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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张建涛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老师。
他的家乡，河南信阳固始县，大多数人都是出去务工，是劳务输出大县。他父母都是农民，卖菜为生。他在镇上读了小学，起初成绩一般，但四年级时，来了个女老师，亲切有耐心，从不打骂学生。他第一次意识到，一个好老师有多么重要。但在县城里读高中时，他不怎么喜欢某个老师，因此严重偏科。他高考成绩很一般，去了郑州科技学院，学的是市场营销专业。
大三时他就开始跑业务了。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希望留在郑州。毕业后，他和朋友开过服装店，卖女装女包，赚来的钱全都砸到了货上。他卖过手机，也卖电器。他后来说，以他的口才和经验，不做销售就可惜了，他擅长推销。在公众场合，他从不怯场，张口就能演讲，跟顾客互动，喜欢琢磨客人的心态。但在郑州，生存没问题，生活却未必好。他和女朋友结婚了，住在一个类似城中村的地方，几百元一间屋。他们期待一种更稳定的生活。
妻子是他的老乡，大学读的是郑州师范学院，梦想当一名老师。毕业后，她尝试去参加郑州的教师招聘考试，但竞争太激烈了。2018年，她决定回到固始县，很快就考到了张广庙镇，成为一名中学老师。
隔了几个月，张建涛也回了固始县。他说，晚上独自在郑州的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想念妻子，也想父母，因此决定放弃继续在郑州打拼的梦。现在来看，那个梦仿佛是虚幻的。回到固始后，他每天早上送妻子去公交站，然后去教师培训机构的自习室看书，傍晚他再去公交站接妻子回家。
22岁时的张建涛
2019年夏天，张建涛拿到了教师资格证。但他已经31岁，超过了那年教师招聘的年龄。他只能去应聘私立中学。他告诉校长，自己没有授课经验，但有信心。第一场面试是讲小课，刷了一批人，他留下了，校长说他讲课有劲，有激情。第二场面试是给全校讲课，评审团给了他第一名。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当老师的天分。某种角度看，老师跟销售一样，都得站在台上讲。而当他站在教室的讲台时，感觉似乎更好一些。
在县城的私立中学，张建涛是物理老师，也是班主任。这是一所寄宿制中学，两千多学生全都是留守儿童。他带的是初二班，全年级成绩倒数第一。极个别学生们抽烟、打架、谈恋爱。他第一次做老师，知道不能硬来，要和学生们做朋友，大家叫他“涛哥”。
由于是封闭式管理，两周放一次假，他经常从外面买吃的给学生，天气冷，他带自己的衣服给孩子们穿。染了头发的，打了耳钉的，他劝他们染回来。留长头发的，他以身作则，自己先用推子理发。至于抽烟的，必须戒掉，其实学生没烟瘾，只是觉得酷，三个月后没人抽烟了。
他每天五点起床，在学校停好电动车，爬到三楼宿舍叫醒学生们，去操场做操，再带着上自习，排队吃早餐。白天非常忙，最多的时候他一周有四十几节课。晚上九点多，他还得去宿舍，熄灯睡觉前，偶尔还会跟学生们复习一下物理。一年后，这个班的成绩仍然不算理想，但学生和家长都知道，很多事发生了变化。
张建涛可能是学校第一个在物理课做实验的老师。他从网上买了材料和道具，实验做的是“光的反射”、“液体的压强”。他发现如果只是讲课，很多学生听不明白。以前有些老师只是让大家做题，死记硬背，但现在加了实验课，现场表演，学生们一下子记住了这个效果。他相信，理论说千遍万遍，不如实际操作一遍。这跟他以前卖电器一样，你跟顾客说了半天，不如让客人自己去试试。他说，你得让孩子们自己去感受科学。
2020年，固始县的教师招聘突然放宽了年龄，张建涛再去试了一次，这次他成功了。离开那所私立中学时，家长们在电话里哭了。校长说，我不留你，是因为不想耽误你。
秋天，张建涛成为河南固始县张广庙镇第一小学的老师，教的是数学。
张建涛和学生们在校门口
每天早上，他骑电动车从县城赶到张广庙镇，路程时间算得很精确，55分钟。他给二年级学生上课，一周十几节，没那么紧张。但是闲着的时候，他会从办公桌底下掏出那几套物理实验道具。这些道具是他从私立中学带出来的，很久没用，快生锈了。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些实验道具接下来会派上大用场。
1990年出生的王印是山东人，比张建涛小两岁。他从小就喜欢做科学制作，做过温度计，还做过空气炮弹。高考时，他选择了山东农业大学，专业是农业机械化及自动化。在大学，他的兴趣很多，从摄影绘画到中医药书法、从魔术到陶笛，但比较厉害的是武术，是学校梅花拳协会的会长，还带队参加了上海世博会，展示中国传统武术。2011年，他开始在华东理工大学读研。读到研二时，他突然退学了，去搞教育。
他参与了朋友创办的一个学校，他教武术，也兼职其他课程。也是在那时，他慢慢知道，手工教育对孩子的影响如此之大。他后来说，教育就是通往心灵自由最快的一条路。2016年，他转去安徽的一所私立学校担任科学制作老师，开了一个科学兴趣和制作班，全校有一半的孩子都参加了。但几年后，这所学校停办了。
2020年，也是张建涛成为小学老师的那一年，王印前往浙江安吉，在蓝润天使外国语实验学校当老师，教的是科学。
在中国，小学生开始上科学课，源自2001年的课程改革，沿用了半个世纪的小学“自然”课更名为“科学”。起初只是三到六年级，但到了2017年，教育部印发了《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规定从小学一年级增设科学课。五年后，教育部再次颁布了新修订的《义务教育科学课程标准（2022年版）》，科学课的整体设计，一直贯穿至九年级。但是，对很多小学来说，科学课并没有语文、数学重要，很多老师身兼数职，都是照着书本教，很少做实验。
但王印喜欢教科学，而且非常重视科学制作。当他带着孩子们去做实验，去探索科学时，他才觉得这份工作有意义。他用塑料瓶做了模拟空间站，带着孩子学习空间站的知识。他把手机连到望远镜上，跟学生们一起观察月亮。相对于书本上那些固化的知识，他认为这些体验更重要。他说，孩子们应该成为一个有思考能力的人，有科学探究精神的人。
王印把这些科学探索的体验，拍成了短视频，上传到抖音。在“科学老师王印”这个账号下，第一个视频是2020年5月，他用手机制作了一部显微镜，带孩子们去户外观察土壤的微观结构。第二个视频是“硬核科学老师自制徕卡相机”，第三个是“自制木质稳定器”。随后接下来的大量视频都是关于水火箭。在《义务教育小学科学课程标准》的附录中，有六个教学案例，水火箭是最后一个。
2021年3月，王印开始自制水火箭。这一年是国家航天大年，学校设立了“太空探索与人类文明”主题实践活动。但制作的过程并不顺利，他的火箭不是飞不高，就是飞不直。他发了几条视频，解释降落伞的原理，以及为什么有时候会失败。他后来说，他一共失败了16次。
王印带学生们制作水火箭
那年5月11日，他发了一条视频。开始几秒钟，王印戴着眼镜，穿着蓝色衣服和白裤子，正在给几个学生讲解二级水火箭的结构。随后是学生们在操场组装火箭，灌水，打气压，然后发射。在慢镜头下，水火箭清晰地脱离地面，飞行到30米时，成功分离，降落伞带着一级水火箭返回，二级水火箭继续往天空飞去。
这条视频获得了68万的点赞，4.5万人评论。有人评论说，“别说孩子，连大人的我看了也情不自禁想要好好学习，这样的教育应该多多推广，引起孩子学习的*，而不是单纯为了成绩而学。”最高赞的一条评论是：“老师为中国航天种下了一颗种子。”
7月，他被邀请参加中央电视台《高手在民间》节目。人民日报、新华社等媒体都来采访了。王印成为了抖音上热门的科学实验老师，全国各地的科学老师都涌到了评论区。
王印发布的短视频
很多人在他的抖音账号下留言，除了惊叹和点赞，更多人提出了各种问题。留言的人多了，他忙不过来，干脆做了个问题集锦的文档，然后建了个群，把文档发到群里，供大家参考。这是一个互助交流群，有人提问，也有人回答。王印成了老师中的老师。
也是在这个时候，张建涛看到了王印的视频。给王印发了私信之后，他加入了王印的互助交流群。他那时也在开发自己的水火箭。
在固始县张广庙镇第一小学，张建涛起初并没有打算做科学实验。直到2021年，这所小学新盖了一栋楼，新建了实验室。领导说，需要一个老师负责管理。
大家都知道，张建涛平常就喜欢折腾他那些物理实验道具，于是建议他负责。他跑去一看，实验室是新的，但器材却是多年前买的，音叉已经坏了，而且只有一些量杯量筒、天平砝码之类的，做不了什么实验。他有点灰心，有两个月，他连实验室的门都没开过。
有一天，他对学生们说，如果数学课认真听讲，回家按时写作业，他将带他们去做实验。有人问，什么叫实验？他说，实验室比游乐场还好玩，你们会看到一种神奇的像魔法一样的东西。接下来几天，所有学生上课都很认真。到了周五，一个孩子提醒他，该去实验室了。他想了半天，觉得可以利用实验室现有的十三个小风轮，表演“风的形成”。
孩子们到了实验室，围绕几个小桌子，分组坐好。张建涛先点燃蜡烛，做了个示范，风轮开始转动。有学生伸手进去探了探，还有人上看下看，有的孩子跳起来拍手。他把火柴交给学生们，让他们自己点，大家开始争抢。
他很震撼。他原以为这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实验，甚至怀疑这些小孩是不是假装兴奋，只是为了不上数学课。但他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当他开始讲“风的形成”的原理时，这些孩子无论坐在什么位置，这时全都尽力朝他靠拢。孩子们的肢体语言表示，他们喜欢这个东西。他看到那些孩子的眼中仿佛有一种光，而这种光，他以前照着书本讲知识时，从未见到过。
这是张建涛在张广庙镇的第一堂实验课。下课时，一个女孩拽着他的衬衣衣角，问道：“张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来实验室？”
张建涛正在上实验课
对张建涛来说，做实验不麻烦，麻烦的是钱。学校没有那么多预算购买器具，这意味着他得自己掏钱，或者想尽办法，用最省钱的方式，自制一些实验器具。他的方法是，物尽其用，寻找身边那些看起来没用的“垃圾”。
这些“垃圾”包括：几个啤酒易拉罐，米醋瓶子，4.9L的老抽酱油桶，冷冻食品泡沫盒，装牛奶的纸箱，还有肯德基的全家桶，全都是废弃的食品包装。甚至还有几根装修用的排水管，厨房的不锈钢汤盆。房间里摆得最多的，是各种牌子的空饮料瓶。其中最珍贵的是1.25L可乐雪碧瓶，这里的超市买不到，只能去餐馆喝，喝完把瓶子带回来。他还有一些五金工具，几年积攒下来的，都不值钱。他舍不得扔掉任何一个，废物利用，总有一天会用得上。
用这些东西做出来的实验道具，看起来也很奇怪。比如空气炮，是在牛奶纸箱上开个圆形孔。希罗喷泉，是三个饮料瓶加上几根吸管。机关枪是一个纯净水桶，连上一根透明塑料管，放了一些乒乓球。最简单的是回旋纸飞机，听起来只是一张纸折成飞机而已，但为了达到满意的效果，张建涛折了四、五十次，还得练习如何甩出去，角度掌握得好，飞机才能回旋。偶尔，他也会从网上买一点装备。便宜的螺旋桨，安装在一个垃圾桶上，就变成了无人机。
他说，他希望用最简单的方式，最便宜的价格，最方便的材料，让孩子们去感知科学。
张建涛办公室里的实验材料
什么是科学？校门口有个介绍廊，张建涛提供的内容，其中一栏写道：“科学就是把任何被研究的对象，进行无限放大跟无限缩小，在无限放大跟缩小的过程中，找到接近百分百的完美理论，得出价值，做出贡献，看看你现在的生活，看看航母，看看互联网等等。科学的意义平凡于人类的生活当中。”
但孩子们不懂这些大道理，他们感兴趣的是实验，是像魔术一样的表演。其中最受欢迎的，就是水火箭。
张建涛在抖音搜索“科学实验”，会跳出来成千上万个短视频。这位乡村老师已经陆续自学了上百个，但水火箭的难度稍高一些。而在自制水火箭这个领域，王印老师算是出名的。
张建涛进了王印的交流群之后，发现很多老师跟他一样，问的都是技术性很强的问题，比如为什么降落伞总是打不开？王印说，也许是绑得不对。为什么飞不高？也许是你打的气不够，或者漏气。这些交流的老师，很少谈论技术以外的东西。张建涛渐渐知道，原来有一种螺丝是空心的，原来饮料瓶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1.25L的瓶子是最合适的。
张建涛发布的短视频
2021年秋天，张建涛在学校的操场上发射了水火箭，全校一千多名师生围在操场，火箭腾空而起，再缓缓降落。落下来大家一看，降落伞是一个红色的塑料垃圾袋。随后，他在抖音上传了发射水火箭的短视频。那是他的个人账号，后来改名“科学小小小实验”。没过多久，张建涛就发布了自己的水火箭教程。
这个教程一共有六个视频，他独自拍摄完成。前面两个视频，他侧对着屏幕，没露脸，但语言简单，清晰明了。后面四个视频，他似乎搞懂了方向，正对着屏幕，穿一件浅蓝色卫衣，理着平头，坐在一张课桌后。他背后是整箱整箱的牛奶。这些视频很快在抖音流传开来，并且影响到其他地方的老师。
甘肃陇南市武都区41岁的小学老师周鸿，最先看到的就是张建涛的教程。由于学校科学老师紧缺，他转岗到六年级任教科学。他说，如果只是按照书本上课，似乎没那么生动，他希望孩子们思路更开阔一些，自己去研究和创造。
在观看了张建涛的六期教程之后，他决定动手做一个水火箭。但他发现，找到合适的材料就很困难，比如1.25升的瓶子，其次是工具，然后是操作的标准性。他花了一个月，仍然没有做出满意的水火箭。这时他发现了王印。
对周鸿来说，王印几乎是水火箭的专家。他遇到的所有问题，在王印的文档里都得到了梳理和答案。更重要的是，王印不止是提供了视频教程，还提供一个材料包。王印用3D技术打印的实验道具，做到了尺寸的标准化，可以更方便地组装起自己的水火箭。
周鸿说，张建涛的水火箭成本低，王印则帮他节省了时间和精力。他甚至认为，王印以一个人的力量，解决了很多科学老师的困惑，尤其是教具标准化的问题。
2023年10月，周鸿在抖音上传了一条视频，他带着学生们做水火箭。陇南市电教馆的馆长看到后，邀请他和他的学生们去市里的创作比赛现场表演。他人在成都遥控指挥远在陇南的学生发射。学生们发射了一个一级水火箭，成功了。尝试性发射了一个三级水火箭，虽然失败了，但他们仍然拿到了特等奖。回到学校后，其他学生都来问他，周老师，能不能带我们也做一个？
像周鸿这样的老师，在王印的互助交流群里大约有三千多个。除了老师，还有一些学生的家长。
抖音里全国各地的水火箭
湖北一个9岁的小学生有一天告诉他妈妈，想要自己做一个水火箭。妈妈也是小学老师，但不教科学。她只好去抖音搜索，找到一堆发射成功的视频，也看到了王印。她私信王印，这个孩子动手能力很强，也许可以自己按照教程做。
儿子在平板上看完了王印的一级水火箭教程，看了两三遍。碰到困难时，她去群里提问，另外一些家长会告诉她怎么办，如何才能少走弯路，又要注意哪些细节。她和儿子看完了材料包，还买了一些工具，比如气压泵、气溶胶枪等等，甚至专门从网上买了1.25升的饮料，慢慢积攒瓶子。那时她觉得，发射是否成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
夏天快结束的时候，儿子用一个暑假完成了水火箭。一个周末，儿子邀请了他几个好朋友，一起到了学校的操场。由于没有移动电源，她只带了给自行车打气的气筒。所有人都没想到，火箭真的飞起来了，虽然有点倾斜，但大家都叫了起来。妈妈觉得，对儿子来说，这个关于水火箭的梦想就像一颗种子，也许从此开始，在科学实验上生根了。
如果你在抖音搜索关键词，你会看到种类繁多的场景。大多数是在学校的操场，有洋气的塑胶地，高大崭新的教学楼旁边，也有人是在乡村的土地上，你甚至能看见远处的山脉。真正体验水火箭的几乎都是学生，穿着校服，旁边有老师指导。当火箭腾空而起时，伴随着一阵惊喜的欢呼，然后越来越高，直到你看不到它在空中的影子，这时画面和声音突然平静了，仿佛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事物惊呆了。
2023年，抖音上的水火箭实验相关视频总数同比增长了789%，其中发布该类视频的老师同比增长62%。这些视频经由全国各个地方的老师，无论城市还是乡村，连接到了一起。有时你会恍惚，似乎整个中国都在发射水火箭。然后你会思考，对科学的热情是怎样从一个老师传到另一个老师，再传到孩子们身上的？
张建涛的办公室是一个明亮的房间，光线很好，宽敞透气。虽然屋子里摆满了“废物”，但却秩然有序。2023年春天，他在抖音的一条视频火了，是用垃圾桶制作的无人机。随后，新华社和央视都来做了报道，学校专门腾出了这间空着的教室，成立了雏鹰科学实验室。团队有5个人，除了张建涛，其他几个老师都是兼任，帮着做点事，副校长也在其中。
他是这所小学唯一的专职科学老师。他已35岁，教龄只有三年，却是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他走在校园里，学生看他就像看见魔术师，调皮的男生会对着他大喊：“做一个！”
小实验都来源于身边的物件
不上课不下村的时候，张建涛都待在这个屋子里，试图摆弄这些垃圾。闲着的时候，他还在手机上跟全国各个地方的老师交流。
他随口列举了一些老师的名字：东北的袁海雁老师，江西的朱向阳老师，江苏的唐守平老师，桂林的田若平老师，还有景德镇的夏振东老师，山西的杨老师。
他们都在一个科学实验交流群，大约几百人，都是从抖音上认识的。张建涛刚加入这个队伍时，他一点名气也没有。那时他只是看到了朱向阳的视频，私信询问，然后就被拉到这里了。他后来才发现，进群也是有严格审核的，你得证明你是老师，而且喜欢做实验。即便你进了群，如果长时间不发作品，很可能会被踢出去。
像这样的交流群，张建涛有十一个。他和群中的老师还未见过面，也从不讨论私下的生活。他们一旦发言，要么是实验理论，要么是实验作品的视频。有一次，张建涛参加河南省科技馆的活动，碰到省内的另一个老师，一见面，发现原来两人都在一个群里。
这些老师会定期在群里跟大家分享作品，或者实验方面的研究报告。也有人会分享一些网上其他老师的视频，大家会点评，或者分析讨论这个作品。群里还会定期组织一些活动，比如某个老师自制一个实验，其他老师模仿做一个。每一次活动都有几十个老师参加。
张建涛印象最深的，是朱向阳老师的“狮吼功”：他举着一个高脚玻璃杯，隔着一定距离，用嘴巴发出声音，杯子就炸了。这是朱向阳的成名作，也在中央电视台表演过，考验的是人的声带。你发声的频率要和高脚杯的固有频率相同。
张建涛尝试了很多次，都失败了。朱向阳让他再坚持试试，可以放一根吸管在杯子里，这样能看见杯体微弱的震动。最接近成功时，吸管直接从杯子里震飞了。然后他架上手机，开始录视频。每隔一会儿他就去吼一下，直到突然有一次，杯子炸了。那一次，几百个老师都参加了这个活动。
张建涛给孩子们上科学课
张建涛自己也组织过一次活动，做的是虹吸实验。非常简单，便于大家操作。一个塑料瓶子，一根吸管，一个橡皮塞就够了。他坚持一个简单的原则：用便宜的材料做实验，可以满足更多乡村的孩子。大约三十多个老师参加了他的虹吸实验。所有人都做成功了。
这就像是一种云端的接力学习。你从其他老师那里学到实验，然后再创造研发出自己的课程，展示给下一批人。一个真正的老师，这个时代的老师，肯定不能止步于眼前的学生，而是去面对更广阔的云端世界。其他老师、家长、甚至单纯的兴趣爱好者，都能在这些“云课件”中找到热情和乐趣。
张建涛说，一旦这么思考，他才觉得工作有意义。他再也感觉不到疲倦。
2023年秋天一个周五早上，张建涛带了一堆实验器材，开车前往陈家寺小学。这是张广庙镇仅存的几个村小之一，不到70个学生，其中二年级只有3个孩子。陈家寺以甲鱼出名，最远可以卖到江浙地区，有些家长并没有出门打工，但留守儿童仍然是大多数。
每隔两周，张建涛都会下乡，带着器材到处做实验。雏鹰实验室的团队来了三个人，张建涛是主力，负责演示和讲解，另外一个女老师负责拍摄，随后会把视频上传到抖音，还有个副校长，偶尔也能搭把手。
九点左右，他们开车进了校园，卸下器材，堆放在教学楼前面的空地上。这时，陈家寺小学的年轻校长走过来说，怎么办，停电了。
大家愣了一下。没有电，意味着给水火箭打气的电泵不能用了。张建涛说等等，实在不行，就用打气筒人工打气。他拿出一张纸，写着他今天要做的几个实验：水顶乒乓球、空气炮、掷弹筒、迫击炮、火箭筒、乒乓球机关枪，水火箭。但除了这些，他还准备了一些更小更好玩的，用来热场子。
学生们一阵喧闹，从教学楼跑出来。老师们搬出五张课桌，在空地上摆了个摊位。学生们又一阵喧闹，从教室里搬出椅子，在摊位前坐成四排。张建涛让同事架上手机，他说今天试试直播？这是他第一次直播，操作有点生涩。镇上中心校的领导先上去讲话，说欢迎张建涛老师，我们镇上的网红教师。
张建涛下乡做科普
其实，自从两年前在学校开展实验课以来，张建涛完全没料到自己会像今天这般，被媒体大量报道，成了风云人物。2022年他第一次带队去县里参加科技运动会，奇迹般拿了好几个奖。今年，雏鹰实验室在第三届科技运动会上拿了七个奖，在所有参赛学校中，成绩最棒，固始县的教育圈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有人统计过，两年来他带着学生们在全国一共拿了59个奖状和奖杯，其中35个是航模类。这些都是荣誉，但他仍然有些焦虑，总觉得可以做得更多。
有时候他翻看抖音，看到那么多的科学小实验，的确能吸引孩子们。根据《2023抖音科学实验数据报告》，抖音上共有473万个科学实验相关视频，累计收获492亿次播放。这些视频的时长超过1629万分钟，按每堂课45分钟计算，相当于36.2万节实验课。2023年，抖音科学实验搜索数据同比增长了230%。
有个南方的小学老师曾给他留言，希望他能把视频私下发过去，这样就能在课堂上播放给孩子们观看。张建涛有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接下来一年，他希望能制作出100个实验教程的“云课件”，放到抖音上，而且全部免费观看。
张建涛带孩子们获得多个奖项
此刻，陈家寺小学还没有来电，直播还在进行中。他已经表演了好几个“魔术”，几十个学生正欢呼大叫，争相举手，希望能被他选中，走到前面去摸摸那些道具，那些之前看起来司空见惯的饮料瓶、口服液瓶、废弃纸箱、排水管，现在全都被赋予了魔法。
他声音洪亮，大声喊道：我们给那些还没有参与过的同学们一些机会，大家都来试试怎么样？孩子们全都站起来了。接下来，是他们最喜欢的一场表演，水火箭。所有人都很期待，看看今天的火箭到底能飞多高？
设计排版丨赵姝萌
图片来源丨抖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