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星霜找上快刀张三时，张三正坐在街角小吃铺，慢吞吞地吃一碗牛肉面。
等张三将一根根面条细致地送进肚子，冷星霜才说:“我叫冷星霜。听说你刀快，咱们比比。”
张三抬眼看看他，轻轻摇摇头，说:“我为什么要和你比?”
冷星霜眼眸里闪射出狂热的光，说:“我练了二十年刀法，我要出名。所以,我找你!”
张三微阖了眼睑，脸上露出惬意的神情，仿佛正在回味那一大碗牛肉面美妙的滋味，淡然地说:“你还年轻，比吃比喝都可以，但比刀却最好不要。刀是利器，也许这一比，你的生命就只好对美好的世界说再见了。”
冷星霜傲然一笑,“我学的只是为了胜战的刀法。如果不能胜，我宁愿死!”
张三摇摇头，叹息一声。“好吧，我给你个机会。你拔刀。”眼睑依然微闔。
冷星霜冷冷地说:“你可以瞧不起我，因为我还没出刀。我一出刀，你后悔怕来不及了。”
张三“哦”一声，眼睛眯开了一条缝，脸上现出只有看到特别有趣的事情才出现的表情。伸手扶住伏在桌上的刀，说“出刀吧!”
冷星霜一声“好”!
一道凛冽的刀光一闪即没。张三惊愕地张大了嘴巴，他的刀才从鞘里拔出三分之一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他看见桌上自己的手还抓着刀柄，但那手已经不能算自己的了，那道白光刚好把他的手齐腕切下，然后他才感觉到痛楚,才看见殷红的血。
他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土灰色。
冷星霜讥诮地看着他，说:“如果你不小看我，你能将刀拔出来的。至少,你不会输得这么难看!”
张三的脸扭曲变形了，狂吼一声掀翻了桌子,握着断腕，一路厉啸冲出小街，冲向荒芜的山野，隐约听到他啸声中夹着的呼：“……五柳庄……柳如风……”
冷星霜低头看着伏在尘灰里变得苍白的手，看着刀鞘外的小半截刀,喃喃地念叨:“不用你说，我也会找他的。”
三天后，冷星霜到了五柳庄。
五柳庄前是五棵高大的柳树，五柳庄也因此而得名。已经是秋天了，枯黄的柳叶在秋风里簌簌飘落。
五棵柳树下，是一大片空着的场地，老远就能看见，一个穿青布短衣仆人样子的老人，佝着腰挥动扫帚，慢慢地清扫着落叶。
五柳庄柳如风。江湖上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有如雷贯耳的感觉。
柳如风二十岁出道，只是一家小镖局不打眼的小镖师。有一次押一批绫罗绸缎，过太行山被一伙强盗拦下了，带队的镖头被强盗首领三招两式就磕飞了兵器，其他的镖师都吓得手脚无措。柳如风出手，刀横扫， 拦在道中间连强盗首领共七人，便成了十四段。
那个强盗头子是太行七盗中的老七，余下的六盗发誓报仇。
镖局送完货回来，太行六盗在山口等着，见了柳如风也不说话，六个人七件兵器，齐往柳如风身上招呼。柳如风出刀，依旧刀横扫，一枝铁枪、两柄钢刀、一块铜牌、一对流星锤、一根狼牙棒，一齐切断，再一刀横扫，六个人跌成了十二段。
经过这两战,柳如风声名鹊起,那一家小镖局，迅速成为南七北六一十三省最有名气的镖局了。柳如风也从一个小镖师摇身变成了镖局的总镖头!
从此，柳如风的名声在江湖如日中天。江湖中甚至传出这样的说法:柳如风天下无敌，惟天可敌!
然而，正在江湖中好事之人正在策划着举办一次空前绝后的“论刀会”，让江湖中所有的刀客,通过比武的方式，角逐出谁是天下第一刀时，时年三十七岁的柳如风居然大发英雄帖，宣布金盆洗手,迅速退出江湖,建了五柳庄，当了寓公做了庄主。
冷星霜一直在无名山上学习刀法，十七岁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大成，想要进入江湖创出响亮的名号，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柳如风近乎神话般的传说，他强压住自己沸腾的血，又刻苦练了八年,终于感觉可以进入江湖了,为了让自己更有信心，他找到了江湖中近年名头最响的快刀张三，那断腕一刀，让他有了九成的把握，可以和柳如风一战胜出。
冷星霜练的是必胜的刀法,冷星霜握着刀,这刀就似冷星霜手臂生长着的肌肉。刀握在冷星霜手里，那刀页里就像肢体一样,流淌着冷星霜的血液。
冷星霜快步走到老仆人身前，躬声说道:“烦请通报柳如风柳庄主，冷星霜求教。”
作为优秀的刀客,冷星霜懂得，不能轻慢任何人，谨小慎微才不会落得快刀张三的下场。
老人拾起头,看一眼冷星霜,重新又埋下头去，一下一下挥着扫帚,口里淡漠地说道:“你也是来挑战柳如风的?柳如风早已金盆洗手,不向江湖事了，阁下请回吧。”
冷星霜一脸诧异，这老仆人打扮的人,居然会直呼柳如风的大名?莫非他就是柳如风?再仔细一看老人，在心里也先笑自已荒谬地猜测了。老人脸上阡陌纵横，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按江湖中的传言推算，柳如风现在不过六十一二岁。
他便又朗声说道:“在下冷星霜，乃一刀客。仰慕柳如风柳大侠神乎其
技，特来求他指教一招半式!”说话虽然用词委婉，但骨子里却
透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刚毅。
老人挥手拂了拂衣襟，背转手轻轻捶捶后腰，自言自语地说:“老啰，不中用啰。”话语中透着沧桑。然后看一眼冷星霜，说:“我就是柳如风。你看，我退出江湖二十来年了，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糟老头儿了。你回去吧。”
这是冷星霜不想也不愿承认的事实,他几乎有些口吃地问道:“你，你是柳如风柳庄主?”
老人仰面朝着秋日的天空，一脸萧瑟落寞。“我是柳如风。但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柳如风了。这些年来，每年都会有像你一样心思的年轻刀客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现在的柳如风只是趁着季节,屋前屋后，开出地来种瓜点豆的农人而已。年轻人，你走吧。"
这会工夫，秋风又从柳树上掀下了无数片落时。老人埋下头来，又开始挥动扫帚，慢吞吞地扫地上的黄叶。
冷星霜一腔沸腾的斗志，被当头浇了一桶冷水。忽然,他有了主意,手腕一翻，鞘中刀啸叫而出，一式“力劈华山”，刀光激滟，直劈柳如风肩膀。
刀势迅疾，带出的疾风将柳如风白霜样头发激得纷纷扬了起来。柳如风如果不避,这一刀便会卸下他肩膀。
柳如风头不抬，身不动,满脸刀砍斧削般的皱纹也不见波动一下。手一直没停，几片树叶，被扒进了小竹箕里。刀锋离肩一寸时，硬生生顿住了。
“你为何不避?”
“我为何要避?”那口气，仿佛冷星霜问的是个最愚蠢的问题。
冷星霜长叹一声，失望地走了。秋风中他的背影落寞而孤单。
冷星霜渐行渐远了，从院子里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爹，你又打发走了一个挑战者。”
柳如风呵呵一笑，神情一下子变了。刚才还佝偻的腰一下子伸得像标枪一样直。原本布满松弛的皱纹的脸，瞬时绷得刀削斧砍般有棱有角。那曾混浊不清的两眼，变得鹰华一样犀利。
“孩子,刚才这个年轻人是将来你进江湖后的劲敌。”
“如果他刚才那一刀不收势,你不闪不避岂不受伤?”
柳如风微眯了眼，将满目精光集中到少年身上。
“真正的高手,不仅要有高明的武功，更得有准确的审视能力。冷星霜那一刀,看似犀利，却只用了七成功力，意在试探。爹何须闪避?”
年轻人又问:“爹，你能胜他么?”
柳如风像没听见似的，好长时间才没头没脑地问一句。“胜与不胜,非战之功。其实,爹已经胜了。”
年轻人惘然地摇了摇头。
柳如风解释说:“只要人在江湖，便难以止息兵刃。江湖新人辈出，多少高手都只是昙花一现。爹如果不及早退出，即使没有被人打败，也被那些一心要出人头地的刀客给拖垮了。”说到这里，柳如风得意地笑了。“爹现在江湖中，你知道为什么会被人像神话一般传说么?”
年轻人仍然摇头。
柳如风说道:“爹不战,外人看来，是因为我金盆洗手了。他们印象里，留存的还是爹当年的风采。他们要想战胜的，也是爹的过去。爹不战，他们便永远无法战胜爹的过去。佛语有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看，爹是否胜了?”
年轻人似懂非懂，先点点头，跟着又摇摇头。
作者：吴永胜(四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