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 李沐沐

「我们分手吧」考虑了很久最终我还是点了发送。和钱峰认识三年相恋三年但我们彼此还像陌生人一样。一方面因为我们异地，另一方面我们都更注重工作只把对方当适合结婚的对象，却从未想过去了解对方。

我考虑了好久自己要不要为了结婚而结婚。考虑的结果就是比起冰冷的婚姻潇洒的单身未必不好，所以最终我选择了分手。

「护士长，又有两个危重病人送过来了」从复杂的思绪中抽出，我的心狠狠一沉，普通疾病忽然危重，转到危重室。这已经是这三天来第五例了。

「人什么情况？」我问跟过来的白杨。

「很不好，本来初诊只是咽喉发炎却高烧不退，现在已经要用呼吸机了。」

「这太不寻常了」我接手病人翻看着病例，太不寻常却在短短三天已经有五例了。都是之前诊断为轻症，拿药回家短时间内加重需要送到重症监护室。

「我知道，主任已经上报院领导了」白杨意味深长的看我一眼，虽然我们年龄都不算大，但是在医院也有几年了，这样的不寻常都是第一次见。

「找个时间聊聊」他丢下这句话就回去了，我也开始有条不紊的护理病人。

我和白杨的关系有些特殊，怎么说呢就是曾经有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暧昧。因为我们欣赏彼此，他是一个正直执着为了工作奋不顾身的人，要不也不会被离婚。我虽然做不到为工作奋不顾身但是对工作也算尽职尽责。他虽然对待工作严谨但是私下里人比较阳光，偶尔也会和我们开些不越界的玩笑。慢慢的我们关系就亲近了些。

但是作为成年人婚姻不是爱情，爱情可以奋不顾身，婚姻却要思虑再三。他曾经跟我开玩笑问我会不会因为嫁人换个稍微轻松的岗位。我未加思索的拒绝了。从那以后那丝似有似无的暧昧没有了。

我们心里都清楚他离婚了，家里有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女儿。他要投身工作，所以女儿需要一个安稳顾家的后妈，很显然我不是。最后他娶了一个很温柔的幼师，我认识了钱峰。彼此没有太多难过，只当大家原来的暧昧从来没有过。

医院食堂的角落白杨递给我一杯咖啡。现在不是饭点儿食堂人并不多。我们所在的角落有些隐蔽，他坐在我一侧把声音压得很低。

「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我问了一线门诊近期就医的人数比同期高上几成，除了转到我们重症室的，病人数量可能更多，这还是我们医院。」他的话印证了我的猜测，一瞬间我的心情低落到谷底。到底是什么病？这发病太快太霸道？

「专家会诊结果出了吗？」疾病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暂时还没有，我也私下问了几个主任医师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看似挺普通病却能在短时间内要命。

「会不会传染？」看着他沉重的表情我知道事情重大。

「这也是我找你单聊的原因。门诊问了病人家属，这病恐怕有传染性，所以让下面的小护士别忽视，做好防护。因为院里没做通知，我也不好直接指挥。」

「我明白了，谢谢你」依旧是我们以往的沟通方式，没有多余的废话，我回到岗位给所有护士开了个小会，让她们按乙类传染病做好防护措施，不能放松。虽然我知道自己这样有些过于紧张了，但是与生命相比只是做些防护无伤大雅。

从第五天增加2个危重，第六天增加3个危重曾经对我略有不服的小护士也开始紧张的自觉做好防护。整个重症区进入全员戒备状态。

由于重症室病人超员大家主动放弃了调休。没有家庭负累的也自愿加班。瞄了一眼钱峰无数的未接及大段的微信文字我并未回复。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太忙，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这会儿我没有精力去跟他解释及分析分手原因。本来就是相亲认识，没有深的交往，好聚好散的分手没必要纠缠。

到了第七天前三天被送入的病人非但没好转已经有两位病逝了，新病人还在送过来。整个医院都处于戒备状态，据说此事已经上报相关部门，因为如此大的事件儿院领导没有权利自作主张。目前院里唯一能做的就是组织所有专家组成专家组，把第一批的病人作为重点研究对象。白杨也跟院领导提出自己对疾病是传染病的猜测，院领导在上报的时候应该也把这情况一起上报了。

虽没有明确的通知但是以部门为单位都做好了防护措施。急诊发热门诊更是重中之重。除了昼夜倒班所有安保人员停休，都在一线维持秩序及督促就医病患做好安全防护。当然我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这都是小护士们聊天我侧面了解的。

「护士长有人找你」小护士敲了敲门，暧昧的冲我笑。我有些恍惚，谁找我能让她露出这种笑容。

随她出去见到钱峰，我有些意外。仔细想了下今天并不是周末。估计我的分手信息真的触动了钱峰。

特殊时期我并没有摘下口罩，进医院的时候保安也给了钱峰口罩。我跟他说让他把口罩带上。我不能离岗太久，所以我带他到楼道转角简单交谈。

「我没想到你会来」

「分手可以，但是你不觉得你该给我个理由。」

「钱峰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后有时间我会跟你说清楚。现在带着口罩离开医院，如果有可能尽快离开这个城市。回你自己的城市。」

「李沐沐别装神弄鬼的，有什么话不能说开？」

「分手理由就是你只是适合结婚的对象，但是我并不想为了结婚而结婚。」

「你有更好的选择了？」

「对」

我没有为了名誉纠结自己是不是有更好选择的问题。如果肯定得回答能让他尽快离开撒个谎又如何呢。毕竟以医院现在的形势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护士长901的病人不好了你赶紧来！」

听到小护士的呼唤看了钱峰一眼我慌忙去看病人。

两位主任医师携白杨开始对病人进行急救，即便有呼吸机病人的呼吸依旧越来越微弱。901的病人也就五十几岁，自身免疫力应该还算可以，但是只是呼吸道疾病最终还是没有抢救成功。跟之前病逝的两位情形差不多。几位医师互看一眼垂目摇头。小护士把结果告诉门外的家属。

「这是医疗事故，我爸只是普通感冒，你们最后把人治死了，我要起诉你们。」病人家属突然激动了，他上前开始跟白杨拉扯。接待台的小护士吓得赶紧给安保打电话。另外两位医生试图上前劝慰家属，其他家属瞬间也围上来撕闹。

「你闹人就能复生？医闹被拘留死者怎么办？」我没有上前，以女人的身形上前只有被误伤的份。我只能冷静的分析至于家属能不能冷静全看他们自己的理智。

男人没有被劝住，但是旁边一位始终未动的女士上前拉开了闹的厉害的男人。“咱们先报警走法律程序吧！」女士显然很冷静，但是处理方式却并不如人意。

看着白杨被拉开的医生服及口罩，我匆忙拿了新的口罩给他。其他两位医生虽然口罩没掉但是也很狼狈。有两个没经过事儿的小护士甚至红了眼眶。

苦累我们从未怕过，最怕的反倒是病人及家属的误解。因为突然的情况大家自觉停休甚至自愿加班，如今换来的没有感激只有拔刀相向。我理解她们的委屈，或许她们还小，这样的事情我却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医生也好护士也罢病好了是你职责所在，人没了就是你能力不够。太多这样的人慢慢的我们也便适应了。很多人说医患矛盾，不过是无法将心比心罢了。当然他们痛失亲属的感受我也无法感同身受。

安保上来了，死者也被推出来。家属扑上去哭闹。本来想提醒家属做好防护，但是碍于刚才发生的事儿我想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死者为大，如果我再提醒家属做防护，家属会不会更激动。

拖着疲倦的身子不停的用消毒液洗手。身上的衣服及口罩都换了新的。一会儿还要去其他房间查房。自从事情出了之后隔两天主任就会小调一下药物，但是并没有转轻的病患，也就是说目前对于这疾病来讲一切都是未知。起因未知，治疗方案未知，预防方法未知。

鉴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我简单的跟几个年轻小护士谈了谈心。大致内容就是作为危重科室我们送走的病人远比恢复健康的病人多。把病人送来医院就医的时候家属都是带着期许的，虽然医闹是迁怒但是这是正常现象，也是人之常情。这种情况没有必要太介怀。我们真心付出了，我们不需要得到他人的认可，很多时候我们求的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作为每日跟死神争人的岗位，我们首先要强大自己的心理素质，生死面前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如果最后结果并未如预期大家也要平心以待。

虽然很累我还是把安抚她们放在第一位。因为面对生死压力的原因，危重病房是人员流动性最大的。并不是所有人在每日面对生死之后仍然能承受的住压力。但是压力再大这个工作总要有人做。这也是白杨问我工作规划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的原因。我并不是圣人，我也有自私的一面，如今的选择或许因为习惯了安稳，也或许因为心里知道我待在这里的重要性。

「老......头......子......胃......口......不......好，煮......粥，少......吃......外......卖」903的阿姨拼尽全力才挤出一句话。旁边的小护士应着默默擦了擦眼泪。生死关头阿姨想的还是老伴儿的身体。我想这才是婚姻的意义。相互扶持，超越生死。

「我知道我会转告家属，老爷子胃口不好，尽量自己做些可口饭菜，不要将就。您现在身体也不好攒些力气战胜病魔，才能早日给老伴做饭啊。」我给阿姨掖掖被角，话说的如沐春风，但是心里也及其压抑，阿姨的情况并不乐观，各项数据非但没有变好的趋势，反倒在急速下降。目前特殊时期可能连与家属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护士长，封城了。」小护士把我拉到一边悄悄说。虽然现在对这病一无所知，但是初步能确定为高传染性疾病。目前相关部门已经下令封城，所有人员居家隔离。医院更是被高度关注的单位。

这一快准狠的决策虽然人心惶惶，但是确实也是短时间内控制疾病继续传播最有效的手段。

虽然大家都很繁忙，我还是开了个三五分钟的短会。主要内容就是在院隔离不返家，我们是最密切接触者，有可能把疾病传染给家人。所以大家吃住在医院，不要把家人朋友带入危险中。

有两个毕业实习的小护士已经被吓哭了，她们说「自己还不想死，这病太可怕了，她们要辞职。」

生死面前谁又能淡定呢。但是这里还有那么多危重病人等着，不能因为我们害怕就退缩。

「你为什么学医学护理？只为了工作稳定吃穿不愁？」我问

小姑娘抽抽噎噎没有回答。「我不是圣人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是我知道谁都害怕死亡，战士也害怕，如果面对战争战士退让了，那么我们就是待宰羔羊。现在面对这场疾病战争，我们就是战士，如果连我们都退让了，几十万居民怎么办。大家不要忘了你们的家人就在这几十万居民中。」

我不想讲医护职责，不想讲职业道德，就是最简单的一句为了自己为了家人。工作时间长些的护士简单安慰两个小姑娘几句，她们也从最初的惊惶中回过神，那投入工作的表情大有种英勇赴死的感觉。压抑这么久这一刻我倒忽然想笑了。

事情就如从未发生过一样，大家依旧继续忙碌，只是气氛更沉重。从前几个小护士凑一起聊聊八卦的开怀笑声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的一声叹息。

「现在情况有点糟糕，目前医院口罩供给都成了问题。」白杨再次找到我，状似闲聊。他知道我解决不了这问题。但是彼此沟通下也能稍微缓解自己的压力。

「跟家里联系了？家人情况如何？」我转移了话题，解决不了的问题聊了更闹心。

「目前家里人情况都挺好，没有身体不适或发热的。我真庆幸这段时间太忙没有时间回家。发现情况不对后，我也阻止了他们来看我。你呢？」

「我父母也没事儿，你跟我说了之后我就让他们出门做好防护，不去跳广场舞了。现在老两口天天闷在家就琢磨我的婚事。要不是知道我最近忙，我估计我妈都能追到医院来。」

「你也该结婚了，我闺女都上小学了。」

「你这是赤裸裸的炫耀么？」

说到结婚我忽然想到前两天才过来的钱峰，他有没有回去？身体状况如何？虽然没有爱情，如果他真感染了疾病那我难辞其咎。

我给钱峰打了个电话，答案却是我害怕的结果。他没有离开，目前他在宾馆隔离，身体健康。沉默好久他才问我情况如何，我也简短跟他说了下医院的情况。因为我们提前做了准备，大家很忙但是身体只是劳累导致的亚健康，暂时没有感染者。

「为什么分手？」他执着于这个问题。

「钱峰你认为婚姻应该是什么样的？」

「我......」

「其实我也不知道婚姻是什么样，但是我最近遇到一对老人，老婆婆病入膏肓她想的还是老爷爷的身体，这才是婚姻。」

「我觉得结婚久了这些是必然。」

「相识三年这才是我们第一次敞开心扉聊天，你不了解我，我不了解你。我们的结合是因为门当户对。我们的婚姻也是为了结婚而结婚。钱峰你是好人是适合的人但算不得爱人。」

「李沐沐我以为你是独立的女性，我以为你需要更多的空间。但是从第一眼见到你到后期交往，情感没有很热烈但是一切却都是出自我的真心。」

「很抱歉因为我没有及时回复把你带到这危险中来，如果这次危险能平安度过我希望我们依然是朋友。」

我挂断电话，心情有些起伏。我知道钱峰是IT精英，除了程序他为人甚至有些木讷。三年中与他交往最多的是吃了吗？吃的什么？睡了吗？晚安。或许每天都联系又或许每天没联系。就是这样的恋爱持续了三年，如果继续持续或许年底我们就会结婚。然后继续是这一成不变的话题。今天的一番谈话到让我意识到或许他并不是真的木讷，他从没了解过我，可我又何时想过去了解他。

短暂的思虑之后我便又迅速的投身工作中。因为病症的确定身体有不适的人都一窝蜂冲到医院，本来就拥挤的医院干脆连门前都堵的水泄不通。

很多稍有经验的护士都冲到一线门诊病室。化验住院等流程都在尽可能的简化。随着城市的封闭物资没有办法及时进入，除了劳累我们还面临物资短缺的问题。

之前时常更换的口罩也变得及其珍贵，大家尽量一天更甚者两天才更换一个。与病患直接接触的医护人员也穿上了防护服，轻微病患尽量不要陪护，稍微严重病人护士反复跟陪护家属强调防护的重要性。

得益于封城的举措，不管病人还是陪护家属都了解了疾病的危险性，陪护上毫不马虎。

医院医生护士相继出现两例发热病人，所有医护人员的情绪及压力在这一刻达到顶峰。我们都还年轻没有人不怕死，这一刻即便死的重如泰山，大家心理也是恐惧的，即便这几年看惯生死这一刻我心理也极其恐惧。

我害怕的不是自己，我是家里独生女，如果这场疾病中我没了，那么父母在这个年纪失孤他们能承受这种痛苦吗？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后悔没有早点儿结婚，没有生下孩子。如果我结婚早现在有个小外孙，或许即便我不在为了外孙他们也会坚强起来。

楼道拐角我与白杨静默以对，彼此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我们都能看到眼底最真实的恐惧。但是这种恐惧没有办法避免，即便是护士长我也没有办法强迫自己冷静，除了像个机器人一样继续工作继续工作逼自己不胡思乱想，我真害怕自己也会崩溃。

「如果我不在了，帮我看看她，如果她改嫁了麻烦帮忙照顾下我女儿。」

「嗯，如果我不在了，逢年过节帮我看下我父母。」

沉默良久我们彼此说了两句类似遗言的话。没有其他话题却又像道尽了千言万语。

「试剂试验成功了，我们能把这病患者跟普通病患分开了。」小护士大声的分享这个好消息。一时间不管是医生还是病人都雀跃了。久违的笑容在身边绽放。

「除了试剂红十字协会那边送来了一批口罩还有防护用具。」

「宝贝们城外的人都能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供给，这会儿我们更不能退缩了，试剂有了特效药还会远吗？」就着这些利好消息我给护士们打气，是她们的鼓励更是给自己的鼓励。

即便满身疲惫大家又满血复活。苦难在到达顶峰时真的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白杨说发现了两种传统药物虽然不能医治病患但是却能够抑制病情加重。整个医院都从低沉中士气稍涨。

虽然重症室还是每天会有人死亡大家的心情依旧沉重，但是哪怕只是一点点利好消息都仿佛无尽黑暗中的点点火苗，大家都相信这火苗终会重新燃起照亮前程。

「白医生确诊了！」当这个消息传来时，我耳边忽然记起他那句遗言。随之而来的是整个重症病区一阵哗然。

忽然有种感觉明明刚刚点亮的火苗又有要熄灭的风险。「宝贝们我们跟阎王爷抢过这么多次人，也不差这一次。我们救不了所有人但是大家尽量把损失降到最低。」

这一刻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士气不能灭，士气一旦灭了，倒下的只会越来越多。

「是，我跟家里发视频家人都很好。虽然封小区封城但是食物水却没有缺过。现在大批的物资在陆续进来，只要我们守好这里好日子很快会来。」年长些的刘姐也给大家打气。

「我还听内部人说从其他城市赶过来了医护团队，风险区外的尚且能冒死进来，难道我们倒守不住自己的岗位吗？」有更多激励的话陆续响起，这一刻的相互激励是此刻以至将来我们都无法忘怀的温暖及团结。

可能由于连日的劳累白杨本身的抵抗力就在减退，所以确诊不到一周他便被送到重病这边。反倒是最先发现的医生和护士相继控制住了病情。

「你会没事，妻子女儿还在家等你。」

「这病分轻症重症，我这属于重症治愈几率极低，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一句话他歇了几次才勉强说完。

「白杨你算不得英雄，你就是个狗熊。」我怒了，或许是由于曾经的暧昧停止不前，也可能是面对病魔他顿失斗志。

「我第一次见你发脾气。」他笑了，笑的轻松笑的真诚。

「豆宝才七岁，你一闭眼走了，她该怎么办？」面对无药可医的病魔自身意志力才是最佳良药。

「我是个合格的医生，却不是个称职的父亲，我陪豆宝的时间太少太少了。」他眼底有滴泪滑下，我并不想听他这些话，这些遗言铺垫的话。

「所以好起来，参与到她生活的点点滴滴。曾经你不是一个好父亲，以后你可以是。」

「沐沐对不起，是我自私了。」

「没有什么对不起，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我不是良配你也不是啊！如果你这次再撒手我觉得我才会真的唾弃你一世。」

「我跟主任说可以在我身上大胆试药，哪怕会有副作用，哪怕会留后遗症。这比我冲在前线更重要。」

「你就是个疯子！」

说了太多话他已经开始呼吸不畅，我们结束了这个话题。他真的是个好医生，但是我没想到即便生死一线，他想的还是尽快发现特效药。这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挺狭隘。他为了事业奋不顾身，而我却一直拘泥在儿女情长。

每天忙到脚不沾地，睡眠也就三四个小时，但是依旧觉得时间漫长，就像漫漫长夜期待黎明。

重症室里除了陆续传来的软弱却急促的呼吸就是略带疲惫的悠长叹息。我已经累到无力去给大家加油打气。但是大家依旧机械性的忙碌。

很多人都瘦了两圈，虽然是冬天忙碌加上笨重的防护服短短的时间便一身臭汗。有几个身子弱的甚至不时累到昏厥过去。医护站备着小型吸氧设备，关键时刻也会给医护人员使用。

绝大多数病患及家属虽然害怕但是也会配合我们的工作，看到我们的劳累尽量不增加我们的负担。还是会时不时的有大大小小的医闹。这会儿我们已经累到无力争辩。他们有力气闹只要不是在病房，不影响其他病人就随他们去了。

之前出于担心大家还会时不时的给家人发视频，一方面是报下平安一方面也是看下疾病短时间席卷全城，自己家人是否康健。目前对于大家最大的安慰或许倒成了不在医院与亲朋重聚。即便是对家人万分思念但是最大的期盼却成了不在这里与家人重聚，多么矛盾却讽刺的奢求啊！

即便是这样小小的奢求也并不一定能实现。时不时的就能在医院见到几张相熟的面孔。然后看到无论是医生还是护士安慰完家人便去楼道拐角低声啜泣一会儿。发泄之后就再次投入工作。之前大家还能相互鼓励相互打气这一刻大家已经忙到只能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油了。

虽然辛苦虽然恨不得下一秒自己就亮眼一闭什么都不用管，但是大家还在咬牙坚持。就像之前相互鼓励的这座危城城外的人不顾生命危险的出人出力，难道城内的倒要举手放弃了吗？

经过半月的奋战针对这种疾病还是没有特效药，但是对于中症轻症已经可以控制住，然后依据病人自身抵抗力战胜病魔。轻症已经有人痊愈。虽然暂时不敢让他们出院，但是这个消息也让忙碌的我们为之一振。

在加上试剂的普及目前居家隔离的人员也在陆续进行检测。及时发现病源及时隔离，然后对应控制药物控制病情加重。虽然疾病依旧恐怖但是因为轻中症的控制效果及能及时发现病源防止疾病加重的措施，这座城危机四伏但是却并未摇摇欲坠。

当然这都是说的轻中症，在我们科室依旧黑暗。因为一旦转为危重那么这个人也便是交给了死神。值得欣慰的是即便知道存活几率不大，大家还是忙而不乱的救护病患。

「李医生能不能麻烦您帮个忙？」在食堂拦住我的是903阿姨的儿子。

「嗯？」

「我母亲去世的消息麻烦您瞒住我父亲，他病的不重，这会儿情况也稳定住了。如果他知道母亲......」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已经哽咽到说不出话。

「我跟他说母亲还在重症室救护，不让家属进。您跟护士们打声招呼。」

「我知道了，你节哀，护理期间注意防护。」

这样的事在重症室不是一件我已习以为常，但是903的阿姨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即便她到了弥留之际嘴里念得始终是老伴儿。这样的感情让周遭的小护士都为之动容。年少夫妻老来伴儿或许说的就是这种。今天听到阿姨儿子的话我才知道感情是相互的，如果老爷子知道老太太先走了，或许他也便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吧。

现在已经忙到没有开会时间，利用查房的时间我挨个再次给所有人强调不许跟家属透露病情，对于已去世的会有专人通知适合家属，我们作为护理人员只管推脱不知道就行。我们没有办法撒谎不能给人希望，但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自己的诚实害的另一条生命失去斗志。

白杨目前确实被几位专家重点看护，其实大家还是想看能不能找到能与病毒抗衡的药物，但是他的生命体征并未好转隐隐有变坏的趋势。

我替他给妻子女儿发过文字微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就是太忙了实在没时间与家人联系。后来就是她妻子时不时的给他发自己与女儿日常生活的视频，一方面是报平安，另一方面也是怕他在医院思念女儿。

虽然苦涩但我还是笑的，他当时的选择是对的，这个女人不止温柔，她很会为他人着想，照顾孩子也很细致。这样的女人确实是最适合白杨的。

我忽然觉得婚姻有的时候即便不是爱情，适合是不是也很好。就像白杨与他的妻子。妻子那样默默付出，他不可能不感动，时间久了这份感动即便不是爱情，最终到老也是一生的相濡以沫珍视彼此吧。

脑中忽然想到了钱峰。因为工作的关系他生物钟是混乱的，如果有着急的项目他可能几天不眠不休，如果项目忙完他就会连睡一天两夜。但是他与我联系都是我方便的时间。从来没有他忙就几天不联系的情况，也没有他闲就天天联系我的情况。这样的男人虽木讷，但是就像白杨妻子一样这种守护有种不炙热却温暖的感觉。

老妈给我发了一个视频，视频是志愿者挨家分发物资。她加了一段语音「钱峰这小伙子值得托付，这样的环境他还能挺身而出配的上你。」

我这才仔细看了下视频，那里果然有钱峰。他穿着志愿者的衣服利落的把大袋的物资从车里扛下来。

看着很多陌生的面孔，看着钱峰劳累却利落的搬运物资我眼圈也红了。

「907......907......」小护士过于激动话都说不利索了。

「907怎么了？」907在重症室算情况还算稳定的。

「杨主任说907各项数据显示症状轻了，如果这样持续就可以离开重症区了。」小护士平复了很久才把话说我。

我也是反映了很久才明白。终于找到药了，有药物的帮助重症也能转轻了。

「我去看看。」沉重的双腿一瞬间变轻，我真的是跑到杨主任面前。他把数据递给我，我看了数据又看了907病人的脸色，眼泪不自觉的落下来。这一刻是高兴的。这病真的有救了。

「不好了，白医生白医生？」小护士跌跌撞撞的跑进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杨主任已经冲了出去。然后就是各种急救。我也在默默祈祷，他还年轻抵抗力强，他能撑过来，一定能！

可是上天并没有听到我的祈祷，结果和大多数情况一样，白杨永远离开了。即便他脸上带着笑容，他走的安详，但是他真真实实的永远离开了。

不同于以往的淡漠，急救室里鸦雀无声。这一刻谁都不愿意上前去盖住那张含笑的脸。曾经在我面前他的认真，他的调笑一一从脑中划过，这个人这些事都将只留在曾经。豆宝还那么小，以后她会被妈妈接走还是跟随爷爷奶奶生活这些现在这个人再也没有办法干预了，他再次选择了放手，哪怕依旧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放手。

我按住杨主任要给他盖上面容的手「再给大家两分钟的道别时间吧！」

「这件事儿等城市解封再公布吧！」杨主任怕家属闯来医院被感染。大家默默的点点头。

三分钟后我亲自为他盖上白布，看着大家陆续退出抢救室。这个男人是和平时代的英雄，他的气概可能也很难有人能超越了。我们大家都知道不管以后豆宝是谁抚养，她都是我们大家的孩子。

疾病来的快虽然去的慢但是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重症室的死亡率已经从最初的七八十降到现在的四五十，这个数据看着虽然并未有多可喜，但是重症的新增大幅度的降低了。随着重症转换率的降低，在连续忙碌一个月左右的时候，我们重症室反倒成了全院较轻松的科室了。

「护士长，老爷子又来门口等着了。」小护士眼圈红红的。

903阿姨的老伴儿病痊愈了，观察期间他每天都守在重症区入口。他进不来，但是他守在门口就好像离阿姨更近一样，即便儿子女儿如何劝他依然不改每天坚守的习惯。

小护士们并未透露阿姨已经去世的消息。只是说人上了年纪抵抗力差些可能需要在重症室多待些时间。老人不吵不闹，甚至脸上还有一丝喜色。

我知道他的期许，阿姨是首批确诊的病人之一，如果能拖到现在肯定有治愈的可能，毕竟他都治愈了。只是他不知道的是......

「让他等吧，就算希望渺茫也比彻底失望强。」把自己整个摊在椅子上，之前所有都劳累都变成现在浑身酸疼，这人啊繁忙之后确实不易太闲的。

已经进入腊月了，往年这个时刻城市里已经到处张灯结彩。医院旁边有个市场人声鼎沸。现在透过窗户望去街上的人寥寥无几，商场小店儿的霓虹灯都关闭的。望了一眼旁边换发生机的绿植，轻轻地我笑了。

即便城市萧条，但是危机已经解除。不管是就医的还是出入院的都有条不紊。发现早的轻症中症康复者在经过观察以后已经确定无再发可能。已经有人在陆续出院，城市解封只是时间问题。

「沐沐我辞职了！」

我收到钱峰微信的时候一愣，他之前就职的企业是上市公司他在里面有举足轻重的位置。

「为什么？」

「我想回来，守着你守着这座城市。」

「你要知道这只是个二三线的小城，你的所有特长在这里并没有太大发展空间。」

「与生命相比那些重要吗？」

他的一句话让我再次陷入深思，与生命相比那些真的不重要。就像我所纠结的爱情与婚姻，与生命相比也都不重要。生死面前我尚且可以一战，只是一场爱情一场婚姻我又有什么退却的理由呢。

「钱峰，我收回分手的话还来得及吗？」

那边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只发来七个字：

「沐沐我们结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