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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只是个六品官家的小庶女,娘亲是扬州城富商家的庶女,这双重庶女身份让我在家过得透明又自在。
我很满足,家中父亲虽不重视我们却也不亏待,上头的嫡哥哥姐姐见我老实也从没刁难过我。
原以为找个秀才嫁了就是我这一生最好的归宿。
直到前日,东宫缺女官,官家要从我们这些低品臣女中挑几个去伺候太子殿下。
天爷呀,我爹狂喜。
他大手一挥,大女二女三女,都去冲刺一下东宫女官的位子!
嗯,我是三女。
先皇为女子,故本朝女子地位不亚于男子,延续了先皇遗愿,阖宫上下原来的六位领官由全部录男子改为三男三女。
所以太子女官这位子有三个。
但官家女子大致有三百个。
嗯,百里挑一,我上瞧瞧下瞧瞧,总是轮不到我的。
我更是不想被录上。
在家吃好的喝好的,为何要去伺候人?
但很明显,我爹不这么想,他已经慷慨激昂地喷泡沫星子了,演讲得非常激烈。
核心主旨是:选上女官,勾引太子,全家暴富,封官升相,走上人生巅峰。
我拿着图扇遮在头顶,往左边上座的两位嫡姐姐脸上看去。
意外的是,她们也一脸苦相。
雨花亭,我们姐妹三人摇着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池中锦鲤。
大姐姐率先爆发:“去他的太子女官,谁想去做太子奴婢呀?我与远哥哥的婚期都定好了,这时候让我去选录,爹是脑子进水了吧!”
二姐姐紧随其后:“就是就是,听闻那太子心机阴沉,脾气诡异,手上鲜血无数,活像那阎王转世,我才不要跳这火坑。”
她们是双生子,暴躁的性子一模一样。
我倒是无所谓,区区庶女,能被选上才怪。
两个姐姐谩骂了一盏茶后忽然朝我看来:“小妹,你想去选女官吗?怎么瞧着一点也不急?”
“也是,小庶女嘛,总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梦。”二姐姐叉着腰讽刺我。
大姐姐猛拍了一下她脑袋,“怎么说话呢?小妹多胆小你还不知道?”
我对她们微微一笑,故作深沉地说:“姐姐们,你们这么有自信咱们会被选上吗?竞选太子女官的可有三百多人呢。”
二位姐姐醍醐灌顶,眉眼间愁绪一扫而光。
2
坐在东宫女官厢房时我承认,我是倒霉了一点。
明明在殿上把头都快低到地里去了,皇后娘娘怎么看出我憨厚老实的?
如若要憨厚老实,另两个穿得花蝴蝶一样的女官怎么会被选上来的?
震惊。难道要憨厚与精明平衡吗?
耳边又想起爹爹那抑扬顿挫的话,“露华,勾引太子,拿下他!以后不是皇后也能是个贵妃!人还是要有梦想的,万一实现了呢?”
头疼。爹爹为何对我这普通样貌有如此大的信心?
“露华、金若、秋水,跟着我去见皇后娘娘。”
来人是教导姑姑蓝芩,是统领宫中女官的大总管。
跪在地上低敛着眉眼静静听皇后娘娘训话,无非是些太子殿下的起居事和要注意的点。
让我暗自惊讶的是,太子殿下居然挑食,还是按心情挑食,他没有忌口,却总能在一餐饭上挑出些不爱吃的,若是女官没有及时换菜是要被训斥的。
真龟毛。
还有就是,东宫中居然无通房良妾。
真能忍。
“话说到这,本宫最后再警告你们一句,既然是女官,就别动勾引太子的心思,你们是官,不是妾,懂吗?”
我们三人齐声道:“谨遵娘娘训导。”
天爷啊,勾引之路困难重重。
不过既然皇后娘娘都吩咐了,那不听爹爹的话也是有理由的啦~
3
“抬起头来。”
在蓝芩姑姑手下教导了半个月后,我们见到了太子。
把脸抬起,眼睛依旧是低敛,太子尊颜不可随意乱瞧。
我盯着太子殿下的衣袍看,是深青色的麒麟团纹袍,霸气的颜色与图纹,太子定也是个严肃深沉的人。
真是个活阎王,泪目了。
也不知太子看出了个什么端倪,他居然唤了我去沏茶。
好家伙,背后两道刀刺一样的目光让我十分害怕。
沏茶是门手艺,有烫壶、温杯、洗茶、泡茶等六七道工序。
大姐姐说我胆子小,我一向是不可否之,耐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和活像抽筋的手,我也好歹泡出了一壶茶。
太子殿下盯着我的手腕问了句,“茶杯很重?”
迅速抬眼看了下他,不得不说,太子殿下长相是端正俊朗的,虽仅二十,却沉淀了一股骇人的威严之势。
好在他脸上并没有发怒的神情。
我诺诺回了句,“回太子殿下,不重。”
“不重为何手腕上.......”
我看了眼我的手腕,心中倒吸一口气,因用力而爆出的两条青筋甚是可怕。
我赶忙卸下手上的力气,然而双手剧烈抖动,“啪”一声,玉盏清脆碎裂。
还未凉下的茶水倒在太子常服上,暗色一片。
空气停滞静默。
完蛋,我是不是要见到真阎王了?
“太子赎罪!”
我连忙跪下磕头赔罪。
女官里就我一个只六品出生,另两个都是四品的,太子想让我死我基本是不得不死。
娘亲,救命呀……
一旁的大太监尖着嗓子冲上来给太子擦水,我悄摸抬头看了眼太子殿下,他握着拳头面无表情。
我心中嚎啕大哭,露华呀露华,你是胆小鬼投胎吗?
“大胆!你这女官竟敢将滚水泼到太子殿下身上!来人呐~给杂家拖出去。”
大公公尖细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家中后院养的大母鸡。
“大公公饶命,下官不慎手抖,绝非故意伤害太子殿下。”
“放肆!还敢顶嘴?就你这笨手笨脚的能伺候好太子殿下吗?”
我知道现在我已经抖成筛子了,但我不得不撑着为自己求情。
“我……我能。”
好一会儿头上没传来动静,心跳渐渐放缓,我又悄悄向上瞥了一眼,只是这一眼,竟险些没把我的魂吓出来。
太子殿下与我的眼神直直撞上,我连移开视线的机会都没有。
他看我时眼里的情绪我不是很懂,就我自己理解,我觉得好像是,嫌弃。
“是笨了点,不过长得憨厚老实,不用拖出去了,几日后内务府要派来的宫女也不必来了,以后就留她近身伺候吧。”
憨厚老实?不愧是母子俩。
太子殿下淡淡的一句话决定了我以后为奴为婢的人生。
露华,做女官的混成奴才,您是头一份儿了。
我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时,太子殿下又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大公公连忙说:“回太子,她叫…”
太子抬手示意他住嘴,下颌对着我轻点说:“你自己说。”
我挺直上半身恭敬回:“下官名云露华。”
“露华?”
我细语回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露华。”
“云什么花什么风什么春什么?”
我:……
太子眨眨眼,自暴自弃,“算了,露华就露华吧。”
嗯……太子殿下看起来不是很有学识呢。
4
第十次被拦在回廊上时,我已经习惯了。
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甜兮兮笑着每日一问:“二位姐姐有事吗?”
“妹妹手里又提着冰酪?也不怕寒了殿下的身子。”
“是太子殿下吩咐下官拿的,姐姐大可放心,太子殿下每日晨起练武,身子很是健硕。”
极普通的一句话却让二位姐姐火冒三丈了。
“贱人,你在炫耀什么呢?区区六品庶女也敢妄议太子殿下龙体,放肆!”
“就是,真以为太子殿下看上你了?不过是做着宫女的活儿罢了。 ”
不是您先妄议的吗?我闷闷憋着一口气,不愿与她们多争执。
金若扯住我,我险些摔了冰酪盒子,“你可别得意,忘记皇后娘娘第一日敲打我们的话了吗?不可勾引太子殿下。”
阴瑟瑟的语气令我很不舒服,想起自家爹爹的话,我竟有些心虚。
我甩开她的手回过头气冲冲地、斩钉截铁地、大声地对她们说:“你们放心,我誓不勾引太子殿下!”
凉风吹过发簪,流苏交碰在一起发出叮当响,平日里这点响声万万听不到,此刻却是清脆响亮。
她们二人楞楞看着我,我上头的怒气一泄而光。
趁她们没反应过来之前我撒腿就跑,隐约听到她们在后头说,“不勾引就不勾引呗,凶什么嘛。”
好不容易休息跑到太子殿下书房前,我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望着面前这扇厚重的大门,我不免想起了这些苦日子的遭遇。
第一日。
“我不爱吃这道蟹黄粉丝,撤了。”
“太子殿下,您昨日还夸小厨房这道菜好吃呢。”
*人的目光袭来。
是了是了,皇后娘娘说过,太子殿下会随着心情挑食来着。
“诺诺诺,下官这就撤了。”
太子殿下高贵擦嘴,“嗯。”
第二日。
“桌上的桂花枣泥糕呢?”
桌上……什么时候有桂花枣泥糕。
我偏了偏头,眼里含着疑惑。
“没有?”太子殿下眉头渐渐挑起。
“有有有!小厨房还在蒸,下官这就去催。”
狂奔到小厨房让厨子做了一份后,太子殿下甚是不满意的一餐终于结束。
临了临了喝茶时还损我一句:“春花呀,你还是有点笨。”
说起春花一名,我气不打一处来。
给文盲太子解释清楚“云想衣裳花想容一句诗,春风拂槛露华浓”后,他很是纠结地问,“为何不叫春花呢?好听又顺口。”
“春花一名可取自于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下官的名字取露华更符合春风拂槛露华浓一句诗的意境。”
“那不就得了,春花可以同时满足两首诗的意境,更是雅致,以后你在东宫里就叫春花了。”
……是。
第三日。
“太子殿下,这是您今日骑射所穿的骑射服。”
“扔了。”
嗯?
“颜色不好看。”
“太子殿下喜欢哪套?下官去拿。”
“懒得穿骑射服,就这身吧。”太子爷轻飘飘说着。
我看着他身上这套淡青色蚕丝长袍,表示不理解,这骑马难道不疼吗?大腿会被马鞍磨破皮吧。
“可是太子爷,这套没有防身垫……”
接受到太子的瞪视,我闭嘴了。
然而下午,太子爷一瘸一拐走进东宫时,冷冷地责了我一句:“笨蛋,也不知道拦着我点。”
……
“云女官,您不进去吗?”
皇帝身边的跑腿太监拿着本书,看样子有要事通传。
我缓过神来连忙说:“进去进去,公公可是有要事通传?”
小太监热络地回了句:“可不是,到了皇上传太子检查功课的日子了。”
要说本朝太子最为奇特一点,我一定会说,太子是个文盲。
他仿佛是天上武曲星转世,一身超常武艺,学识却一窍不通,及冠了还被皇上抓功课。
不出意外,等会儿定是黑着脸回来。
这冰酪也来不及吃了,还是先用冰存着等太子回来再吃,好给他顺顺心。
也就半日功夫,黑脸太子背着手疾步冲到东宫武场打了套拳。
我把冰酪递给满头大汗的太子殿下。
他两口便吃了,“春花。”
“太子殿下?”我双手交握自认为很乖巧地站着。
“会读诗吗?”
“回太子殿下,会。”
“也是,毕竟是会读什么春花秋月何时了的。”
他深思了一会儿后又问,“读过几本书?”
“仅读过些史书与女训。”
“史书?够了。”
我懵懵懂懂问:“什么够了?”
太子殿下忽然弯腰与我平视,用在我看来绝对是坏笑的神情对我说:“今日起,你来教我读书。”
5
“太子殿下,撰写《资治通鉴》的怎么会是司马迁呢。”
我自认为温和微笑。
太子殿下甩着沾了墨的毛笔轻轻晃悠,“不都写了史书吗?名字太像了。 ”
卒。
我很是苦口婆心地劝,“太子殿下,我朝先祖虽骁勇善战夺得天下,然文史方面也是精通无比,更是重用文臣,上有诸葛张良,后有房谋杜谏,皆是以学识智慧闻名。”
太子殿下停下转动的毛笔,靠在背椅上懒懒地望着我,“对呀,所以我用文臣谋士就行了,与我的学识有何干。”
我忍。
“是,但是知人善用多多少少也是要自己学富五车才能让手底下的臣子们敬佩呀。”
“可我,就是记不住。”
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我又卒。
太子殿下站了起来把书本一盖,我反应不及没有躲开,鼻子直直撞上他的胸膛。
我来不及管鼻子的疼,忙准备跪下谢罪,太子殿下拉住我的手肘,“好了,没事,是我吓到你了。”
我惶恐,虽然太子殿下同我讲话一直不算严厉,可这般温柔的话语我总不习惯。
“功课已经温了一上午,我们去骑马。”
说完他就拉着我手腕往外边走,他步子迈得大,我得小跑才能跟上。
到了门口前我忽然反应过来前几日说的那句“我誓不勾引太子殿下!”,于是我唰一下就把太子殿下挥开了。
太子殿下惊愕地回头。
我赶忙解释:“下官,下官还要去指教嬷嬷那里学沏茶与宽衣,恕不能陪同您。”
我惴惴不安,大胆啊露华,你怎么就敢甩开太子殿下的手呢!
没想到太子殿下仅仅是啧了一下便说:“反正你做事不灵光我已经快习惯了,今天就骑马去。”
说罢又扯起我的手向外走去。
做事不灵光?我陷入了沉思。
沏茶总会少好几道工序、宽衣总会打错死结、布菜总布到太子不喜欢的菜、跑腿总是因为体力差耽误事、铺床总铺不平。
好像,是很不灵光啊!!
太子殿下脾气真好,这都没赐死我,我满怀感恩地看着太子殿下宽阔的背,心里充满尊敬与感激。
太子殿下您放心,下官一定好好学习,努力做一个灵光的女官!
虽然这些事好像都应该是宫女做……
到了马场,太子殿下给了我一匹矮脚马,说是先练着,免得以后出宫办事带上我,我不会骑马不方便。
我抱着不能拖太子后腿的决心,跟着小太监专心练习起来。
好在我虽做事不灵光,学习能力倒是不错,半个时辰左右我就能骑着马慢慢走了。
这时候太子已经与骑射师父比拼过了好几轮。
一个时辰后,能慢慢跑起来了。
“不错,学的很快。”太子殿下骑着马围着我慢慢转圈。
我羞涩一笑,“谢太子殿下夸奖。”
“嗯。”太子殿下高贵点头。
“来,带你感受一下。”
“什么?”
太子殿下不耐烦,拉着马绳凑到我旁边,我只看到他倾斜身子靠过来,大手一揽,我的腰被搂住,下一刻便坐到了太子马上。
接下来我惊骇地朝腰间看去,太子殿下捏了捏我腰间的肉调侃道:“春花,腰很细嘛。”
他说话时发出的热气在我耳边停留,我心脏差点骤停。
天爷啊,这算勾引太子殿下吗?不算吧不算吧。
“太太太太子殿下,求您放下官下马。”我颤抖着声音求他。
此时烈马已经狂奔,疾驰的风拂过脸颊,我在心中只觉得马场周围的人向我投来的目光能将我烫死。
“为何?”太子殿下没停下马。
“下官,下官与您太过亲近,会被误认为勾引太子您。”
我可是发过誓的,可不能被天爷看见这场面!
太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算勾引?算的话,也算我勾引你。”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话,真是折煞老臣了。
“太子殿下,您饶了下官吧。”想到虎视眈眈的另两位女官与皇后娘娘的疾言厉色,我害怕地感觉天都要塌了。
听我带上哭腔,太子殿下渐渐停马。
他率先下马,接着掐住我的腰一把将我带下马。
太子殿下此刻脸色也不好看,他沉着声音说:“春花,这宫里没有我护不住的人,你是我的女官,没人敢说你一句不是,你不必如此谨慎。”
我终于悟了。
是的,太子觉得他的贴身女官太过胆小了。
平日里他说一句重话都会吓得她下跪谢罪,犯了些不要紧的小错就去找教导嬷嬷请教领罚。
她虽做事粗笨了些,但自己看上的女官,就应该学到些他身上的气势。
所以他刻意没在她面前自称本宫,而是以“我”自称,就是想让她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有心培养她。
现在看来,他的贴身女官还需好好磨砺。
6
自骑马那日后,我时常心神不宁。
太子殿下那番话让我反省了自己。
我并不觉得太子的那话带有什么暧昧之情,我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得到太子爱慕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想来想去就一个结果,太子殿下嫌弃我太过谨小慎微了。
毕竟是身为女官,又不是宫女,该拿的架子要端起来,怯怯懦懦的可丢了东宫的脸面。
太子殿下被皇帝派到了京郊剿匪,东宫没了太子坐镇,我第二日就被叫到了景仁宫。
景仁宫冰盆设的多,凉气丝丝钻入衣领,我伏跪地上向皇后娘娘行礼。
“抬起头来。”
我挺直脊背。
“看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你虽面善却颇有心机,本宫第一日与你说的话竟全忘了?”
“回皇后娘娘,下官不敢忘。下官时刻谨记太子喜好,也尽责做好下官份内之事。”
“哦?魅惑太子带你骑马,还与太子同乘一马让众人瞧见,真是好大的威风,好大的场面啊。”
皇后娘娘说话轻飘飘的,却字字*人。
太子啊太子,您害得下官好惨。
“回娘娘话,太子只是想教会下官骑马,好以后能随侍太子,下官绝无魅惑之意,一切皆是为太子殿下着想。”
我尽量不卑不亢。
“呵,还敢顶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太子只留了你一人近身?青竹,把她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然后赶出宫,这个祸害留不得。”
皇后娘娘纤纤玉指一动,我命不久矣。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但此刻我不得不说,我已经吓到了灵魂出窍。
死亡来临前一刻,真的无法做出多余的动作,窒息感与惊惧感充斥脑袋,求生的本能告诉我,我该跑了。
就在青竹姑姑触碰到我的前一刻,我猛地将她推倒,拔步而跑。
那一刻,皇后娘娘尖叫“抓住她”的声音,心跳剧烈跳动的声音,太子说“护住你”时的声音,阿娘说“露华要好好照顾自己”的声音全部朝我涌来,无限放大。
“住手!”尖刺的喊叫如箭雨冲破景仁宫。
是太子殿下身边的大公公!
大公公喘着气奔来,我仿佛看见了救命天爷般躲到了他身后。
他撑住膝盖狠狠平息了呼吸,下跪行礼后对皇后娘娘说:“娘娘息怒,露华逾矩之事我定带回东宫好好责罚,然太子爷离京之前吩咐过了,他回来后要看到的是一个全须全尾活蹦乱跳的贴身女官露华,而不是一具尸体。”
“谁要*她了?我就是打几个板子。”皇后娘娘感到莫名其妙。
大公公停顿下说:“是,皇后娘娘心慈,但太子说了,总归是要看到一个健全的女官露华。”
他说话很有礼度,却不退让半分。
皇后娘娘捏紧了佛珠,暗声骂了句,“太子真是被她蒙了心了。”
“好了好了,打个五板子小惩大诫,云露华,太子这么护着你本宫就先不与你计较,你最好只是做好女官的事,太子身边的女人,不能是你。”
这番厉语我同意。
太子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爹爹的话我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
躺在床上这几日,金若与秋水总假借探病的由头过来讥讽我。
“妹妹,这风头出的可真是贻笑大方呀嗯呵呵呵。”
“是呀,早就说了皇后娘娘饶不了你,你偏不听呢。”
“诶呦喂,这臀真翘。”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她们讥讽个痛快自然也就走了。
看着窗外孤零零的月亮,也不知娘亲现在过得怎么样。
伤好后,我又去了指教嬷嬷那里学功课。
回程路上遇见了一个小宫女,慌慌忙忙地,见到我竟然双眼一亮朝我跑来。
“这位大人,看服制您是哪宫的女官吧?今日御花园设宴,大公主叫奴婢去果点局端些果子来,但奴婢昨日刚进宫,实在不知这果点局在哪儿,你发发善心带我过去好吗?”
我凝眉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是急匆匆来端果子的,在烈日下却不见薄汗。
我真诚发问:“你想害我吗?”
她愣了:“大人说什么?什么害您?”
我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只负责东宫的事吗?宫中所有主子的用人只要发生了变动便会重做一份册子分给各宫女官,我昨日可没收到册子。”
那小宫女挺沉得住气,“大人误会了,奴婢确实是昨日进宫的,册子内务府还在制呢。”
“哦,是吗?可是,刚刚是我骗你的,根本没册子,女官只管自己宫里的事物。”
呵,我智慧的双眼早就看出了你的诡计,想害我?没门。
果然那小宫女瞬间变了脸色,一下变得诡异可怖起来,我默默退后两步,准备逃跑。
然而眼睛一花,脑袋剧痛,我晕了过去。
晕之前我还在想,为什么一个小宫女的袖子里能藏那么大块砖!
7
晕乎乎转醒,脑袋上还隐隐作痛,手脚都被严实绑住,好像被喂了蒙汗药,我浑身乏力,手指都难的动一下。
倒霉的云露华,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太子殿下,您快回来吧,老臣顶不住了,泪目。
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是一间阴森的房间,木门在晚风的攻击下嘎吱作响,凉意又一次袭来。
不知过了多久,夜深了。
木门被推开,我迷迷糊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靠着背后的桌子腿艰难抬头看向来人。
并不是我期望的大公公和太子殿下。
是个女的。
穿着宫女服饰,头上却挽着根白玉簪。
她带着一个看起来阴险狡诈的刀疤太监。
据我所知,宫里唯一一个破了相缺没被赶走的太监叫李付。
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大太监。
所以,这是淑妃娘娘?那个十九岁进宫,只比太子殿下大一岁的,美艳至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此时盛宠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万福,恕下官失礼。”
淑妃听到我猜到她身份,眼里闪过一丝*意。
但我只能赌一把。
她施施然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手指拂过白玉簪,玉簪在窗洞透过的月光下映衬着冰冷的寒意,她轻蔑说,“还算聪明。”
桌椅上的雕花纹硌得我背疼,可我实在没力气直起身子。
“不知下官哪里冒犯了娘娘?”
她盯着我上下打量了很久,未施粉黛的脸依旧绝美,“就你,能做太子殿下的贴身女官?”
太子殿下……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就在前一月,不知哪里来的风声说淑妃娘娘年少倾心于太子殿下,她读书学琴决心要在东宫选秀一鸣惊人,然而东宫选秀一拖再拖,她竟然也一等再等,直至十九岁那年。
皇帝在宴席上对她一见倾心,当晚便纳入后宫当了妃子。
这谣言传的厉害,皇后娘娘雷厉风行,仅两日便压住了这些流言蜚语,但有心之人总会多加留意。
比如我。
我打起精神回话:“回娘娘,下官愚笨,实不敢当太子殿下的贴身女官。”
努力卑微,只有让淑妃娘娘的疑心减轻,我才有机会活命。
我甚至低着头撕咬着嘴唇,让干裂的嘴唇出血,惨白的脸色更惨白,把自己的样貌营造得更为丑陋。
“不敢当?好一句不敢当,可你当了不是吗?你会给他梳洗宽衣,给他奉茶布菜,陪他骑马射箭,这些都是太子妃应当做的事!都是应该我做的事!全被你做了!”
淑妃的手狠狠地掐住我的脸颊,此时她越说越癫狂,眼里的嫉恨化成火焰喷出,刺耳的尖声贯穿了我的耳朵。
好疼,她的指甲好长啊……
意识涣散,一个疯女人的质问让我疲惫不堪。
“你这个贱婢,你该死,你居然敢勾引太子,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我强撑眼皮,淑妃已经披头散发,原本天仙般的脸上狰狞地活像是老妖怪。
下一秒,左脸剧痛,她狠狠扇了我一巴掌,意识在这一巴掌下回归一些,嘴角鲜血流出,我苦笑着舔了舔,好涩。
“淑……淑妃娘娘,您先听我说。”
她高高扬起的手停住,狰狞的脸缓缓平静,就跟个疯子一样,时刻不同的情绪切换自如,看得我目瞪口呆。
她坐下理了理衣服,招手让刀疤太监给她挽发,闭了闭眼睛后对我挑了挑下巴,“说吧。”
“您,咳咳,您看下官这相貌,普通至此,下官何德何能与太子为伴,仅就是些奴婢的活儿,是连太子衣角都近不得的。您确实是冤枉下官了。”
呼吸一下缓口气我继续说:“再者,您若现在打死我,气是出了,可事儿也麻烦了。”
淑妃不在意地蔑笑,“处理一个小女官对本宫来说易如反掌。”
“下官不是说这个,而是我若死了,下官的位子谁来补上呢?不出意外是金若与秋水两位中的一个,想必您也知道她们两个的情况,相貌姿容远在我之上,身段也是婀娜多姿,更别说才情本事那都是一等一的,您愿意她们来顶替我吗?太子难道能禁住她们的诱惑吗?淑妃娘娘可能不知道,她们二位甚是仰慕太子殿下。”
我轻声说完这段话,语气情真意切。
怎么样也该放了我吧,权衡利弊多明显,淑妃只要不傻……
“啪!”右脸火辣辣。
不是吧!这都没说服她?
“你当我傻?太子又不是没见过那两个搔首弄姿的,余光都没赏一个,他头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亲近,我从没见过他对一个女人笑得如此温柔。”
淑妃说着说着眼泪顺脸颊而落下,像凋谢的红梅融化了身上最后一团雪,美得脆弱。
我也很佩服自己,都这时候了还有心情欣赏美人落泪。
醒醒露华,先干正事!
我快速思考如何舌灿莲花说服她,然而疯女人的思想我等平凡人根本猜不透。
她直接凑近我开打,把我一脚踢翻,接下来就是抓掐拧打一样不落,嘴里还恶毒地诅咒着我不得好死,我咬着牙忍着剧痛,眼泪不受控制地生理性流出。
天爷,这是你对我的惩罚吗?我真的没有,没有勾引太子殿下。
我知道此时我不该怪太子殿下对我的好,领我骑马那事全然怪不到太子殿下头上,可死到临头还是有些怨恨。
露华啊露华,当时骑马那事你就该狠狠拒绝!如若今日能活着出去,势必远离太子殿下保平安!
天爷,听到我的决心了吗?求您救救我。
好疼,真的好疼,一个女人哪里来的劲儿啊。
娘亲,露华不孝……
太子殿下,您说您会护住我的,您说您会的……
意识逐渐模糊,疼痛感仿佛已经只停留在身体上,就在我即将疼晕过去前,我忽然看到门口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隐于门后,只露出了一块衣角,我激灵一下睁大眼睛看,本想求救,但看清楚衣角后,我求救的声音瞬间噎住。
是大公公!
他在等什么?为什么不来救我?
嘶,头皮被扯下好几根头发,我疼的龇牙咧嘴却顾不上这些。
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可能性。
按理说经过皇后一事,大公公会更加注意我的动向,前两日我都发现了跟在我身后保护我的暗卫,然而今天却没见到。
原以为是大公公看我伤势恢复撤下了暗卫,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淑妃娘娘的盛宠、一月前的流言、皇后娘娘的大惩小戒,淑妃娘娘轻易对我的绑架……
电光火石之前,我想通了。
透过刀疤太监的左边我看到大公公已经离开,又忍受了一会儿后,我贴着地面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就是现在……
又是求生的本能在此刻爆发,我缩着身子仰着头用尽全力冲淑妃大喊:“淑妃娘娘这般殴打下官,可是因为爱慕太子殿下所以嫉妒下官?”
她掐住我的脸,“嫉妒你?哈哈哈哈哈!嫉妒你?”
她已经红了眼眶,眼泪不要钱似的落,语气中悲痛又偏执:“是!我就是嫉妒你!凭什么你可以靠近他!凭什么我就只能远远看着他?为什么那日我穿了蓝色衣裙,惹了那老男人的腥!”
门外的“老男人”身穿龙袍,脚步一顿。
“原来淑妃娘娘爱的是太子殿下而不是皇上,淑妃娘娘,您这样有违纲常的心思是要造天谴的!”
“天谴?我怕什么天谴?这辈子不能与他厮守,我早就不想活了。你知道吗?他知道我爱他,皇帝纳我那日,我去求过他,我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给他看了,他却说娘娘自重,哈哈哈哈哈哈!自重?”
淑妃擦去眼角泪水,仰天拭面。
她眼神空洞,喃喃自语。
“我十六岁倾心于他,为了他,我学了不爱学的琴,读了不爱读的书,习了不爱习的管家事,还骑了害怕骑的马,满心的爱意却毁于一袭娘亲送的蓝纱蝴蝶裙,后来我才知道,皇帝最爱蓝色。
你说,可笑吗?”
望着淑妃娘娘满是泪痕的脸,她绝美却无灵魂。
或是她的灵魂早已经在那句“自重”下消散了。
我忽然很心疼她,这般美艳明媚的女子本应该活得像牡丹,华贵灿烂。
然而这牡丹还是心疼不得,她说完后干脆利落地对刀疤太监吩咐:“*了她吧,太子殿下身边不能有一个女人。”
“住手。”
威严的声音响起,我努力撑住的意识终于松懈下来,悬着的心也安稳落下,在大公公跑到我身边将我扶住并且假惺惺地问着露华露华你有没有事的时候,我终于陷落黑暗。
8
十余天过去,我身上的伤好了大半。
那日的遭遇对我来说实在不好消化,有时梦里都会梦到那张美而可怖的脸扇我巴掌。
听说淑妃娘娘被处死了。
就在皇帝听到她那些话后的第二日。
帝王无情我是知道的,可不免唏嘘皇帝的干脆利落,就在半月前淑妃还是他日日夜夜宠爱的枕边人。
同时我也深刻意识到了后宫争斗的可怕性。
当时被打后看到大公公,我才想明白事情的因果。
一月前的谣言就是由皇后娘娘传出,目的是给皇帝心中留下怀疑的种子。
后借着太子带我骑马一事雷点大雨点小地惩戒了我,让淑妃以为我真的成功勾引了太子殿下。
接着在我身边派暗卫,这暗卫不是为了保护我,而是监视淑妃有没有对我动手。
其实从我被小宫女用板砖拍晕的那一刻,淑妃娘娘就掉入了皇后娘娘设的陷阱。
被淑妃娘娘殴打那日倒在地上想通后,大公公也发现了我在看他,他顺势悄悄走到月光下,让我看清楚他的口型。
套、她、话。
于是为了活命,我与让我深陷危险境地的大公公达成了一次完美配合。
可我心中很不好受。
太子殿下真是个红颜祸水,靠近他准没好事。
我闭眼双手合十碎碎念,“远离太子保平安,远离太子保平安……”
“神神叨叨的在说什么呢?”
!好熟悉的声音!
“太子殿下?您回来了?”失控的声音有点失礼,我咳嗽两声掩盖一下。
“嗯。”太子身穿铠甲佩剑,沉着脸看着我。
“太子殿下移步寝殿,下官这就为你更衣。”
“不用,你的伤怎么样了?”
“好了大半,不影响伺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稍等,下官先出来回话。”
我站在厢房窗边,太子站在窗下,这是个什么事儿。
“不用,我进去。”
这怎么可以!女子闺房岂容他人闯入?太子殿下也不行!
然而晚了,太子殿下轻车熟路地推门进来并且舒舒服服坐到了榻上。
我上前奉茶,“太子殿下刚回宫,不用去太和殿请安吗?”
他抿了口茶,这几日的风霜在他脸上还是留下了些痕迹,眼圈下面隐隐泛青,大抵是没睡好的。
“是我没护住你。”
“什……什么?”大惊失色,我何德何能让太子说这种话?
“出宫前我吩咐了周舟让他在你身边安排护卫,也让他时时刻刻注意你的境地。原以为这样就能护住你,没想到,他倒是先听起我母后的话来了。”
太子嗓音冷冽,眉眼间存着怒气。
我心下感动,忙行了个万福礼,“下官恩谢太子殿下。”
“春花,与我不必多礼。”他说着竟要来扶我,我忙后退两大步。
“下官这就去给殿下打水沐浴,太子先回寝宫更衣吧。”
转身前我匆匆看了眼太子殿下,他停在半空的手悻悻放下,看着我避开的举动有些不理解。
跑出门后我狠狠拍了两下胸口,还好我跑得快,万一太子殿下扶我手的一幕被谁看见了,我又要遭大祸,倒霉催的。
然而在更衣时我犯愁了。
这怎么样也会接触到太子殿下呀。
…………
站在刚出浴的太子殿下面前,他的下巴就在我头顶上。
香皂的气味微微融合了太子身上的肃*气息,太子的美色丝毫不亚于淑妃娘娘,着实让人把控不住。
我颤抖着手混乱地打着结,速度慢了不少,该死该死,快换好,换好之后我要离太子十丈远!
换好后大松一口气,正准备后退时,腰间突然缠上来了一双手。
我抬头,眼神惊裂。
还没反应过来时,太子将我搂入怀中,温声说:“没有下次了。”
我搭上太子手臂往外推,他却搂我更紧,“太太太太太子,您折煞下官了,先放开下官,什么下次不下次的?”
好不容易推开太子殿下,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的香皂味,我摸了摸鼻尖怒视他。
他不会是真的看上我了吧?不是吧不是吧,太子殿下何至于此呀。
我狠狠在心里唾弃了自己一番,露华,自恋是病。
“太子殿下是在戏耍下官?”我大着胆子质问。
太子对我推开他的举动很是不满,“戏耍?孤闲的慌,孤是怕你对那晚的事心有余悸,故安慰安慰你。”
其实不是,孤就是自己害怕,害怕那晚要是*千刀的周舟没来得及救你,你会就此离我而去……
好久没听到太子殿下自称孤,嗯,舒服了。
9
周公公被调离了太子殿下身边,太子身边暂时不设太监总管,协助太子做事的被一个叫万季的禁军副统领顶上来。
听说这个万季来头很大,是两年前因战而陨的万柯大将军的独子。
说到万柯将军,那是本朝顶有名顶厉害的武将,屡战屡胜三十年,为本朝开辟疆土贡献了最大一份力量。
同时他也是太子殿下的武学老师。
两年前万柯将军战死沙场就是为了替太子殿下挡刀。
太子殿下在万柯将军死后悲痛万分,消沉一月有余,直到太子想起万柯将军死前唯一的愿望便是找回十几年前丢失的独女,也就是万季的嫡亲妹妹。
这独女是刚出生就被敌人掳去的,万柯将军终究没能在生前见过自家女儿一眼,于是太子倾尽全国之力找寻万家独女,万臻。
只是听说现今还没找到。
嗯…这件事我也是刚知道,此刻我正趴在太子书房外头听墙角。
我们这些为奴的,时时刻刻要侯着主子,无聊的时候也是可以听些墙角解乏嘛。
脚快麻了时我才从墙角站起,看了看日头快到晌午,应该去催菜了。
今日有几道菜色比平常的要重辣,因为万季统领会与太子一同用膳。
这一点上我与万统领是有共通之处的,都嗜辣。
我还是如往常一样时刻盯着太子吃菜的神情,看到哪样被他皱了眉就赶紧撤下。
“露华女官生的是标志,不知比较像父亲还是像母亲?”
我盯着太子的视线移到万季统领脸上。
这问题可真突然。
“回统领话,大致生的像母亲多些吧。”
要是像父亲那还真是会丑出天了……
也不是说父亲丑,但那国字脸确实不适合生在女子脸上。
万季统领更来了兴致,“哦?我记得你母亲是扬州人,扬州人生的小家碧玉多,你倒是更偏向我们北方女子,端庄淑雅。”
嘻嘻,第一次有人夸我端庄淑雅,不过他怎么知道我母亲是扬州人?我很出名吗?
“谢统领夸赞,太子多说我长得憨厚老实,您是头一次夸我淑雅的人。”我心情很好,对万季统领的印象也很好。
虽然他问的问题都有些诡异。
万季统领看向太子殿下,嘴角勾起嗤笑,眼里还有了些不满,“殿下的眼光向来差,别听他的。”
我深叹万季统领的好心,他是个君子。
“露华女官可用了膳?”
“回万统领,下官半时辰前就用了。”
“这么早?可是会对胃不好的,以后可以正点用。”
我笑了笑没说话,若是正点用,谁来给太子布菜呢?
“露华女官今年芳龄多少?看起来不大的样子。”
“回万统领,下官年十七。”
“十七呀,不知露华女官生辰……”
“啪。”银筷子磕在玉碗上的声音。
“有完没完了你?春花,这道春卷撤下。”
我乖乖撤了菜,出门前我还在想,与万统领聊天挺开心的,太子殿下真是事多。
夜里我拆开娘亲给我写的信,信上多是写了一些京城哪家新开的首饰店有适合我佩戴的簪子手链,她说她全买了下来,等我下次回家给我。
后面又提到了我的生辰,这月十六便是,过了十六我就十八岁了,娘亲说那日告不到假就给我寄她亲手做的荷香饼来,顺便把今年的生辰里也带给我。
说到生辰礼,今年收到的不知是不是一枚扳指。
我十七年来每年的生辰礼都是一枚极其贵重的扳指,有纯金的,纯玉的,纯檀木的,精刻之下价格昂贵。
比较无语的是,尺寸全是男子的。
问过娘亲,她说做成男子尺寸用料较多,收藏价值更大……
“叩叩……”
敲门声响起,想必是金若或秋水吧,我收好信纸高声答了句,“进来。”
“太子殿下?这个时辰您怎么来了?”
赶忙收拾好塌子让太子坐下,自那日后太子时不时要来我这塌子坐上一坐,我被迫习惯了。
他随意拿起小茶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我倒吸一口气,耐住抢下我刚碰过的茶杯问:“殿下,您有要事吩咐吗?”
太子吹了吹茶杯里的热茶,转了个半圈又喝了一口。
麻了,那个地方是我常饮的口子,这不就……
“殿下,那个茶杯……”
凌厉一眼扫过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
呜呜。
正羞愤难当想着等会儿就把茶杯丢了时,太子说话了。
“今年生辰你想如何过。”
我抬眼看向太子,太子也正看着我。
“若是殿下允许,下官想回家过。”
好的,他皱眉了,他黑脸了。
赶紧改口,“下官想在东宫过,只是下官生辰不是个大事,吃碗长寿面过了便是。”
好的,他展眉了,他开心了。
“你的生辰怎可以敷衍过,生辰后给你两日假回家陪你母亲,生辰那日我带你出宫玩。”
“不了殿下,不必这般隆重,真就吃长寿面就行。”
我也冷脸。
我可没忘记那句真理,远离太子保平安。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太子殿下一副没听到我说话的样子,扫了扫衣袍不存在的灰尘施施然站起来趁我没注意秃噜了一下我脑袋之后自说自话:“那就这么决定了,十六日带你出宫玩。”
“不愿意?”
我大着胆子像是生闷气一般点了点头。
太子上前一步靠近我,我蹭一下后退五步。
他又想上前,我唰一下闪到离他三米远。
“过来。”他命令。
我不。
于是我悲剧了。
太子殿下疾步冲过来抄起我的腰把我按到榻上,半推着我,语气不容置喙:“春花乖,别躲我。”
我把脑袋一撇,推开他,“殿下是不是对下官太过亲近?下官不想再被打一次了。”
他沉默了一瞬,我抬眸看到他清晰的下颚线紧绷着,一会儿才开口说:“没有下次了。”
说完后又像上次一样将我搂进怀里,静静摸了摸头发。
他的气息很近,近到我根本没办法再次推开他。
我算是大彻大悟了,我没自恋,太子殿下就是在勾引我呢。
10
生辰日前一日,娘亲突然进宫,说是受邀皇后娘娘,进宫参加荷花宴,我找了个机会与她见了一面。
“乖女,今年生辰礼,更值钱了,快收着。”
我兴高采烈打开看,果真精品!
这枚扳指通体淡青色,应该是上好的青玉磨成的,丝毫不见杂质,顺着青色纹路雕刻的朱雀栩栩如生,我摸了摸,竟还是暖暖的,应该是暖玉。
我戴了戴,惊讶于尺寸的刚好。
“娘亲,这次居然是我的尺寸了!”
甚是感动。
娘亲浅笑着点了点头,眼睛不知怎么湿润了,她摸摸我的脸,语重心长地说,“露华,娘亲就希望你活得像露水,永远闪耀在朝阳下,在东宫受了委屈就给娘写信,娘拼死也把你带回家。”
我也红了眼睛,抱住娘亲埋在她脖子里,哽咽说:“娘亲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
被皇后打了板子没哭,被淑妃痛打了没哭,但在娘亲的怀里,可以哭。
后来我回想,娘亲与我分别时小声好像说了句什么,露华,娘亲就帮你到这儿了。
……
生辰日到了,我早早起来先收拾好了自己,毕竟要出宫玩,我要把自己收拾得像个样子吧。
一袭鹅黄长裙,半绣合欢花样式,叠底浅绿叶片暗纹,若隐若现间花开半夏。
匆匆描眉胭脂后,太子殿下一辆马车直接将我带出了宫。
理由十分正经,采买东宫杂物。
只是,万统领怎么也在马车上。
他一直盯着我右手拇指上的青玉扳指,怪吓人的。
我默默藏住大拇指,用袖子盖住手。
“露华女官手上的扳指是?”
我试探说,“我娘亲送我的生辰礼,万统领是喜欢我这扳指吗?”
喜欢也不给~
“嗯,露华女官方便借我看看吗?”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与我一样喜爱扳指的人,当然是可以借你看看啦。
万统领拿在手上看了半天,越看越激动,最后竟然转过头默默拭了泪。
我心中大感不妙。
联想起太子与万统领这些天奇奇怪怪的举动与看我时温情的眼神,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
京城繁华,白日里就有很多杂耍唱戏班子在街上卖艺,我素日爱看这些,想着今日生辰我最大,便不管太子与万统领,自顾自走走停停。
他们也乐得自在,在后头跟着我谈天。
路过一家茶楼,太子忽然说听着里头唱的戏还不错,进去瞧瞧。
找好位子后我坐得乖巧,不怪我别扭,这可是头一次与主子同坐呢。
不过很快我就抛去了别扭,因为这戏唱的太感人了!
戏里讲的是一个父亲征战沙场保卫国家,在家中的母亲也凭一己之力镇守家宅安宁,可变故突遭,敌国间谍趁夫人刚生完孩子不过一月,身体虚弱,竟然放火烧了整个宅子。
可怜老父亲前几日才匆匆看过刚出生的女儿就奔赴战场。
女主人拼死将女儿送了出去,自己却没来得及逃走。
老父亲听闻噩耗大悲,战争结束后寻女十七年。
我听得几欲潸然泪下,这家子太惨了,母亲护女而死,老父亲寻女半生,怎就如此引人伤感呢。
我几次转过头去拿着帕子拭泪,竟有种心慌之感。
然而更悲的还在后头,老父亲战死沙场,死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见自己女儿一眼,然而这个愿望闭眼前都没有实现。
我忍住嚎啕大哭的冲动,泪眼汪汪谴责着太子殿下,在人家生辰之时带人家看如此悲痛的戏。
他躲闪眼神竟是快,害得我直直撞入万统领眼神中。
好家伙,他眼里的探究与热烈看得我害怕。
我多多少少猜到了什么,却对事情的来龙去脉感到没有头绪。
我打算装傻充愣。
娘亲对我很好,我怎么能不是她亲生的呢。
11
万统领像是认定了我是他妹妹一般,在生辰那日给我买了很多首饰也就罢了,还日日跑来东宫吃饭。
好歹太子殿下也不觉得恼。
也是,他又没被那种宠溺且温柔似水的眼神盯着看。
“太子殿下,万统领今日还来吗?”
他正单手撑头斜坐着看书,听我这么问挑了挑眉,“怎么?看上他了?”
什么大逆不道混乱纲常的话!
我瞪他一眼,抬起手指隔着空气点了下太子殿下的额头。
“您都长痘痘了,想来是这几日与他同吃得辣,上火了。”
太子殿下春风一笑,我转过头去,阿弥陀佛,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看来春花还是很关心我。”
“太子是下官的主子,自然关心您。”
流氓太子趁我不备抓起我的手捏了捏,“嗯,继续关心。”
我大手一挥就是甩开,差点没薅到太子的尊容。
迅速远离太子几步,我整整裙摆扭捏说,“所以万统领还会来吗?”
太子把视线转回到书上敷衍说,“自然会来,他恨不得天天来。”
“好,我这就去备膳。”
“唉,可惜孤不敢得罪小舅子。”这句话声小,我没听清。
跑过回廊,想起了前两日告假回到家中与娘亲说的话。
娘亲说,我的亲生母亲告诉她,如果十八岁我还没嫁人,那么告诉我一切真相。
如果嫁了人,就瞒着我一直到老。
我好奇问,为何一定是十八岁?
娘亲说,我亲生母亲觉得十八岁的姑娘还没嫁出去就不好嫁了,让我认回将军府嫡女身份找个高官权贵子弟嫁,也能安稳终老一生。
是的,我们做生意的,从不在意什么小家安稳、大家勾心斗角,没钱才是过得辛苦的来源。
要嫁就嫁权贵人家。
我又问娘亲,我怎么从万臻变成了云露华。
娘亲说,那年她还是将军府夫人的闺中密友,正逢那日她携礼祝贺夫人得女,没想遇此一祸,她们狼狈逃出后夫人体力不支,又怕敌人寻上来,就把孩子交给了她,还给她带上了将军收藏多年的一袋子名贵扳指作为赡养费。
至于为何不把我交给父亲,娘亲说这是我生母的要求。
只要父亲还在战场上*敌一天,家宅里就永远不会太平。
她抱着我逃出后为了不让敌国间子发现,随便找了个七品芝麻官做了个小妾,一躲就躲到了现在。
我惊叹于娘亲的牺牲。
可她说,要不是没有将军夫人年少时救过她一命,她也没法活到现在。
深深叹了一口气,望向前头无尽的回廊,忽然不知归往哪去。
手上传来温热,我怔愣回头,太子虚搂着我看向前方。
“不是说去传膳?怎么发起呆来了。”
我随着他视线望去,树上槐花开得正好,心里装着事,身子也变得沉,我没有推开太子殿下,觉得在他臂弯下躲躲也很好。
“殿下,我到底是谁?”
“春花,你想当谁?”
“我想……当露华。”
是的,万臻离我很远,而露华陪了我十八年。
“那不成。”
我退出太子殿下怀里与他对面而站。
“为何?”
他弯腰与我平视,笑眯眯地说,“六品小官之女可当不了太子妃。”
心跳瞬间猛烈跳动。
“啊!”我捂耳尖叫逃跑,当做没听到。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远离太子保平安!
12
好的,我还是被认回了万家。
由皇后娘娘亲自设回亲宴,由于上次利用我除掉淑妃一事让皇后娘娘被太子殿下发了好大的火,她对我也有弥补之意。
族谱上万臻的名字一直都在,省去了很多麻烦。
万统领在宴上感性地硬汉落泪了一番。
家中出事那天,他跟随父亲在战场学习,母亲与妹妹骤离也使他多年来心中不好受。
他暗自发誓,一定要把妹妹宠成全京城最幸福的贵女。
我不知他心里想法,但感受到了他的宠爱,我自然也是欣喜且无措,学着别家女儿对待哥哥的样子对待万统领,他很是受用。
按理来说我是不该再呆在东宫,然而不要脸的太子对皇帝撒泼说没有我吃不下饭,让我在宫里丢了个大脸后把我强留在了宫中。
“哥哥让我今日回家住。”我叉着腰,壮起胆子对太子说。
他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不行。”
我向前两步气势大增,“为何?我认回万家后一日也没回去过。”
殿下还有心情剥葡萄,“过几日你就要回万家了,先在东宫好好陪我不行么?”
说完他把葡萄塞我嘴里,眼里还控诉着我的绝情。
嚼巴两下清甜的葡萄,我心软了,想想也是,回了万家,以后想进东宫也难了,见着殿下的机会肯定也很少。
我勉为其难点点头。
“行吧,反正以后见得少了,下官再为殿下布几日菜……”说着说着我竟还不舍了起来。
没成想太子玩味地笑着点点头,“以后会经常见面,我们春花不用舍不得殿下我。”
怎么会经常见面呢,不过太子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只有一点点舍不得。
再说了,出宫后没有金若与秋水的每日找茬,一定会过得更开心吧!
…………
回到万家三个月后,我才明白为何那日太子说“经常”了。
拿着这道沉重的赐婚圣旨,我笑得难看。
哥哥也没有太开心,反而一副暴躁郁闷的样子。
“臻臻,你想嫁吗?”
这句话问得斩钉截铁,一副你不想嫁就不嫁的势头。
然而圣旨怎可违。
想到太子殿下,我别扭地觉得也不是不能嫁。
我们为奴的怎么能挑主子的不好呀~
我是六品小官家的庶女,被迫入东宫做奴婢,却惹得太子求娶
好吧,说实话,我只是觉得布菜这活儿挺有意思的,嫁给殿下不就可以日日为他布菜了吗?
嗯,那就嫁吧。
于是哥哥霹雳哐啷黑着脸给我收拾了几十箱嫁妆。
哥哥,圣旨刚下,倒也不是现在就嫁。
当日夜里,“叩叩”,窗边响了两下。
我蹑手蹑脚打开窗,是殿下。
“您怎么来了?”
他单手扶窗跃了进来,拿着把折扇做翩翩公子样。
“过来问问你接不接那道圣旨。”
我到桌边给他倒了杯茶,“圣旨能不接吗?我觉得违令圣旨是死罪。”
他噎住。
“我是问你,你想嫁给我吗?”
一下子进入了深情氛围,我与太子纠缠着目光。
他想从我眼中捕捉到欢喜,我却从他眼中看到了爱意。
我败下阵来,红着脸诺诺回道:“本来想着远离太子您保平安,后来发现太子已经把我护得很好,所以,我觉得能嫁。”
他打开折扇给我扇风,清凉的风让我的脸不至于发烫。
“臻臻,升官做太子妃吧,我保你一生荣华富贵。”
是呀,从六品女官升至超品太子妃,露华呀露华,你是人生赢家!
小记:
万柯将军与皇帝私下关系甚好,就与平常兄弟之间相处无二。
将军夫人怀上二胎时可把万柯将军喜坏了。
自家大儿子虽然才六岁,却总板着副脸装深沉,一点也不好玩。
小太子吧三岁,按理来说经逗,可也是一本正经,开不得玩笑。
于是万柯将军与皇上都对这还没出生的孩子满心期望,甚至玩起了烂俗的娃娃亲梗。
在万臻还没出世时,皇帝就时刻对这小太子说,儿啊儿啊,万伯母肚子里的可就是你未来的夫人哦。
小万臻刚出世时,小太子就笨拙地哄自己的小夫人睡觉。
太子很严谨地认定了怀里这个嘬着手指的小小人。
没成想一个月后,自己的小夫人就不见了。
所有人都觉得小太子只是把万臻当成一个玩具,不见了两日后自然也就不哭不闹了。
全然没想到太子闹了足足一年。
后来渐渐长大,太子对自己的小夫人的确淡去了印象。
直到后来万柯替他挡刀,他为了完成师父遗愿,费劲千辛万苦寻找师父独女,自己的未婚妻,终于在一次出宫时无意撞见云露华手上戴着的不合适扳指,那扳指正是万柯送他的鸳鸯扳指的另一只。
于是他借口选女官,实则把云露华安排到了身边调查与保护。
最后发现,云露华果真是万柯之女万臻。
我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内心很是复杂,既遗憾又欢喜。
遗憾没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
欢喜原来我以为的巧合,都是他对我用尽心思的靠近。(原标题:《誓不勾引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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