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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人的魅力
韩弈坤
我顺着蜿蜒曲曲的山道,观赏着仲春诱人的景色,兴致勃勃地往前走着。忽然记起了何真在来信中说:“你从靠山集往北,走不多远,在大路的拐弯处,有一条通往山里的羊肠小道。顺着这羊肠小道往里走,在春天里,苍翠欲滴的草木,郁郁葱葱,像是两道自然的屏障。在这屏障里漫步,你会闻到鲜花的馨香,看到潺湲的小溪,听到悦耳的鸟鸣。伴随你的,还有幽深的峡谷。这时,你已经走了三里多路了。”猛然一抬头,忽然看见了在百尺峭壁上有一绿色的人儿,像是悬崖里伸出的一枝幼松,正在采摘着什么。她大约感觉到什么了,回头向下俯视着,向我投来了一束迷人的笑意。我像到了天山脚下,忽然想起了吕四娘、冰川天女一类的女中豪杰、武林高手来,不禁好笑了起来。走了约有百米开外,我还回头望了几眼呢。于是又记起何真的信中写道:“穿过三百米峡谷,你会觉得眼前一亮,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瞭望塔,看着瞭望塔的方向往前走,身边鲜花遍地、叠翠环生,就连太阳也有意相戏,变得明丽而轻快。像是世间之美,尽集于此处也。从此,你会心花怒放,情荡神驰。不觉地三四里走过,你会看到在绿荫丛中的两间石头房子,那就是我与成林的护林小屋了。”
小屋的门前有一架用圆木支撑起来的瞭望塔,大约有十多米高。架子上搭了一间小凉亭。我还未到小屋跟前,就听到何真的大叫声:“你来得好快,好快啊!我的老同学。”
我向他招了招手,也叫道:“我找到了!我终于找到了。”
我看见何真从瞭望塔上飞快地往下下,高大的树木一下子就遮蔽了他的身影。等我再看见他时,他已到了我的跟前。他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说:“稀客,稀客啊!你真的使我们的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
一条白色的大狼狗欢叫着跟在他的身后,当何真握住我的手时,它也大大方方地到了我的跟前,先嗅了嗅我的脚,然后扛起头看着我。我用另一只手试着摸了摸它的头,它则伸舌头舔了舔我的手。真像是迎接稀客一样。
“君真别来无恙。”我看着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带着点儿戏谑的意味笑着说。
“别来无恙。”他爽朗地笑道,“你也依然如故。”
于是,我们相扶着走进了石头小屋。我们首先是坐下来相互打听着分别以后各自的情况,渐渐地说到一些同学的近况。并对他关心的人尽我所知告诉了他。讲话的同时,他为我用纯净的山泉水泡了壶自制的茶叶,并说这茶叶具有清心明目,除烦祛湿,涤荡五脏六腑之功能。当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喝着沁入心脾香远益清的茶水时,不知不觉间一个多钟头就过去了。他看了看挂钟,说:“你休息一会。我去山坳里弄点儿蔬菜,很快就回来。”
“那我也去好了。”
“不。你很累,应该休息一会,里间有床。你不知道,山坳离这有二三里路呢?再说,你应该等到我的‘女王’回来,看她是否有什么新的旨意。”说完,他就向我扮了个滑稽的鬼脸,一闪身就不见了。他走了以后,我才静下心来,打量着这间陋室。它的确具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味儿。
屋子里没有一样真正的家具。一个小方桌似乎还是上人留下来的,已是旧迹斑斑。靠着东山墙,一张用石头砌的床墩,上面铺着木板,就成了一张床了,床上有两床被子,叠的整整齐齐的。床头边门后头放着锄头、锹、锨等农具。我走出屋子,用手摸着门前的一块硕大的石头,平整光滑,像是被人工打磨过。上面晒着各种各样的草药,我只能认得其中的蒲公英、竹叶地丁、何首乌等少数几样药。石头旁边是一间低矮的小厨房,厨房内用石块砌的两口锅灶,玲珑剔透,别致精巧。转了一圈,我就回到屋内,走到了里间,一张双人床特别惹眼,床上挂着一件洁白如雪的蚊帐,帐沿上红色流苏依然鲜艳耀目。帐门高高挂起,简陋的床上除了一副巧夺天工的绣花枕头外,就是很平常的毛毯、单被、和一床大红被。去年冬天他们结婚,据说未动一客,只领了张结婚证。在床头边,一张用石头堆起来,上面铺着木板的特大书桌上,放着一只旧箱子和一只新箱子。看来一只是传家宝,一只是结婚时添置的。靠近床边是一摞摞摆放整齐的书。书上面的墙上,挂着一杆锃明瓦亮的猎枪。在南面的窗下还有一张小书桌,书桌上除了几本书外,就是一些医药器材。正在我留连思索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悦耳动听的说话声,道:“今天真的有贵客临门了。”
我一听到这声音,就像久渴的人听到了泉水的流淌声,整个身子都灵动了起来,就一下子从内间跳到了外间。从门内往外望去,一个全身绿叶色的女子,背着个背篓,正在一边走着一边与那条温顺的大狼狗戏耍着。这正是在悬崖上采摘草药的人。当她看见我时,朗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了的话,你就是何真经常念叨的耕夫。”于是我明白了,他就是成林。
成林熟练地把背篓放到门前的大石头上,就在石头上盛着水的红塑料盆里洗了洗手。我走了出去又被她让到了屋内,她忙着要倒水,我说:“你甭忙,我刚喝了。”可她还是往我喝的杯子里倒了水,便招呼我坐。然后说:“你来时,我看见了。依据何真平常的描述,我猜想就是你。于是,我就提前回来了。”他看了看又说,“何真去山坳里了吧。”
“是的。”
她坐在我的对面,显得神清气爽,伶俐温淑,一点儿也不腼腆扭捏。我仔细地打量着她,一张黑灿灿的秀气小脸上,一对眼睛,像是晴空里的两颗星星,晶莹,明朗。他说话的声音,悦耳而不谀媚,让人觉得无处不熨贴,无处不销魂。她那和谐奇巧的小嘴每每说话,又露出摄人夺魄的笑意。她的脸虽然略显油黑,但光洁,有神采,并不是那种灰色斑纹状的黑。她坐着的姿势,像天女下凡,稳重中透着股冰清玉洁般的神情,亲切中透着神圣难犯的凛然正气。我感觉我好熟悉,似乎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你来得真快。”她看我在打量她,就笑着说。她那笑着的眉眼,就像是带了电般,使我既麻木又惊异。
“我可是按照你们指定的路线,不敢越雷池一步,所以才来得这么快。”我听了她的话,稳了稳心神,才字斟句酌地幽了一默,说道。
“你的到来,使我们的小屋一下子改变了单调的情形,变得辉生彩照,光华迷人了。”
就这样,我们说了会儿话,她就笑眯眯地站起来说:“今天,我来做几样山中素味,让你与何真美美地喝几杯酒。”
“我是不喝酒的。”我赶忙说。
“没听说搞文学的有不喝酒的。李白醉酒,笔摇五岳,情动大江南北;杜甫耽酒,佳句迭出,巴蜀添色增光;欧阳醉琅琊,《醉翁亭记》千古传;东坡醉赤壁,生花妙笔动江山 。此皆古之名士,你能不知道吗?”稍顿了会儿,他又道,“像我这样的浅陋薄识的女人家,因了对文学的一丁半点儿的知识,都感知了酒文化的魅力光环,光芒四射。你说你不喝酒,就是说到哪里去,我也不能相信啊。”
听她说话,不仅仅使人耳目一新,气畅神舒,而像进入了人生的理想境界之中,感觉到的是轻松自由,飘逸豪爽,胸无点尘。
我跟着她的脚步,站在石头边看她把一把把药材从背篓里拿出来捋顺放好,晾在石头上。他一边捋着一边向我介绍着这些药材的名字及其功用。弄好了药材,就到锅屋里去忙着收拾锅碗瓢盆,准备着中午饭。我站在锅屋门外与她说话,当说到何真时,她道:“你是何真的指路明灯,行事准绳。他对你可是五体投地的信服。”
“此话怎讲?”我以为她是在奉承我。
“这可是有根据的。”她笑了笑说,“何真在高中念书时,曾与一女同学谈过恋爱。后来那女同学又倒向了别人的怀抱。何真因此一蹶不振,意志消沉。当你知道了后,曾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为人不可作茧自缚,要能适应环境。’从此他就牢记在心。每每行事,总要对照一下,看看是否作茧自缚、不适环境。直到现在,他每做一件事,都要重复这句话。”
我到底有没有说过这句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我则常常因为不能适应环境而作茧自缚。如今听来,仔细一想,或许是我劝他时说过的话。可我则不能自解。由此看来,往往一句不经意的话,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要环境对了,就能给人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或是确论。
当我们吃过午饭,成林洗刷好锅碗刚坐下,何真就对成林说:“女王陛下,我下午的任务是什么呢?”
何真的一句玩笑话说的成林有点儿不好意思,但这仅仅是瞬间,很快的她就发话道:“你应该下山一趟,趁天把这月的口粮弄上来,顺便买点酒、菜以及油盐酱醋等。”
“是!尊敬的女王陛下。”他十分滑稽地敬了个礼,然后就准备下山。当我说与他一道下山时,他又似笑非笑地说:“在这里,没有女王的命令,谁也不能擅自下山。”
我看了眼成林,她只是宽厚地笑笑,微微带点儿不好意思地说:“他这个人,对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可那眉宇间的满足幸福,就像喝了蜜水一样,藏也藏不住。
何真走了以后,她对我说:“你如果不嫌累的话,就和我一起到我们的园地去看看吧。”
于是她到屋外,我也跟到屋外。她迅速地爬到瞭望塔上,并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又拿起望远镜,仔细地向东方看了会儿,才放下望眼镜。正准备下来,看到了我,就说:“你可以上来看一看我的天下。”
我早就想上去,但因为初来乍到,还不能摆脱我到生地方的拘谨。当她邀我上去看看时,我立刻答道:“遵命!”
于是我迫不及待地往上爬。看她往上上的悠闲样子,我以为很轻松的。谁知临到我,就显得笨拙难堪,力不从心。我想我往上爬的样子一定很滑稽,总是害怕掉了下来,总是死死地贴着木架子,当我吃力地爬到了塔上,还心有余悸呢。可当我纵目远观时,那起伏的连山,碧绿的森林,那博大的雄浑气势,那像海浪一样的绿色天地,使我震撼了,使我泯服了,使我一下子心花怒放,情绪激动,手舞足蹈了起来。正想说点儿什么,她则道:“这东西五、六十里,”她挥了下手,然后又指着北面的那座高峰说,“以那道岭为分界线,往南都是我的天下。”
“你真富有啊!”我脱口而出。
“是的。我非常富有。可我哥哥还是要我下山。”当我问她为什么时,她说,“不要急,我会慢慢告诉你的。”然后他把望远镜递给我,这是我第一次拿着真正的望远镜看向苍天下那无境的山脉,远处的树木像是一下子来到了身边,显得高大而苍翠。当我看着她专注过的东边时,一缕细烟在林木间袅袅升起。我就问:“那烟是怎么回事?”
“那是农民在烧垃圾。”
“你怎么知道?”我回过头看着她问。
“噢~,这是有讲究的。”他笑了笑说,“看林的人都是有讲究的,都要练就千里眼、火眼金睛才行。天气晴好时,能够判断五十里外的火情。何真到现在还不能够掌握这些。”
“简单说一下,让我也知道些基本常识。”
“好吧。”她稍稍顿了下,就说道,“烧荒、烧垃圾、上坟以及森林失火,都有很大的区别。烧荒时的烟是缓缓上升,速度很慢;焚烧垃圾的烟呈柱形上升,不容易散开;森林失火,是一团一团的浓烟往上升,而且移动速度非常快。”
“你知道的真多。”我不由地赞叹道。
她笑了笑,没说话。然后,在她的扶持下,我才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下了瞭望塔。
当我们走在幽深的林间小道时,他告诉我说:“这片山林,本是我父亲的天下。我父亲非常喜爱这片山林,因此,在我出生后,就为我起名叫成林。在我三岁的时候,我母亲为了挽救即将被焚毁的山林而英勇牺牲。十六年后,我父亲也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大火夺去了生命。远在新疆建设兵团的哥哥——他是个优秀的工程兵——听到父亲的死讯后,立即返回。我们兄妹相见了,先是抱头痛哭。当时,我真的是六神无主,只知道哭。当父亲的生前好友及林场领导来劝解时,我还是不能从痛苦中摆脱出来。直到埋葬了父亲,哥哥叫我一道去新疆时,我才知道我离不开这里了。这里不仅生下了我,而且养育了我。我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十多年,总是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去林场职工学校读书,总是想着父亲,想着这小屋,想着这片森林。每当放假的时候,我总是第一时间回到父亲身边。如今,父亲和母亲都埋葬在这里,我怎能离开他们不管呢?当林场干部尊求我的意见时,我说我要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父亲为我起名叫成林,就是希望我能继承他的事业,看好这片他倾注了全部心血的山林。我爱这片山林,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我怎能离开它呢?哥哥只能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走了。从此,我接替了父亲的工作,成了这片树木的主人。本来,林场安排了一个阿姨在这里,过了两个多月就走了。只有我和小白,一直没有走。小白是我父亲在时由林场分来的看家狗。小白非常听话,只要家中没人,它从不离开家乱跑。它没有咬过任何人。可偷树的人只要见到它,比见到我们的那只猎枪还要怕。他们会乖乖的放下树木,而且不敢乱动。不叫他们走,谁也不敢走。因为曾经有个小偷不听话逃跑,结果全身的衣服都被撕光了。虽然没被咬,可回家后,只过了一年就死了,那是因为他被吓破了胆。”
我们一路下坡,走到了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边,顺着小溪继续往下走,她又说:“前年过年我去舅舅家,认识了何真。在舅舅的撮合下,我们结婚了 。因此,这里的天下就由我们两个人共管了。”
在小溪的拐弯处,大约有四五分田的地上,长着各种各样的蔬菜,大多是过冬的蔬菜,如大蒜、洋葱、青菜、莴笋、平头菜等等,也有现栽的辣椒、茄子、碧绿的小天地与碧绿的大天地,加上满山五颜六色的野花,构成了一幅绝美的山青菜绿、花笑水叫、欢天喜地的大画。
“在你这里,处处如画。”我不禁感慨道。
“不然的话,我那位宰执大臣也不会留连于此了。”成林也不免调侃着笑说道。
“什么时候我也能成为你的臣民啊!”我也不能免俗地开着玩笑说道。
“欢迎你来做客,”她略显庄重地说道,“但不希望你做隐世君子。你应该积极用世,把你不世的才华用在我们国家的建设上。”
“可我受老庄的毒害太深了。”顿了顿我又补充道,“与世无争的思想,在你与何真这里,不也处处显露吗?”
“你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而已。”她一边忙着摘菜一边微笑着道,“我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并不像你看到的这么好。而他则处处表现着男子汉大丈夫的气概与古代名士的架式,让我无法作难罢了。”过了会儿她又补充道,“关键是他也热爱这片山林,喜欢静中寻闹,喜欢胡言乱语,喜欢与世无争。”
“你们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一对真正的活宝。”我不免有点儿嫉妒,就酸溜溜地笑着说道。
她正在翻地,听了我的话,只是大度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用锄头一边帮她整地一边又忍不住说道:“你们过得真是逍遥自在。”
“也不尽然。”她看了我眼,笑了一下,才说道,“我们这些看林工,忙的时候也是很忙的。一般情况下,从冬至到清明这段时间,如果天气晴好,火情随时都可能发生。几乎每天都有几次甚至几十次森林起火点,我们不仅要报出起火点的准确位置,还要能判断出火势的大体面积,以便于扑救。忙的时候,需要一个人整天整天地站在瞭望台上,甚至吃饭都要换班。那时我一个人的时候,经常连中午饭都吃不上。火警高峰期,夜里还要起来看一两次。”
“不看可以吗?”我疑惑地问。
“可以啊!”她看了我下,说道,“干这事全靠自觉,没人看着你。这是良心活,森林失火,是国家的损失,也是看林工的耻辱啊!”
“你一个人的时候不怕吗?”
“怕什么?”他抬起头,喘了口气,说道,“有小白陪着我,谁敢对我怎么样?不过,也有怕的时候。因为我所住的位置,已是山的最高点,再加上瞭望塔,那就更高了。高处很容易遭雷击的,我小的时候,这瞭望塔就被雷击坏过一次。打雷的时候,也容易森林失火,所以更要注意火情。说实在的,在这里住久了,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怕。”
“那你一个人的时候,怎么从山下弄吃的呢?”
“那有林场的专职人员每隔两个月就为我送一次粮食油盐。不忙的时候我也下山买点吃的穿的。这里离靠山集才五六里路。我姥姥家的人也经常上山来看我,给我带吃的用的。”
“寂寞的时候呢?”
“寂寞的时候就带着小白在森林里转转,采点儿野菜,有时候还能得到兔子、鸟蛋一类的野味呢。改善生活也是经常的事。”
“你还是医生吧。”我突然想起了她采草药的事,就又问道。
“不是。”她不停地翻地,稍带着喘息说,“我采药是为了卖钱。我们两个人生活,倒还好。可很快的,第三个生命又要到来。我们不能坐守待毙啊!因此,我要趁精力允许的时候,多攒点儿钱,留着需要的时候用。再说了,我们虽然生活在这里,有点儿像山林里的隐人,而我还常常去舅舅家或亲戚朋友家走走。去走亲戚,不能一点儿表示没有,你说是吧。”
我只好点了点头。接着他又说:“我们这里也常有人来做客。客人来了,就不能像平常一样,老这么素下去。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么个理?你看,我是不是太世俗了。我是一个实实在在、完完整整的俗人而已。”
我一边听着她说话,一边帮她整理田地,解除杂草。还不时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似曾相识。在哪里呢?不知不觉地就发起了愣来。
“你在想什么呢?”她忽然问道。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很有把握地说:“我们见过面,从一开始我就有这种感觉,但不敢肯定。可我越看越觉着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火车上是吗?”稍顿了会儿,她试探着问。
“对,对,对。”我恍然大悟,顿时叫道。
那是一次我从徐州回家的路上。大约过了一个站以后,我正在那漫不经心地翻着一本杂志,忽然觉得车厢里的气氛不对,因为正在说话的旅客无故的静了下来,我好奇地抬起头,一下子惊呆了。好俊的一个妞儿,只见她黑灿灿的一张小脸,像是刚开的黑牡丹;一对亮晶晶的眼睛像是寒夜里的星星,正在搜寻着什么;那亭亭玉立的身段,太抢眼了。我一眨眼,她的目光正好与我的目光相撞。我看着她扶着一位老奶奶正蹒跚着向我走来,我赶忙低下头装着看书,可心又不甘,惕惕然不能平静。猛地,一只手把我的杂志拿开,声音十分柔和地说:“请让这位大娘坐!”我像是得到女王的圣旨,飞快地站起,让开了座位。后来,我听到老大娘问她家在哪里,叫什么名字时,我才知道他们并不相识。那一次,她给我的印象太深了。直到今天,我还清楚地记得,她留着短发,穿着浅绿色的褂子,深青色的裤子。那时的她,显得既活泼可爱,又稳重沉着。直让我挂念了好久。
“想不到你还是个活雷锋呢。”
“雷锋谈不上,我认为那是人之常情。”停了会儿,她又自嘲地笑着说,“你那举动,太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当时还以为你要出手打我呢。我回来后,很长时间里,我还把你的事情当作话料呢。虽然事情过去了二三年,我对你还仍然有印象。我与何真结婚前,还谈到那次事情呢。再也想不到就是你。”
“有缘千里来相会嘛!”我尴尬地笑着说。
“说的是呀。”她也若有所思地微笑着说道,“如果你也像别的人一样,懒懒地起来,即使让了座,也早就没印象了。”
“哎,真是无巧不成书。”我自嘲地笑着说,“你让我耿耿于怀了好几个月呢。”
“是吗?”她抬起头,用她那美到极致的眼睛看着我说,“真是想不到。”
我们的谈话渐渐地转移,不知不觉地就谈到了过去的生活。我忽然记起了我的铁杆好友方遥曾向我描述他所留恋的一个姑娘,从他的描述中,我感觉正与成林相似。开始的时候我还自己否定自己,欲言又止了好几回。可搁不住想弄清楚一些心中的疑问,也只是想知道成林到底是不是方遥曾经的女友,就问道:“你认识方遥吗?”
她一愣神,赶忙说:“认识,认识。我们两家是世交,小时侯我们经常在一块儿玩。怎么?你也认识他!”
“他是我初中阶段最要好的同学,也是我现在的铁杆哥们儿。我们之间可不存在什么秘密。”我稍稍犹豫了下,接着说,“他可是你的铁杆粉丝啊。他只要说起你,那股高兴劲,那眉飞色舞的样子,那非你莫娶的劲头,都让人觉得他好幸福,好得意,甚至让人觉得他好贱,都不像是一个男人了。”
“这才是搞文学的人本来面目吧。”他笑着说,“有这么夸张吗?”
“你不知道,”我知道话说的有点放肆,马上接过话头说,“他当时那么说,我以为你们一定会结婚的。”
“按说青梅竹马的,是会的。”稍顿了会儿,她有点不自在地说,“可他不愿意做这片山林的守护神,所以,我也就不能爱他,不能与他结合。”
可她的那一颗心,则分明有着抉择的痛苦。她不说话了,在用力干着活。这是一种克制情感时的下意识动作。而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我记起了去年秋天,方遥特此跑到我家,与我说的那些话。
“她结婚了。与一个我不认识的大男孩。”他一见到我,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
当我弄清了是怎么一回事之后,非常唐突地说道:“她结婚,碍你甚事?你又不愿意到山里生活。”
“可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结婚啊!”他悔之不迭地说。
“那你早干什么去了。”我又刺激他道。
“我不是想逼她下山吗”他无可奈何地说。
“他有什么好啊 ?”
“你真是糊涂啊!”他急得直摇头道,“那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啊!她那轻快的步履,谐和的气息,小巧的面孔,水晶般灵动的眼睛;她那袅娜的姿态,非凡的气魄,绝妙的谈吐;与她在一起,总觉得轻松、愉快,百看不厌,百谈不烦;她所给人的总是神清气爽,回味无穷;更为重要的,她有……她有吸引力,有亲和力,有……有……有摄人的魅力。”
是啊!她的确有摄人的魅力。我在他们家过了两天无忧无虑的生活。我感到了家庭生活的繁复与无奈,可他们每天都过得有滋有味。特别是成林,总是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事情,调剂着家庭的氛围。她做事既认真又执着。我每天看到的都是她那光彩照人的笑脸,听到的都是她那如泉水般泠泠清亮的说话声,感受到的都是人间冷暖、温情脉脉、情义无价的精彩片段,我因为收获的太多,一时半会儿实在弄不清我是住在朋友的家里还是住在神仙洞府。从内心里说,我不想走,可也不能太打扰他们,何况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做。我要走了,想说感谢的话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在我走时,小白舔了舔我的手,就回去看门了。夫妻俩一直送我到谷口,才在我的“你们回去吧,回去吧”中依依惜别。
当我从繁花似锦,绿色林海中走出时,我想起了何真与我谈心时说的话。他说:“她采药不仅仅为了卖钱。她长期为我们村庄的一位病魔缠身的五保户送草药,还常常给点零用钱。乡下有人问她要点草药,或有个头疼脑热的,她碰上了帮忙看看,给点草药,是绝对不要钱的。他自己虽然懂得点儿药理知识,但总觉得不够。你看她买的这些医药书,一有空就看。她也喜欢文学,特别是古诗和古代的人物传记。对树木方面的知识,她也感兴趣。如果你在这呆久了,你就会知道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但她为人很随和,不讲究吃穿。她对别人的要求往往很低,可对自己则很严。怎么说呢,她是一个普通女人,一个看破红尘,但又愿意在红尘中享受快乐、享受尊严、享受完美的女人。”
作者简介:弈坤,原名韩现利,一个爱好文字的半大老头,写有长篇小说《魂断深圳——韩信后人的悲情人生》,中短篇小说《落选》《月儿悄悄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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