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代咸丰十年(1860年),陕西省澄城县尧头镇权家河村一户人家生了个男孩,起名尚奎。尚奎自幼丧父,家境清贫,但却天生异相,志向非凡。尚奎长大后,身材中等,虎背熊腰,站立人前不怒自威,特别是一双虎眼浓眉,左右顾盼,锐利如电,非同常人。
同治年间“跑回回”,各村修寨子,自办团练,聘请教师传授武艺,守护家园。权尚奎对读书没有兴趣,却喜好拳脚棍棒,举石锁子,炼“硬对”,梅花桩、铁砂腿、飞镖打香头等功夫他都下苦狠炼。不到几年,硬是炼出一身腱子肉,钢浇铁铸一般结实。待长到二十岁时,已是光绪年间,熟人看这小伙子勇敢有为,就推荐到澄城县衙当差,成了一名捕快。未过几年,权尚奎因为胆大心细,勇敢有为,就被提拔为班头。
却说权尚奎在澄城县衙当差,某一日县令接到省府牒报,即令权尚奎等三人赴省城巡抚大人处听差。三人连夜起身,快马加鞭赶往省城。原来是巡抚大人府内发生一起失窃案,旷日持久未破,从各地召来人手,会聚省城破案。同州府渭南、大荔、蒲城、澄城各路人马齐聚巡抚衙门听令,谁家先破案谁家立功。权尚奎看到站在巡抚身后的一名差事,目光游离,心神不定,就认定有鬼。三人回到下处一商议,尚奎心中主意就定了。第二天再见巡抚时,要各县报上破案期限。有说三个月的,有说一个月的,权尚奎慨然承诺三天破案。这一下惊得同行都瞪大了眼,怪他冒失。尚奎却不语,悄悄上街上踏访,了解巡抚府内人员出入及游乐所在。到了第三天,巡抚就传话问破案情况。三人跟着随从上堂后,尚奎回禀巡抚问话:“案情已掌握,只是作案人就在大人身边,不便抓人。”巡抚问:“何人?但抓无妨。”这时,巡抚身边哪位当差的,双腿颤抖不已,低头瞅向一边。权尚奎刷地抬起头,虎眼圆睁,双目如电,大声说道:“贼人就是你身边那个差使娃!”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权尚奎腰间的火绳“歘——”飞向那个差使,绳头的铜环“咔——”一下扣在差人的脚腕,顺手一扯,一个冷不防就把对方撂倒在巡抚大人座前。
权尚奎这一身功夫,平日很少在人前展露,这一下电光石火之间就拿下一个巡抚身边的差使人,身手确实了得,当场就赢得大人的惊叹。当下那差使娃跪在巡抚大人脚下直呼“饶命”,尚奎厉声喝道:“还不从实快招!这两日我已在街上私下把你的行藏打探清楚,自己招承,免得皮肉受苦!”差使娃也是年轻,经不得这突然间一惊一吓,心理防线登时崩溃,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
其实尚奎这两天已探得这差使娃的一些底细,现在耍个胆大,认定这差事娃有嫌隙,所以才陡然使出这一手,就是要在瞬间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快速破案,不想一举成功。此后,尚奎受到巡抚大人赏识,当即就留在身边当差。
那知天长日久,他却厌倦了省府的差事。虽说人前红火,能吃好穿好,但挣不下钱。就这样过了两三年,也没什么大成绩。当初凭一时冒失破了案,如今才知道在省府混饭没有给自己撑腰的后台,升迁也难。再说自己识字又少,想想也没有多大前程,平日还要受人管束,索性辞了官府差事,一人浪迹江湖,岂不自在?
尚奎说辞就辞,也不考虑长远。殊不知辞了官差,没有正经营生,身上几两碎银很快花光,没办法只得和一群民工去给有钱人家打井挖涝池。有一家富户雇了三四十人挖一口大涝池,只管饭吃不给工钱,干着干着就四五个月,快到年关了,很多人家都来信问钱用,包工头只是推诿,不肯给个结算工钱的铁锤话。
一日刚吃过晚饭,人们聚在一起不散,都说要发工钱。包工头听见,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态度蛮横,就没有发钱的意思。这一下激怒了班头出身的权尚奎。他低头走上前去,二话没说,一个架脖子扇得包工头趴在地上,尚奎脚踩住工头问到底给不给工钱。工头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知马王爷长三只眼,嘴里还在威胁,说聚众做乱犯律条等话。尚奎提起工头,当胸来了一记黑虎掏心拳,没想到下手重了,一拳打出成丈远。想不到这工头不禁打,竟然没了性命。东家在旁看见吓得腿也走不动了,尚奎上前说:“你嫑怕,我们只要工钱,不伤你性命。”东家上牙磕着下牙战战兢兢地一五一十说了工队生活花了多少钱,还剩多少钱,都是工头不让给,打算完工后卷钱逃跑。
这时正当清末乱世,盗贼蜂起,刀客遍地,社会已不太平。再说这伙出门打工熬活的,大多都是一些没家没舍的逛家子,一看尚奎身手了得,是个挑头闹事的人物,就都围上来齐声呼应奉权大哥为首领,生死不惧。虽说打死了人,但此人真真该死,大家使个眼色,一齐动手把工头的尸首埋在池边的虚土中。东家眼见这是些硬茬,惹急了性命难保,便当即表示,工程完后,工钱分文不少,一把付清。
第二天众人干劲倍增,一天能干五六天的活,不几天就完工了。尚奎将工钱一一兑付,大半数人高高兴兴回家过年去了。
二
尚奎光棍一个,便和工队里那些不回家的人在西安过年。这伙人兜里有俩钱,就逛来逛去,吃啥喝啥随便,好不自在快活。过年期间,赌博兴盛,西安城里城外处处都有赌场。这伙人闲着无事,便钻进赌博行当里去了。尚奎手气最兴,赢钱最多,众人便凑钱让尚奎出宝坐庄,其他人打下手招待客人,自己开赌场。
开春后,回家过年的工友回来发现没回家的人都发了财,还没下苦,吃得还比做工时好。大家就不愿再找活干了,一致拥护权大哥为头,继续把出宝坐庄的生意干下去。身边人手不够用,大家就把街上十多岁的讨饭娃收留进来跑腿帮忙。不久数年,权尚奎赌博的声誉就响遍关中,手下人数竟达五六十人。
有一年,手下人从街头领进一个十四五岁的讨饭娃,权尚奎抬眼一看,此娃虽面有饥色,但双目炯炯有神,双眉似两把利剑,中间暗藏一股*气。再定睛一相,三停均等,气息深长,大有古将相之才,将来怕是一个掀天翻地的人物。尚奎招手叫近前,问他姓名籍贯。答道姓杨名九娃,蒲城孙镇人氏。尚奎一听,是洛河西岸的,也算近乡党,就让留在身边,背着捎马收钱。身边人即令九娃赶快给大哥下跪磕头,行拜见之礼。原来这杨九娃之父犯了案,被清廷羁押西安,等待秋后问斩,九娃在街头讨饭,送往大牢探监。尚奎每天给九娃些铜板,叫去看望父亲,完后就来赌场。此后九娃父亲被清廷*害,尚奎资助九娃些回家葬父的盘缠费用。九娃磕头谢恩,尚奎是个爽快性格,不耐烦说道:“大家萍水相逢,朋友一场,今后不拘年长齿序,见面便是弟兄。”
却说不久,杨九娃又返回西安,找到权尚奎,要求暂且容身赌场。权大哥也不细问,就把九娃留在身边支应。忽一日,九娃从街上回来告诉大哥,陕西讲武堂招收小学生兵,管吃管住。尚奎听后,大腿一拍说道:“这该当是你命中注定的时运,你就去军中吃粮,日后时局变化,定能有个出头之日。”于是九娃就带了几个年龄小的要饭娃,报名当兵吃粮去了。
想不到一二年间,天下大变,清廷推翻,世事鼎革。没几年,杨九娃已在家乡拉起一彪人马。尚奎好赌,以赌为乐,不甚热心世事变化,只是碰到讨饭的可怜娃,就叫收留进赌馆。尚奎阅人也多,看人相貌,大凡可造之才,就推荐去九娃手下当兵。就这样,前后也不知送进去多少穷小子,这些人在九娃手下班排连营的不知有多少。
尚奎人缘好,跟前人手多,赌棚最是有名,他又好交际,钱财顺手来,随手又花出去,走遍甘陕两省都有江湖朋友。尚奎少年习武时,师傅传授一门飞毛腿神行技艺,步履之快,无人能及,跑将起来,只见脑后的长辫子直直挺起,在一阵烟尘中人早已走得没了踪影。江湖朋友送他一个绰号“都来将”,道上遇见生人,只要一声“都来将”,人人纳头便拜,不是请上山去,就是邀入城中,喝酒吃肉,耍赌快活。
三
却说有一年冬天,权尚奎在蒲城地面开赌棚,夜晚忽然有一当兵的来见。细问何事,原来是蒲城军营里抓了一个在民间掠人钱财的青年,押在地窝蜂的窑洞,夜晚哭哭啼啼不止。看守人不耐烦了,呵斥道:“哭啥哩!刁人的还怕死?”那人止住哭声说:“不是怕死,实话对长官说,我死也就罢了,只是家有高龄老母在上,唯我一后,我若一死,谁人照料?想到这里便伤心不已。”看守人家中也剩老母在堂,物伤其类,不由心里也是哀伤,叹息一声说:“能救下你命的,非都来将权尚奎莫属,他专意结交江湖好汉,救急解难。真是该当你有此造化,都来将权尚奎这两日恰好就在蒲城,我去替你求一求他,行不行就看命了。”
权尚奎听了当兵的一番说道,也便想起自己母亲年纪不大去世,劳累一生未享一天清福,家有老母,乃人生一大幸也。想到此就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且去见一见。”
厮干着走到看守之地,权尚奎叫取过灯火,近前照一照。看守举上灯火对囚犯说:“嘿,你的救命恩人到了,还不赶快磕头。”尚奎上前扶起,叫起身莫跪,抬起头来。囚犯头一抬不要紧,倒吓了尚奎一跳。只见此人身着单衣,个子高大,声音洪亮,目光灼灼,眉毛长成一撮,绾个环又戳前去,甚是奇特。细看这深冬天气,穿个破单衫,一天也没吃饭,却一点不显冷和饿的样子。心中叹道,此非凡人也,栋梁之才,日后必成大器,庆幸今日得遇他日英雄。当即问了乡官邸座,才知乃渭南人氏,父亲早逝,随母亲流落蒲城,姓高名栓娃。尚奎听后,便脱下皮大衣给穿上,掏出身上手枪一把递给,然后说道:“时势动荡,且去投军,效命疆场,前程无量。保重!”并密语叮嘱去何处找何人接头,如此这般。栓娃感动得再次扑通一声跪倒,连磕三个响头,大声说道:“栓娃这命是你老救下的,不知何时能报恩?今世不忘,下辈做牛做马报答您!”尚奎又扶起,拍拍肩膀,叫趁着天未明快快出门去。
这栓娃确实乃天生将才,逃出军营,就按照尚奎的吩咐找到秘密会党,后来又加入了同盟会,辛亥反正后不久,又投到陕北镇守使井十麾下,十来年间便当上了一名骑兵团长,官名唤高双成。
都来将权尚奎在甘陕两省以赌闻名,解救的孤儿乞丐无数,自己却孤身只影,漂泊无定。有一年他一伙人行走到洛川地面,连续数日豪赌。赌至最后,对方输得只剩下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推出作为赌注。想不到这女人竟是一个大脚婆,大脚片有一尺二寸长。尚奎一见,心中大喜,连声道“吾行走江湖半世,不意姻缘竟在此处。此大脚婆,真吾妻也。”一场大赌下来,尚奎果然赢得大脚婆和一个儿子,然后相携上回到权家河。不一年,大脚婆为尚奎生一子,取名宜梓。也算是中年得子,尚奎极为宠爱,他深知自己少年没有读书,面对世事睁眼瞎,误了大好人生。所以对儿子的教育分外重视,延请名师,悉心课读。
此时尚奎手上已颇有积蓄,置下几亩水田旱地,盖了五间高背厦房,安了大门,砖挂了窑面,还翻修了权家家庙。闲时遇乡里庙会古会便摆赌摊,戏耍为乐,如遇权家河村人来赌,便是呵斥大骂,不许染赌,给些钱劝其回家好好劳动。
四
有一年,尚奎坐在自家槐院门口喝水抽烟,忽然有三骑骑兵飞马来到,下马说是讨水喝。尚奎扭头向后院喊道:“再弄些水来给军爷喝。”屋里大脚婆便提一壶水出来。士兵在一边喝水,尚奎便问:“军爷是哪部队的?来这干啥?”士兵答说是杨虎城司令的,到这勘察地形,河川水源丰富,准备屯兵。尚奎一听,当年的杨九娃就是今天的杨虎城,这些年九娃事弄大咧,兵强马壮,早已当了靖国军司令官。最近来澄城,听说是要和北洋旗下的段懋功开战,攻打县城。尚奎怕河川一带乡党受*扰,就对士兵说:“烦军爷回去告诉你们杨司令,澄城县权家河一老者,人唤‘都来将’给他捎话,屯兵选地向东十五里,东河川水草丰茂,适宜屯兵养马。”士兵听了,说一定禀报。
这几骑兵士回到驻地,如实禀报司令。杨虎城知道这不是别人,必定是大哥之言无疑,军务繁忙无暇拜访,也就不去打扰了。遂决定屯兵东河川,司令部驻扎在交道党景山家。不几日,尚奎又把水地刚结的鲜嫩黄瓜摘了两驮子,亲自上原送到杨虎城司令部。兄弟相逢,互诉离别之情,尚奎夸九娃治军有方,攻打段懋功为民除害,百姓欢迎。杨虎城知道西河川是权尚奎大哥的家园,就亲口答应,什么人也不许到西河川要人要物。从此不但不向西河川要东西,连到西河川乱逛的军人也没有,董、蔡、张、王、权、蔺、惠等沿河上下七八个河村的人安宁无*扰,感激不尽。权家河许多种菜人家,也把新鲜蔬菜担上到交道军营售卖,人人回来都高兴地给别人说,托尚奎老汉的福,今天菜又卖了好价钱。驻军撤走后,河川几个村的人,抬了一面红底金字大匾“恩惠似泽”送到尚奎家。
又不知过了多久,杨虎城的军马又在澄城驻扎,司令部就设在尧头南城。一天尧头逢集,尚奎老汉挑一担菜去街上卖。不多时来一背枪军士,走到街上踅踢顺咬,就不成式样。这军士到了尚奎老汉的菜摊前,装着买菜,骂骂咧咧,恶语不绝,把菜踢来踢去。尚奎老汉说:“军爷,买点菜少给钱都行,别把菜弄脏了,吃的东西脏了难卖。”军士越说越来劲,抓住尚奎说“少给钱”的话把把,恶言恶语声音更大。尚奎老汉起身把踢散的菜一边往一堆拾掇,一边说:“当兵吃粮不容易,今日不和你计较,快走。”唉,这当兵的不知天高地厚,上前踩住老汉的手,说道今日偏要和你这个老东西计较。这一下惹怒了老汉,周围看热闹的人还没看清哩,只听“咚——”一声当兵的就四仰八叉睡在了当街,长枪也被摔在一边。尚奎老汉慢慢直起腰缓缓说:“小伙子,不敢欺人太甚!”原来刚才军士踩住尚奎手时,他突然来了一个镫里藏身,稍一用力,就把小伙子撂翻在地。也是合该这军士阳寿享尽,所谓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来。到了这地步他还不识好歹,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长枪,“哗——”一声就子弹上了膛。周围人赶紧上前说:“军爷息怒,不敢惹老汉,这就是江湖上有名的都来将权尚奎,连杨司令见他也要敬礼。”这时只听尚奎老汉嘴里念叨着“都来将,都来将”,有年龄大的就说都来将发怒了,今这事搁不下。想不到这兵士还不知好歹地往上扑,周围人硬是拦住。只见尚奎手指着军士说:“老子要你今天死,你活不到明天。”军士更怒,几次上前都被周围人拦住了。这时尚奎丢下菜摊子,扭头走了。
尚奎早知杨虎城在南城驻扎,兵事繁忙,他无事不愿去打扰。这一下江湖上响当当的都来将当众受辱,心中自是不忿,又不愿当街动血手,就直奔南城而去。到了南城门口,他也不管岗哨阻拦,径直往进闯,口里“九娃九娃,这老百姓还能有活路吗?”的喊着。几个年轻士兵上来扭住肩膀,带他去见司令。
杨虎城听到外面大喊大叫,有点像大哥的声音,鞋也没顾得穿就跑出来。虎城一见正是大哥,慌忙敬一礼,叫道:“大哥,咋啦?”扭胳膊的士兵都赶紧松开手,站在一旁。杨虎城请大哥到屋里说话,尚奎说就在院子说,然后就向学了刚才卖菜的经过。虎城听后,只见下巴向身后一军人摆了一下,军人随手掏出匣子枪,子弹上膛,跑了出去。
虎城拉着尚奎的胳膊叫到屋里喝茶,不必动怒。于是二人叙了一番别后之情,尚奎就起身告辞。
待尚奎走到南城门口,刚才提匣子枪跑出去那个军人,站在城门口向他敬礼。他走到半坡,只见刚才气势汹汹买菜的那一军士,左手拿着一篮菜倒在血泊中,命早没了。这件事当天尧头会上人人皆知,杨虎城的驻军此后在尧头规规矩矩,再也不敢在街上胡来。
五
却说十多年前,尚奎还在外边闯荡,权家河村发生了一起土匪绑票事件。这事起因是惠家河村一个烂杆点票报信,勾结来赵家洼村一个抽大烟的土匪,绑了权家河的一位长工,索要500大洋。后来打听清楚,托中间说合人把钱送去,结果肉票与说和人都没了踪影。原来是土匪把肉票放在水窖里冻死了,土匪一看人死了,索性连中间说和人也弄死,来个*人灭口,死无对证。过后权家河人打听清楚,瞅机会绑了惠家河点票的和赵家洼绑票的土匪。权家河人也是生猛,把惠家河点票一顿好打,生生打死了。赵家洼那个绑票的被打个半死交县上,死在警察局。这绑票的有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二逃到陕北投在高双成手下,不几年弟兄俩竟混了个连长副连长。
这弟兄俩心里记着当年的父仇未报,想想如今有枪有马,羽翼已丰,就选在某一年的四月初回家。弟兄俩给上司告假说回乡祭祖,顺便带了七八个人手。回家后弟兄俩就和村中长老筹划报仇之事,长老劝说:“当初权家河被害死两条人命,后来你父二人被打死,错在你父,此仇不报也罢。”弟兄二人不听劝告,选定四月十三动手,扬言血洗权家河,鸡犬不留。
每年四月十三义合村太皇庙会,热闹无比。这一年早早就有好事者邀请尚奎老汉到庙会上开赌棚。那天尚奎兴致很高,下午太阳偏西还不能结束。权家河跟会的有六七人提前回家,走到柳家垣村北,突然从埝底下跳出七八名端着枪的军人,一问是权家河的人,当场拉出两个“叭、叭”两枪就打了。有俩人求告说刘卓四灵和彩亭是他舅,这才饶过其他几人一命。原来这四灵彩亭也是江湖上响当当的逛家子,打枪的中间还有刘卓村人,也就罢了。
这几人逃脱后,赶紧派人绕道去庙会上告诉尚奎和权家河的人。尚奎一听,当时就气得目眦俱裂,口中念起“都来将、都来将”,一掌拍在桌子上说道:“我还没死,谁就这样胆大,敢*我村人?”尚奎随后安排人探清底细,到底是哪里人做的案。
过了几天,大家搞清楚是赵家洼兄弟两个带着人马从陕北回来,专意找权家河人报仇,事发后已经上山归队去了。
事情清楚后,一村人都害怕不已,唯有尚奎说:“莫怕,此仇不难报。”尚奎也没和其他人多说,只指派个靠得住的心腹去陕北修书一封。
却说当年尚奎老汉在蒲城深夜搭救的高栓娃,这些年已在陕北镇守使井十手下升为一员大将,统领骑兵旅,人唤高双成高司令。高栓娃发达后不忘旧恩,经常派人给尚奎大伯送银子送钱,还在澄城一家银号开个账户,专供大伯用钱,多少都记在他名下。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这层关系。
再说陕北高双成接信后即回书一封,说道一切大小事,全由大伯处置,花钱多少把事摆平为目的。
尚奎一听,甚是大怒,金钱能卖人性命吗?又再次向高双成修书,信中说明,此仇必报,不为金钱,我在澄城等你回音。高双成接到第二封书信,便勾起探望恩人的心思,趁着边关安宁无战事,了结大伯这桩心事,正是机会。
六
高双成说走就走,立即率部南下。大军到了洛川,身边参谋说:“回家探望恩人,带着这许多兵马,势必给当地带来麻烦。洛川离澄城已不远,仅带警卫队和少数随从回去就行,免得*扰家乡百姓。”双成听了言之有理,第二天就和警卫队骑快马到了澄城,当即打发一班士兵去权家河叫大伯。士兵到了尚奎家门口,叩门叫权大伯,说是陕北高司令在澄城县相请。大脚婆开门迎上,因为不知底细,回说尚奎不在家。第二天早早,又有几位士兵叩门,尚奎出来抱拳行个礼说:“回去禀报你们高司令,吾为平民,汝为官府,害怕他也。”军人又回去复命去了。
高双成在澄城县城见两次请不来大伯,知道自己的过失了。千里迢迢能来到澄城,为何就不能到权家河拜望呢?第三天天刚亮,高双成就到了权家河尚奎门前,叫警卫队站两排,自己站中间,也不叫门,等大伯睡够起来开门。
大脚婆起床开门一看,门外齐刷刷站了两排军士,即刻回去禀报尚奎。尚奎知道是高司令来了,就穿衣出门。高双成见到大伯,立即行大礼问候,并赔罪不已。二人进得家门没说几句,就扶大伯上马,请到县里议事。
到了县上,手下人早就在饭馆安排好几桌酒席,不一会村上的人也来了。尚奎和高司令落座后,村上的人和军士也都入席就座。酒过数巡,高双成就问大伯信中所言之事如何解决好,请大伯直说。尚奎让村上的人把事情经过详述一遍,高司令听完说,人死不能复生,多给家里些钱,妥善安排好,为活着的人多想想。尚奎闻言大怒,桌子一拍道:“没有这般轻巧,*人偿命,枪毙了我还要看尸首,弄个实在。”高双成见大伯一怒,急忙离席,跪在地上言表:“为侄之命,大伯所救,今要侄儿之头,也难报救命之恩。何况此二人滥*无辜,罪不容诛。且待侄儿回军中为你报仇。”众人急忙扶起司令入席就座。
高双成当天辞别尚奎,临走说道:“不几日派人接你去验尸,望大伯莫要外出,在家等候便是。”回洛川军中大营,高双成即召开军官大会,站在台上叫赵氏兄弟站出来,二人此刻也明白大军南下之谜了,口里喊着我活不成了。众将士都糊涂着,只见高司令说道:“前季你们二人回家干下啥事了?知罪不?”俩兄弟当即跪下求饶说:“司令饶命,只要不死,便做牛做马报效司令。”高双成说道:“二人滥*无辜,目无军法,罔报私仇,罪不容赦。”当即命军法处置,推出毙了。话刚落,身边参谋阻拦说:“司令,在此枪决干扰当地百姓,还要埋葬太麻烦,不如派警卫队送二人回家,在他家门口解决,后事让他自己人办,叫权大伯监斩也方便。”高司令见言之有理,便叫几个贴身护卫吃饱饭押着二人上路,另派人去请权尚奎验尸。护卫队把二人押到赵家洼村前,尚奎等人已在等候,只见一军人手举匣子枪,“砰砰”两声,兄弟二人都倒下了。
这件事后来说法都不一样。有的说高司令派人打死的,有的说身边人不服打死的,局外人莫名就里。剩下那个三儿子吓得也不敢在村上住了,跑到白水武庄村招人入赘了。这是后话。
这件事后,权家河人知道尚奎与高司令交情厚。后来民国十八年年馑,许多上北山换粮的人,只要一说是权家河的人,一路畅通无阻,连土匪也礼让三分。
不几年尚奎病故,正在西安上学的宜梓,因故也就回家了。
七
这权宜梓生得也颇特异,和他父权尚奎一样中等身材,生就一双黄瞳仁,相学家叫狮子回头眼。权宜梓目光犀利,如同寒刀霜刃,缓缓回头瞅一眼就使人浑身不寒而栗。
权宜梓回家后,经人介绍,到澄城县南关小学教书三年,1938年又调到尧头乡当乡长。
权宜梓上任尧头乡长不久,尧头南关富户李宗江到乡上对新任乡长说:“以前你父是咱尧头地区的歪人怪人,保护着咱这一方平安好几年。现在你为一乡之主,也要保一乡平安。如今洛河西岸有一帮土匪,这两年甚是疯狂。这伙土匪为首的叫板脑,欺男霸女,绑票*人,务必想办法除之。”权宜梓也早有耳闻土匪板脑,听此言热血上涌,当即答应,不保群众平安,当此官何用?
这板脑乃洛河西岸人氏,年方二十多岁,生得人高马大,脑袋长成一副南北吊东西短的马脎样,自幼便成了他的绰号,所以人唤板脑。板脑平常剃一电光脎,头皮乌青,加上一双凶光毕露的狼眼,许多人避之犹恐不及。板脑枪打得好,传说有深夜打香头的功夫。板脑手下聚集得三四十号人手,好逸恶劳,专事打家劫舍,刁人钱财,许多有大姑娘的人家更是每日提心吊胆。这伙人在洛河边使两个大海子,用两根木椽夹住绑在一起,人站在海子里头,头一回划水过河,再一回就让两边的人用绳子拉着往返。不用时大海子沉在水底,既简单又方便,来回抢劫尧头一带。
权宜梓把这打探清楚了,就设想如何除掉这伙土匪。这一日,浴子河村李彦海来乡政府,见到刚上任的乡长愁眉不展,便问有何难事?权宜梓知道彦海这人是浪荡之徒,有勇无谋,但性格豪爽,天不怕地不怕,有入虎穴抓虎子的胆。宜梓心里一下有了主意,除板脑应在此人身上没解。于是便直言相告,彦海听了心想,除了板脑,顺乡长之心,也为尧头地区除了一害,乡人也知我的厉害,乡长也不敢轻看我了。于是便爽快答应,说乡长莫愁,除板脑何难!宜梓一听,此事成了,便说:“彦海,你打了板脑,就是尧头人的大功臣,人们永远不会忘了你的。”彦海一听,正中下怀,便高高兴兴地答应干此一票买卖。
宜梓和彦海二人反复商量,周密筹划,要彦海行事一定干净利索,人不知鬼不觉结束最好,临行前将自己一把崭新的法国勃朗宁手枪送给他。
彦海过河后装着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到了板脑家门口,被几个人挡住。彦海口口不绝地喊:“要事见大哥,不见不说。”几个人见他只身前来,就带他进去见了板脑,彦海当即献上崭新的手枪。在中午的阳光下,勃朗宁格外发亮,板脑拿在手上比划了几下,喜不胜喜,问为弟怎来的?彦海说:“尧头乡新上任的乡长是一白面书生,拿枪跟没拿一样,经不起吓呼一声,便保命交枪。轻而易举倒手,特来献与兄长。”板脑适才看彦海时眼中的凶光也变得亲切,晃了晃手中的枪说道:“这里十几把,都比不上它,是个好东西。”就这样彦海得到板脑信任,日夜形影不离。板脑也奸猾,对彦海献枪的动机没有十分底,就时不时把枪拿出来在彦海面前晃一晃,观察彦海的神色,看是否真心投靠。彦海是手中常拿枪的人,在板脑跟前十多天不摸枪,就像缺了手一样,心老憋得慌,怎么也呆不住了。彦海便撒个谎说要回尧头探探情况,板脑说:“今日已晚,明日回吧!”这多日板脑和彦海睡在前边窑,其他人睡在后边窑。当天晚上和往常一样,炕上的大烟灯和大烟盘都摆好了,二人各躺一边过瘾,言来语去,安排些回去查看之事。不觉然时间长了,板脑要出去小便,彦海前走一步给板脑开门,门栓就是拉不开。板脑上来边开门边说门有机关,教了咋样才能开开的窍道。二人小便回来,彦海进得门试着开关了几下,掌握了机关奥妙,上到炕上两人继续过瘾。板脑特别叮嘱,门之机关没有几人知道,不可对外人讲。彦海心有预谋,不断劝板脑抽烟。到了后半夜,板脑已昏昏沉沉,魂魄早就不连体了。彦海见板脑枕着砖睡得不省人事了,知道时机已到,这时不动手,还待何时?一手抓起自己枕的砖,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朝板脑头上“啪——”一声拍下去,霎时脑浆四溅,连哼一声也没有,就这样一个赫赫有名威震洛河两岸多年的豺狼被结果了性命。彦海从板脑身边把那把法国勃朗宁又拿到手上,悄悄出门,直奔尧头而走。
彦海见了宜梓,归还了手枪,说了备细。过了几天,河西那边消息传开,有人说是被新结拜的兄弟打死了,有人说尧山那边的土匪见他太猖狂就过来给收拾了,连他结拜的兄弟也给带走了。
八
彦海和宜梓经历这一场,关系很快就亲密起来。此后几年尧头地区风平浪静,人们安居乐业,宜梓也在自家修了宅院,常年雇五六个长工,办起酒坊、粉坊、豆腐坊,养猪、养羊、养鸭,又从老师于右任开办的西北农林学院带回从英国引进的洋蜂四箱子,在澄城县繁殖起来。彦海见乡长的日子越来越富裕,也想怎么把日子光景过好。非正道之人必想非正道之路,彦海就想到开大烟馆,这样不用下苦,赚钱又快,况且和乡长关系又好,且我彦海名气也大,谁不让三分?
烟馆开了不久,尧头人就深受其害,染上烟瘾的人卖儿卖女卖地卖房子,家破人亡,群众极为不满。有些年纪大的老汉冒着生命危险纷纷前往乡政府反映举报,因为民国政府颁布有戒烟法令。
权宜梓这时已彻底看透彦海这人究非正义之士,豺狼本性,难有长久友谊。但当下烟馆收入惊人,要他停办,必然翻脸,不如从长计议。彦海身边有一侄儿名水林,日夜不离身边,仗着彦海之势说话行事特别狂妄,甚至经常在众人面前拿出盒子枪晃一晃,有时还放一两枪,吓唬人。彦海有时也看不惯,说上几句,他也不怎么听。宜梓听彦海学说,就奉承说:“年纪轻,狂狂有啥?有胆量,和你一样能干大事。”其实宜梓说这话内心早就有预谋了,当面只是笑笑收场。
有一日,宜梓和彦海又聚在一起拉家常。宜梓说水林在身边相伴好似卧只猛虎,时刻小心为是,要你命只是手指一瞬间。彦海自己也就觉得不对头,心想不敢把蛇竖子养成蟒,到时后悔莫及。彦海一勇之夫,一气之下,只想趁早收拾,莫留后患,当天晚上就把水林弄死了。
水林死后,宜梓计谋的第一步已经达到。没过多久,宜梓就对彦海说:“群众不满你开大烟馆,要你关了。国家也有禁烟令,不如不弄这营生了。”彦海没有吱声,说了说闲话就散了。过了几天,宜梓派人叫彦海到乡政府来,语重心长地说:“上次给你说烟馆的事是你我个人私人交情,这次我是代表乡政府执行禁烟令,文件在桌子上撂着,你看吧。别开了吧,搞点正经营生。”反复劝说,彦海总是听不进去。最后宜梓说,你自己不主动关闭,乡政府就只得强制关了。彦海看宜梓说话时黄眼仁狠狠地盯住自己,心中不由打了个寒颤,只得忍气吞声答应关了大烟馆。
从此以后彦海怀恨在心,认为宜梓跟自己过不去,成天钻牛角尖想问题,最终本性暴露,动了不良之心。
这时权宜梓乡长任期已满,调县上任国民兵团总指导员,成了手握武装实权的人。一天傍晚,宜梓从王庄检查工作返回县上,骑马走到翟卓岭,看见远处陵地里柏树下一明一灭有人吸烟,就心里起了防备,扬鞭催马飞速跑过。躺着的彦海听见马蹄声,急忙起来,瞅见正是权宜梓骑在马上,举枪就射,嘴里还不住地喊权宜梓,慢走,彦海等你多时了。权宜梓听得明白,趴在马上只顾加鞭催马往城里跑,彦海眼看着一路尘土飞扬的影子去远了。
到了县上,宜梓惊慌之心久久难平,思量平日对彦海的戒备,今日差点翻了船。现在从暗斗进入明*,这一祸害不除,吾身难保也。
九
忽一日,义合人张保绪来县上拜访权宜梓。保绪他父与权尚奎金兰至交,有兄弟之谊。保绪小宜梓几岁,见面即呼兄长。他见宜梓面露忧愁之态,平日那慑人魂魄的黄眼仁也黯然无光,就问兄长近日是否有烦恼之事,待为弟去为你出气。保绪也是逛家子出身,整日结交些五王八侯的江湖人物,是个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混饭吃的。宜梓见义弟真切关心,也便一五一十相告。保绪听完说:“为兄莫烦恼,除彦海容易。我和彦海虽初交,言谈却甚投机,要除此人,只须如此这般,你我配合好,保准马到成功。”
收拾彦海比收拾板脑容易,彦海身边没了帮手水林,只是一只独狼。保绪按照两人密谋的计策,提前进入彦海家中做内应。二人见面哥长哥短亲热得不行,然后就躺下过烟瘾。大约夜静之后,宜梓带领县上保警队悄悄包围了彦海家周围,村中所有行人只许进不许出。这时外面的狗吠声叫起,彦海本想出去看看,保绪说不敢中了埋伏,避开走脱为上计。因为心虚,彦海也就听信保绪的话,就说从窑里的地窨子走,直接就到村外了。这时彦海才想起要是侄儿水林在还可以抵挡一阵,现在就后悔了。彦海和保绪手里都端着枪,平时彦海心贼,都走在别人后边,这时慌了,就自己走在前边搬开窨子口,弯腰直接钻了进去。保绪一看,彦海丧命的时辰到了,扣动扳机,一颗子弹从彦海屁股窜进去,一个穿堂葫芦从下巴射出来,趴在窨子口不动弹了,登时到了阴曹地府向阎王报到。保绪走到院子,朝天放了三枪,宜梓知道这是约定的信号。二人相见,保绪告知事已办妥,彦海确实被打了,就收兵回营。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自打彦海事情发生,宜梓也动了归隐之心。加之夫人在旁劝说,分析他以往的行事,指出锋芒太露肯定会结下仇家,趁早筹谋退步之计。宜梓于是就辞了总指导员职务,当上县粮食科科长兼赵庄粮库主任,常驻赵庄。
十
却说赵庄崖畔寨子有一土豪名叫王保坤,行事甚是霸道。这时正值抗日战争紧要关头,军粮直接从赵庄拉运过朝邑渡口送前线,上级对粮食质量要求很严,宜梓尽心尽力,恪尽职守,不敢马虎。不想这王保坤不识时务,交粮连麦穗麦衣料礓石一齐装袋子,还歪的不行。宜梓看这土豪势扎得大,身后还有两背盒子枪的保镖,就忍一口气,说去县上见县长论理。想不到县长见了这土豪也认怂,给宜梓说,小事一宗,收了吧!宜梓看县长也忌惮这土豪,越发咽不下这口气,就转身拂袖而去,回了权家河。
这时国民党90军53师驻防澄城,医院院长住在权宜梓家。权宜梓和医院院长很说得来,互相赏识。宜梓回家就给院长说了自己的烦恼,为抗战征粮,还要受土豪财东的气,简直是奇耻大辱。院长听了说不怕,明早去县上见师长。第二天二人到县城师部见了师长,说明原委,师长当即传令叫县长和王保坤过来问话,妈拉个巴子!县长和王保坤做梦也想不到53师师长有命令,二人赶忙跑步到师部,一看权宜梓也在,就知道哈咧!师长一脸怒气,开口就训斥:“你枉为一县之长!主持公道镇压邪气是你为官之本,你竟然支持坏人破坏抗战!前方将士浴血抗日,后方却用连衣子带穗的粮食糊弄,这是枪毙的死罪,知道吗?”这一下吓得县长和保坤魂都没了,一个劲答应马上交最好的粮。当天保坤回到赵庄,就叫长工把粮食拉回去晒干扬净,自己灰头土脸的跟在车后。后来保坤一打听,权宜梓非等闲之辈,自己还算捡了便宜。这次交粮事件赵庄地面人人皆知,再也没有人出风头胡*轻,收购公粮也特别顺利。
十一
1947年冬,解放战争的隆隆炮声已传到赵庄,他悄悄把赵庄粮库的粮食倒卖,叫来张保绪说,给你一笔钱,拿上向北到大草原逃难去。后来张保绪也就老死在内蒙古草原。宜梓自己骗了一笔钱,带着老婆孩子向 南逃了。后来一直逃到甘肃天水,躲在一处偏僻村庄,给人家放牛为生。
权宜梓毕竟是读书人出身,有空闲就到附近的小学校借报纸看,了解时局变化。忽一日,权宜梓在《兰州日报》看到,头版头条醒目大标题——宽大处理一切反革命分子,还有陕西省第一副省长杨拯民讲话的详细摘要。读完这一新闻,宜梓的眼前马上一亮,看到了自己人生的一线光明。他很快把自己几年来混乱的思路梳理清楚:一、共产党宽大处理一切反革命分子,有这一条政策就有活路;二、父亲尚奎与杨虎城早年有八拜之交,杨拯民清楚这个关系;三,自己与杨拯民同窗求学,关系亲切,再加一层世交,冒死冒活也得去见一见。
他回到逃难的家中,和妻子商量好今后的事宜,安排好妻儿的生活,自己就独自返回西安。
沿途权宜梓装扮成下苦人模样,穿得破破烂烂,戴一顶旧草帽,不一日到了陕西省政府门前。宜梓上前对门卫人员说:“澄城县权宜梓求见省长杨拯民,请转告。”不一会出来一人引他进去,见到杨拯民副省长。杨拯民因手头工作繁忙,命令身边人员先安排食宿,并让宜梓把这几年工作履历和亲身经历的所有事情详细写出交上来。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杨拯民来了,对宜梓说:“这几日很忙,没顾上来看你,见谅。你所写的一切经历我都详细看过,枪毙了些人也都是地痞恶霸,也算是为民除害,所有事也都与国共两党无关系。你的身份虽然属敌伪人员范畴,但你放心,相信共产党的政策,一定会区别对待宽大处理的。”宜梓一边听,一边感谢。杨拯民接着说:“我已给澄城县写好一封信,你带在身上,明天就回澄城。为了你的安全,一路莫要访亲探友,直接到县委把信交给翟祯祥问尚贤,我让他们妥善处理。不要怕,他们一定会宽大处理的。”第二天临行前,杨拯民带上权宜梓,又到孙蔚如、赵寿山的办公楼前,让他在门外等候,自己进去再请两位省长看过信后签个字。
宜梓一路不敢停歇,第三天傍晚,澄城宝塔就远远在望。三两年时间,县城已换了人间,今非昔比,这时权宜梓内心反而忐忑不安。在县委门口,刚巧遇到他的一个学生,穿着军装在执勤,直接就把老师领进去见到*翟祯祥和县长问尚贤。宜梓和翟祯祥问尚贤以前早就互相知道,只是没有交往,今日一见,时移世变,客主移位。宜梓递过省长书信,很恭敬地说:“承蒙共产党宽大处理的恩德政策,星夜赶路,归心似箭,直奔故里,向领导报到。”两位领导看信后当场就叫人安排住下,告诉宜梓等候县委开会研究。几天后,问尚贤来到住处,对宜梓说:“明天大河口过会,离你家也近,我们通知区乡政府就在逢集日召开对你的批斗大会,会后就交当地政府管理,回家劳动改造。暂时还得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看你具体表现如何。表现好还可以摘掉帽子,和群众一样;否则还得继续接受群众监督改造。如若表现不规,还会法律处置。”
大河口批斗大会结束后,当天权宜梓就回到了家。在土改中,他家被定为地主成份。这一切都平稳后,他才接回了儿子。
宜梓是个明白人,规规矩矩在家接受劳动改造,直至1970去世,始终为集体放羊、打扫厕所,衣着破破烂烂,甚或一月四十不洗脸,在人前也从不张扬。对于经历过风雨,见过世面的权宜梓,当然懂得韬光养晦,但那一双狮子回头眼至死依然犀利尖刻,扫一眼仍能使人不寒而栗。他们父子俩的一生奇遇和传奇故事,尽管许多年长的老人茶余饭后谈论不已,他自己则绝口不提。当时只有两个小青年,有幸成为他的忘年交,在他生前知道了这些故事的片段。
【转自权正民改编的纪实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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