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金豆花”儿香
作者 | 王芝娥
一
农历二月初二，天还没亮，苞谷花的香味就弥漫在家乡的上空了，走到哪儿，那儿的香气就会拥你入怀。
这天，俗称青龙节。家乡人叫“龙头节”。传说是为庆祝龙王再次升天，为民造福，使人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传统节日。从这一天起，阳气上升，大地解冻，万物复苏，春耕将始。
每年二月二，外婆都要炒金豆儿（苞谷、黄豆和酒谷）花，庆祝龙王升天。这天她起得特别早，我也破天荒地跟着起床。洗漱后，陪外婆先到堂屋点烛，敬神。然后点燃灶膛的柴火，在干柴里分别夹杂些前一天下午专门砍来的冬青树、柏树、香橼树枝叶及桃树、柳树、杏树、土槐，狼牙刺枝条一起慢慢添进灶膛，锅底“砰砰砰”、“爆爆爆”响个不停，滚滚浓烟夹杂着树叶的香味，在屋内屋外萦绕，那浓香的烟味氤氲在周围的空气中。
外婆先炒芝麻骨斗儿。她用生芝麻、面粉、盐、茴香、花椒面加水和成小颗粒状，锅热放油，不停翻炒，待白色的小粒变成黄澄澄亮晶晶的“金豆豆”时，芝麻骨斗儿就出锅了。外婆将它铲起晾在几个大盘子里，那色、香、味是语言没法比拟的。
刷净锅，倒上提前筛后洗净的河砂粒，等砂粒达到一定温度时，便分别炒苞谷、酒谷、黄豆。我边烧火边站在锅台前观察，这些金色的小精灵在锅里热闹地上蹦下跳，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哔哔叭叭”、“爆、爆、爆”喊着、唱着、打闹着竞相开花。也有很少几粒，羞愧得“噗”一声，虽没开花，但比原来胀大了，金黄金黄，酥脆酥脆的，口感很好。灶膛里也不停“哔哩吧啦”＂爆爆爆”放着喜“炮”，锅上锅下响个不停，它们似乎在比谁的声音更大更响。
每锅炒好后，筛下砂粒，将花儿分别倒在大盆里晾着，继续炒下一锅。外婆说，有热砂子烘着，炒出来的“花”（huai）又酥又脆，不易焦，花（huai）也“开”得更多更大。
我边烧火边看着那些开了花的苞谷粒、酒谷和炒黄豆，早就垂涎三尺！但只能闻其香，不能尝其味。因为在给神灵盛出之前，外婆是不允许尝一粒的！
我眼巴巴地看她一样一样地炒，筛，晾。口水不停地下咽。等她炒完后，我们婆孙俩洗完手，外婆从每种“花”里舀出三份盛在小盘子里，取其中一份摆在堂屋列祖列宗牌位前，烧香、磕头、礼拜、祷告。剩下两份，是敬龙王和土神的。
家神敬完了，等外婆准备祭祀龙王和土神时，我迫不及待地跑进灶房，抓起这些美食猛吃几口，然后再跟外婆敬拜龙王和土神。
外婆说，龙是祥瑞物，是风雨的主宰，龙不抬头天不下雨，庄稼干死了，就没吃的，土神管理一方平安和五谷万物。只有对神虔诚龙才会兴风作雨，滋润万物；土神才会尽心尽力，保佑五谷丰登，健康平安。
天黑乎乎的，鸡鸣犬吠，外面也有人家在祭拜龙王和土神了。那点燃的纸钱，火焰跳动着，忽明忽暗。几柱燃着的香星星点点透出橙红色，在黑黑的天幕下特别醒目。各家各户苞谷花的香气飘满山村。敬神的祷告声，孩子们的欢笑声，炒苞谷花的“刺刺”声，“爆爆爆”的“花开“声和冬青叶“哔哔叭叭”的“反抗”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一曲美妙的交响乐。我沉浸在室外这“花”的香气和美景里，忘记了正想吃的美食。
二
锅里烘的苕干儿时不时要去翻翻身，锅底的小火时停时续，等苕干也“噗、噗”的“吹”起小泡泡，就该出锅了。刚出锅的苕泡有点软，绵绵的，晾凉后就又甜又酥又脆有嚼头了。
一切就绪，位于小山梁上的黎家寺小学的起床铃响了。我家住在梁下南边距学校一华里的村子里。天蒙蒙亮，该上学了。外婆已用干净布袋装好苞谷、酒米花儿，炒黄豆，苕泡和一包芝麻骨斗递给我说：你们老师辛苦了，离家远，吃不上，让他们尝尝鲜。
唉！这可是我最不愿意*事一一怕同学们说闲话。
我极不情愿地拿着这些吃的去上学。黄索溪、袁家村在我们村东南，学生上学和我们走同一条路。大家口袋里都装着苞谷花，酒米花和黄豆“嘎嘣、嘎嘣”吃着，互相交换着，说着、笑着，迎着蒙蒙晨雾，高高兴兴朝学校走。
调皮的袁善善和黄德娃，总是想方设法抢苕泡。他们躲在村边的保管室房后，等我们上梁途中，冷不防追上来就夺，给他们得再多都不满足，硬要将苕泡抢完才罢休。焕存姐和几个女孩尽力帮我，但哪抵得过他俩呀！有次竟把我口袋撕烂，苕泡和各种“花”散落一地……
他俩虽然很馋，很霸道，可从来不动拿给老师的“金豆花”。
我每次带着这些吃货，在办公室门口一打报告，老师们就笑着说：“看，芝又给我们送好吃的了！”我涨红了脸，不敢抬头，放下袋子转身就跑。
三
我家所炒的苞谷，是父亲在自留地边上专门种的。这品种棒子小，颗粒只是普通苞谷粒的一半大，金黄金黄，产量低。用它炒得花儿又白又大，甘甜酥脆，是普通苞谷所不及的。我叫它“苞谷皇后”。因产量低，多数人不种植。
苕泡是先年收完苕，将小苕在开水中煮到八成熟，捞出晒干储存的，二月二炒完其他食材后和砂粒混在一起慢火烘炒。
每年正月十六一过，外婆就把待炒的苞谷粒，酒谷和黄豆，用筛子罩起来放在小房顶上，白天晒，晚上露。她说升过露水的食材吃了不上火还养胃，炒的花儿更大更白，又酥又甜又脆。还真是呢。
四
当时，农村卫生条件差，好多人身上生疙痨（疥疮），又脏又臭又痒又难治。大家都说：用五种树的枝叶炒的“金豆花”吃后可防治，还说冬青叶可“轰”；桃条柳条能“打”；柏、杏、土槐、巴豆刺、香橼的枝叶能薰。故才有“一轰二打五熏赶，疙痨魔鬼吓破胆。乖乖藏在洞里面，从此不敢再露面。”的打油诗。
二月二日晚，外婆和妈妈用五种树枝叶加上姜葱熬水给我们洗澡后，一堆稻草火将身体烤热就包在被窝里睡觉了。
二月二若是晴天，外婆会把被褥床单都晒晒，阴天也会晾晾。她用五种树枝叶熬的浓水熏房子，并喷在墙上防臭虱（臭虫）。
我们没有长过疙痨，家里也没臭虱。村里人都说疙痨鬼和臭虱叫外婆和妈妈薰走了。科学地说，是外婆和妈妈爱干净，经常让我们洗澡的结果。
“二月二，剃龙头，一年都有好运头。”这一天，天刚亮，那些走乡串户的待招（理发师）担子就出现在村口了。不过，大部分人为省钱，都是自己剃。村里会剃头的人很多，外婆和妈妈都是剃头高手，不仅给家里人剃，还给邻居帮忙，有时连饭也顾不上吃。为图吉利，女孩子无论头发长短，大人也会在头上剪一剪。
二月二，村里人是要吃龙食的。在芝麻面里放几粒花椒子当馅，包的疙瘩同面条一起煮着食用，称为吃龙须、龙珠和龙肉。说吃了后头发长得好，聪明、眼睛亮身体棒，长大有出息。
“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这天，村里家家会“囤粮”。外婆在楼上放粮食的地方“围粮囤”，画一个小圈套几个大圈，我觉得好玩，在圈内圈外撒上粮食。外婆说：“咱家大小仓满得都溢了！”我边往楼口的木梯走边大喊：“仓满得溢了，溢了！粮食多得装不下了，装不下了！”
老农根据长期观察记录的经验：“二月二晴，树木叶叶发二篷。”说这天若天晴还会大降温，树木刚发的幼芽和花蕾会被冻死，树要重新发芽，这一年水果收成不好。我留心观察过几年，确实如此。
家乡的年从腊八节开始，到二月二才结束呢。扫完“五穷”后，各村的地社火就耍起来了。二月二日晚耍完最后一场，到土地庙里敬完神后才彻底谢幕。
二月二，真是个特殊神秘值得记忆的节日！
五
随着社会的发展进步，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手摇爆米花机在农村已很普遍，家炒苞谷花便成为历史。随着农村卫生条件的改善，疙痨、臭虱早已绝迹。以前的轰、赶、薰，“囤粮”……只是人们对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平安健康生活的期待和渴望，也是希望得到幸福的心理寄托，更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多半个世纪过去了，祖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人们丰衣足食，随时都能吃到可口的苞谷花。那原汁原味的手炒苞谷花已成为记忆，祭拜习俗也不复存在。但儿时每年二月二炒“金豆花”的经过犹如在眼前，空气中那独特的“金豆花”的香味，曾香在家乡人的心中，更香在我的脑海深处。
文章来源：读书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