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时旸
如果套用一下当下烂俗又热门的分类,《女佣》或许也算是很多人心中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女主戏。从本质去看,和《后翼弃兵》与《东城梦魇》也算同类项,只不过《后翼弃兵》是个年轻女孩一路*疯的爽剧,《东城梦魇》表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坚韧,而《女佣》则是一曲女人在屈辱中忍辱负重又努力重生的悲歌。
这故事就是单人版的《无耻之徒》,如果把《无耻之徒》中的大姐菲奥娜拿出来单独去写,或许也会得到和这个改编自回忆录的故事差不多的情节。是的,它聚焦于白人底层世界的潦倒与绝望,写尽了一个年轻女人在一片晦暗之中的恐惧、无措、挣扎与不屈。而与此同时,它也见证着女主角亚历克斯身后一群失声、隐匿和无名的,有着同样遭遇的女性。
亚历克斯去做女佣算是无奈之举,她从家暴的男友身边逃出来,如果想得到社会救助,就必须得有一份工作,以她不多的社会技能,女佣几乎是唯一的选择。故事从逃离开始,逃向没人所知的终点。一个年轻的女人,一个单亲妈妈,开始带着年幼的女儿逃进未知的生活,她四处打工,照顾女儿,应付监护权官司,和自己内心的软弱缠斗。
《女佣》是一个永远充满“动作”的故事,亚历克斯永远在位移,赶往一个又一个目的地,雇主的房子、法院或者幼儿园。她一直被催逼,她慌乱、盲从、总是迫不得已。所以,这个故事始终萦绕着一种刻意的急促,她是气喘吁吁的,她是不知所措的,她永远都是被动的。除了这样故意设计出的“动作戏”,在她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陷入每一项抉择的时候,面对每一个困境的时候,屏幕右侧都会出现一组滚动的数字,那是她尚且拥有的和即将付出的钱数,那数字滚动之后通常都会得出一个负数的结果。所以,这终日的慌乱和稳定的负债完美地诠释着什么叫做真正的“穷忙族”。那数字滚动起来的时候显得很滑稽,有某种黑色喜剧的效果,但实际上极其残忍,那些数字讪笑着撕掉了苫盖在穷人身上的遮羞布,公开展览着逼仄与无助。
很难确认一个人沦落至此的具体原因,但这些人通常都有着一些相似的经历。亚历克斯有个在她年少时就逃走的父亲,一个疯癫又自私的母亲,她年轻时在酒吧打工碰见了帅气的男孩,不可遏制地坠入爱河,男孩每天练习骑车为远行准备,读布考斯基,爱笑。他们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对于年轻人而言,居无定所可以被命名成自由,放浪形骸也可以认为是不羁,但时间总会让每个人泄露出底细,当年轻的光芒被时间消磨,新生命降临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堪。年轻的滤镜可以把一事无成装点为有无限可能,但现在,当终究得承认自己正在陷于以及可能永远都会陷于泥淖,酗酒和家暴就成了常事。
所以,这故事即便从逃离讲起,从另一个方面去看,它已经算是一种积极的开始,逃离——哪怕是被迫逃离出泥淖,也可以展开一种新生,虽然密布着愁云惨雾,承受着一次次来自外部的击打,内部的噬咬,也终究能露出一点希望的微茫。
《女佣》确实是聚焦的,她凝聚于一个女人的单打独斗,但同时,它也不动声色地向众人展露了一群女人所面临的困境,以及这困境背后更深邃的、说不清的内容。这故事写了很多种女人,除了主角亚历克斯之外,还有那个打理庇护所的黑人女性,挣扎半生才变得成熟的保护者;那个最初以过来人身份教导和帮助亚历克斯的庇护所邻居,看起来通透又独立,但最终还是选择回到对自己施害的男友身边;那个住在豪宅里的律师,一直想拥有一个孩子,但总难以如愿,丈夫最终离她而去……这几个女人分别代表着不同面向的女性困境,有的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般的依赖男人,有的是对于自己女性身份到底要由什么来定义的犹疑。女性在面对亲密关系中的危险和窘境时,总会遭遇在此之外的更多的危险和窘境,有的来自于制度的羁绊与傲慢,有的来自于文化压抑的惯性以及来自自身性别深处的无奈。
故事在展现了这一切之后,已经充分表明,权利在法理意义上、书面性地变得平等,并不意味着在现实层面就真的平等。有时,法理上的平等反而会掩盖现实中的沟壑,深入那些看似健全的保护机制就会发现,那些法条的txt文件无法变成可执行的exe文件。
有时,强弱的分野并不依赖于社会资源或者财富地位,在一个极小的环境单位下,在瞬时的一次冲突中,生育的承担、体力的差异才是更重大的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女性要承担和要面对的现实问题一直更为复杂,而这种差异,男性是难以感同身受的。这种难以感同身受下意识地造就出一种更庞大的傲慢。在这样的前提下仅仅呼吁一个女性在家庭暴力等等事件面前表现得勇敢是可耻的。
《女佣》有关于阶级差异,女性权益,社会机制体制,以及某种对于自身命运的拷问。这些沦落到底层的人们,无论是《无耻之徒》里的菲奥娜还是《女佣》里的亚历克斯,她们都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自毁倾向,比如,亚历克斯偶遇的那个男人明明喜欢她,想要帮助她,但她自己却有意无意地毁掉了。对此你能寻找出各种理由去解释,但最终,都会寻迹找到原生家庭里的裂痕以及某种刻在基因里的令人沮丧的东西。所以,当你分析一个人的悲苦命运,有时总会换来一声叹息,然后落入难以言说的不可知。
《女佣》当然直击了底层,但也只是“发达世界的底层”。要知道,这故事中,白人的底层者也都开着牧马人的吉普,穿着巴塔哥尼亚的卫衣。还有比她们更底层的底层没有被叙述,就像亚历克斯最终还是经过挣扎去往了大学研读创意写作,她成为了一个可以发声的人,但这世上还有那么多无法发出声音的、只能沉默的女性,她们仍然挣扎于不堪细想的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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