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地名里最容易被念错的非观前街莫属,一百个游客来就有九九个会把“观”读作第一声。
这当然不怪他们,毕竟很少有人知道到苏州旅游一定要去的观前街,其实得名于那座江南第一古观——玄妙观。
01
1700岁的江南第一古观
如今的苏州已经很难说的清哪里是市中心了,但在老苏州人眼里,玄妙观前是当之无愧的“苏州中心”。
从清代算起,300多年来观前街就是苏州城内最热闹的一条街巷。不过在玄妙观眼里,你观前街再繁华也只是个后生,谁让他已经是位1700多岁高龄的老道呢。
清末玄妙观 By苏州地方志
据记载,西晋咸宁二年(276),也就是“王浚楼船下益州”、彻底结束三国演义历史的四年前,一座道观就在姑苏城诞生了。
那时候初出茅庐还叫做“真庆道观”的小道士,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能熬过悠悠千载的光阴。
在苏州话里,玄和圆的发音一样,于是小时候一直以为观前街上有个“圆妙观”,那时候还好奇是不是哪个犄角旮旯还藏着“方妙观”呢。
后来才知道玄妙观得名于《道德经》里那句:“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不过有意思的是,清朝为了避讳康熙皇帝的名字(玄烨),玄妙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真叫“圆妙观”,看来小朋友的脑洞还一不小心开对了。
牛角浜望见三清殿 By苏州地方志
牛角浜望见三清殿
02
玄妙在哪里?
玄妙观的历史很玄,玄妙观的建筑很妙。
唐宋之际,青涩的小道士渐渐成长为一方有名的道长。
宋徽宗时期,由于皇帝信教,于是全国范围内大张旗鼓地推广道教,玄妙观也成为江南地区最负盛名的道教胜地。
50年代的玄妙观 By苏州地方志
最鼎盛时,玄妙观有近30座殿宇,从正山门进去,中轴线上依次是三清殿、弥罗宝阁,东西两侧排列着财神殿、文昌殿、蓑衣真人殿等,后人估算占地至少有5万多平方,如今的玄妙观怕是只有当年的六分之一还不到。
今天的玄妙观大体是宋代的遗构,当然也少不了明清两代大量的整修痕迹,可以说在一个道观里能找到好几个朝代的影子,难怪有人形容它是一座古典建筑博物馆。
而最珍贵的藏品,便是玄妙观的主殿,也是全国现存最大的宋代殿宇三清殿。
其实,这份殊荣原本应属于三清殿后面巍峨壮丽的弥罗宝阁,登上它可以一览城中好景,可惜毁于一场至今原因不明的大火中。
明万历三十年被毁,清代重建后是玄妙观内最高的建筑,最终在民国时期毁于大火
叶圣陶在他的日记里说:“入夜,红光烛天,人声喧沓,开门而望之,在余家西北面,继而锣声四应矣。后知烧去者为观里弥罗宝阁。此阁年代极古,工程至钜且精。偌大建筑物付之一炬,殊可惜。”
后来弥罗宝阁原址上修建中山堂,现为苏州滑稽戏剧团使用
三清殿顾名思义,是供奉道教最高尊神三清祖师的殿宇,就像每个孔庙都有大成殿一样,三清殿也是全国各地道观的标配。
不过苏州玄妙观的这个却是最气派的那个:
坐北朝南九开间,深进六间,面积有1000多平方,放眼全国,也就故宫的太和殿(金銮殿)、曲阜孔庙的大成殿等几位大咖比它威风了。
玄妙观三清殿
现存的三清殿主体建筑是南宋年间修建的,大殿内是“石柱环列、斗拱雄健、月梁壮硕”的宋风,但历经后世八百多年的修修补补,不免带着浓重的明清江南style。
值得一提的是,三清殿的地砖用的是陆墓御窑所产的金砖,规格大小与故宫太和殿的一样,在这里逛一圈可以感受一回皇帝同款地砖。
大殿正中台上供奉着三清金身像,是全国道观中最高大的三清神像,千百年来芸芸众生过眼云烟的,而它们始终气定神闲。
03
那些镇观之宝
玄妙观对于苏州人来说不只是个道观,更是一个市民休闲娱乐的景点,所以过去才有“荡荡观前街、白相玄妙观”的说法。
为此有人还总结出了玄妙观的“十景”、“十八景”,不过很多如今已经看不到,或者不是从前的味道了。所以我们只聊聊那些还值得称道的印记。
就在三清殿内西墙上,有一块玄妙观的“镇观之宝”。
这是一块老子像碑,是南宋复刻画圣吴道子绘制的老子像,因为有唐玄宗所作的诗句以及颜真卿的手书,所以被誉为“三绝”。
玄妙观老子像碑
这也是我国仅存的二块半之一的老子像石碑,另一块在武当山甫寿宫,还有半块在峨眉山青羊宫。(于运动中遭砸毁,仅存半块)
这块石碑也是苏州现存画像碑刻中最古老的一块,据说当初参与雕刻的工匠张允迪是当时的勒石高手, 著名的苏州地图《平江图》也是他的手笔 。
玄妙观里还有许多有意思的石碑,比如观音殿的走廊墙壁上就有一块“靠天吃饭图”,一个硕大的“天”字,有个小人依靠着“天”的大腿在吃饭。
鲁迅有一篇杂文就叫《靠天吃饭》,其中不仅提到清朝中叶就出现了这幅图,还说苏州末代状元陆润庠也曾画过一张。当然,玄妙观的这幅从何而来就说不清了。
但要说玄妙观的最引人注目的,还得是矗立在三清殿东侧,那块六米多高的“无字碑”。
中国历史上有好几块著名的无字碑,比如陕西乾陵武则天和唐高宗李治合葬的地方就竖着一块,背后的千古之谜很难说的清。
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块无字碑原本就什么也没刻,不像玄妙观这块,是刻了字后又被抹去的。
史料记载,明朝初年大学士方孝孺为玄妙观撰写了碑文,明太祖朱元璋死后靖难之役爆发,夺取了侄子皇位的朱棣为平息舆论,命令方孝孺为他起草登基诏书,可是方孝孺宁死不从,最后惨遭历史上闻所未闻的“灭十族”惨案。
方孝孺被打倒了,这块碑也没能幸免,被凿去上面所有的文字。几百年后,无字碑上却又有字了,据老苏州回忆,放眼望去密密麻麻涂满了字,仔细一看都是“打倒某某某”。
功过可以被抹去,历史可以被遗忘,但只要碑还在,人们就会记得在是非面前,永远保持敬畏。
04
百年的俗世传奇
玄妙观也是几代苏州人轧闹猛的集市,各色小吃点心、杂玩把戏、露天书场、年画书摊……可谓百货杂陈,应有尽有,而这样的热闹,少说也延续了四五百年。
明清之际,以玄妙观为中心,周边散布着大量禅院僧寺,吸引着大批“善男信女”。老话说,哪里有流量,哪里就有商机。
解放初玄妙观东脚门 By苏州地方志
如今的东脚门
很快玄妙观四周就聚集了大量摊贩,同时也自发形成了人力资源市场,吸引了大批手工从业者。
(《西台漫记》载: “每晨起,小户百数十人嗷嗷相聚玄庙口听大户呼织,日取分金为饔飨计。”)(《长洲县志·风俗卷》记载织造业: “无常主者黎明立桥以待唤,缎工立花桥,纱工立广化寺桥,又有以车纺丝者曰车匠,立濓溪坊,什百为群,日高始散。”)
明代玄妙观就有露天书场之类的游乐场所,苏州人冯梦龙在《警世通言》里就写过“顷从玄妙观听说《三国志》来”。
玄妙观内木头人戏 By苏州地方志
玄妙观里猴子出把戏 By程原津
乾隆年间以后,苏州人气最旺的地方不再只有阊门外的山塘街,玄妙观早已成为“游人所争集”的场所。
百年的记忆深深烙印在苏州人心里,甚至一向与姑苏有缘的金庸也在《射雕英雄传》里想起了玄妙观。
故事中,杨康被抓到太湖边的归云山庄后,穆念慈想来搭救,于是杨康让她去给梅超风报信并约定“我出来后,你在苏州玄妙观前等我便是了。”
苏州这么大,为什么偏偏要去玄妙观呢?还不是因为那里热闹么。
宫巷望见玄妙观 By苏州地方志
宫巷望见玄妙观
玄妙观东脚门砖雕门楼 by苏州地方志
如今玄妙观东脚门一处砖雕门楼和门前商家胡乱搭配的模特
“走江湖”的杂技团、东、西脚门两边的各色摊铺,雅的有桃花坞木刻年画,趣的有买蟋蟀、斗蟋蟀。
当然最吸引人的还得是玄妙观扎堆的点心小吃。糖粥、馄饨、锅贴、生煎馒头、海棠糕、小圆子……鼎盛时期几百家摊位挤在一块,那场面用苏州话说真是“香煞人哉”。
50年代玄妙观的风味小吃 By苏州地方志
如今玄妙观乏善可陈的商铺
每年春节前后,玄妙观更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人们除了在观前街上各家老字号里置办年货,也会到玄妙观来淘宝。
那时玄妙观的空地上会临时搭起许多帐篷,供摊贩们设摊做生意,吃喝玩乐样样齐全,杂耍把戏目不暇接。不夸张地说,那真是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玄妙观的「晨练」by 程原津
玄妙观的「时髦香客 」by 程原津
1989年在玄妙观「滚弹子」孩子 by 程原津
2021年在玄妙观贴在一起「刷手机」的情侣
再后来玄妙观和观前一起改了又改,苏州最早的小商品市场就在这里诞生。
地摊慢慢变成了铁皮亭子,后来砌起了围墙,变成东、西脚门两排门面房,和上海城隍庙、南京夫子庙齐名的玄妙观小吃渐渐消失了,观前街还是那么热闹,但玄妙观似乎真的老了。
90年代的玄妙观
玄妙观西脚门
这里有历朝历代官员士绅的政治生活,有千百年来信男善女的宗教生活,有熙熙攘攘的商业生活,更有苏州普通百姓绵延不绝的俗世生活——
但愿有一天,我们能找回那个属于苏州、热闹了百年的玄妙观,就像词里写的那样: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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