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日本读完四年大学本科毕业后留下工作的我，曾是一家日本著名上市游戏公司一个事业部的市场人员。负责统计一下欧洲和亚洲市场的游戏机销售状况，分析一下市场喜好的游戏趋势，搜集一下竞争对手的新产品信息，这样的工作对我这种在日本大学时代玩遍任天堂和世嘉游戏机各款游戏的人来说，其实真算是加入了一个自己喜欢的行业。
“在自己喜欢的行业工作，是最幸福的。”朋友们说。
进入体育行业工作这件事，并不在我的人生规划中。我不是一个典型的可以被分类为“体育爱好者”的人。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一些体育大事件引起过我的关注，但大多数时候体育对于一个我这样的中学体育考试都需要补考才及格的体育差生来说，都还是身外之事。远远没有游戏来的真实和触手可及。
所以当我在1998年初，因为想要重新寻求工作机会，而求职顾问（类似于为求职者服务的猎头）帮助我安排的其中一个面试竟然是日本职业足球联盟（J联盟）的时候，还是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你在你的兴趣栏里填了‘足球’”，顾问说。
【难不成真“玩游戏”吗？】
“而且他们要找的不是体育爱好者，而是有营销经验的国际复合型人才。我觉得这是个很有前途的行业。”。看来求职顾问也是非常想做成这单，所以给我发了一颗无法拒绝的糖衣小炮弹。
但是对于日本足球，当时的我知道什么呢？
我确实知道在1993年轰轰烈烈启动的，有一段时间一票难求的J联赛；也曾经听说过有个球迷经常闹事，成绩很不稳定但场场爆满的疯狂的足球俱乐部叫作浦和红宝石；由于被日本媒体反复提起，被称作“马来西亚新山奇迹”的比赛我也知道：那是一场发生在1997年10月的法国世界杯预选赛亚洲区的附加赛，当时亚足联拥有3.5个世界杯决赛圈名额，十强赛两个小组第一直接出线，两个小组第二日本队和伊朗队进行一场附加赛，胜者直接出线，败者需要同当时还在大洋洲赛区的澳大利亚队争夺另外一张决赛圈门票。90分钟双方战成2-2进入金球决胜（当时的正式足球比赛还采用金球致胜法，即在加时赛中哪一方先打入进球，比赛立刻结束）的加时赛，加时赛下半场进行到14分钟的时候，当时初出茅庐的中田英寿在中场抢断成功后长驱直入在弧顶处一脚远射，伊朗队门将扑球脱手，披头散发的前锋冈野雅行突然*出，一脚铲射将球射入空门，这粒金球将日本队第一次送入世界杯决赛圈。
我还知道自己受当时公司上司的“蛊惑”，说是可以增进同事间友谊而一不小心加入了公司的足球队，参加了东京都涉谷区（东京共有23区）足球协会的区业余联赛。我们那个队当时在涉谷区总共三个级别的业余联赛中，排名第三级中的最后一名。好消息是，我们倒是没有什么降级的风险。
我那个自称是涉谷区巴乔的上司，其实长相和球技离意大利足球王子的本尊都相去甚远，但既然这个称呼可以让他充满正念，队友们倒也不介意偶尔牺牲一下原则。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费了半天口舌引进的我这个“外援”，其实是个不怎么会踢球的“水货”，而我没想到的是，因为我们球队经常凑不齐比赛人数，以至于本来只想做东郭先生的我居然经常需要踢满全场。
其他我知道什么日本足球的事呢？对了，一个叫川渊三郎的人。好像是J联盟的创始人或主席，当时经常在日本电视上出现，谈笑风生的回答关于日本足球的各种问题。感觉这是个很有能量的人。
2.J联盟当时的办公室租在银座边上的虎之门地铁站附近的一个大厦。总共20层的楼面，J联盟占了最上面两层。18层是在1995年日本申办韩日世界杯成功后建立起来的韩日世界杯组委会日本办公室：JAWOC（JAPAN World-Cup Organizing Committee），他们还有一个经常斗嘴吵架的隔海相望的兄弟机构，叫KOWOC（KOREA World-Cup Organizing Committee，韩日世界杯组委会韩国办公室）。
面试是在19楼的一个小会议室里。坐在这个四周无窗，全是白色隔断白色桌子的屋子里大概5分钟后，有个留着巴乔式小辫子，身高大概1米6左右的小个子左手拿着记事本，右手提捏着一个干净的扁平金属烟灰缸的腹部，拧开门的把手后用背部把门推开，进入了会议室。比起涉谷区的巴乔来，这个巴乔在发型上略胜一筹。
意大利足球巨星罗伯特·巴乔
“My name is XXXX, please introduce yourself in English.”，面试官非常出乎意料地上来就用英文提问，大概像是探探我这个“国际复合型人才”的底。
这点英文难不倒我，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巴乔辫”说的英语虽然有些口音，但不是我听惯了的“日式英语”。听过日本人讲英语的人都知道，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英语发音标准。这是因为当年日本为了快速普及英语，在学校把所有的英语单词都用日本人可以发音的方式转换成了“日式英语”。在日本受过基础教育的人基本上都可以读写一些英语，但“原版英语”的听说能力不在他们教育系统的考核中。
一次和日本的同事们工作之余去K歌，有位仁兄唱“Love Me Tender”这首歌的时候才发现，因为“Love”（爱）和“Rub”（摩擦）在日式英语中的发音一样，顿时这首经典爱情歌曲变成了一首低级趣味小调。
“所以，你来这里面试的动机是不是因为你是一个球迷？”巴乔辫继续问我。
“不是。我对体育产业虽然一无所知，但是对于这个行业的未来非常看好。所以我愿意付出最大努力去学习并尽快为公司创造价值”。我诚恳地按照求职顾问帮我准备的台词回答。当然，下一个去他帮我安排的世界最大的玩具公司“玩具反斗城”的日本总部面试时，只需把“体育产业”换成“玩具产业”就行了。
面试结束后下去的电梯中上来一位大叔，好像看了我一眼。我觉得这位大叔有点眼熟就多看了几眼，下了电梯才想起来，这就是我之前在电视上见过的，当时日本足球界一言九鼎的风云人物，川渊三郎。他也将成为我之后几年的大Boss。
日本职业足球教父川渊三郎，前日本国脚，J联盟首任主席
3.1998年3月，我正式成为J联赛的第一个外籍员工。说是外籍，但因为长相和周边无太大本质性区别，我的日语也基本可以用于初级潜伏，再说也不是什么高管，所以虽有个小报体育版报道说日本的足球联盟来了个中国人工作云云，大家倒也还能够保持淡定。
J联盟是个社团组织，参加联赛的所有职业俱乐部是其加盟会员。联盟统一管理和开发所有联赛的比赛电视版权和大部分广告赞助权利，并将得到的收入对所有的俱乐部实行（基本上）平均分配。所以这个自己本身不以盈利为目的的社团组织，也还是需要挣钱回馈加盟的会员俱乐部的。其商业构架与NBA、英超之类的国际体育联盟相似。当然，后来的中超和CBA也都类似。
显然我的工作是要为这个社团机构挣更多的钱。怎么通过体育来挣钱呢？现在回想起来，我很幸运从入行第一天就需要考虑这个问题。
我报到的部门是联盟版权管理部，部门领导是我的面试官巴乔辫。
坐在我旁边桌的大哥，是个梳着大背头，每天不怎么更换外套的人（或是其实他买了无数套完全相同的外套）。他对我很亲切，从各种公司行政手续到业务的基本知识，给我做了将近两周的培训。因为对日本国内外的足球赛事，过去的历史事件如数家珍，大家都叫他“会走路的足球字典”（日语里没有“活字典”这种称呼）。对于中国足球，除了在J联赛踢过一年的贾秀全，大背头却知之甚少。只是我入职一周前的3月7日，由英国人鲍比·霍顿带领的中国男足国家队在东京国立竞技场举办的东亚四强赛中，刚刚以2:0战胜即将征战法国世界杯的日本国家队，大背头觉得有必要说些什么：“其实日本的主要任务是备战世界杯，东亚四强赛的成绩不重要。”过了一会儿，看我一眼又补上一句：“你们那个左后卫的吴什么挺不错的，跑得快传中也不错”。
前中国国家足球队主教练鲍比·霍顿
前国脚吴承瑛在2002韩日世界杯上防守罗纳尔多
到了培训的最后几天，有一天办公室没什么人，大背头左右望了几眼，神秘兮兮地问我：“听说你面试的问题回答得很得体？”
“就是你说自己不是球迷那段”，看到我一脸茫然后他黯然地说道，“巴乔辫不喜欢听到别人说自己是球迷”。
后来才知道大背头原本在日本的一家上市杂志社有金（或铁）饭碗，因为实在是喜欢足球，所以千辛万苦地托各种关系，终于进入了J联盟工作。像我这样不是球迷而进来的，在他看来大概算是暴敛天物。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