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说到,岛津家在户次川之战中大获全胜,仙石秀久意外惨败,丰臣秀吉震怒不已,决定亲自出阵征伐岛津家。
这是丰臣秀吉就任关白、太政大臣以来的首次亲征,丰臣家在排场上做足了工夫,使尽浑身解数只为向世人显示关白殿下的威仪。
丰臣秀吉就任关白
一、关白亲征丰臣秀吉获悉户次川战败,是在天正十四年(1586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丰臣秀吉当即在心里就决定亲自出马了,但万乘之躯岂可轻动,在此之前需要好好谋划布置一番。
天正十五年(1587年)正月元旦,朝廷公卿、各地大名、各大寺社的僧侣、神官等纷纷到大坂城向丰臣秀吉朝贺新年。趁此吉日,丰臣秀吉宣布了他即将亲自征伐九州的决定,还在大坂城的城门外举行了盛大的射鸣镝仪式。
射鸣镝是古代两军对阵时,由总大将或者军中擅长弓术的勇者,开弓射出一支“鸣镝”(一种箭头装有哨子的箭,射出后会在空中发出尖厉呼啸的声音),以此作为正式开战的信号。射鸣镝盛行于镰仓时代以前,在集团战术发展成熟,“朝驱”“夜袭”成为家常便饭后,射鸣镝变得累赘多余,逐渐弃而不用。
射鸣镝
如今丰臣秀吉在大坂城恢复举行射鸣镝仪式,是由丰臣秀长、丰臣秀次、小早川秀秋(时名羽柴秀俊)等丰臣家嫡系将领分别向正西方向射出鸣镝,每射出一支,众多士兵和围观者就发出一阵欢呼声,声势浩大,而且古意盎然,令人感到丰臣秀吉仿佛就是从古代穿越过来传承日本正统政治文化的神人。
丰臣家尚未出兵,就把气势做得很足。但即使已经射出象征开战的鸣镝,仍然不能马上出兵开战。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丰臣秀吉先命令石田三成、增田长盛、大谷吉继等人筹备可供三十万人、五万匹马使用一个月的粮食、物资,待后勤保障一切无虞,才能出动大军。
经过一番准备,直到二月二十五日,九州征伐军先锋、大和国主、大纳言丰臣秀长率大和众一万五千人从大和郡山城出发。此后,各大名也先后从领地出发,前往长门的赤间关(亦称下关、马关,即李鸿章签订《马关条约》的地点)会合。三月一日,丰臣秀吉留前田利家辅佐丰臣秀次留守大坂城,亲率本队一万人也从大坂城出发奔赴九州。
据前田家史料《九州御动座记》记载,跟随丰臣秀吉本队出征的将领,有羽柴秀胜、前田利长、细川忠兴、池田辉政、浅野长政、前野长康、筒井定次、蜂须贺家政、稻叶典通、丹羽长重、堀秀政、长谷川秀一、木村常陆介等。丰臣秀吉本队中有两千人的黄母衣众,全员和丰臣秀吉本人一样统一着绯縅铠、锹形兜、赤地锦直垂,手执长枪、弓矢、铁炮,背后背着鼓鼓生风的黄色母衣,旗影遮天,刀光蔽日,军容之盛,史无前例。
丰臣大军征伐九州
丰臣秀吉此次亲征,动员了三十七国的兵力,号称三十万。理论上说,三十七国每国出兵一万人,确实可以达到三十万以上的兵力规模。但此时对于丰臣秀吉来说,关东、奥羽尚未平定,各地也还有一些不稳定的势力,从全国的局势上看,丰臣政权不可能也没有必要穷尽全力、倾巢出动来对付区区一隅的九州岛津家。丰臣大军的人数虽然没有三十万那么多,但可以确定在十万以上(日本旧陆军参谋本部编写的《大日本战史》推断为十八万),这已经足以碾压拼死只能凑出四、五万兵力的岛津家了。
丰臣秀吉征伐九州,基本战略方针是要迫使岛津家降伏,并非是要将岛津家赶尽*绝。他花了很大工夫来营造声势,力图从心理上压垮岛津家,并且留出充分时间来等待岛津家的士气崩溃。正因如此,丰臣秀吉并不急着赶赴战场,而是一路上游山玩水,施施而行。在路过安艺国时,还专门绕道前往严岛,到弥山赏花,参拜严岛神社。在路过长门国的赤间关时,丰臣秀吉带着一众亲随游览了源平合战中坛之浦海战的史迹,在此吟咏和歌,接着又去参拜奉葬安德天皇的阿弥陀寺。
这样做,也是为了显示丰臣秀吉对此战胸有成竹、胜券在握,因而能够“大军无策”(《吴子》语,意思是在具有绝对兵力优势的情况下,无需再费心使用任何策略)。
赏花、茶会
当然,丰臣秀吉的行军方式看似轻松,其实是“外松内紧”,外观上尽量表现出高枕无忧、毫不在意的样子,暗地里却是警戒严密。特别是在丰臣秀吉离开军阵游山玩水时,一路上都有石田三成布置的密探和警卫人员暗中保护。毕竟织田信长“本能寺之变”殷鉴不远,丰臣家上上下下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
四月二日,丰臣秀吉到达筑前小仓城,决定兵分两路。秀吉本人亲率八万兵力,经由筑前、筑后、肥后,南下萨摩。另一大半的十万兵力则由丰臣秀长率领,经由丰前进攻丰后的岛津军,再从日向、大隅,至萨摩会师。
丰臣秀吉征伐九州路线
决定分兵作战之后,丰臣秀吉并不急着进军,而是先在一个叫尾熊的地方与岛井宗室等博多豪商会面,还举行了规模盛大的茶会。丰臣秀吉与博多豪商的茶会,不光是喝茶,更重要的是商谈采购、运输军粮、物资,特别是铁炮及其弹药(制造黑火药用的硝石,当时日本主要靠进口)有关事宜。
丰臣秀吉和岛井宗室等人悠然品茶的时候,丰臣家的大军可没闲着。四月三日,浅野长政率领八千兵进至秋月家的古处山城下,秋月种实眼见众寡悬殊,不得不请求降伏。秋月种实剃发出家,家督之位让给了儿子秋月文种,年方十六岁的女儿献给丰臣秀吉做人质,并献上金砖十六枚、大米二千石以及号称“天下名物”的茶器“楢柴肩冲”,古处山城以及全部领地都移交给丰臣家作为直辖领地,只求保全家名,留秋月家一条活路。
秋月家送女儿当人质
秋月家是大友家的宿敌。为了对抗大友家,秋月家多年来千方百计主动与岛津家联手。正是在秋月种实苦口婆心的再三劝说和催促之下,岛津家才把势力扩张到筑前。长期以来,秋月家都是岛津家控制筑前的一个战略支撑点,秋月家对岛津家也是死心塌地卖力效忠。如今就连秋月家也降伏于丰臣秀吉,是极具标志性的事件,预告了岛津家在筑前乃至整个北九州的统治即将崩溃。
就在秋月家降伏的第二天,筑紫广门请求降伏的使者也来到丰臣秀吉阵前进行“阵参”(指在军阵中举行参见之礼,本来参见应当穿礼服,但由于是在军阵中,可以身穿甲胄,仪式从简)。如前文所述,筑紫广门原本是和秋月家同一阵线,极力与岛津家接近的,但在丰臣势力即将染指九州时,筑紫广门接受了大友家的调略,暗中与丰臣、大友家联合。岛津义久对筑紫广门的背叛非常恼火,出兵攻下筑紫家的居城胜尾城,将筑紫广门囚禁在筑后大善寺,筑紫家的领地全部被没收。但在岛津军撤出筑前之后,筑紫广门从大善寺逃脱,依靠旧家臣的支持夺回了胜尾城、鹰取城、日当山城等领地。筑紫广门虽然成功“复国”,但实力大减,地位远不如原来稳固,随时可能遭到岛津家的反击,只能是惨淡经营、苦苦支撑。丰臣秀吉大军到来,对筑紫广门来说真的是如同拨云见日,迎来了解放的曙光,因此他第一时间派人和丰臣秀吉接头搭线,投入丰臣家的保护伞下。
四月五日,一向两面三刀的龙造寺家也派出重臣龙造寺家晴(龙造寺隆信的堂弟)前来“阵参”,向丰臣秀吉请求降伏。紧接着,星野镇种、田尻鉴种、隈部亲泰、松浦镇信、大村纯忠等筑后、肥前、肥后的国众也纷纷来降。岛津家在筑肥地区苦心经营十多年的统治,只消几天时间,就如同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般土崩瓦解了。
二、岛津家撤出丰后再看看岛津家这边的情况。天正十五年(1587年)的春节(正月初一),岛津义弘、岛津家久两兄弟是在丰后的府内城度过的。由于此前岛津家久放纵士兵中的“野郎党”在城下町劫掠,被岛津义弘责怪,以致兄弟不和。这个春节,府内城没有一点过节和打了胜仗的喜庆气氛,想必两兄弟过得并不愉快。
另一方面,士兵中的“野郎党”抢够了战利品和各种财物,个个归心似箭,都盼着早点回家。这很正常,抢到的东西只有搬回家享用才有意义,如果继续打仗,一不小心战死了,东西岂不是白抢了?因此,此时的岛津军已经无心恋战,士气极度低落,队伍几乎都要散了。
野郎党
这个时候,传来了丰臣秀吉亲自领兵出阵,三十万大军即将征伐九州的消息。事实上,早在天正十四年(1586年)十二月四日,足利义昭就派幕臣一色昭秀和高野山僧侣木食应其上人为使者,到府内城与岛津义弘会面,劝岛津家投降丰臣政权。足利义昭此举,自然是丰臣秀吉和丰臣秀长所授意(当时丰臣秀吉尚未得知户次川战败的消息)。岛津义弘绝无可能接受足利义昭的说辞,很明显,岛津义弘还想着在丰后抵挡丰臣大军一阵子。但是,过完新年后,众将坐下来一商量,就发现此路不通。
首先,现在的岛津军士气低迷,全无战意,攻守之势相易,远非两个月前的户次川之战时可比;其次,丰后仍有冈城、臼杵城、鞍悬城、妙见岳城等众多重要战略据点尚在大友家控制之下,如果在丰后迎击丰臣大军,势必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境;第三,岛津家还没有来得及接管丰后的领地,没有建立起有效的行政管理体制,无法支配当地百姓,也收不上税,后勤补给仍然依赖日向、肥后的后方支援,在丰后完全没有保障;第四,由于岛津军在府内城劫掠的恶行,使岛津军在丰后民众心目中的形象很差,再加上大友家旧臣的煽动,丰后境内到处都有反抗岛津家的势力,不稳定因素很多,难保随时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当然还有一点,众人都心知肚明,只是不好说出来。那就是岛津义弘和岛津家久兄弟不和。其实光凭这一点,就可以知道这一仗难有胜算。
到了天正十五年(1587年)三月中旬,岛津家众人还在议论纷纷的时候,向来和岛津家久不太合得来的伊集院忠栋已经借口身体有病,不等岛津义弘点头同意,就自顾自地领着本家兵马撤往日向去了。伊集院忠栋这一走,岛津军就如同打开了闸门的洪水,势不可收,众将领都各自带着人马撤离丰后,返回自己的领地。岛津义弘和岛津家久都约束不住,也只好于三月十五日夜晚匆匆忙忙撤出府内城,分别退往日向、肥后。
岛津军的这次撤退,是各大将领“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自发行动,没有统一号令,毫无章法可言,可以称得上是一场灾难性的大溃退。
大溃退
本来,岛津义弘是从肥后的八代城出发进攻丰后的,但在撤退时,岛津义弘没有选择从肥后退走,而是退往日向。因为岛津义弘的领地在日向真幸院饭野城。不难看出,岛津义弘已料到此战凶多吉少,他已做好在居城饭野城笼城死守的最坏打算了。
岛津义弘逃往日向,但还是有许多来自肥后、萨摩的将领,如天草镇尚、东乡重政、颖娃久虎等人,需要撤往肥后。为此,岛津义弘把肥后战线的指挥权,交给了弟弟岛津岁久。
岛津岁久号称“智将”,但史料中记载的生平事迹不详。这是因为岛津岁久在弘治三年(1557年)的蒲生城之战中被“蝇尾”(一种圆锥形箭头的箭)射中左腿,落下了终身残疾,他一般不在前线冲锋陷阵,而是发挥他的智谋特长,在幕后辅佐大哥岛津义久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因此没有像岛津义弘、岛津家久那样的耀眼战功可供称颂。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岛津岁久最后未得善终,成为史家讳言的敏感人物,其相关资料也遭到了人为的删改甚至湮灭。岛津家现存的历史文书中,战国时期的文书非常丰富,与岛津义久相关的(包括岛津义久收到的和岛津义久发出的)文书有800多份,但与岛津岁久相关的文书仅有42份(其中岛津岁久收到的40份,岛津岁久发出的仅2份),且多是没有太大历史价值的交换誓书、和歌应酬之类的内容。一般认为,岛津岁久的相关资料在其死后不久就遭到了岛津家主动实行的大规模毁灭,以防止有人从中罗织对岛津岁久后代不利的罪名,故而事迹不显。
岛津岁久
在进攻丰后之战中,岛津岁久非常难得地跟随岛津义弘上阵,因此被委以指挥肥后战线诸军撤退的重任。此时的岛津岁久不但左腿残废,而且因中风无法走路,只能用“板舆”抬着,半坐半躺地指挥作战。岛津军在撤退时因后勤补给断绝,缺衣少食,还时常遇到大友家旧臣的袭击,情况十分凶险。据岛津家史料汇编《旧记杂录后编》收录的《西藩烈士干城录》记载,岛津岁久在撤退时遇到大友军的伏击,大友军的箭甚至都射到了岛津岁久的板舆上,岛津岁久“叩舆而跳,叱咤左右”,方才指挥手下击退大友军,可见战况之激烈。
岛津岁久指挥的肥后战线凶险激烈,岛津义弘和岛津家久走的日向战线也不轻松。当初岛津家久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打到府内城下,是因为一路上大友家的各大城主几乎没有什么抵抗,纷纷归降了岛津家。不过,这些人大多只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并非真心归降。所以这些大友家的旧臣一看见丰臣家势力更大,岛津军不战而退,马上又宣布重新效忠大友家。形势顿时丕变,转眼之间,岛津军就从长驱直入的胜利者,变成了深入敌境的孤军,必须突破重重围困才能撤走。
好在岛津军兵力数量占优势,可以仗着人多,强行突围。但如此一来,就免不了要付出巨大的牺牲。岛津义弘等人撤退的路线,是穿越丰后东南部的大野郡,翻越梓峠,回到日向。一路上,和岛津岁久一样,时常遭到大友家旧势力的伏击。待岛津义弘狼狈逃到日向境内,已是三月三十日,经过重整队伍,才发现伊集院久宣(伊集院忠栋侄子)、平田宗章(平田光宗之孙)、白滨重政、大寺安辰等将领均已死于路上。
三、根白坂之战原本在日丰边境盐屋城督战的岛津义久,得知前线溃退,赶紧往南撤到了都於郡城。四月三日,岛津义弘、岛津家久也到达都於郡城。三兄弟一碰面,都觉得一味撤退不是办法,就算最终结局是降伏,也还是要打上一仗再说。要是一箭未发就承认失败,作为武家名门的岛津家也太没面子了。古代日本武士的脑回路和现代人不一样,面子是放在第一位的,性命、家族、领地,都不一定比得上面子重要。因此,对于古人的选择,不能完全以现代人的心理度之。
经过商量,岛津义久三兄弟一致同意把决战地点定在日向高城。因为此地地形狭窄,不利于大军展开,可以利用特殊地形化解丰臣军的兵力优势,将其各个击破。更何况高城还是九年前耳川之战的主战场,岛津家正是在这里以少胜多,打败了同样是兵力数量占优势的大友军。此地对于岛津家来说乃是一处福地,或许岛津义久等人都期盼着创造奇迹的武运能够再次降临到岛津家头上吧。
事实上,高城地头(岛津氏领国内实行“地头众中制”的地方,是没有“城主”的,只有作为行政官僚的“地头”)山田有信早已守在城中,决心与城池共存亡。所以,就算岛津义久没有决定在高城迎战丰臣军,高城也必有一战。
建在悬崖上的日向高城
高城是一座小城,山田有信的守城部队只有微不足道的五百人,加上从丰后撤下来暂驻高城的喜入季久(岛津义久堂叔)、平田增宗(平田光宗之子)、本田弥六(本田亲贞侄子)、上原尚近、伊地知重政、野村狩野、奈良安艺守等人,亦不过两千人左右。
而岛津家进攻丰后的五万兵马,大多已在这次大溃退中返回各自领地,能够临时紧急集结起来立即投入战斗的,除了岛津义久三兄弟的旗本众,就只有岛津忠长、岛津征久、岛津义虎等一门众,以及伊集院忠栋、平田光宗、北乡时久、镰田政近等死党,据《太阁记》记载,约有兵力“一万五千骑”。这一万五千人的部队,放在平时也可算是一支“大军”,但面对丰臣秀长十万级的兵力,区区一万五千人实在是捉襟见肘。
更可怕的是,丰臣秀长的部队不仅在数量上碾压岛津家,而且进军的速度也远超岛津家的意料。四月六日,丰臣秀长的先头部队毛利辉元、小早川隆景、宇喜多秀家、宫部继润、细川忠兴、丹羽长重、蜂须贺家政等军几乎是紧跟着岛津义弘撤退的步伐,兵临高城之下。
高城虽小,但极为险峻,是建在一座悬崖上,东、南、北三面皆是绝壁,只有西面有一条坡道可通行入城。当年耳川之战,大友军的佐伯惟教以数千兵马率先攻城,尚且觉得这条入城通道涩滞难行,不得不停止攻势。丰臣家的数万之众,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于是,毛利辉元并不打算浪费兵力强行攻城,而是在高城四周建立五十七处阵所,对高城实施围困战术,数万大军如同天罗地网,把小小一座高城围在垓心,水泄不通。
毛利辉元军中,有一位高人。那就是丰臣秀吉的军师、精通兵法和筑城之术的黑田官兵卫,此时以“军监”身份待在毛利军中。黑田官兵卫来到高城下,少不了在周边勘查地理地形。一番勘查下来,黑田官兵卫就意识到高城南方的根白坂,具有居高临下、控扼全局的重要军事价值。
黑田官兵卫
黑田官兵卫把这一情况报告了毛利辉元和小早川隆景,两位大将均赞同黑田官兵卫的看法,他们命宫部继润、细川忠兴、南条元续、中川秀政等西国大名将阵所转移到根白坂,并在根白坂上下挖掘深堀、设立拦马栅,做好防止岛津军前来争夺根白坂的准备。
岛津义久此时的“虫气”病似乎略有好转,他亲自带领好不容易纠集起来的一万五千兵马,来到高城附近,才得知根白坂已被丰臣军抢先占领。当年耳川之战,岛津军能够取胜,原因之一就是占据了根白坂,能够有效观察战场情况,准确掌握战局变化,并且能够与高城守军相互配合,对大友家进行前后夹击。
据岛津家臣胜部兵右卫门的个人回忆录《胜部兵右卫门闻书》载,岛津义久在开战前曾对众将言道:
“破彼先阵,则后阵自臆。我军胜机在此,万勿有失。”
看来,岛津家对耳川之战取胜的经验有很强的“路径依赖”,仍设想能够再现耳川之战中先击破敌军先锋,继而引发敌军本阵总崩溃的情景。
耳川之战形势图
岛津义久说“破彼先阵”中的“先阵”,指的就是丰臣军在根白坂上的阵所。由于根白坂的重要意义,岛津军志在必取。夺回根白坂,就成了岛津军此战的第一项任务。
为此,岛津义久精心挑选了开战时间。他于四月十七日夜晚到达根白坂,目的是发动岛津军擅长的夜袭战术。
只可惜,丰臣军中小早川隆景、黑田官兵卫都是久经沙场、熟谙韬略的名将,决非大友家的田原亲贤、田北镇周、佐伯惟教之流可比。他们算准岛津军必定会来攻打根白坂,早已布置了周密的防御措施。
四月十七日晚,岛津军向根白坂的宫部继润阵所发起夜袭。其实岛津军并不知道此地阵主是宫部继润,只是看到这里兵最多、阵营最大,料想是有地位较高的大将驻扎在此,因此集中兵力来攻,或许是想碰碰运气,说不定会像冲田畷之战那样有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然而,残酷的现实是,等待岛津军的,是丰臣军密集的铁炮子弹。据《九州御动座记》,丰臣秀长一军中有至少六千挺铁炮。六千挺铁炮在战国时期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铁炮的制造、维护、使用成本都高得吓人,一般的战国大名要想长期维持一支拥有数百挺铁炮的铁炮队是相当不容易的。即使是以铁炮战术见长的岛津家,日常保有的铁炮数量亦不过一千挺左右。天正三年(1575年)长條之战,织田信长用铁炮队大破武田骑兵,投入战场的铁炮数量是三千挺。由此可见,丰臣军的六千挺铁炮,威力是何等可怕。
相比之下,临时纠集起来的岛津军,铁炮数量绝对不到一千挺。而且,在一片漆黑的夜晚,即使有火光照明,岛津军零零星星的少量铁炮也很难瞄准射击。但丰臣军却可以利用六千挺铁炮的数量优势,实施“弹幕”攻击,不用瞄准,无差别地将子弹尽情倾泻到岛津军头上即可。
铁炮密集射击战术,也称“弹幕”
《胜部兵右卫门闻书》描述了当时的战况:
“敌军调集数千丁(挺)铁炮,子弹如暴雨骤至,风雷交加,众人(指岛津军)皆伏身于堀底,连头也无法抬起。”
这里说的“连头也无法抬起”,是一语双关,既是岛津军士兵龟缩在壕沟里不敢冒头的战场实况写真,也是暗指岛津军的自尊心和自信心都受到沉重打击。
岛津家是“铁炮传来”后最早在实战中使用铁炮的战国大名,岛津家生产制造的种子岛、萨摩筒,都是铁炮中的名品。岛津家之人也都视铁炮战术为“家技”,并引以为豪。如今岛津军竟然在铁炮战中被丰臣军碾压得抬不起头,这不仅让岛津军将士大失颜面,而且也几乎丧失了取胜的信心。
岛津岁久的“婿养子”岛津忠邻(实为萨州家岛津义虎之子、岛津岁久的女婿,因岛津岁久无子,将岛津忠邻收为养子)此时并未随养父岛津岁久从肥后撤退,而是跟着生父岛津义虎侍奉岛津义久左右(岛津义虎是岛津义久的女婿,岛津忠邻既是岛津义久的外孙,也是养侄,这关系有点乱)。岛津忠邻见形势不利,找到北乡时久的儿子北乡忠虎,说:“今日唯有死战,方能解困。我打算用骑兵冲击敌阵,你愿不愿跟我一起?”北乡忠虎人如其名,是个虎头虎脑的年轻小伙,他很乐意跟着岛津忠邻一起出击。
岛津忠邻出击
岛津忠邻时年弱冠十九岁,北乡忠虎大概年纪与其相当。两人各率一百余骑,向丰臣军的阵所冲锋而去。刚开始,丰臣军没搞清楚他们要干什么,被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得懵了,竟然被岛津忠邻的骑兵突破了两道防线。但很快,宫部继润就发现来犯之敌人数很少,不足为惧,他命令铁炮队集中火力,射向冲上山坡的岛津军骑兵,眨眼之间,岛津忠邻和北乡忠虎都在铁炮弹雨中人仰马翻,往生极乐去了。
岛津忠邻和北乡忠虎的死讯传到岛津军本阵,岛津义虎和北乡时久都伏地嚎啕,而岛津义久则仰天长叹。他心里已经明白,在占据绝对优势的丰臣大军面前,岛津家无论使用何种战术、策略,都是毫无胜算。真的是如《吴子》所云,“大军无策”!岛津义久一向秉持“*生无益”的理念,不愿打没有意义的仗。既然已经无法取胜,那就只有一条路可选:撤退。
根白坂之战,始于四月十七日岛津军的夜袭,实际上只持续了一两个时辰,在天尚未亮时,岛津军便撤离了。
岛津军在占领府内城时,可以说是开创了岛津家历史上的最大版图,除了筑前、丰后的几个据点之外,几乎统一了整个九州。然而这一霸业只保持了短短数月,就因丰臣秀吉亲征九州而瓦解。想当年,岛津家以根白坂为本阵,在耳川之战中大败大友家,奠定了称霸九州的基础,如今又是在根白坂,岛津家统一九州之梦被丰臣大军彻底击碎,真可以说是“成也根白坂,败也根白坂”。
岛津义久从根白坂撤军之后有什么打算,他的选择是战是和?丰臣秀吉从肥后南下萨摩,将会遇到何种阻碍?在大厦倾覆的局势之下,岛津四兄弟即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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