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嘉·索雷斯号——第6层甲板，6573号特等客舱
怎么就他娘的到下午了
差五分钟两点，有人来砸我房门时，我的头痛已经好点儿了。不幸的是，为恢复精力，我打了个盹儿，结果又跟午饭时间撞上了，于是除了我在礼品店里找到的一包盐焗腰果外，我还是啥都没吃着。我打开门，却只看见另一个满脸微笑的船员，名牌上写着“帕维特”。
“游船上难道不该供人随时想吃就吃吗？”我问。
帕维特脸上的笑容闪过一丝尴尬，“我是来带您去参加两点钟的轮机舱观光的，先生。”
“对了，我回头会填一张意见卡的。”
“很抱歉，先生，我并不——”
“没关系，”我迈进走廊，把舱门拉上，“带路吧，麦克德夫。[1]
“我的名字叫帕维特，先生。”
前往轮机舱的路上，我再也没开一句玩笑。帕维特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闲聊，问我在船上过得怎样，我则努力避免在回答中表现出太多的优越感。就像沃德早先说的那样，接下来一个多星期里，我会遇见很多跟他一样的船员。这些人每天都要帮我准备吃的，替我打扫厕所，我最好还是不要惹他们吧。
且慢。沃德对我强行推销这条旅游线路，有没有可能并非偶然？我是说，这显然不是偶然，但他会不会也是同行——局里的一名特工——就像桑塔马利亚船长？
保罗并不是第一次在我的路上悄悄安插帮手了。他总是告诉我们，为了保密，切分情报有多么重要。我觉得他只是喜欢当唯一的全知者——蹲在网中间的蜘蛛。不过他同样不喜欢平白无故地派遣人手。
派出去的人越多就意味着越有可能危及我们的行动安全。除非认为有特别的必要，他不会安排多余的特工，而我想象不出这里怎么可能是那种局势。我被困在这艘游船上，可能遭遇的麻烦也就这么多了。保罗眼下有更加重要的事去头疼——比方说挽救我们部门，避免因为审查而被撤销。
我是不是太多疑了？我是不是不会放松，也不知道怎么放假？
“我们到了，先生。”帕维特说。我猛地回过神来，四下打量。
我们来到了第十五层甲板，这里有登船与出舱远足的气闸舱。另外三名游客已经等在这儿了：两个中年男人和一位白发妇人，看样子像是早就当上奶奶了。我们做了一番自我介绍。瘦高个的男人叫阿诺德，嘴唇上方有一道灰色的小胡子。另一个人脑袋快秃了，穿着一件短袖衬衣，上面印着一些决不会在自然界出现的颜色，他叫杰森。那位老太太叫杰玛，手上力气出奇地大，肯定是织毛衣练出来的。
“我们准备好出发了吗？”帕维特兴奋地问。我咕哝了一声，算是同意，声音被阿诺德和杰森的大呼小叫淹没了，杰玛则点点头。“好极了！这边请。”
我们先是穿过一扇安全门，从游客区来到仅限船员入内的下层甲板，然后又穿过一道安全门，进入轮机舱。一旦进入船员区，周围环境就有了明显的变化。这里没有任何装饰，空白的墙壁上只有零星的剐蹭痕迹，有可能是服务机器人拖着给养和行李绕到游客视线以外时留下的。这里没有一刻不停的、微弱的背景音乐；就连气味都不一样：没有为了吸引游客购买零食或酒水而故意添加的食物香气，只有循环空气中抗菌剂的香味。
身处船员区给人一种奇怪的舒适感。简朴的灰色墙面让我想起了我们在华盛顿地下室的办公室。家。不管鞭笞者、装备专家和外科医生这会儿正在做什么，他们肯定不会像我这样有这么多所谓的乐子。
过了第二道安全门，帕维特领着我们走下一段楼梯，进入一道非常窄的走廊。我让同队的旅伴走到前面。杰森和阿诺德一路都在互相推搡。杰玛姿态优雅地走过去，举着两只手，像是害怕碰到任何东西。我毫无怨言地跟在后面。跟军用太空飞船相比，这里简直太豪华了。
那三位平民走出狭窄的走廊，进入一片宽敞开放的区域，我听见他们倒抽几口气，继而低声交谈起来。我敢说帕维特一定是故意带我们走这条路的，就是为了这种戏剧效果。我看见有一条更加宽敞、从左边一部电梯通到这里的走廊。我们站在一间巨大舱室的中间，挨着地板上一条黄黑相间的安全线。一扇厚实的大门，两侧边缘从遥遥相对的两面墙上凸出来。
在我们正前方有一道环形的围栏，下面是一块蝶形的透明有机玻璃，嵌在甲板的正中央。在大门的...
“欢迎来到主轮机室。”帕维特一边说，一边展开双臂，摆出一副气势恢宏的架势，“朋友们，如果你们愿意走到栏杆这里，就可以朝下看到驱动整艘飞船的离子井。”
他领着我们来到地板上的圆形观景窗旁。反应堆的外观不过是一个带几条凸起的巨大金属球，没什么可看的，不过它非常大。
“天哪，它可真大。”阿诺德说。
“说得没错，”杰森同意道，“比咱们在梅特兰号上的还要大。”
“我不知道你们还当过兵。”杰玛说。她听起来有些吃惊，我却没有。我以前跟那种热情过度的太空军校生打过交道，这两人的举止就跟那些家伙一个样，尽管他俩看起来年纪不小，应该更懂事才对。
“哦，是的，”杰森说，“参加过两次巡逻，在‘红石头’的这一面搜查‘掉队的石子’。阿尼走得还要近一些。对吧，阿恩？”
“近到能吐他们一脸唾沫。”阿诺德说。
“一点儿没错。你们本来都能打赢这场战争了，要不是因为——”
杰玛打断他的话，这让我吃了一惊。“先生们，如果你们同意的话，我想继续这一趟观光旅行。”
“我同意。”我说，然后随手指着一块屏幕问，“那是干吗的？”
“哦，”帕维特朝一边挥挥手说，“请跟我来，不要掉队。请不要碰任何东西，我会向大家介绍我们的离子井引擎的一些主要部件……”
“你没事儿吧，太太？”我轻声问杰玛。
杰玛点点头，“我真是听够那场战争的事了。”
她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她在战争中失去了一位家人。是她的配偶吗？还是一个孩子？我不想瞎打听，但我还是很好奇。帕维特让大家停下来时，我还在想怎样才能套出她的话来。
“可惜我们不被允许靠近任何操纵设备，不过大家可以看到主反应球，船上四分之三的动力都是在这里产生的。”他身边操作台的另一头发出“咣啷”一声响，“接下来，有请德嘉·索雷斯号的轮机长向我们讲解离子井是怎样工作的！”
我知道这是一出表演。整艘船就是一出大戏，华而不实的幕布蒙在外太空广漠暗淡的空虚之上，费尽心机地让人们不去注意太空旅行的乏味无聊。从一颗行星到另一颗行星要花上很长时间，而在两颗行星之间，基本上什么都没有。所以，嘿，那就瞧瞧这些亮闪闪的玩意儿吧！
不过，尽管我知道我们来到引擎室是经过刻意安排的，但眼前的景象还是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哪怕我知道这位正绕过拐角朝这边走来的高级船员一定像这样出场过无数次了——作为一项日常工作——但是在听过帕维特充满激情的介绍之后，我还是忍不住有一些激动。
这艘船的轮机长！而且……是一位漂亮的女士？
我从来都没想过会有人把一件蓝色的连体工作服和一双黑色的绝缘靴子穿得这么性感，可是这个女人做到了。她一头又长又直的棕发，在脑后扎成一条马尾辫，一直垂到她的肩膀。她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和灿烂的微笑明白无误地告诉我们，她很高兴见到又有一群游客直愣愣地盯着她的引擎。
“大家好呀，”她说，“我是埃莉诺·加维兰，德嘉·索雷斯号的轮机长。你们可以叫我埃莉。”
我们也各自做了一番自我介绍，她同我们挨个握手。我排在最后，她同我握手的时间十分短暂，我却用尽了全部毅力，让自己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而不是她的身材。
“伊万。”我说。
“很高兴见到你，伊万。”她说着，朝后迈了两步，“那么，各位有谁曾经近距离观察过离子井？”
杰森一下子举起手来。“我看过，小姐。”
“好的，杰森，”埃莉说，“你可以叫我埃莉，或者轮机长，或者长官。你从事航天行业吗？”
哦，我喜欢她。她当过兵？看她年纪也许参加过那场战争，或者有不少了解。
“呃，没有，”杰森回答，“我在外太空预备役。战争期间跟着‘梅特兰号’巡逻过。电子技术员，动力系统——”
不等杰森说完他的全名、军衔和身份证号，我们头顶就传来响亮刺耳的噪声，淹没了他的声音。警报声伴随着橙色的灯光，在每一座控制台上方闪烁着，照亮了整个引擎室。
“抱歉，各位，”埃莉用冷静而平缓的语气说，“请待在原地。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给我们片刻时间，解决状况。”
埃莉转过身去和另一名工程师交谈起来。帕维特则上前一步，也给大家做了一番担保。我对德嘉·索雷斯号的警报规则并不了解，但我猜想橙色警报——介于“你看看哪儿出毛病了”的黄色和“我们全都死定了”的红色之间——还是挺严重的。
我目光扫过那几位同伴，看看有没有人迈过了安全线什么的。杰玛的眼睛紧张兮兮地四处乱看，两只手绞在身前。阿诺德和杰森则注视着工程师们，似乎没有太多担心。阿诺德正挠着胳膊，甚至像是有一点兴奋。他是真不懂事呢，还是故意来惹麻烦？
我眨眨眼睛，启动我的眼内扫描仪，切换到医疗视野——阿诺德的体表温度有点偏热，但除此之外不像是过于激动的样子——接着开始观察电磁光谱，整个舱室都蒙上了一层假彩图层，显示出周遭的无线电波和能量场，然后我发现它了。
“问题不在离子井。”我提高声音，压过警报声，朝埃莉喊道。
她在一个操作台旁停下动作，皱着眉头冲我转过身来，“你说什么？”
“你在查看能量峰值，对吧？看是不是哪里出现泄漏？不在离子井。”我一指阿诺德，“问题在他身上。”
阿诺德的体表温度蹿升好几度。“什么？我啥都没干呀。”
埃莉叫来另一名工程师，那人递过来一台便携扫描仪。她又来到离子井围栏这里，将那台设备对准阿诺德。
“狗娘养的，”她说，随后又一脸尴尬，“不好意思。阿诺德，你身上有个电池功能的植入物。”
“哦，是的。”阿诺德局促地揉了揉左肩，“战争期间手臂神经受过伤。医生们不得不重新接上些什么东西。这有什么问题吗？”
埃莉指了指大门前黄黑两色的安全线，“我要你们大家都到安全线的另一边去，谢谢配合。”
帕维特赶着我们往后退，埃莉则跟她的同事交谈起来。过了一会儿，警报声停了下来，灯光也恢复了正常。埃莉交还了扫描仪，回到观光团这边。她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她的生命体征表明她对此大为光火。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侵犯了她的隐私，于是关掉了我的眼内扫描仪。
“刚才的那一幕，实在抱歉，各位。”她说。阿诺德则看向一旁，躲开她的怒视。“你们报名参加观光团时，我们的确问过你们身上有没有植入物。”
杰森咕哝一声。“那张报名表上有好多小字。”
“肩部电话的信号有可能干扰我们的设备，”埃莉接着说，“军用电池有可能触发主轮机舱的安全警报器。”她恶狠狠地瞪着杰森，又朝我转过头来，“你们互相认识吗？”
“以前从没见过，”我说，有点儿太快了。见鬼。这样一来，我得编个谎话，来解释我是怎么知道阿诺德胳膊上有块电池了。“我只是刚才听见他们俩说起参战的事，于是根据我学过的知识，做了个猜测。”
“你在军队里待过？”
“哦，没有。我在国务院工作，担任星际贸易调查员，对太空飞船有一点了解，刚好够得上当个危险人物。”我冲她露出一个最纯真无邪的笑容。
她点点头。“好吧，各位。我没办法陪你们参观舱室了，不过你们已经看过离子井了，其他的部分，从这条线后面也能看得很清楚。”
“这可算不上观光呀。”杰森咕哝道。
“你随时都可以离开，”埃莉说，“我们会给你全额退款。”
阿诺德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杰森的肋骨，于是他摇摇头，“不用了，这样挺好。”
埃莉转过身来，面对我和杰玛。“火星独立战争爆发之初，地球联盟扣押了火星护卫舰‘勇气号’。如今地球上的大部分战舰都应用了第二代离子井推进系统，它所吸收的设计改进和安全手段，最初都是从‘勇气号’上抄来的。”
“他娘的，没错，”杰森说，“那会儿我们跟小红人玩捉迷藏，狠狠教训了他们一顿。”
“是什么样的安全手段？”杰玛问。
“你们可以看见引擎周围有多么严密的物理屏蔽，”埃莉说，“离子井本身并不存在辐射危险，但是反应堆产生的超高温电浆非常不稳定。受到屏蔽的导管不仅引导电浆从我们的主推进火箭喷射出去，还会让它流进发动机里，为整艘飞船提供动力。”
“这听起来确实危险。”杰玛似乎非常担心。不知道这是不是她第一次太空旅行。
“所有动力系统都位于工程舱段，”埃莉说，“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们十分密切地监视着下面发生的每一件事。除了电流，我们不会把任何东西送到上面的游客甲板。”
“连饭菜也不送吗？”我试着开个玩笑。
埃莉挑起一道眉毛。“你绝不会想用这玩意儿做饭的，除非你喜欢把肉烤成焦炭。”
“那场面可不好看。”杰森补充道，“当初我们在‘梅特兰号’上发生过一次电浆导管破裂，把两个宇航员给蒸发了——”
“万一这里发生泄漏，会怎么样？”杰玛问埃莉。
“根据整个系统的设计，一旦发生故障就会自动关停，”埃莉说，“任何导管外部温度哪怕超标几度都会关闭，并且要求检查。如果离子井受损——哪怕屏蔽层仅仅发生了一厘米的形变——反应堆都会自动紧急关闭。
“离子井反应本身就要求非常精细的平衡环境。我们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班，时刻保持监视，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即便万一出现紧急状况，我们的备用电源和太阳能电池板仍然能够为整艘船提供三十六小时的全额动力。”
埃莉说话时，阿诺德和杰森一直在交头接耳。我也并不关心他们在说什么。
“如果这仅仅是离子井最上面的部分，”杰玛指着地板上的金属球说，“而它又是球形……那它究竟有多大？”
“包括屏蔽层在内，反应球的周长与飞船主*宽度一样。”埃莉说，“如果你看过德嘉·索雷斯号的结构图，离子井的直径全长相当于整整二十五层甲板。”
“这样似乎非常暴露呀。”杰玛皱着眉头说，“如果一丁点小问题就会引起反应堆关停，那它是不是应该受到更多保护？放在飞船更里面一点？”
她真的很担忧。我能从她脸上看出来。那么究竟是怎样天大的事情，会让这位可爱的老太太登上这艘她觉得会要她命的飞船呢？
埃莉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杰玛，确实值得担心。尽管外太空基本上空空荡荡，但我们有时确实会在航路上碰到太空垃圾。而且由于飞行速度非常快，即便是一个微小的物体，撞上船壳都会造成严重的损伤。”
“就像小鸟撞上飞机。”我说，希望用一个熟悉的类比帮助杰玛放松一点。她的表情却告诉我，这个类比或许并不高明。
“没错。”埃莉冲我笑了笑。这只是演出的一部分，我提醒自己。“不过在这里，在外太空，撞上的更可能是其他太空飞船丢出来的人类粪便。”
所有人都大笑起来，包括杰玛。救得漂亮，轮机长。
“幸运的是，”埃莉继续说道，“德嘉·索雷斯号的航行偏转防护系统降低了发生撞击的潜在风险。任何靠近飞船的物体，只要它的大小和速度有可能给飞船外壳造成损伤，都会被雷达探测器发现，然后就会有激光束轰击这些物体，直到它们不再构成威胁。”
“你以前就是操作航行偏转系统的，对吧，阿尼？”杰森大声说道。
“是呀，没错。”阿诺德说，“呃，轮机长，索雷斯号是用电浆充能发射激光的吗？”
“德嘉·索雷斯号。”埃莉一边纠正，一边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是的，我们直接将电浆输送到飞船外面的激光发射舱。不过那些激光舱都安装在飞船前端，或者围绕在底层的工程甲板周围，”她朝杰玛点一点头，“都离游客舱段远着呢。”
“可这样一来，你们就得把电浆从这下面一路输送到船首位置，”杰森说，“这就不得不让电浆经过乘客甲板。”
埃莉朝我转过头来。“那些能量管线走的是货舱。如果你在天空5号上，在登船之前观察过德嘉·索雷斯号，那你可能会发现，这艘飞船的一侧装有大量集装箱。”
“是的，”我说，“就像煮过头的鸡蛋冒出来的蛋清。”
“这个类比很形象，我要把它记下来。”埃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冲我挤挤眼睛，又转回头去看着杰玛，“除了旅客之外，德嘉·索雷斯号每次航行还要装运好几吨货物。其中有一些是航行途中所需要的给养——食物、酒水以及其他消耗品——但是大部分货物属于商业物流。被货运占据的舱段覆盖着太阳能电池板，在飞行过程中，飞船的那一侧会一直朝向太阳，来收集额外的能量。”
“用其他方式来运送货物，不会更加经济实惠吗？”杰玛问道。
“没有必要。”埃莉说，“我不想拿算术题让你觉得无聊，不过离子井反应的本质决定了推动这么大的飞船需要多大的反应球。而且，尽管在太空的真空环境里，我们不需要担心空气动力学问题，但我们还是想要一个对称的船壳构造，方便引擎推动。火星公主游船公司的会计师们同样做过数学计算，他们认为同时运载货物和游客十分划算。”
“这只是一方面。”杰森嘲笑道。阿诺德用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怎么了？我才刚说话呢。小红人会毫不犹豫地把一架货运无人机从天上轰下来。但要是击落好几千个平民，那他们可要三思了。”
“放轻松，伙计，”阿诺德说着，冲我们和其他人抱歉地耸一耸肩，“战争结束了。”
“是呀，你一直这么告诉自己的，伙计。”杰森说。
杰玛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那两个人，“既然你们这么恨火星人，那你们干吗还要去火星？”
那两人冲她眨眨眼，愣了一会儿。然后杰森说：“是我太太的主意。”
“我也一样，”阿诺德说，“下周是我们的结婚周年纪念日。”
“周年快乐。”杰玛说。她的声音在发抖。她又回过头来，看向埃莉和不知怎的脸色煞白的帕维特。“很抱歉，我家人在火星上。战争结束时，我很高兴。当时我真的压根儿不在乎是谁打赢了。”她又看看我，“你大概太年轻了，都不记得这些。”
“不，我记得。”我敢说我知道的比你还多。我刚进局里时，局里拒绝派我出外勤，而保罗在跟官僚主义做斗争的同时，他派我去删除军事纪录片里的侵略内容。我看过太多任何年轻人——其实是任何人类——都不应该看的东西。“我为你失去的一切感到难过，杰玛。”
她赶紧挤出一丝微笑，却让整张脸变成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我并没有说有人死去。”
“你没必要说。”
她眨眨眼睛，忍住泪水，然后深吸一口气，“哦，我很抱歉。我没打算把我们的参观活动弄成这样。”
“没关系。”埃莉说，“战争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煎熬。这也是冲突结束后，火星公主游船公司这么快就造出德嘉·索雷斯号的原因。”我敢说她其实有点照本宣科，“我们认为有必要保持两个世界之间的贸易关系，彼此分享我们最优秀的文化，并且牢记彼此之间有多少共通之处。”
“比方说，一参观完就要去大醉一场？”我说。这话起码让每个人都呵呵笑了几声。帕维特抓住机会，夺回自己对观光团的控制权。
“好啦，谢谢你，加维兰轮机长！”他一边说一边鼓起掌来。我们也跟着给了埃莉虽然短暂却至少有五成热情的掌声。“接下来请大家跟着我，我们的下一站是船上的一个发电机组，电浆能量就是在那里转化成电流的……”
我让杰森和阿诺德在前面带路，又挥手让杰玛走到我前头，重新占据了队尾的位置。我可不喜欢让陌生人走在我身后。我们正要顺着主门廊离开，前往电梯，我感到一只手搭在了我肩膀上。
我转过身。是埃莉。
“嘿，谢谢你刚才帮忙，伊万。”她说，“我很擅长摆弄机械，却不怎么会跟人打交道。”
“没有，你做得挺好的。”我说，“谢谢你带我们参观，长官。”
她微微一笑。“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杰玛的事的？”
“碰巧猜对了。”我说，“就像你说的，战争对每一个人都是煎熬。”
埃莉点点头。“你可真会猜。”
我再次做出一脸无辜的表情。“谢谢。做我这一行，时常要对付一些难缠的家伙。”这倒没有撒谎，“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我很会‘察言观色’。”
“好吧，谢谢你帮忙。”她说，“祝你玩得开心，也祝你旅途愉快。”
她和我握了握手，走开了。我一动不动，被她马尾辫甩来甩去的样子迷住了。
我不是说惹她注意不好，可是她没有理由对我产生个人兴趣呀。有理由吗？除此之外，一个太空航班的轮机长干吗要对一个自称是守着办公桌的研究员，却对星际太空飞船推进系统和军用人体内置电源了如指掌的家伙感兴趣？
她回过身，冲我挥挥手，脸上仍然挂着微笑。
老天哪，我真希望她不是同行。
[1] 原文“Lead on, MacDuff.”，语出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是对原文“Lay on, Macduff.”的误用。这句短语现在多作为一种幽默表达，表示请别人带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