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大翎
出于对《白夜行》的偏爱,我没有提前看豆瓣评分,直接就翻开了《幻夜》。读完后回头刷豆瓣,发现书友们都炸开了:
“你想尝试一下激动了前99%,最后一页想摔书的感觉吗?请看《幻夜》。”
“如果不把它当做《白夜行》的续篇,完全是一部很没劲的书。”
“这只是东野圭吾的泛泛之作,且有注水的嫌疑。”
“结尾太粗糙了。”
……
我理解大伙儿的心情,毕竟这部作品打着“《白夜行》姊妹篇”的旗号进行宣传。我不清楚这种做法是东野圭吾的原意,还是出版社的自作主张,但这无疑拉高了读者对《幻夜》的期待值,同时也拉低了《幻夜》的高度。
针对“美冬是不是雪穗”这个终极问题,书友们的讨论相当激烈,但东野否定了这个说法。可是,无论他怎么否定,也阻止不了读者们的浮想联翩。
如果把《幻夜》单拎出来,先不管它是谁的续篇,谁的姊妹,整体上与《白夜行》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主题也相仿,人设也相似,但就是不如《白夜行》那般上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首先,从叙事手法上,《幻夜》不如《白夜行》来得精致与巧妙。
在《幻夜》的书封上印着东野圭吾的一句话:“我想让《白夜行》的世界再次苏醒,但没有像《白夜行》那样完全不描写男女主的交集和内心,而是试着写了两人间的对手戏。”
读过《白夜行》的朋友也知道,东野在该作品中采用了一种“旁观者视角”的叙事手法,通过白描多个看似跟男女主没有共同关联的故事,小心翼翼地勾勒出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男女主的一切交集都是在台底下进行,读者需要发挥充足的想象力才能把这副拼图凑完整。
由此产生出一种十分微妙的阅读体验:读者仿佛在跟亮司与雪穗玩躲猫猫游戏,一旦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就会不自主地颔首:看吧,我就说他俩一直在密谋。
这种叙事手法的巧妙在于窥探到一种奇特的读者心理:越是藏藏匿匿,越值得挖空心思捣鼓。比起已经写出来的情节,反而会花更多心思去想象没有写出来的画面。这种想象的空间与力量才是最令人不能自拔的地方。
而《幻夜》则不同,如东野所说,他试着把男女主之间的对手戏摆上台面。其实,这并非下策,要是完全照搬《白夜行》的叙事架构,那就太没诚意了。
但问题在于,《幻夜》中男女主交集的描写似乎有点用力过猛,一些内心戏的表达,甚至还有点露骨。比如美冬那一大段“追求美”的独白,看似很漂亮,实质没有一点真情实感。
另外,东野一边在《幻夜》重塑《白夜行》的世界,一边还不忘给读者腾出想象的空间。他说:“真相到底是什么?如果读者越对此感到疑惑,越能生出别样的毛骨悚然。”
然而,一直翻到最后一页,真相依旧是一团迷雾。这个所谓的真相就是女主新海美冬的过去,那个她一直极力避免任何人触碰,谁要是接近了一点点,就会惹来*身之祸的过去。
东野没有讲清楚“真相”之余,反而情不自禁地在《幻夜》里留下多处《白夜行》的痕迹。比如美冬之前经营的高档时装店叫“White Night”(白夜);她酷似《飘》里的郝思嘉;她是大阪人,持关西口音,且能说流利的外语……
这难道不是唐泽雪穗本尊吗?我不想在这里讨论“终极问题”,但东野留下这么大一个窟窿,对于从未读过《白夜行》的朋友来讲,《幻夜》的真相不只有毛骨悚然,还有不知其所以然。
因此,如果单看《幻夜》,整个故事架构确实不如《白夜行》完美,不光叙事没达到精致,最后真相的含糊不清也难免让读者产生虎头蛇尾之感。
其次,从人物塑造上,《幻夜》比《白夜行》少了那么一点人性。
当初读《白夜行》,虽然明知道亮司和雪穗暗地里做了很多龌龊之事,但却从未对他们产生厌恶之情,反而更多的是同情。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在白夜中行走,不得不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即便是心狠手辣的雪穗,还是有弱点的,那就是“她爱亮司”。正因为这个弱点,让雪穗保留着仅存的一点人性,让她更像一个“人”。
而《幻夜》的美冬无疑是东野笔下“最完美”的女性。她失去了“爱”的能力,没有任何弱点,可以说是无懈可击。她干得出不要脸的无赖行径,也能随时端起高脚杯,扮成美艳贵妇,自由穿梭于高贵与卑微之间,哪一种对她有利便选择它,毫不犹豫。
美冬不是人,是魔。
如果说一直带着假面的雪穗在《白夜行》中有过真情流露,那么应该有两次。一次是读者们十分喜欢的“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总是黑夜……”那段独白;另一次则是雪穗对继女说“恶魔不会因为你是小孩子就放过你,而且恶魔还不止一个。”这句话。
雪穗的内心戏虽然很少,但也足以让读者理解她“恶”的根源。
而美冬呢,哪怕有一次真情流露吗?那些冠冕堂皇的所谓“美的追求”,看似是内心独白,但怎么看都让人浑身鸡皮疙瘩,这明显不能成为她“恶”的源头。
如果美冬不是雪穗,那么东野就没有好好交代她为何会成魔。
至于男主们,从智商和情商上看,雅也跟亮司根本不是一个段位,夸张一点,青铜与王者之别。
更重要的是,亮司为雪穗做的一切是出于对雪穗真切的情感,里面除了爱,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赎罪,因此他义无反顾地为雪穗牺牲,是可以理解的。
而雅也只是一个在美冬的威迫利诱下,越发脱离自己人生轨道的软弱小伙。他多次对美冬描绘的幸福蓝图提出质疑,出于良心的谴责,雅也内心的挣扎也费了东野不少笔墨。
这种良心不安的挣扎与他对美冬的忠诚是对立的,不管美冬迷惑男人的手段有多高超,还是她帮忙隐藏“雅也*舅舅”的罪行,雅也本性中的懦弱,跟他最后果断牺牲的行径却违背了“合情合理”,这也是读者难以接受的地方。
当然,这两部作品的亮点始终是女主们,雪穗是人,美冬是魔,作为一部描写人性的小说,人当然要比魔好看。如果把美冬当作雪穗的延伸,那么我们就能理解美冬成魔的原因了。
桐原亮司死后五年,东野圭吾创作了《幻夜》。亮司的死带走了雪穗的灵魂,以及她最后的一点人性。于雪穗而言,这个世界已没有所谓的光,白夜也不复存在。
由此,《幻夜》诞生。这种延续才是《幻夜》所能达到的高度,从《白夜行》到《幻夜》,从桐原亮司到水原雅也,从唐泽雪穗到新海美冬,从人到魔……所有的人物塑造,如果没有《白夜行》的铺垫在前,泯灭人性的《幻夜》只会让读者感到索然无味。
最后,从文风上看,《幻夜》比《白夜行》更压抑,更绝望。
从两部作品所呈现的时代背景中,读者可以看到整个日本产业微妙又直观的转变。在《白夜行》的泡沫经济下,亮司与雪穗尝到了虚幻的欢愉。只要耍点小聪明,他俩在个人电脑、盗版游戏、伪造银行卡、股票市场等产业就能轻轻松松地赚一大笔。
五年后的《幻夜》,日本泡沫经济破裂,再加上大地震、地铁毒气事件、千年虫等危机,全书到处充斥着不是*,就是下岗的人心惶惶,整个社会氛围已到冰点。东野借此塑造了一名机器人般的下三滥女性,可见要适应这样的社会,就得冷血、残酷、当机立断、面善心恶。
社会环境的压抑,让整个故事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在怀着野心和希望的人造就的城市里,人们仍旧在建筑物缝隙中爬行一样生活着,终日疲惫不堪。这无疑给读者带来一股莫名的窒息之感。
另外,《白夜行》里起码还有一点光,一丝爱,读者还会争论“雪穗爱亮司吗?”这种美好的问题。到了《幻夜》,就只剩下“利用”、“操纵”、“蛊惑”等词语了,这明摆着就是一个控制欲超强的蛇蝎女人,一直摆布她手中布偶的游戏。
环境的渲染搭配悲凉的故事,再加上冷漠的人性,读者捧着书的手也是冰凉冰凉的。很多书友认为,东野在《幻夜》中把“绝望”写到了极致,基本上读到一半之后,就已经失去对任何神转折结尾的期待了。
说到结尾,估计是整本书让人感到最压抑、最抓狂的部分,雅也突然跟警察来一场同归于尽的自爆戏码,让人瞠目咋舌之余,这场自爆的“绚丽”同时也结束于美冬的自言自语中:
“这么美好的夜晚还是第一次看到,简直像幻夜一般。”说着,她露出娇媚的笑容。
此刻,我的心情也如同“幻夜”一般迷迷蒙蒙:我在哪儿?我看了什么书?这故事到底怎么了?
如此鬼魅又消极的结尾,我只能说,《白夜行》的最后,亮司的死带走了雪穗最后一丝光,白夜已消逝。《幻夜》的最后,雅也的死点缀了美冬的世界,幻夜正式开始。而那也是绝对黑暗的开始。
毫无疑问,《幻夜》比《白夜行》黑暗N倍,绝望N倍。
最后的最后,我想提一下《幻夜》里唯一触动我的点,书中有段话是这么写的:
“任何人都有想要抹掉的过去。估计大家心中也都隐藏着一个梦想——完全变成别人,体会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
不管是儿时被性侵的雪穗,还是极力隐藏过去的美冬,或者是正在阅读故事的你和我,我们都曾想过成为另外一个人,想象自己过着不一样的人生。
这种心理人人都会有,特别是当我们不想成为现在的自己时,这种想法就愈发强烈。然而,我们不可能像故事中的人物一样,丧尽天良,毒蛇心肠地强硬更换自己的人生。
而实际上,我们做的每一次选择,以及每一次选择后的努力,都在一点一点地引领我们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
我们一直做的恰恰不是别人,而是自己。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你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雪穗/美冬也一样,她选择了幻夜,也就成为了“虚幻”。
东野一如既往地给读者留下了意犹未尽,幻夜才刚刚开始,不知道下一部又是怎样的“夜”?
非常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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