,我自帮你打捉”,这索要好处的套路与王婆做买卖的套路是如出一辙,都是不慌不忙地做买卖,全然不顾别人的水深火热,不管别人的死生福祸。郓哥闹茶肆,动机是指望去赚三五十钱使,说武大,是为了出被王婆暴打的那口恶气,顺便还赚了一顿酒食、数贯钱、几个炊饼。这分明就是赚别人苦难财的一个小号王婆。
遗憾的是,和电视剧里那个所谓投名状时心怀怜悯的林冲一样,这个所谓无知无畏正义爆棚的小郓哥形象,也是深入人心的,所以不得不服央视大大的整容妙手,经典的老版水浒传,对这个残酷水浒世界的各种整容,无疑是相当牛逼十分出色的。
5、郓哥的捉奸计
老混混王婆为西门庆定了天衣无缝的偷情计,小混混郓哥为武大定了有致命硬伤的捉奸计。
郓哥只从旁观者的角度考虑了如何人赃俱获捉奸捉双地抓个现行,武大却没有因地制宜地盘算即使自己捉奸成功又拿什么去惩治奸夫淫妇。诚如郓哥言,武大,你老大一个人,原来没些见识。
是啊,这臭水汩汩的恶世道,哪里有懦弱本分之人的容身之地。你以为你理直气壮,你以为你人赃俱获、朗朗乾坤谁能奈你何,可事实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真不是的,你以为的岁月静好与人为善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相安无事,只是因为你一直活在安全区里,没有触碰到那一直就存在、可不碰到就感觉不到的恶的高压线。
6、经纪人与炊饼
按计划行事的武大,对潘金莲撒谎说,自己刚才和一般经纪人买了三碗酒吃。
宋代的商业真是发达啊,摆小摊的、挑担买的,人家不是称呼小商小贩,而是尊称经纪人,这叫商业文化,这是商业文明的底蕴。
第二天,武大只做了三两扇炊饼。
又被电视剧骗了,炊饼的买卖,原来从和面到上锅到出笼到贩卖,都是武大一个人在操持。电视里是金莲管生产武大管销售。这悄默声的美白啊,总是轻轻松松就能颠覆乾坤。
7、武大捉奸
开始行动了,郓哥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声东击西调虎离山,钳制住了拉皮条兼盯梢的王婆,抓住了捣毁这个淫窝的关键,为武大捉奸清理了路障。
各位扫黄打非搞突击行动的警察叔叔们,应该向郓哥学习,学习他要拔掉里里外外眼线的战略正确,这道理您们肯定都懂,关键要落实到行动上。
王婆毕竟是老油条,虽然手脚受困,嘴巴不依然忘示警,一句“武大来也”,把紧要处的二人吓了个手忙脚乱。
这种电光火石的大场面下,往往是妇人更有主见,你看那潘金莲,手脚不迭后就是先奔来顶住了门,西门大官人则是钻入床底下躲去。
一个是特种兵的秒反应,一个是缩头龟的秒缩头。
“闲常时只如鸟嘴卖弄*好拳棒。急上场时便没些用,见个纸虎,也吓一跤!”,好狠的女人,好绝的手段。一句撩拨话,就是催命符。
武大被西门庆一脚踹个半死的窝囊场面,让人忍不住想起如今经常发生的原配去打小三,反被自己丈夫和小三一起呲花了脸的闹剧。
西门庆扬长而去,帮衬的郓哥撇了就走,街坊邻舍没人敢多管。
“口里吐血,面皮蜡碴也似黄”,这一脚显然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上不来的这口窝囊气啊。
虽然武大捉奸,反被蛇咬,但起码这也是在维护一个男人的尊严,比比林冲先自软了的拳头、站在楼梯口上的一声大嫂,你比林冲更像个男人。
8、催命符
老实人被气着了,因为经常会憋着,特容易伤身。
想想都气结啊,自己火冒三丈地去捉奸,却被淫妇撺掇着奸夫给踢中了心口,半死不活,自己躺在床上没人管,淫妇却日日花枝招展地继续去和奸夫欢好,只指望把武大给活活气死,要汤不见,要水不见,叫也不应,浓妆艳抹出去,面颜红色归来,光是这口气估计都能把武大憋死。
兔子急了也咬人,心底倍儿清的老实人,拿出了自己的弟弟恐吓,“倘若早晚归来,他肯干休?”。
醉生梦死的人若没这个提醒还真就忘了打虎英雄这茬儿。本是恐吓反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武大啊武大,再重复一遍小孩子对你的评价,你老大一个人,原来没些见识。
9、见真章
王婆的狡黠之处在于她只告诉西门庆,潘金莲是武大的媳妇,却没说是武松的嫂嫂。
男人精虫上脑时,往往是不管不顾地无所畏惧,待到提上裤子直面各种风险和善后事宜时,往往就似提在冰窨子里的秒怂,“正是怎地好,却是苦也”的虚弱,就是这些纸老虎们的真面目。
王婆的冷笑,王婆的冷静,“我倒不曾见你是个把舵的,我是趁船的,我倒不慌,你倒慌了手脚”,让人忍不住发抖,你个老猪狗,真是良心都是砒霜做成的。
10、王婆献毒计
惯害人的西门庆虽然可怕可恶,他也毕竟只是纸做的老虎,晃晃悠悠地觅食寻乐,也只敢欺弱虐贫、拣拾腐肉。
跟王婆这老猪狗比起来,还差得远,她云淡风轻的就是一条长做夫妻的砒霜*夫毒计,脸不红心不跳,这坏得已经长疮流脓了。
“如今这捣子病得重,趁他狼狈里,便好下手。大官人家里取些砒霜来,却教大娘子自去赎一帖心疼的药来,把这砒霜下在里面,把这矮子结果了。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的,没了踪迹。便是武二回来,待敢怎地?自古道:嫂叔不通问。初嫁从亲,再嫁由身。阿叔如何管得?暗地里来往半年一载,便好了。等待夫孝满日,大官人娶了家去,这个不是长远夫妻,谐老同欢?此计如何?”
趁虚而入、瞒天过海、毁尸灭迹、暗通曲款、水到渠成,女版智多星王婆,这祸祸人的能耐不比吴加亮逊色。
“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工夫。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先自怂了的西门庆腰板子又硬了起来,
“斩草除根,萌芽不发;若是斩草不除根,春来萌芽再发”,王婆厉害,看到了点子上,不除掉武大,这事儿就永远是颗雷。
“事了时,却要重重的谢我”,掏空肚肠、用尽心力去祸祸人,为的就是一点零花钱,王婆,一刀*了你确实太宽恕你了,坐等你被千刀万剐。
11、这是熟能生巧的经验?
王婆开始手把手地指导潘下药的法度,“他若问你讨药吃时,便把这砒霜调在心痛药里。待他一觉身动,你便把药灌将下去,却便走了起身。他若毒药转时,必然肠胃迸断。大叫一声。你却把被只一盖,都不要人听得。预先烧下一锅汤,煮着一条抹布。他若毒药发时,必然七窍内流血,口唇上有牙齿咬的痕迹。他若放了命,便揭起被来,却将煮的抹布一揩,都没了血迹;便入在棺材里,扛出去烧了,有甚么鸟事?”王婆啊王婆,默默地想问一句,你家老公是怎么死的?这样说风情、*亲夫的买卖你做了多少回?这如数家珍的过场,这历历在目的场景,这有条不紊的应对,你是半仙儿呢,还是熟能生巧啊?
王婆把这砒霜用手捻为细末,把的与那妇人将去藏了,只这一个细节,就可看出,这老猪狗使用砒霜的娴熟程度绝对不亚于孙二娘辈们的蒙汗药。
12、最毒妇人心
潘金莲行动了,正如她所言,她怕自己安排尸首时手软,换言之,*人的时候是绝不手软的。
你看她,先是抹泪假哭地向武大忏悔,声明“怕你见疑”的虚而实之;再是“太医叫你半夜吃”的把坑挖好;再是“你放心睡,我自服侍你”的轻敌之心;再是“大哥药在哪里”的坦荡给你看;再是“只要医得病,管什么难吃”的心硬如铁;再是“武大再呷第二口时就势只一灌、一盏药都灌下喉咙去了”的眼都不眨;再是“放倒武大,慌忙跳下床来,去脚后扯过两床被来,匹脸只顾盖”的绝不手软;再是“太医吩咐,教我与你发些汗,便好得快”的心如止水;再到“武大再要说时,这妇人怕他挣扎,便跳上床来,骑在武大身上,把手紧紧地按住被角,哪里肯放些松”的歇斯底里;直到“那武大当时哎了两声,喘息了一回,肠胃迸断,呜呼哀哉,身体动不得了,那妇人揭起被来,见了武大咬牙切齿,七窍流血,怕将起来,只得跳下床来敲那壁子”的恍如隔世、如在鬼门。
从主动做成十光计的那一刻起,这个上一个悲剧里的受害者,就彻底魔化成了下一个悲剧里的主导者,她还清醒吗?她还活着么?不重要了,这一刻,她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她撕扯着要做的就是施恶,是毁灭,是让阴风吹遍这谁又能道自己是无辜的无良鬼蜮。
咳嗽着从后门里走出的王婆,狰狞如奈何桥头的鬼差,她见怪不怪的一句“了也未”,让你能看到幽幽的鬼火在跳动,“有甚么难处,我帮你便了”的云淡风轻,让你怀疑纵然是千刀万剐,可能让这贼婆子有半分愧疚和一丝惧怕?那婆子便把衣袖卷起,舀了一桶汤,把抹布撇在里面,搭上楼来。卷过了被,先把武大嘴边唇上都抹了,却把七窍淤血痕迹拭净,便把衣裳盖在尸上。两个从楼上一步一搭,扛将下来,就楼下将扇旧门停了。与他梳了头,戴了巾帻,穿了衣裳,取双鞋袜与他穿了,将片白绢盖了脸,拣床干净被盖在死尸身上。却上楼来收拾得干净了。王婆自转将归去了。
见惯了妇人之仁,这种最毒妇人心也该见识见识。
干净利落,冷血冷静,就问,碰到潘金莲这样铁了心的女子、遇到王婆这样没了心的邻居,你怕是不怕。
13、阴风阵阵
一把火烧掉了武大的尸首,堵住了众人的悠悠之口后,那妇人归到家中,去槅子前面设个灵牌,上写“亡夫武大郎之位”,灵床子前点一盏琉璃灯,里面贴些经鏣、钱垛、金银锭、采缯之属。每日却自和西门庆在楼上任意取乐,却不比先前在王婆房里,只是偷鸡盗狗之欢,如今家中又没人碍眼,任意停眠整宿。自此西门庆整三五夜不归去,家中大小亦各不喜欢。
想想这画面都让人感觉阴风阵阵,果然能做出非常之事的都是非常之人啊,楼下是你害死的亲夫灵堂,楼上是你柔情蜜意的战场,乖乖,这心理素质,难道就没有一丝愧疚和后怕吗?
太骇人听闻了。阴风弄邪影,何似在人间?
14、无话可评
一出红杏出墙的风月终于升级为了阴风阵阵的命案,在王婆的煽风点火、潘金莲的无毒不丈夫下,武大含恨而去了。
死去的未必瞑目,活着的将有更大的煎熬。
只是不知,武大是否会后悔当初自己捡到金元宝时的沾沾自喜?是否会反思当初那个砸到脑袋上馅饼该不该白捡?渴望着“骏马却驮痴汉走,美妻常伴拙夫眠”的看客们,是否会有一股冷飕飕的凉风吹进你的骨头里?本分踏实的日子才是真。
王婆,无话可评,潘金莲,无话可评,西门庆,无话可评,坐等属于你们的天罚吧。
心急火燎归来的武二啊,当你推门而进,看到哥哥的灵堂时,你那声撕心裂肺的呼号,让人听来是多么的绝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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