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闻听大事不好,众尉校“噗”地一口酒喷得到处都是。
赵括并不惊慌,骂一句:“可恶,什么大事不好?讲!”
“报……报上将军,秦军袭占了壶关。”
“什么,秦军袭占了壶关?胡说!”
“在下不敢,有壶关败卒在此。”
赵括“咣”地一下将金樽顿在案几上:“押上来!”
两个衣衫褴褛的韩卒被中军护卫押着进帐来,伏地一叩,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说,壶关怎么了?”
那两个士卒抬头看看,四下都是将尉高官,一时没闹清楚该回谁的话。中军校尉侧身朝着赵括,脸冲着败卒道:“上将军问尔等话,快说!”
其中一个士卒哆哆嗦嗦道:“回……回上将军,壶关失守了。”
中军校尉喝道:“少废话,上将军问尔怎么失守了?”
“回上将军,前日傍晚,有一队人马从西边来,我百长以为是上将军的部伍,不曾提防。待他们近前正要问话,来人却弓弩齐发,攻上关来。如……如此……”
“该死。”赵括骂一句,这才站起来走到韩卒跟前,拿手一指想要再呵斥几句,想想把手一挥道:“拉出去斩了!”
“上将军饶命!”
几个卫士不由分说,把两个败卒拉出去斩了。一声凄厉的哀号传来,众将尉都放下酒樽,不知如何是好。
赵括一屁股坐下,满脑子紧张,一时理不出个头绪。难道是自己戏言成真,秦王增兵了?如若不然,白起两万人马远在野王,王龁被打得只顾逃命,谁还有心思去偷袭壶关?一定是秦王增兵了,而且是大举增兵,白起这才有本钱偷袭壶关。可是他占了壶关想干什么?想把我封闭在上党盆地中一举全歼?这有点儿痴人说梦了吧!
回头再想壶关。赵括并没有太在意壶关,来的时候见壶关有重兵把守,他又亲自登上关口城墙瞭望过,一眼看去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他的判断,他甚至以为用不着这些人马守关。以壶关所在的位置,一旦自己率大军进入盆地,两翼张开把王龁向北压缩包围,向南分兵一部堵住白起,壶关不可能再有兵患。即使白起派兵从数百里外前来偷袭,他也攻不下壶关,只能是白白送死。
可是,出人预料的是,白起真来攻了,而且还攻下了,这就不免让人紧张了。
赵括命人展开地图,只往盆地扫了一眼便暗叫不好——大意了!
如果把上党盆地看作一把壶,壶关就是这把壶的嘴。堵住壶嘴,壶里有再多的水,也漏不出一滴。赵括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应该再放一支部队作后备。
转念一想,他又自我安慰起来——廉颇不也没发重兵守壶关吗?他不是也认为壶关现有兵力可保万无一失吗!就算本上将军事先看到了壶关的重要性,已经有这么多人马守关了,也不太可能再增兵据守。
这么想着,赵括懊恼的心情平息了许多。他一指地图上的壶关,故作轻松道:“廉颇糊涂,竟叫韩卒守壶关,呵呵呵呵。”
冯亭一旁看着赵括脸色的变化,却并没有随之松快分毫。
廉颇确实没有重视壶关,而壶关丢就丢在没有重视上。不过,廉颇不守壶关有理,赵括忽略壶关却是大错。守壶关的韩卒是上党常备守军,原来是防备赵国从太行大峡谷来偷袭上党。冯亭降赵后,廉颇部署防御,便派了个百长带领一百赵军,将原有三千韩军编在麾下,把守壶关。因为壶关并不临敌,所以赵军的百长和把守壶关的韩军都十分松懈,但见赵军进进出出,也闹不清楚来人是哪部分、干什么的。待到赵括率四十余万大军进上党,浩浩荡荡过了十几天,守关的将伍见了就更加松懈了,这才叫秦军偷袭得手。
可是,壶关丢了对廉颇影响不大,但对赵括却可能是致命的。
廉颇带进上党盆地的只有五万人马,又占据了治所长平外加十四座小城邑,粮草充足,足够三年。上党盆地方圆好几百里,万一长平守不住,突围出去后在盆地里也能转悠,秦军掐了壶关没用。就算转悠不下去了,向正北突围可以去阏与,向西北突围可以去赵国的太原郡,向东南可以奔韩国的修武、朝歌;最不济,向东攻打壶关,也未必没有生机。
可是赵括一下子带进来四十余万人马,廉颇三年的粮草只够他三个月。四十余万人马在盆地里也难以回旋游击,这时候壶关就至关重要了。虽然太行山通往赵国大平原还有很多山间小路,但是要想喂饱四十余万人马,靠这些山间小路是不够的。
冯亭试探着道:“上将军,是否发兵一...
赵括扫一眼地图,事已至此,后悔无益。现在发兵去夺取壶关,搞不好动摇军心。他把目光投向北面,王龁已经是瓮中之鳖,打掉王龁,回头再跟白起决战。只要能一鼓作气消灭白起,哪怕将他围而攻之,夺不夺壶关就两可了。于是他便一拍案几道:“斟酒。”
中军校尉抱起酒坛,“滋溜溜”把赵括跟前的金樽斟满酒。赵括一把端起金樽,也是劲猛了些,樽中酒泼泼洒洒。就着泼洒的酒劲,他一扬脖子将酒喝干了,把手一挥道:“休要管那壶关了,一切尽在本上将军掌握之中。传令,猛攻王龁,先砍断白起一只左手,回头再取白起性命。”
“末校遵令。”
中军校尉正要转身出去传令,又被赵括喝住:“慢着!告诉北线裨将,三日内必须把王龁消灭,不然军法从事。”
“末校遵令。”
2
捷报不断传来长平,报称斩*秦军成百上千,就连秦将王龁也中箭落马,险些被擒。赵括闻报很是高兴,在大帐里来回踱步,挥舞着手臂道:“传令北线裨将,叫他加力猛攻,昼夜不息,不给王龁喘息之机,一鼓作气将其消灭,务必三日内达成军令。”
“末校遵令。”
中军校尉抱拳一揖,转身正要奔出去传令,忽听中军大帐一阵喧闹。中军校尉伸头一看,立刻缩回来,喜笑颜开地报道:“报上将军,又是捷报,抓着一个秦军校尉。”
“押上来!”
“末校遵命。”中军校尉奔出去,不一会儿领着几个中军卫士,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秦军校尉进来了,鼻青脸肿,满身血污。
“跪下!”中军校尉喝令。
那秦校昂然不跪。身后的卫士一脚踢过去,秦校当时便栽到了地上,摔得满脸血污泥土,看不清人样。赵括伸手制止,缓步上前,伸手要去解绳索。
中军校尉赶紧道:“上将军万勿近前,这贱虏蛮野得很,几个人都被他踢咬了。”
“哦?”赵括一怔,缩回手来,倒背着手走回案几后面坐下,面带微笑缓缓道:“尔莫怕,本上将军不*你。尔姓甚名谁,官居何职,报上来。”
这校尉昂首朝天。
“你家将军王龁马上就要被我消灭了,若不想死,本上将军准尔戴罪立功。”
赵括本想问几句战况,也好核实一下各部的捷报有没有水分,然后把他押回邯郸向赵王报捷。可是一连问了几句话,这秦军校尉跟个哑巴似的,只昂首瞪眼,不免怒起。王龁已成瓮中之鳖,待擒了这个大的再去邯郸请功不迟。于是他便一拍案几对那秦军校尉道:
“本上将军原本要饶你性命,尔装聋作哑,要逞英雄作死。好啊,本上将军就成全你。来呀,把他拉出去斩了,以报偷袭壶关之仇。”
几个卫士应和一声,一把揪着那校尉往外拖。那校尉垂死挣扎,大叫一声:“赵括小儿,尔死期不远了!武安侯白起已经亲统大军把尔包围了!尔等着吧,武安侯公必砍下尔的狗头,给我报仇——!”
帐外卫士“咔嚓”一剑,那校尉鲜血溅出,扑倒在地。赵括在大帐内听见喊声,忍不住跟了出去,看着那校尉倒在血泊中身首异处,忍不住走上前去,踢了一脚,回头问跟前的小校道:“这死鬼刚才说什么?”
“回上将军,说是白起要包围上将军。垂死挣扎而已。”
赵括哼哼一声冷笑,进得大帐,转念一想,还是吸取壶关的教训,小心为上:“来人。”
“末校在。”
“派出去的斥兵有什么消息?”
“回上将军,没有。长平以南没有秦军动迹。”
“派往野王的细作呢?”
“回上将军,派往野王的细作还没回来。”
“嗯?为何这些时日还没人回报?”
“回上将军,末……末校不知。”
“野王有没有增兵的迹象?”
“回……回上将军,末校不知。”
“再派,再派细作去野王,叫他们微服,兼程,小心。一旦有消息,赶紧回报。”
“末校遵令。”
赵括有些紧张了,野王没消息那就是坏消息。为什么长平以南没有秦军动迹,很显然秦王增兵了,增援上来的新军必然会兼程入上党,怎么可能没有秦军动迹?为什么细作去了一个都没回来?这必是白起有意封锁消息,是要有大动作。
“来人。”
一个小校闻声进来:“末校在。”
“传令,发兵一万——不,两万,出长平三十里,向南警戒秦军动向。”
“末校遵令。”
那小校转身刚要撩帐帘出去,却被外面撞进来的一个小校冲撞得向后趔趄,忍不住喝一声:“莽撞,这是中军大帐,上将军在此。”
来人也不搭理他,几步抢到赵括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喘吁吁道:“报上将军,长……长子……”
“什么肠子?”
“上将军,秦军占领了长子。”
“什么?”赵括大吃一惊:“尔说什么?秦军占领了长子?就是长平北面的长子城?”
“回上将军,是。”
“多少人马?”
“据说,差不多三万人吧。”
“混账!什么叫据说?快去查清!”
“在下遵令!”那小校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赵括双手攥拳,紧张思索。白起这是要干什么?偷袭壶关,袭占长子,这是多大的胃口!秦王究竟给他增援了多少人马?屯留的王龁,不惜放弃坚城向北退却,这是把王龁的五六万人马喂给我了,目的是什么呢?引开我赵军主力,将我一刀两断?要把我一口吞掉?赵括真有些紧张了,他下意识地问道:“派往野王的细作有什么消息?”
“回上将军,没有。”
好,长平南面还没有发现秦军的动作,说明白起离这儿还远,还有时间解决王龁。“来人!传本上将军令,令包围王龁的部队全力进攻,明日黄昏前,务必将王龁全部歼灭。不达成将令,斩前锋都尉!”
“末校遵令!”一队快马飞也似的向武乡赵军传达命令。
惨烈的战斗在上党盆地西北的武乡附近展开了。接到命令的赵军不敢怠慢,裨将一声令下,各都尉一马当先,率所部拼死冲锋。城中射出箭雨,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冲了上去,一排排箭射下来,人仰马翻,可是赵军全无退意,勇往直前,其冲锋速度之快,连城上弓弩手摘箭开弓都来不及。
城下城上的尸体不断累积。城上的秦军用尸体做掩护,城下的赵军则踏着尸体往上冲。很快,城下的赵军蜂拥上城,城门也被撞开。城中的秦军也很快冲了过来,双方就在城上城中肉搏。刀剑挥舞,鲜血四溅。怒吼声,哀号声,喊*声,呼救声,响成一片,震颤心魄。
这仗一直打到天黑,双方均死伤惨重,但是赵括歼灭王龁的死令却没有达成。探马回报战果,赵括大怒:“来人啦!”
“末校在。”
赵括拿手一指:“你,立刻带一队人马飞驰武乡,将进攻不力的前锋都尉立斩阵前。”
“末、末校遵令。”
冯亭一看,赶紧劝道:“上将军,两军激战正酣,若我自斩将尉,恐动摇军心。”
“不严厉军法,尔等不肯冒死出力!”
“上将军息怒。”冯亭嘴上劝着,但在心里说,你光*人有什么用?武乡那边伤亡那么大,可见将士尽力了,你再斩都尉,只会涣散军心。
“上将军,可容在下进一言?”
赵括瞪一眼冯亭,压一压心头的恼怒和担心,耐一耐性子,这才道:“讲。冯公请讲。”
“谢上将军。上将军明鉴,王龁虽已成丧家之犬,可武乡地势险要,又临太岳山,便于流窜,急攻则难下。卑职以为,不如留一部人马徐徐清剿。白起在壶关、长子两处同时动手,说明秦国的大军可能已经不远了,得赶紧叫北线主力回防长平,尤其是要拔掉长子这颗钉子。”
赵括恼火,心说你丢城失地,一身事二主,竟敢来教训我?他正要出几句狠话把冯亭骂出去,一个小校进来禀报:
“报上将军,长平东西两翼发现秦军主力,正向我快速推进。”
“什么?”赵括一惊:“这就来啦?还有多远?”
“回上将军,敌前锋离长平还有八十里。”
赵括脸色陡变,转头看看冯亭,复又看看那小校。
冯亭急切道:“赶紧叫武乡主力回军,向长平靠拢。”
赵括想了想,也别无选择,要是叫东西两翼的秦军主力最后在长子汇合,自己在长平区区十万人马便是凶多吉少。他赶紧下令:“传令,叫武乡主力,留一部清剿王龁,主力回军向长平靠拢。令前锋务必于明日傍晚拿下长子。”
3
这一整天,赵括在心惊胆战中度过。探马不停来报,眼见东西两翼秦军主力离长平越来越近,赵括的神经也越绷越紧。
傍晚时分,侍从摆上酒肉,赵括也没心思吃,只端起酒樽一连喝了三樽酒。也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心中紧张,三樽酒下肚,赵括顿觉心口“怦怦”一阵乱跳。
掌灯时分,一个小校一头撞进帐来。赵括正要大骂,那小校“扑通”跪地,口中道:“报上将军,我北线主力已包围了长子城,前锋已经抵达长平郊野。”
“啊——”赵括一口气松了下来。这时,他才感到腹中饥渴,一屁股坐下,也无二话,不一会儿就把案几上的酒肉一扫而光。吃完饭,赵括摊开地图,小校在地图上标明双方部队的位置,赵括看了一眼,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虽然主力抵达并包围了长子城,可是整个长平盆地的局面,却已经发生了根本的逆转。刚刚顺风顺水没几天的赵括突然发现,自己已陷入了重围。壶关失守,粮道和退路已经被切断。秦军主力已经从东西两翼包抄过来,长子还没有拔除,攻打王龁,自己损兵折将却没能得手。若王龁再从北面压过来,自己就被彻底包围了。
人一紧张,便会思考迟钝,进而不知所措。赵括此刻便紧张得很,赶紧命人把中军大帐的众将尉都招来,问道:“我们被包围了,如何是好?”
众将闻言大惊,面面相觑。一位廉颇的部下进言道:“上将军不必惊慌,昔日秦军数倍于我,包围长平,廉颇将军从容应对……”赵括没等那人说完,一拍案几,“啪”的一声,把众将吓了一跳。众人明白犯忌了,赶紧都缄声不语。
赵括迈着大步在军帐中来回暴走,众将都不敢说话。突然,赵括站定,一指帐下的一员都尉,怒斥道:“尔等废物!损兵折将竟不能将王龁消灭,致使大军被动,退路被断,面临全军覆灭的危境,留你何用!来人!”
“末校在!”
“把这败军之将拉出去斩了,以儆效尤!”
“末校遵令!”四个卫士一拥而上,当时便把那都尉按倒在地。
众将大惊,知道赵括乱了。被按倒在地的都尉心中不服,挣扎着喊道:“末尉冤枉!退路被断,罪不在末尉。大军开动之前有人建议佯攻白起,是上将军自己否决不为,这才至此困境!”
闻听此言,赵括也想不起来当初谁提了这个建议,只拿眼睛在众将中乱寻。众将一看这还得了,这就要大开*戒了!于是“呼啦”一声,一起跪倒在地替那都尉求情:“上将军息怒,两军交战未分胜负,先斩我将必挫锐气。上将军开恩!”
冯亭在一旁冷眼旁观,看出些端倪。上将军这无名火其实是起于胆怯。于是他近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对赵括道:“上将军不必惊慌,战场上你攻我守,实乃兵家常事。如今长平虽陷重围,但这是在我赵国地界,围我之秦军同样也被我赵国、韩国所围。上将军可下令各部,赶紧构筑营垒,拒险固守,分兵一部猛攻长子,同时组织精锐夺取壶关,打通后援之路。卑职以为,我军仍可以化被动为主动,进而反败为胜。”
听了这话,赵括果然心定了许多,一指被武士按倒在地的都尉道:“且饶你性命,若有下次,定不轻饶。”
众将诺诺。赵括传下将令,各部赶紧据险扎营,阻击秦军的合围,固守待援。
将令传下,诸将领命退下,中军大帐变得死一般寂静。
赵括想想,自己遵王旨行相国令,入上党主动进攻,并无不当,只是事出意外,赶上秦王增兵,此时不是死扛着要脸面的时候,得赶紧将此突变战情禀报吾王相国,请求发兵增援。于是他磨墨提笔,给赵王丹写了一封信:
“启禀吾王,臣不才,幸得吾王简拔,率大军抵长平鏖战秦军。赖吾王英明,将士用命,现已大败秦将王龁,斩首无数,军威大振。然秦将白起得秦王大军增援,似有包围我军一决雌雄之势。为保此战斩白起,却秦军,一举完胜,令其再不敢东顾,臣请吾王再发雄兵,夹击秦军,顺发粮草,以饷王师。军情紧急,臣赵括顿首急盼。”
信写好了,可壶关走不通了。如何能送回邯郸呢?这时他想起了冯亭。
“来人,速请冯公来。”
不一会儿冯亭进帐:“卑职冯亭,叩见上将军。”
“冯公,本上将军有一封急报,要向吾王奏捷,并请吾王再发雄兵,好与白起决战。然壶关失守,如何才能叫使者顺抵邯郸,请冯公赐教。”
“上将军放心,此事不难。太行山千沟万壑,哪能滴水不漏。”
“好,此事就拜托冯公。事成之后,本上将军必奏功于吾王,重赏冯公。”
“在下不敢,惟效犬马之力于上将军。”
冯亭接过赵括的求救信,叫人抄录数份,又挑选了百十来个熟悉太行山道路的赵卒,分作数队。为保万无一失,他还挑选了十来个上党本地的韩卒,叫他们做向导在前面带路。
冯亭安排了四路。
南路走陵川,那儿有条河名曰淇水,发源于太行山脉,流向邯郸大平原,沿河有官道,可抵赵国。即使官道被封锁,沿着官道穿山越岭也能抵达邯郸。
中路走石河沐,那儿也有一条河名曰洹水,发源于太行山,也流向邯郸大平原。这条路没有官道,得翻山越岭,有时得蹚水,但是距离最近,沿洹水出太行山,八十里就能抵达邯郸。
北线走阏与。阏与在赵军手中。从阏与下太行山就可抵达武安城,这就是当年秦将胡阳进攻武安走的路。为了保险起见,阏与还有一条路是向北绕道井陉,此路虽远,却一定没有阻碍,必能抵达邯郸。
派出这四队人马后,冯亭还不放心。几十万大军生死存亡,也牵连着自己的性命,于是他又叫来几个韩卒,把长平战况概要口述,叫他们烂熟于心,然后命他们分作三队,都自寻山路,向邯郸摸索前进。
赵括一直紧盯着冯亭安排送信事宜,看着几路信使和韩卒都分头出去了,又忍不住问道:“冯公,如此能万无一失否?”
冯亭赶紧道:“回上将军,多管齐下,万无一失。”
至此,赵括就望眼欲穿地等着赵王发来援兵了。
4
秦上将军白起心情大好。
随着壶关和长子的得手,白起料赵括已经无心他顾,便调动增援上来的三十万大军,兵分数路,浩浩荡荡穿越王屋山进入上党盆地,紧接着两翼张开,向长平包围过去。此时,他也离开了野王城,随中军进入高都城。探马不断回报大军进展,合围之势已经形成。
这日,白起召齐众将,议定最后的总攻方略。中军校尉司马靳摊开地图,奉白起之命向众将概略战事:
“各位将军,上将军英明,运筹帷幄,布下罗网,现已将赵括军包围在了长平一线。我东西两路大军正迅猛推进,不日将完成对长平的合围。”
有个都尉问一声:“敢问上将军,不知何时能完成合围?”
这一问提醒了白起,他转头问司马靳:“为何两翼前锋还没有到达指定位置?”
“回上将军,两路前锋均遭到赵军顽强阻击。”
“为何未将阻敌击溃?”白起又追问一句。
“回上将军,卑职料,必是赵军依据山势,据险阻击,所以……”
“休要卑职料,查清。”
“末校遵令。”
“接着说。”
“末校遵令。”司马靳顿了顿,一时有些受挫,看看白起,复又看看地图,这才道,“王龁部虽然损失惨重,然固守武乡,断绝了赵军北退的大门。一旦总攻开始,不唯王龁可以摆脱困境,其残部还能向南出击,纵不能*敌,至少也可以虚张声势,令赵括不敢北走。当下之势,我中军正蓄势待发……”
正在这时,一个小校兴冲冲奔进来:“报上将军,捷报。”
白起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才从地图上抬起头来:“讲。”
“禀上将军,我军围歼了赵军的一支运粮辎重队伍,截获粮草五千石,抓获一名赵军治粟都尉。”
众将尉都欣喜:“哇,粮草五千石,够我军享用一阵子了。”
白起听后却没有欣喜,反而皱了皱眉头,追问了一句:“于何处截获?”
“回上将军,高都东北二十里,近丹水。”
白起起来转一圈,背过身去半天不说话。众人诧异,忍不住窃窃私语:“哎,怎么看起来上将军不悦?”
“上将军明察秋毫,必是已经从中窥破了赵括的诡计。”
司马靳闻言,又看看白起,似有所悟。他走到白起身后,低声道:“上将军,要不要把那赵军治粟都尉押来问问?”
“嗯。”白起转过身来,对众将道:“罢会,稍后再议。押赵虏来。”
众将应声退去。不一会儿,两个秦卒押着那赵军都尉进来了。司马靳道:“禀上将军,赵军治栗都尉押到。”
赵尉一听,心知是*神白起,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倒剪着双手以头抢地,结结巴巴道:“上将军饶命,武安侯公饶命,贱虏上有老下有小,祖宗三代就奴才一根独苗,侯爷饶命啊!”
白起摆头示意,司马靳上前踢他一脚:“闭嘴,上将军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再敢废话,砍你脑袋。”
“啊,是是,侯爷问什么,贱虏全招,求侯爷放条生路。”
白起看那赵虏灰头土脸,口角干裂,便对司马靳道:“给他解了绑绳,拿碗水来。”
“末校遵令。”司马靳上前给那赵虏解了绑绳,小校端了一碗水进来。那赵军校尉叩首谢恩,端起水碗哆哆嗦嗦一口气喝干了,伏地叩首:“谢侯爷。”
“尔押运了多少粮草?”
“回侯爷,五千石。”
“从哪儿来呀?”
“回侯爷,沿丹水西走。”
“怎不走壶关?”
“回侯爷,奴才不知。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不敢多问。”
白起抬抬眼皮看他一眼,不紧不慢地问道:“尔想活命吗?”
“想!想!贱虏上有老下有小,祖宗三代就奴才一根独苗,求侯爷开恩饶命。”
“想活命就说实话。”
“奴才不敢妄言,侯爷问什么奴才就回什么,绝无半点虚言。”
白起一拍案几,略微提高了嗓音道:“尔一个治粟都尉,如何只押运五千石粮草?”
赵尉叩首如捣蒜:“侯爷饶命,奴才不知侯爷问这事,实不敢隐瞒。”
“讲。”
“奴才实押运粮草五万石,只相国担心粮多拥塞,叫兵分两路。奴才闻听武安侯公兵出野王,担心壶关大路遭侯爷伏击,便叫手下校尉押着大头走壶关,奴才押小头南走丹水,不成想,还是落在了侯爷手里。侯爷饶命,奴才绝无半点虚言。”
“为何一次运五万石粮草入上党?”
“贱虏不知。贱虏只遵命行事。”
“嗯,”白起站起来踱步,转一圈回来对司马靳道:“押下去。”
“侯爷饶命,奴才绝无半点虚言。贱虏上有老下有小,祖宗三代就奴才一根独苗,求侯爷开恩。”
司马靳踢他一脚:“闭嘴!”
立在帐下的两个卫士一个箭步上前,提起赵尉把他押了下去。
司马靳抱拳一揖道:“上将军,看来赵军尚不知壶关失守,要不要末校派人去壶关,趁敌不备,也劫了他大头?”
白起摇摇头,倒背着手走到地图前,道一句:“敌情有变。”
“啊?”
“赵国为何一次运送五万石粮草入战区?必是前番情报有误,赵括带进上党的兵力不止十万,当在四五十万上下。”
“啊?赵括有四五十万众?那我军两路包抄,兵力分散,岂不……”
正在这时,一个小校进来低声禀报:“报上将军,派往长平的细作回来了。”
“叫他进来。”
一个富绅打扮的人进帐来,跪地抱拳道:“在下拜见上将军。”
“讲。”
“禀上将军,在下侦知,赵军兵分四部,一部在北击王龁,现在已回军主攻长子,一部守长平,另有东西两部正向南运动,或是想包抄上将军。”
“赵括兵力多少?”
“回上将军,在下听说,此次赵括入上党,共统兵四十余万,只长平中军就不下十万。再加上廉颇留守之兵力以及投降的韩卒,在下不知敌有几十万众。”
司马靳大惊,不觉脱口而出:“啊,果不出上将军所料。兵法云,‘十则围之’。万没想到,赵括有这么多人!我军加上王龁部也不过三十余万啊,这可如何是好?”
那细作闻言也紧张起来,赶紧道:“禀上将军,在下闻听也是吃了一惊,故而反复打探,必是不错。”
“怎么办?若是这样,是否应该赶紧把两翼包抄的部伍收回来?万一叫赵括察觉我方兵力,分头予以突破打击,我军便有全线崩溃的危险。”
白起背过身去,半天摇摇头,转过身来不紧不慢道:“胡说,赵括哪来这多人马?此言不得再提,不然当你扰乱军心,立斩不赦。”
那细作赶紧抱拳道:“在下遵令。”
打发走细作,白起对司马靳道:“再派细作斥兵,朝长平及东西两翼,继续打探。”
“末校遵令。”
不几日,派出去的细作斥兵都陆续回来了。大家众口一词,确认赵括总兵力四十五万,仅被围在长平的就有十万众,而且以长平为核心两翼张开,能战能守,坚不可摧。这便难怪包抄长平的秦军二部推进缓慢。
此时秦军虽然在东西两翼对长平形成了包围之势,但是想要在长子会师,却是很难实现。更为严重的是,相比内线的赵军,秦军处于外线,兵力分散,防线脆弱,除了在几处要津兵力较多可以一战之外,其他各处都捉襟见肘,不堪一击。若赵军分兵突击,两翼的秦军就有可能被分割歼灭。
战局突然变得千钧一发起来,白起感到后背发冷。
别无他法,白起只好下令道:“传令东西二部,停止前进,立刻抢占险要,据险阻敌。”
“末校得令。”
“*安在?”
“卑职在。”
“密报吾王,赵括率重兵五十余万,据长平,两翼张开,欲全歼我上党之军。敌近我远,敌众我寡。为保一战全歼赵括,全取上党,臣起,乞请吾王再发重兵,火速驰援。”
5
秦王稷接到白起的告急文牍,当时大怒,将那木牍摔在地上,冲着内侍大吼:“可恶!寡人不是已发重兵驰援长平了吗.如何又来告急!”
一干内侍吓得趴在地上,只一连声地叩首:“吾王息怒,吾王息怒!”
“召群臣来!”
不一会儿群臣陆续来了。张禄第一个迈脚进殿,正要伏地叩首,一看秦王稷脸色不对,心里后悔,想要退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躬身低头,伏地叩首:“臣张禄,奉召前来,叩见吾王。吾王万岁万万岁!”
秦王稷一指张禄,当着众人便劈头盖脸地骂道:“张禄,尔个蠢货!都是尔出的馊主意。过去寡人征战六国,攻城略地捷报频传,从来也没这般操心过。现在听了尔的馊主意,取上党,战长平,寡人三十万大军开过去了,不仅未传捷报,反而频频告急。身为相国,尔该当何罪!”
这一通骂,直骂得张禄抬不起头来,此时他虽不明就里,但也不敢分辩,只好连声诺诺:“吾王息怒,吾王息怒。”
“怎么办?还跟寡人要兵要粮,兵粮从哪儿来?”说着话,秦王稷一指地上的木牍。
张禄朝那木牍瞟了一眼,然而那木牍恰好倒扣着,他看不见上面的内容,只见封面的“白起”二字,便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必是白起来的告急文书。
张禄心里不平。王龁打不下廉颇,骂我张禄;白起出了问题,也骂我张禄。宠臣真不是那般容易做的,真不是外人以为的那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可享荣华富贵。
此时,一干大臣都不说话。张禄不用回头,都能知道他们脸上的幸灾乐祸。他强忍着心中的不平,努力撑起笑脸:“启禀吾王,臣不知吾王雷霆震怒从何而来。臣请吾王明示。”
秦王稷一指地上的文牍喝道:“给寡人捡起来!”
张禄故意趴着不动——当着群臣,不能干那奴才*下贱小事。
一个内侍愣了一下,赶紧应一声:“奴才遵旨。”说完,耗子般蹿进来,捡起木牍双手呈给秦王。秦王稷一把夺过来,朝张禄扔过去。那木牍在地上弹了一下,正好撞在张禄的膝盖上。张禄一把将其按住,捡起来看了一眼,突然笑了。
秦王稷被他这一笑弄得愣了一下,复又火冒三丈。
“嘿嘿嘿嘿……”张禄故意只笑不说话。他知道这很无礼,但是他也知道,这等无礼,虽是惹得秦王更加暴怒,但是绝无罢官夺爵之虞,更不会有*身之祸。然者在这等时候,秦王盛怒之下敢于如此,对身后的群臣就是一种震慑,一种示威,他要把刚才被秦王责骂的颜面找回来。
果不其然,秦王稷气得一拍案几吼道:“说话!”
张禄这才抱拳一揖道:“臣贺喜吾王。”
“贺喜?白起身陷重围,尔还敢朝寡人贺喜?”
“启禀吾王,臣以为,白起送来的,其实是一份天大的捷报。”
“妄言!”
“臣不敢妄言。吾王您请看,”张禄举起手中的奏牍,一指上面的文字道,“赵军五十余万来战白起,这就是倾全国之力了。吾王原本只想消灭韩国,可是赵国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了。如今赵国的所有精锐都被上将军白起吸引在了长平一线,指挥赵军的又是一个小儿赵括。此乃天赐良机,让吾王消灭赵国,建我秦先祖四百年未有之盖世奇功也!”
秦王稷一愣:“嗯?呈上来寡人看看。”
“臣遵旨。”张禄故意慢慢爬起来,略一躬身施礼,朝章台走去。走到章台下,内侍过来接手,他一把挡开,自己迈脚上台阶,直接走到秦王的御案前,双手将文牍呈上。张禄知道这等行为违律,但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秦王不会挑礼。他这是做给群臣看的。
果不其然,秦王稷两眼盯着张禄手中的奏牍,伸手一把夺过来,扫了一眼,脸上的怒气消了八分。又看一眼,脸色由阴转晴,连声道:“嗯,范卿言之有理。”
张禄接言:“赵国乃万乘大国,雄兵百万,自号战国七雄战力之首。消灭这等强国,非竭尽全力,拼死一战不可。昔日赵武灵王灭中山小国,尚且打了十年。若吾王决意灭赵,请吾王下旨,全国动员,不惜竭兵竭粮,务求一战完胜,一役灭赵。”
秦王稷一拍案几:“好!相国此言正合寡人之意。寡人当初命白起取野王,就是料定那赵王小儿一定会多管闲事,果然不出寡人所料。此次,寡人要一战而灭赵国,实现先祖挺进中原的宏图大业!”秦王稷声如洪钟,慷慨激昂。
群臣见此状,也都齐声唱贺:“吾王圣明!”
“传旨,颁诏全国,凡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全部执戈从军;妇女并十五岁以下小儿,皆从事转输保障事宜。”
“吾王圣明。”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国内百姓不分贵贱,每人赐爵一级。不论是从军为伍还是转输保障,凡有功者,依律再升三级。”
“吾王圣明!”
突然有个声音道:“启禀吾王,臣以为不可。”
“嗯?谁呀?”
众人循声一看,是上卿蒙骜。
“启、启禀吾王,兵法云,‘十则围之’。赵、赵军五十万于上党,吾王哪来五百万众?纵、纵是两倍于敌,臣料吾王也没有百万大军。白起言之有理,敌近我远,敌众我寡,战必不能胜。”
秦王稷气得一指蒙骜,骂道:“闭嘴!尔个乌鸦嘴!”
“臣、臣冤枉。臣秉公直言,吾王如何骂臣乌鸦嘴?”
“把他轰出去。”
“启、启禀吾王,臣以为万万不可。臣秉公直言,若吾王把臣轰出去,御史录之,传入后世,岂不污蔑了吾王一世圣明。”
秦王稷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指张禄,又一指蒙骜,那意思是让他把蒙骜搞定,叫蒙骜闭嘴。接着,秦王稷一甩衣袖,大喝一声:“退朝!”
6
第二天,秦王的特使飞马奔赴全国各地,广发战争动员令,不容迟滞。凡在户籍的男人一个不落,全都编入战斗序列。兵器作坊日夜不停打造兵器,尤其是箭矢。所有牛马牲畜全部征用参与作战和运输。老弱妇孺也不闲着,磨面烙饼,缝衣制鞋,源源不断运往前线。
看着国人热火朝天地忙活,征兵集粮的奏报不断传来,秦王稷也坐不住了。这日升殿,秦王稷又宣布了一个惊人的决定。
“诸位爱卿,大战在即,寡人料白起难以周全。寡人决定,不日起驾,亲赴野王。寡人要亲自指挥这场伟大的战役。”说话间,他猛一挥手,气宇轩昂,威镇殿宇。
张禄和群臣都心觉不妥,可是这种时候,谁又愿意败兴出来劝阻呢?于是群臣一起拜伏于地,山呼道:“吾王圣明!”
秦王稷心下高兴,哈哈大笑,一挥衣袖道:“众爱卿平身,快快平身,好戏开演,寡人与众卿同观好戏,哈哈哈哈!”
很快,秦国增援长平的十几万大军,浩浩荡荡北渡河水,秦王稷盛大的车队,也由三千麃骑军开道,三千麃骑军殿后,浩浩荡荡出函谷关向东开进。十天后,秦王的仪仗抵达荥阳,韩国的令尉早已备好船只,伺候着秦王并众位文武大臣登船离岸,向河水北岸驶去。
船至中流,远远望见白起亲率五千铁骑于北岸列队迎接。清一色的铜盔铜甲,如林的长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旌旗飘扬,鼓号震天,军纪严整,威风凛凛。
看着船马上就要近岸了,秦王稷吩咐更衣,脱下王袍换上金盔金甲。船靠岸后,秦王稷离船登岸,特别吩咐弃车骑马。
郎中令牵来一匹西戎的高头大马。此宝马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马背与卫士的脑门相齐,仰起头来寻常人伸手够不着马笼头。六十多岁的秦王稷在卫士的帮助下,翻身上马。雪白的须髯,雪白的宝马,金盔金甲,猛将簇拥,真是威风逼人,豪气贯天。
白起策马上前,在马上双手抱拳施礼,口中高呼:“臣白起,参见吾王!”
“上将军劳苦。”
“谢吾王嘉奖!吾王万岁!”
“吾王万岁万万岁!”白起身后的铁骑随声高呼,震天动地。
秦王稷一面朝铁骑挥手致意,一面策马检阅侍立于河水岸边的白起三军。看着铜墙铁壁般不可动摇的军阵,秦王稷勒马大呼道:“雄壮威武的三军将士们!寡人御驾亲征,赵王小儿,胆敢谋逆,挡我雄师,实乃不自量力!寡人要尔等奋勇*敌,把赵国的虾兵蟹将,一举全歼于上党!建功立业,进爵封侯,就在此时!寡人一言九鼎!*!”一声大喝,声震四方。
秦军将士群情振奋,山呼万岁:“吾王万岁!*!建功立业,进爵封侯!吾王万岁!秦国万岁!吾王万岁万万岁!”将士们的喊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秦王稷忍不住拔出腰间的宝剑挥舞起来,沿着军阵策马驰骋。
张禄不会骑马,只远远地看着秦王策马奔驰,心里既没有羡慕,也没有敬佩,反倒是一阵阵担心。
这等时候,你不能触霉头拦在秦王马头前。可是马毕竟是畜生,你闹不清它什么时候尥蹶子,它要是来这么一下,把秦王摔下马来,自己十几年的经营,可就功亏一篑了。
西戎宝马没有尥蹶子,也没有马失前蹄。秦王稷意气风发阅兵之后,便进入野王城歇息。几天的舟车劳顿,加上检阅三军,一干随行大臣都有些劳累不支了,没想到秦王稷花甲之年竟毫无倦容。
安顿下来简单吃喝之后,秦王稷便叫传旨,在白起的中军升帐议事,部署战役方略。
上将军白起及一干尉校都来了,随行的相国张禄及文武百官,依次分班而坐。司马靳摊开上党盆地的地图,白起向秦王稷汇报战况。
“启禀吾王,现赵军与韩军合兵五十余万,集结于长平一线,欲与我军在此决战。赵军主帅赵括屯兵于长平城,南北依次展开,控制着长平、屯留、襄垣、橑阳,以及郊野周边的乡邑。我军现有兵力三十余万,分置于长平盆地的南北两端。臣驻节于南端的高都及野王城,王龁占领着北端的武乡。我军还有一支劲旅占领了壶关,切断了赵军的粮道和退路,另有一支奇兵楔入赵军南北长蛇阵中,占领了长子城。目前,我三十万大军主力以高都为根据地,东西展开包围了长平城。赵军五十万,一部在长平固守,主力则以屯留为根据地,同样东西展开,在更大范围内,欲将我三十万大军包围其中。上党周边皆为韩赵城邑。故此总体观之,乃敌众我寡,战情紧急。我军如何才能一举将五十余万赵韩联军全歼,乞请吾王英明昭旨。”
张禄、蒙骜等听了,心下都很不安,没想到战局如此错综复杂。众人都把目光看向秦王。
秦王稷看了看地图,又环顾群臣,突然问了句:“王龁呢?他怎么不来迎驾?”
白起赶紧奏道:“启禀吾王,王龁扼守武乡,切断了赵军北遁之路。武乡距高都三百余里,战事激烈。且又被赵军主力阻隔,所以未能前来迎驾,乞请吾王恕罪。”
“噢。”秦王稷转头看看地图,又看看司马靳,突然问道:“尔是何人?”
司马靳赶紧撂下地图,伏地叩首道:“回禀吾王,臣校尉司马靳,叩见吾王。”
“司马靳?”
白起赶紧解释:“启禀吾王,司马靳乃将军司马错之嫡孙。”
“哦,”秦王稷拿眼睛在群臣中寻找,“司马错来了吗?”
张禄道:“启禀吾王,司马错年事已高,又偶感风寒,吾王恩准他在家歇息。”
“嗯,应该叫司马错来,爷孙俩一起为寡人征战沙场,决胜于长平,定能传为千古佳话。”
群臣齐呼:“吾王圣明!”
秦王稷一指张禄道:“卿以为,如何才能一举歼敌呀?”
张禄一愣,不是吾王要亲自指挥这伟大的战役吗?可是秦王既已点将了,他便往地图上看了看。只见上面圈圈点点,弯弯绕绕,实在是有些让人眼花。张禄有自知之明,自己不懂军事,万一讲了外行话,丢人现眼。于是他转头对秦王施礼道:“吾王圣明,臣愚钝,兵家之事非臣之所能,吾王雄才大略,乞请吾王引指方略。”
张禄这句话将了秦王一军。秦王稷之所以东拉西扯,实在也是没闹明白这仗该怎么打,总不能就说一句给我狠狠地打吧?怎么也得指出关键,定下部署,然后才是一举歼灭。
见张禄不表示意见,秦王稷就一指蒙骜道:“蒙骜,卿意下如何?”
蒙骜抱拳施礼:“启、启禀吾王,臣、臣惶恐。”
“呵呵,惶恐何来?”
蒙骜起身大踏步走到地图前,指着地图解说道:“启、启禀吾王,长平四面皆山,现、现秦赵百万大军鏖战于这绝境之中,兵力相当,胜负难料。可、可是敌近我远,敌有援而我无援。吾、吾王虽倾全国之力,支援武安侯公,然、然臣料必难持久。现今要津壶关在敌重兵夹击之下。若敌猛攻,抑或邯郸发兵东西夹击,壶、壶关必失。壶关一失,我、我军进不能歼敌,退必遭掩*。故、故臣惶恐。”
秦王稷恼火,一拍案几道:“大战未开,尔个丧门星先挫自家锐气。”
蒙骜涨红了脸,却并不示弱:“臣、臣不欲言,是、是吾王指名问臣意、意下如何。臣、臣无罪。”
秦王稷碰了一鼻子灰,又不便发作。于是他便撂下蒙骜,转头问白起:“此次大战,胜负难料吗?”
“上有吾王英明决策,下有将士奋勇*敌,必全歼敌军于长平。”白起豪言。
秦王稷很满意:“好,还是武安君豪勇!”夸完白起,再回头想想,秦王稷似乎理出些头绪来了。他伸头在地图上找,找到壶关,拿手一指:“壶关乃此次大战之要津,卿要力保壶关不失。”
“臣遵旨。”
“赵军南下,东西两翼欲包抄我军,无妨。寡人增援的大军不日便可尽达上党,卿就给他来个反包抄,来个瓮中捉鳖。”
“臣遵旨。”
蒙骜插言问:“启、启禀吾王,臣不解,如、如何反包……”张禄闻言,赶紧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然后,”秦王稷拿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大圈,“待我援兵全部到位,我军立刻向长平发起最猛烈的进攻。如此一来,必能一举攻克长平,擒获赵括。赵括被擒,赵军群龙无首,必不战自溃。此时,武安君再驱动大军,逐北*敌,必能将赵军主力干净彻底地一举全歼!”
张禄带头山呼:“吾王圣明!”
群臣也跟着山呼:“吾王圣明!”
秦王稷说得兴奋,听得开心,待群臣山呼之声平息下来,问白起道:“卿意下如何?”
面对秦王稷如此的器重和不遗余力的支持,白起还能说什么?
蒙骜毕竟带过兵,打过仗。说得不错,现在是骑虎难下。打,没有必胜的把握;撤,人家随后掩*,后果更是不堪设想。看着秦国的增援大军已经源源不断地开赴长平,粮草物资也正源源不断运来前线,白起别无选择,只有表忠心放豪言道:“启禀吾王,吾王运筹帷幄,为赵军布下了天罗地网。臣白起并众将士,定效死向前,为吾王决胜于千里。吾王放心,上有吾王英明决策,下有将士效死*敌,臣定不负吾王厚望,将赵韩联军一举全歼于长平,上报吾王,下馈黎民!”
“好!武安君果然忠勇,真乃寡人之股肱也!”
第二天上午,秦王稷又在野王城外,检阅了前来增援的前锋三军,视察了运来的战略物资,还检阅了将士们的骑射。
下午,秦王稷在六千麃骑军的护送下,起驾野王,南渡河水,一路返回咸阳,只等白起大破赵军的捷报。
战场形势错综复杂,瞬息万变,没有人能尽在掌握之中,谁也不可能稳操胜券。所谓“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或许是史家文人的主观臆断。要知道,一件小事,一处疏漏,就有可能乾坤颠倒,满盘皆输。
经验告诉白起,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坚持,和敌军比最先熬不住。他要稳住阵脚,等待赵括崩溃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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