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差归来,接上鹿儿回家,经过刘婆婆家时我愣住了,客厅里满地的垃圾,四处狼藉。我轻轻地拍了拍鹿儿:“婆婆搬走了!”
刘婆婆是邻居,看着鹿儿出生然后成为鹿儿的保姆,幼儿园、小学风雨无阻地接送着。慢慢地,鹿儿已经是一米七多的大小伙,不再趴在婆婆的背上笑闹撒娇,两家依旧如一家般亲近着。刘婆婆夫妻早年从农村搬迁上城,孩子长年在外地,家里就老两口住着。夫妻俩极其勤劳俭朴,有着客家人典型的优秀品格,逢年过节总会做应时应景的吃食,出锅趁着热就送到我家饭桌上,往往鹿儿津津有味吃上了,刘婆婆自家还没上桌。鹿儿最喜婆婆家的白头公饧,每年农历三月间草长莺飞的时候,婆婆就会带着他到郊区摘白头公草,一老一小手牵着手,一人挽只小竹篮,开开心心地同行。春天的田野,初长的草密密麻麻地嫩绿着,弱弱小小的野花怯生生开出各种色彩,让人不忍采摘。鹿儿拎着篮子四处奔跑,婆婆跟在后面时不时吼一嗓子:小心点,不要滑倒了!
白头公草学名鼠曲草,极易识别,柔柔软软成片成片地在春风里摇曳,叶长不过寸许,密密的白色茸毛均匀地分布在叶茎上,顶上开着嫩黄的花簇。找到一株,附近必定还有,因此,婆婆和鹿儿只需沿着田垄转两圈,弯弯腰,篮子很快就满了。然后,婆婆或拖着或背着不舍得离开的鹿儿回家,春天的阳光暖暖地把他们和白头公草镀上金色,鹿儿脆生生的童音唱着儿歌,惊起远远近近的鸟,小青蛙连连跳开,扰出虫儿或飞或蹦。
回家,婆婆便开始忙碌,新鲜的白头公草清洗干净,入锅用开水焯熟,捞出。藏了一冬的石臼淘洗几遍,煮过的白头公草便在一声声沉闷的敲击中捣成绿油油的草酱。捣匀捣碎的草酱加入提前备好的粳米粉,再兑一些糯米粉和白糖,刘婆婆挽起袖子开始揉团。揉团,需要用暗劲还得有耐力,所幸婆婆长年在田间劳作,完成得轻松,时不时还停下来关照鹿子,怕他摔着碰着。揉好的饧团闪着草汁碧绿的光泽,植物纤维分布其中,仿佛锦缎中的暗纹斑斑点点。待米团油润不粘手时,搓成细长条。婆婆的手很粗糙却极灵巧,搓出的饧粗细长短连扭出的花纹都完全一样,如同模子印出。
昨日种种譬如今日事,住在我家隔壁二十余年的婆婆搬走了。我想,周末带着鹿儿去找找婆婆的新家,告诉她我馋了想吃白头公饧,在草香里边吃边聊白头公饧的故事。
南宋末年元兵入侵,抗元英雄文天祥率军来到福建汀州,驻节数月,大举募兵,指挥所设于汀州古城内刘氏家庙。战时的汀州百姓流离失所,饥寒交迫,勤劳聪慧的客家人把目光投注在白头公草上。这种野草容易寻找,既能充饥还有特殊的香味,小心试吃后确定无毒,军民便开始大量采来食用。春末夏初,虫叮蚊咬多起来,白头公草还能治无名肿痛。它味甘但略带苦涩,有化痰止咳、祛风除湿、解毒抑菌的功效。白头公草煮成草酱掺入大米做成饧充饥,为当时的文天祥缓解了粮草的困难,更帮助了在战火中顽强求生的汀州百姓。
文天祥三次入汀抗元的故事在闽西地区广为流传,留下了“雷霆驱精锐,斧钺下青冥。江城今夜客,惨淡飞云汀”的诗句(文天祥《至汀州》)。汀州人民为了纪念他,自发建起“文丞相祠”。在元军步步紧逼之下,“宋末三杰”陆秀夫带着南宋最后一位皇帝赵昺南迁,逃至潮汕一带。文天祥在同元军抗衡时,临安沦陷,他同朝廷失去了联系。文天祥一路打探追寻南宋小朝廷的踪迹,来到了潮汕地区,在潮阳招兵买马,图谋复国。元军一路追至,双方在潮阳小北山麓一带(今谷饶)展开血战,但由于双方兵力悬殊太大,宋军大多战死。而文天祥则带领残部一路退至海丰,最终被俘。陆秀夫带着小皇帝赵昺逃往崖山(今广东新会),元朝大军紧追不放。公元1279年,宋朝军队与蒙古军队在崖山进行决战,宋军全军覆灭。
至今,潮汕地区也保留着用白头公草制作“鼠壳粿”的风俗,时间同样起源于南宋末年,做法与白头公饧大同小异。白头公草的制作和吃法,是不是当年由撤退的文天祥军队带到广东潮汕的,不得而知。
白头公草青青,绵延到海角,风雨路不尽,草饧道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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