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谷主与杨过素不相识,哪里来的仇怨?所以要将他致之死地,完全是为了小龙女的缘故,因此最后一剑刺出,情不自禁的向小龙女瞧了一眼。这一眼瞧去,心中竟是打翻了醋缸,但见她情致缠绵的望着杨过,再斜眼向杨过一看,见他的目光也是与小龙女一模一样。黑剑的剑尖已抵住他的胸口,只要手臂微微一送,剑尖便透胸而入,但小龙女既不惊惶关切,杨过也不设法抵御,两人痴痴的互望,心意相通,早把身外之物尽数忘了。公孙谷主愤恚难平,心道:“此时将你*了,倒让你死时心中快美,我定要叫你亲眼见我与柳儿成婚,过了洞房花烛,那时再来*你。”大声叫道:“柳儿,你要我*他呢,还是饶他?”
小龙女眼望杨过之时,全未想到公孙谷主,突然给他大声一呼,这才醒悟,惊道:“把剑拿去,你用剑抵着他胸口干么?”谷主微微冷笑,道:“饶他性命不难,你叫他立时出谷,莫阻了你我的吉期。”
小龙女未见杨过,立意永世不再与他相会,此时当真会面,如何再肯与谷主成亲?自知这些日子来自己所打的主意绝难做到,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舍却他另嫁旁人,于是回头向谷主道:“公孙先生,多谢你救我性命,但我是不能与你成亲的了。”公孙谷主明知其理,仍是问道:“为什么?”小龙女与杨过并肩而立,挽着他的手臂,微笑道:“我决意与他结成夫妻,终身厮守,难道你瞧不出来吗?”公孙谷主身子晃了两晃,道:“当日你若不答允,我岂能乘人之危,以势相逼?你亲口允婚,那可真心情愿的。”小龙女天真烂漫,不通世务,说道:“那不错,可是我舍不了他。咱们要去了,请你别见怪。”说着拉了杨过的手,径往厅口走去。
她出此一着,众人不由得相顾愕然。公孙谷主一纵而起,拦在厅口,嘶哑着嗓子道:“若要出谷,除非你先将我*了。”小龙女微笑道:“你于我有救命大恩,我焉能害你?再说,你武功这般强,我也决计打你不过。”她一面说,一面撕下自己衣襟给杨过裹伤。
金轮法王突然大声说道:“公孙兄,你还是让他们走的好。”谷主哼了一声,铁青着脸不语,身子仍是挡住厅口。法王又道:“他二人双剑连手,你的阴阳双刀如何能敌?与其赔了夫人又折兵,还不如卖个人情,让了他吧。”原来法王败在小龙女与杨过连手的“玉女素心剑法”之下,引为毕生奇耻,此时见谷主阴阳刀法极是厉害,实不在自己金轮之下,于是出言相激,要他三人相斗,一来可乘机再研二人联剑招法中的败笔破绽,寻求取胜复仇之机,二来也盼他们斗个三败俱伤,自己便坐收渔人之利。
其实他纵不出言相激,公孙谷主也决不能让小龙女与杨过携手出谷,回头向金轮法王怒视一眼,心想:“你敢胆在我面前说这种言语。此刻无暇,日后再跟你算帐。”他虽是荒谷隐逸之士,却无淡泊恬退之心,向来又是在这水仙幽谷中唯我独尊,无人敢违拗他半点,连独生女儿触怒了他,也得遭受烤身之刑,其余更是可想而知了。他心中越是恼怒,越是决意不顾一切,非与小龙女成亲不可,咬牙切齿的想道:“你的心不给我,身子定须给我。你活着不与我成亲,你死了我也要与你成亲。”初时他本拟以杨过的性命相胁,逼迫小龙女屈服,但见二人绝不畏死,心想纵然二人齐*,也决不放人。
杨过见小龙女对自己回复原来情意,不由得斗志陡增,勇气倍长,问道:“谷主,要怎地才让我们走?”
公孙谷主的双眉本已放下,听了杨过此言,又是缓缓上竖,脸上渐布*气,忽听马光祖叫道:“喂,公孙老头,人家说过不跟你成亲了,你还拦着人家干什么?”潇湘子恻恻的插口道:“马兄别要胡说,公孙谷主今日摆下喜宴,要请咱们大吃一顿呢。”马光祖大声道:“他的清水生菜,有什么吃头,我若是换作这位姑娘,也决不嫁他,如她这般美貌,便是皇帝娘娘也做得,何苦跟着一个老头儿一辈喝清水吃生菜。”他虽是个浑人,这几句话倒也说得在理。小龙女却转过头来,婉言说道:“马大爷,公孙先生于我有活命之恩,我……我……心中是永远感激他的。”
马光祖叫道:“好吧,公孙老儿,你若要做个大仁大义之人,不如今日就让他小两口儿在此间拜堂成亲,洞房花烛。若是你救了一位姑娘,便想霸占她身子,那还有什么江湖义气?”他心直口快,说出来的话,句句令人刺心逆耳,却又难以反驳。公孙谷主*机一起,决意要将入谷的外人,尽数一网打尽,当下不动声色,淡淡的道:“我这绝情谷虽非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但各位说来便来,说去便去,我姓公孙的也太过让人小觑了。柳姑娘……”
小龙女嫣然一笑,道:“姓柳是骗你的,我姓龙。为的是他姓杨,我便说姓柳。”公孙谷主醋意更甚,对她这几句只作没听见,仍道:“柳姑娘……”他一句话还没接下去,马光祖又插口道:“这位姑娘明明说是姓龙,你何以又叫她柳姑娘?”小龙女忙道:“公孙先生叫惯了?这只怪我先前骗他的不好,他爱叫什便什么吧。”公孙谷主对二人之言绝不理会,仍道:“柳姑娘,这姓杨的只要胜得了我手中阴阳双刀,我自任他。咱们私下的事,咱们自行了断,这可与旁人无干。”他说来说去,仍是要凭武力截留小龙女。
小龙女叹了一口气,道:“公孙先生,我原不愿与你动手,但他一个人打你不过,我只好助他。”公孙谷主双眉竖成两条直线,说道:“你不怕自己适才呕过血,那一起上也成。”小龙女对他极感抱憾,又道:“我和他都没兵刃,空手跟你这一对刀剑相斗准输,你大人大量,还是放咱们走吧。”金轮法王插口说道:“公孙兄,你这谷中包罗万有,还缺两把兵刃么?只是我先得提醒你,他二人双剑连手,恐怕你性命难保。”公孙谷主向西首一指,道:“那边过去第三间便是剑室,你们要什么兵刃,自行去挑选吧。只怕我所藏的利器,这几位贵客身上还未必有。”
杨过与小龙女互视一眼,心中均想:“我二人若能撇开旁人,在静室中相处片刻,死亦甘心。”当即携手向西,从侧门出去,走过两门房,来到第三间房前。小龙女眼光始终没离开杨过之脸,见房门闭着也不细看,伸手推开,正要跨过门坎进去,杨过猛地想到一事,忙伸手拉住道:“小心了。”小龙女道:“怎么?”杨过左足踏在门坎之外,右足跨过门坎往地板上一点,立即缩回,丝毫不见异状。小龙女道:“你怕谷主暗害咱们吗?他这人很好,决不致于。”刚说完言三句话,猛听得嗤嗤风响,眼前白光闪动,八柄利剑自房门上下左右挺出,纵横交错,布满入口,就算有通天本事,周身也得给这八柄利剑刺成十六个透明窟窿。小龙女透了一口长气,说道:“过儿,这谷主恁地歹毒,我真瞧错他的为人了。咱们也不用跟他比什么剑,这就走吧。”忽听身后一人说道:“谷主请两位入室拣剑。”两人回头,只见八名绿衫弟子手持带刀渔网,拦在身后。
小龙女的金铃索已被公孙谷主用黑剑割断,再不能如适才这般遥点诸绿衫弟子的穴道,看来公孙谷主早已防到他们相偕逃走,所以派人截住后路。她向杨过道:“你说这剑室中还有什么古怪?”杨过将她双手握在掌中,说道:“姑姑,此时你我相聚,复有何憾?便是万剑穿心,你我也死在一起。”小龙女心中也是柔情万种,两人一齐步入剑室,杨过随手把门带上。
只见室中、壁上、柜中、几间,都列满各种各样的兵刃,十之八九都是古剑,或长逾七尺,或短仅数寸,有的铁锈斑驳,有的寒光逼人,二人眼花缭乱,一时也看不清这许多。
小龙女与杨过相对而立,凝视半晌,突然“嘤”的一声,投入他的怀中。杨过将他紧紧抱住,在她嘴上亲去。小龙女在他一吻之下,心魂俱醉,双手也伸出去搂他的头颈,突然砰的一声,室门被人推开,一名绿衫弟子厉声说道:“谷主有令,拣剑后立即出室,不得逗留。”杨过脸上一红,当即双手放开。小龙女却是心胸纯洁,心想自己喜欢杨过,二人相拥而吻决无什么不该,只是有人在旁干扰,难以畅怀,当下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过儿,待咱们打败了那谷主,你再这样亲我。”杨过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拣兵器吧。”小龙女道:“这里的兵刃瞧来果然均是异物,没一件不好。”于是先从壁间逐一看去。她是要拣一对长短轻重都是一样的利剑与杨过连手御敌之时,收效最大,但瞧来瞧去,各剑均自不同,她一面看,一面问道:“适才进室之时,你怎知此处装有机关?”杨过道:“我从谷主的脸色猜想而知,他想娶你为妻,但眼光之中却充满怨毒之情。以他为人,我不信他会好心让咱们来选拣兵刃。”小龙女又低低叹了口气,道:“你想我二人用玉女素心剑法,能胜得了他么?”杨过道:“他武功虽强,却也并不在金轮法王之上。我二人连手胜得法王,谅来也可胜他。”小龙女道:“是了,法王不住激他和我二人动手,却也是存了私心。”杨过微笑道:“人心鬼域,你也懂得一些了。”但脸色随即一变,道:“我只担心你的身子,刚才你又呕了血。”
小龙女笑靥如花,道:“你知道,我伤心气恼的时候,才会呕血,现下我喜欢得很,这点内伤不碍事。啊,过儿,你近来武功大进,与合斗法王之时已大不相同,彼时尚且能胜,何况今日?”杨过听了此言,也觉这场比试定能取胜,握着她手说道:“你答应我一件事。”小龙女柔声道:“你何必问我?我早已不是你师父,是你的妻子啦。你说什么,我便听你什么。”杨过道:“那……那真好。我……却不知道。”小龙女道:“自从那天在终南山的晚上,你我我这般亲热,我怎么还能是你师父?你虽不肯娶我为妻,在我心里,我早就成了你妻子了。”杨过不知那天在终南山上到底为了为事她才突然如此相问,或许是她一时心情激动,或许是她久怀情愫而那时突然奔放,万万料想不到有尹志平作恶那一节,心想:“那天我义父欧阳锋授我武功,将你点倒,我可并没和你亲热啊。”但耳听得她如此柔声说着缠绵的言语,醺醺如醉,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小龙女将身子靠在他的胸前,问道:“你要我答应什么?”杨过抚着她的秀发,道:“咱们胜了谷主,立即动身回古墓去,以后不论什么,你永远不能再离开我身边。”小龙女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双眼道:“难道我喜欢离开你么?难道离开你之后,我的伤心不及你厉害么?我自然答应你,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离开你啦。”杨过大喜,待要说话,忽听为首的绿衫弟子大声道:“拣定了兵刃没有?”
小龙女微微一笑,向杨过道:“咱们快走吧。”转过身来,想任意取两把剑便是,却见西壁间一大片火烧的焦痕,几张桌椅也均烧得残破,不禁微微一怔。杨过笑道:“那老顽童曾闯进这剑房中来过,放了一把火,又取去了什么物事,这焦痕自是他的手笔了。”只见屋角里半截画幅之下,露出两段剑鞘来。杨过心念一动:“这两把剑本是用画遮住的,只因画幅给老顽童烧去半截,剑身才露显出来,主人如此布置,这两把剑定是特别珍异了。”于是伸手到壁上摘下来,将一柄交给小龙女,握住另一柄的剑柄,拔出剑鞘。
那剑一出鞘,两人都感到一阵凉意,但剑身乌黑,没半点光芒,就似一段黑木一般。小龙女也将手中之剑拔出鞘来,那剑与杨过手中的一模一样,大小长短,全无二致,双剑并列,室中寒气大增,只是两把既无尖头,又无剑锋,圆头钝边,倒有些似一条薄薄的木鞭。杨过将剑身翻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刻着两个篆字,文曰:“君子”,再看小龙女那把剑时,上面写的是“淑女”两字。杨过本来不喜这两把剑的形状,但对这两个剑名却很喜欢,眼望小龙女,瞧她意下如何。小龙女喜道:“此剑无尖无锋,正好用来与谷主过招,他曾救我性命,我本不想伤他。”
杨过笑道:“剑是*人利器,取了个名字却叫君子淑女。”说着举剑虚刺两下,但觉轻重合手,极是灵便,道:“好,咱俩便用这对剑吧。”小龙女还剑入鞘,正要出室,只见桌上花瓶中插着的一花丛娇艳欲滴,异常美丽,只是插得乱七八糟,不成格局,于是顺手去整理一下。杨过叫道:“啊哟,使不得。”但为时不及,小龙女手指上已被花刺刺中了数下,她愕然回顾,道:“怎么?”杨过道:“这是情花啊,你在谷中这些日子,难道不知么?”小龙女将手指在口中吮了数下,摇头道:“我不知道。”
杨过待要解释,室中的绿衫弟子已连声催促,于是两人重回大厅。公孙谷主等得极不耐烦,向绿衫弟子怒目而视,显是怪责他们催促不力,何以任杨龙二人耽搁了这许多时候?众弟子极为害怕,脸上各各变色。公孙谷主待二人走近,说道:“柳姑娘,你拣定剑了?”小龙女取出“淑女剑”,点头道:“我们用这对钝剑,不敢当真与谷主为敌,只是点到为止如何?”谷主见她取的竟是这柄淑女剑,心中一凛,厉声道:“是谁教你取这剑的?”说着眼光向公孙绿萼一扫,随即又定在小龙女脸上。小龙女微感奇怪,道:“没有人教我啊。这把剑用不得么?那么我们去换过两把便是。”谷主怒目向杨过横了一眼道:“换两把剑,岂不又去半天?不用换了,动手吧。”
小龙女道:“公孙先生,咱们将话说明在先,我和他跟你单打独斗,绝非你的敌手,现下以二对一,那是咱们占了便宜,纵然胜了,也算不得是我们本事。”谷主冷笑道:“这话待胜了之后再说不迟。若是你们嬴得我手中刀剑,我自是任你们处置,倘若你们输了,婚姻之约可再不能反悔。”小龙女淡然一笑,道:“我们输了,我和他葬身在这绝情谷中便是。”公孙谷主更不打话,左手金刀一劈,呼的一声,向杨过斜砍过去。
杨过提剑一振,还了一招“白鹤亮翅”,正是全真派的正宗剑法。公孙谷主心想:“这一招虽然法度严谨,却也只平稳而已,那藏僧把他吹得好大的气儿。”右剑回过,向他肩头直刺,竟是撇开了小龙女,刀剑齐向他身上招呼。
杨过凝神接战,使的是当年在古墓中所学的全真剑法,但自在荒山中大悟武学精奥之后,运用之妙,已与昔日会斗金轮法王之时大不相同。他独自接了三招,板拙之中竟含古朴淳厚之意,金轮法王心中对他甚含妒意,然见他小小年纪,剑法中居然大有老而弥辣的味道,也不禁暗自钦佩。小龙女待谷主出了三招,这才挺剑上前,公孙谷主对她剑招却不用金刀招架,只在她来势极急之时,方出黑剑挡开,招数之中,似乎故意容让。法王看了七八招,微笑道:“公孙兄,你若惜玉怜香,只怕要大吃苦头。”公孙谷主道:“大和尚,你若瞧不起在下,待会不妨下场赐教,此刻却不消费心指点。”他一面说,一面催动刀剑,厅中风声渐响。
又斗数合,杨过使一招全真剑法的“漠北横行”,小龙女使一招玉女剑法的“彩笔画眉”,两下都是横剑斜削的剑法,只是一剑幅度极大,一剑不过自左而右的微微一颤,两招合成了玉女素心剑法中的一招“帘下梳装”。公孙谷主一惊,他本不敢以金刀与他们双剑相碰,危急中再无别法,举黑剑挡了杨过一剑,横金刀守住眉心。小龙女的剑刃堪划到他双目之上,刀剑相交,当的一响,那金刀的刀头竟被淑女剑割去了一截。
旁观众人都吃了一惊,想不到小龙女手中这柄平平无奇的钝剑,竟有如此锋锐。杨过与小龙女也是大出意外,他们初时选此一对钝剑,不过为了名目好听,双剑大小相同,不料误打误撞,竟是选中了一对宝剑,这一来精神大振,双剑着着抢攻。
公孙谷主究意武学极为深湛,阴阳双刀一柔一刚,使将开来时威力一招强过一招,但心中也是暗暗纳罕:“柳儿与这姓杨的小子武功和我差得很远,二人合力我本来丝毫不惧,怎知双剑合壁,竟是如此厉害,看来那贼秃的说话倒也不假,若是今日输在他二人手下……若是今日输在他二人手下……”想到此处,再也想不下去,猛地里左刀右攻,右剑左击,使出他生平绝学的“阴阳倒乱刀法”来。这一路倒乱刀法实是神妙无比,黑剑本来阴柔,此时突然硬砍猛斫,变成了阳刚的刀法,而笨重长大的锯齿金刀,却刺挑击洗,全走单剑的轻灵路子,激斗中,但见他刀成剑,或剑变刀,当真是奇幻无方。
尹克西自负天下武学无所不窥,但这路阴阳倒乱的刀法剑法,却是生平从所未见,从所未闻。马光祖叫了起来:“喂,糟老头子,你这般乱七八糟,搞的是什么古怪?”公孙谷主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也不甚老,今日存心要与小龙女成亲,却给这浑人“老头子长,老头子短”的叫着,心中如何不恼?此时也无余暇与他算帐,全力施展自己下了二十余年苦功的这路刀法,决意先打败小龙女与杨过再说。他一刀一剑,看似并重,其实也有宾主之分,黑剑为主而金刀作辅,但用到最精妙之际,黑剑成刀而金刀成剑,所以他的武功称之为“阴阳刀法”。这路倒乱刀法从未在人前用过,如樊一翁这等跟随他二十来年的大弟子也是直到今日,方始明白这套武功命名的真意。
杨过与小龙女双剑全壁,本来已渐占上风,但对手忽然刀剑错乱,招数奇特,二人不由得手忙脚乱,霎时之间连遇险招。此时杨过的武功已胜于小龙女,看出黑剑的威力强于金刀,当下将剑上的刀法尽数接了过来,让小龙女挡锯齿金刀,心想她兵刃上占了便宜,那金刀不敢与她淑女剑相碰,当不致有重大危险,只是敌人的刀法实在太奇,正规的全真剑难以抵挡,只得随机应变,以他自成一家的剑法与之周旋。
当年林朝英新创“玉女素心剑法”,原是想象与王重阳连手纵横江湖,是以男的使全真派剑术,女的使玉女剑法。这时杨过摒全真剑术不用,以自创的剑法御敌,他这套剑法说到精妙凌厉,也未必在全真剑术之上,只是乃他自创,心意神体,六合归一,每一招均与他个性脾气相合,使用时特别灵便。但这样一来,玉女素心剑法只剩半截,二人各自为战,威力急剧减弱。
公孙谷主心中大喜,当当当,用剑砍了三刀,左手刀却同时使了“定阳针”、“虚式分金”、“荆轲刺秦”、“九品莲台”四招,这四招都是飘逸流转的剑招,四剑夹在三刀之中杨过尚能勉力抵御,小龙女却意乱心慌,想用剑去削他刀锋,他的金刀却势如飞凤,劈削不到。杨过情知不妙,拼着自身受伤,使一招全真剑法中的“马厩落花”平膀出剑,剑锋上指,将对方刀剑一齐接了过来,小龙女回剑急刺公孙谷主后心,二人一起一合,又回到了玉女素心剑法。要知这套剑法的真谛,在于使剑的两人心心相印,浑若一人,这一招杨过舍身相救,真是这剑术的无上心法,是以这一下“马厩落花”威力大盛,将谷主的刀剑接过而有余。小龙女见他不守门户而来相救自己,心中感激,伸剑过去代他守护,于是成为二人皆不守而皆守,双剑之势骤然而长。
数招一过,公孙谷主额头微微见汗,小龙女与杨过却越打越是顺手,但见杨过左手捏个剑诀,右手剑斜刺敌人左腰,小龙女双手持住剑柄,举剑上挑,这一招叫做“举案齐眉”,乃是素心剑法中最是风光旖旎的一招,她心中满溢柔情蜜意,回首凝视杨过。突然之间,她胸间犹如被大铁锤猛力一击,右手手指剧痛,险险连剑也拿捏不定,不由得脸色大变,跃开三步。
公孙谷主冷笑道:“嘿,情花,情花。”小龙女不明其意,杨过却知是情花之毒发作,她适才在剑室中被情花的小刺刺损手指,当使“举案齐眉”这一招时动了真情,指上顿感难以忍受的剧痛。他曾身受此苦,对小龙女极是怜惜,道:“很痛吧!”公孙谷主乘此良机,刀剑向杨过一阵急攻,小龙女疼痛稍减,提剑又上。杨过心中关注,道:“你再休息一下。”
岂知他一动柔情,手指上也是疼痛斗作,公孙谷主何等厉害,乘隙一剑急砍,当的一响,将他的君子剑打落在地,黑剑随即前挺,已抵住杨过胸口。小龙女大惊来救,却给他金刀拦住,无法近身。谷主叫道:“拿下了。”四名绿衫弟子张着渔网应声上前,一罩兜转,将杨过擒住网里。公孙谷主回身问道:“柳儿,你怎样?”
小龙女知道凭已一人,非他敌手,将淑女剑往地下一掷,只听擦的一响,君子剑与淑女剑互相跃近,并在一起,牢牢的再不分开,原来剑上有极强的磁力。小龙女悠然道:“剑犹如此,人岂不若?你将我们二人一齐*了便是。”公孙谷主“哼”了一声,道:“你随我来。”举手向法王等一拱,道:“少陪!”转入内堂,四名弟子拉着渔网,擒了杨过跟着进去,小龙女自也跟随入内。马光祖道:“大和尚,殭尸鬼,咱们得设法救人。”金轮法王微笑不答,潇湘子冷笑道:“大个儿,你打得过这里的主人么?”马光祖抓耳摸腮,想不出主意,只道:“打不过也得打,打不过也得打。”
公孙谷主昂首前行,走进一间小小的石室之中,说道:“柳儿,我不是存心叫你屈辱,只是防你自尽。”左手一挥,四名绿衫弟子又将渔网兜上,把小龙女缚在网里。谷主道:“割几捆情花来。”
杨过与小龙女既已决定一死,二人只是相向微笑,对公孙谷主在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全不理会。过不多时,石室门口突然传进一阵醉人心魄的花香,二人一齐转头瞧去,迎眼只见五色缤纷,娇红嫩黄,一丛丛的情花被十多名绿衫弟子拿进室来。他们手掌上都垫了一块牛皮,以防为情花的小刺所伤。公孙谷主将手一挥,冷然道:“都堆在这小子身上。”霎时之间,杨过全身犹似为千万只黄蜂同时蜇咬,四肢百骸,剧痛难当,忍不住大声号叫。
小龙女又是怜惜,又是愤怒,向公孙谷主喝道:“你这是干什么?”谷主正色道:“柳儿,今日是你我洞房花烛的吉期,却给这小子闯进谷来,将大好的日子闹了个乱七八糟。我和他素不相识,原无怨仇,何况他既与你有旧,只要他谨守宾客之义,我自然也是礼敬有加,今日事已如此……”他说到此处,左手一挥,众弟子立即退出石室,带上了室门。他继续说道:“是祸是福,全在你一念之转移了。”
杨过在情花小刺的围蜇之下,苦不堪言,只是不愿小龙女为自己难过,咬紧牙关,默不出声。小龙女望着他的脸,怜惜之念大起,就在此时,手指上情花之毒发作,又是一阵剧痛,心想:“我只不过给情花略刺一下,已是痛得如此厉害,他遍身千针万刺,那可如何抵受?”
公孙谷主知道她的心意,说道:“柳儿,我是诚心与你结百年良缘,对你只有一片爱慕之忱,绝无歹意,这一节你自是明白的。”小龙女点点头,凄然道:“你待我一直是很好的,在他来此之前,你对我千依百顺,殷勤周至,唯恐搏不了我的欢心。”她垂首半晌,长长叹了口气,说道:“公孙先生,当日你若没在荒山中遇着我,若是没救我的性命,任我没声没息的死了,这于咱们三人都更好些。你硬逼我与你成亲,我会终身不乐。这于你又有什么好处?”公孙谷主双眉又是缓缓竖起,低沉着声音道:“我这人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决不容人欺负折辱,你既答允与我成亲,便得成亲。至于欢喜愁苦,世事原本难料,大家着瞧吧。”
他袍袖一挥,说道:“此人遍身为情花所伤,每过一个时辰,疼痛便增一分,过了六六三十六日后,全身剧痛而死。在十二个时辰内,我自有秘制妙药,给他医治,一天之后却是神仙难救,他是死是活,就由你说吧。”说着缓步走向室门,伸手推开了门,转头道:“若是你宁可任他慢慢痛死,那也由得你,你就在这儿瞧他三十六天。柳儿我对你绝无加害之意,你尽可放心。”说着便要迈步而出。
小龙女知他所言非虚,心想若是与杨过此刻相拥而死,原是一了百了,但公孙谷主偏生想出了这个歹毒主意,但见杨过全身发颤,咬唇出血,一双本来朗若流星的双目,此刻已是黯然无光,想得到他身上痛苦是如此难当,若这疼痛每一个时辰便增一分,一连痛上六六三十六天,只怕地狱之中也无如此苦刑,一咬牙,说道:“公孙先生,我允你成亲便了,你快放了他,取药解救。”
公孙谷主一直逼迫,为的便是要她口出此言,此时听在耳里,心中又是喜欢又是妒恨,知道自今之后,这女子对已只有怨憎,决无爱意,于是点头道:“你回心转意,于大家都好。今晚你我洞房花烛之后,明日一早我便取药救他。”小龙女道:“你先给他治好伤。”谷主叹道:“柳儿,你太小觑我了。好容易才叫你答允,你实非真心情愿,难道这个我还不懂?难道我先能给他治伤么?”说着解开她身上的渔网,转身出门,室中就留着小龙女与杨过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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