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Roger Ebert
译者：Issac
校对：易二三
来源：rogerebert.com
对于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普通观众来说，《词语》是一部很难进入的电影。但一旦进入，就不可能逃脱。影片故事发生在1925年丹麦的冬天，那是一个有着寒冷、朴素之美的乡村地区，同时也是一片安静、十分严肃的贫乏之地，充斥着强迫性的奇怪的宗教信仰。
《词语》（1955）
这部电影是卡尔·西奥多·德莱叶（1889-1968）的四部重要的故事片之一，他虽然拍了很多短片，但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圣女贞德蒙难记》）、四十年代（《吸血鬼》）、五十年代（《词语》）和六十年代（《葛楚》）分别都只拍了一部长片。
这足以使他成为拉斯·冯·提尔和评论家乔纳森·罗森鲍姆心目中第一位的导演，并使他（与小津和布列松）成为保罗·施拉德1972年极具影响力的著作《电影中的超验风格》的焦点。他的《圣女贞德蒙难记》经常被评为史上最伟大的10部电影之一。
《圣女贞德蒙难记》（1928）
但也有人更喜欢《词语》，片中有两个家族：一个是博根农场的族长莫滕·博根家族，另一个是附近的裁缝彼得森的家族。莫滕留着大胡子，性格严厉，有三个儿子：真诚的米克尔，娶了英格；相信自己是耶稣基督的疯狂的约翰尼斯，还有想娶裁缝女儿的安静的青年安德斯。
这位盘腿坐在窗户边工作的裁缝，有一位妻子和一个女儿，分别叫柯斯汀和安妮。唯一的其他角色是米克尔和英格的两个年幼的女儿，还有一个牧师，一个医生，一个接生员和一个博根农场的仆人。
我之所以花时间来列出这些角色，是因为电影需要时间来塑造他们，让他们在故事的结构中扎根。影片不会从一个角色跳到另一个角色。它会给每一个角色完整的份量。当他们说话时，它倾听，每一个字都是有分寸的，从不油嘴滑舌或粗心大意。就好像他们的谈话是记录在案的。
早期的事件似乎很平常。英格又*了。安德斯向安妮求婚了。莫腾对他的农场充满了自豪，他的家人也以「博根农场的儿子」而闻名。安德斯向英格吐露他想娶安妮，英格温柔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的公公，但莫腾不同意，因为裁缝彼得信仰的是错误的宗教。两个家庭都是基督徒，但彼得信仰原教旨主义，而莫滕提倡一种更自由和快乐的信仰。实际上，这两种观点都变成了僵化的教条主义。
毫无准备的观众早已变得有点焦躁不安了，尤其是在疯狂的约翰尼斯缓慢悲伤地自言自语时，他为其他人没有追随他或注意到他的预言而感到遗憾。有一个奇怪的场景，当只有约翰尼斯在家的时候，新牧师去拜访他，并听他说了一段可怕的独白。当莫腾回来时，牧师立即握了握他的手离开了。他为什么要来？
莫腾对祈祷的力量表示怀疑，因为他自己的祈祷不能拯救所爱的人。他责怪自己：「我没有真正地相信。」安德斯去找彼得，向他女儿求婚，彼得拒绝了:「你不是基督徒。」尽管出于同样的原因，莫滕拒绝让他的儿子娶那个女孩，但听到博根农场的儿子配不上彼得的女儿的时候，他被激怒了，他和安德斯一起去到裁缝家。
他打断了我能想象到的最不愉快的祷告会，有一小群人听到彼得忏悔说自己是一个罪人，现在重生了，然后他加入了一首哀怨的赞歌。会众散开，两位老人坐下来讨论他们的分歧和他们孩子的未来，而现在，尽管我们可能没有注意到，这部电影已经吸引住了我们。直到最后一刻，我们都无法再把目光移开，也不会再去想别的事情。
莫滕和彼得（分别由亨里克·马伯克和埃纳尔·费德斯皮尔饰演）并排坐在一条长凳上，粗暴地侮辱对方的信仰，而这一信仰是刻意而又含蓄的。不可否认，这里隐藏着幽默。他们已相识多年。他们已经知道所有的这些分歧。直到最后，当彼得太过分的时候，莫腾才抓住他的衬衫前襟摇了摇他。
这些场景与英格回到农场分娩的场景交织在一起。医生是一个高大、冷静的男人，他前来和接生员商讨。他的介入挽救了英格的生命。因为有床单遮挡着，他的工作是如此的困难，以至于他露出了牙齿，表情扭曲。这是我在电影中经历过的最痛苦的医疗过程，即使它只是委婉地表现的，我们没有直接看到。
接下来的故事我就不讲了，至少不用这么细致了。到目前为止，我做得更多的是描述而不是「批评」，因为仔细观察这部电影，就是批评它，与它斗争，回应它，理解它，最终尊重它。它就是它，无畏，不妥协。片中的人物以自己的方式生活，而不是为了方便情节或观众。他们站在他们所站的地方。
毕竟，有些事情比其他事情更重要。有不同种类和不同深度的信仰。虽然除了约翰尼斯，所有的成年人都相信上帝不再创造奇迹，但莫腾的祷告必须被认为是成功的，这一点可能是正确的。没有信仰，教条毫无意义，但信仰不需要教条。
影片中每个人的生活都完全依赖于宗教。它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个教堂播放，只需要对字幕做一些调整，把「基督徒」换成其他单词。然而，我从罗森鲍姆那里发现，德莱叶并不是一个特别虔诚的人，这部电影也不是为了改变人们的宗教信仰。它只是想看看。
它表现得出奇地好。这些粗糙、简单的设置像宇宙一样坚固。片中的外景镜头，拍的是寻找在荒野中逃跑的约翰尼斯，或者是乘着马车穿越地平线，这样的镜头几乎是抽象的美丽。银幕之外还有很多：曾生过小猪的博根农场的母猪成为被关注的焦点，但观众从未见过。彼得的房子只有一个路标和一个门口。医生的车只靠车头灯就能开起来。只有约翰尼斯看见了死神。
摄影机的运动几乎具有神一般的特性。在某些时刻，比如在祈祷会中，镜头缓慢地、无情地、催眠地来回移动。有一些令人惊讶的复杂的运镜，从前景开始，以某种方式到达后景，但这样的流动如此自然，你甚至可能没有注意到镜头移动。黑白两色的灯光仿佛来自天上——不是以欢乐的，而是超然的方式。电影的高潮场景可以用无数传统的方式来处理，但这部影片已经为我们做好了准备，它有着一种庄严、令人吃惊的力量。
电影结束时，我本有了计划。但我做不到。我上床睡觉了。也不是睡觉。而是去感受。困惑于我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开始我看的是一部让我厌烦的电影。现在它已经进入了我的灵魂。即使在前半个小时之后，我也不知道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力量，但现在我明白了开场的几分钟应该是怎样的。
我书架上有关于德莱叶的书。我没有把它们取下来。我根据施拉德的书教了一门课，但我并未把《词语》纳入其中。我没有打开这本书看他要说什么。罗森鲍姆经常写关于德莱叶的文章，但当我在这里引用他的话时，引用的只是他对我说过的话。我不想要二手的信息、分析和背景。这部电影完全独立，无所畏惧。许多观众会对它敬而远之。坚持下去。去看吧。你会有意外之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