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神的愤怒:希腊神话的女性主义解读|文化客厅

女神的愤怒:希腊神话的女性主义解读|文化客厅

首页角色扮演暗夜神主手游更新时间:2024-04-19

撰文丨崔健豪

— 文化客厅系列活动回顾 —

No.38

女神的愤怒

希腊神话的女性主义解读

亚里士多德说

诗比历史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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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意味着什么?

希腊神话里,奥林匹斯诸神如同人类一般,依凭着自己的七情六欲行事,神与人的区别似乎只是力量的不同。男神与女神,男人与女人,诸神与人类通过一次次的交锋,创造出旖旎诡谲的传奇。

有人说,这份瑰丽的想象只是人类语言发展中的附会,也有人说,这些奇幻的故事里暗藏着人类文明早期的集体无意识。

但无论是语言的附会还是集体的无意识,神话阐释里,女性的存在和话语始终不可或缺。

长久以来,在主流叙述中,正面的女性角色常以温婉可人的形象出现,并被人们记住和喜爱。

从希腊神话中高尚忠贞的奥德修斯之妻珀涅罗珀

(Penelope)

,到《小妇人》里和睦友爱、相互扶持的四姐妹,人们习惯于将心目中的女性塑造成如英国女作家伍尔芙

(Adeline Virginia Woolf)

所说的“家中的天使”,却往往忽略了“家中的天使”很多时候也会愤怒。

她们愤怒的源头又是什么 ?

新京报·文化客厅

第38期“女神的愤怒——希腊神话的女性主义解读”,我们邀请到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神话八讲》作者杨靖,与大家一同追溯古希腊神话的源头,发掘其中被掩盖的女性话语。

《神话八讲》,杨靖 著;东方出版社 2020年2月

杨靖

南京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教授、美国文明研究所所长,著有《神话八讲》《爱默生教育思想研究》,译有《永不消逝的墨迹》等作品。

01 神话是人最早的信仰

是人类集体无意识的产物

杨靖表示,众所周知,神话是出于人类对自然界或自然力量,像火山、 海啸、瘟疫等的一种畏惧。原始人没办法摆脱这种恐惧,就想借助神格的力量,解决人格解决不了的问题。

所以在最早的神话里,神一般会被定义为人格神,以此带给人们精神的慰藉,既震慑又抚慰人心。因而杨靖认为,神话从本质上来说也是一种宗教,只不过和后世的基督教、伊斯兰教等一神教不同,神话是人类对多神的信仰。

随着时代的变迁,人类由原始社会进入到奴隶社会,来到《荷马史诗》诞生的年代。希腊在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转化中,产生了一个特殊的形态,就是希腊城邦制。

通过希腊神话对奥林匹斯诸神会议、特洛伊战争等的描述,我们能清楚地看到,奥林匹斯山上,宙斯

(Zeus)

虽然贵为主神,但他的很多决定仍需要与诸神讨论;而特洛伊战争中,普里阿摩斯

(Priams,特洛伊战争时期的特洛伊国王)

虽然是权位最高的君主,也仍然需要通过军事会议,让众王子、大臣各自发表观点,来形成最后的意见。这些都跟希腊城邦的民主制有很大的关联。

杨靖提到,虽然我们现在不断地研究、梳理神话,但神话本身是illogical,是非逻辑、不连贯的。这也就是后来法国哲学家列维-布留尔

(Lucien Lévy-Bruhl)

提出的“原始思维”,或者叫“神话思维”。它跟科学革命以后的科学思维完全不是一回事儿。所以如果我们非要用现在的标准来衡量,那么这些过去的神话就必然像儿戏一样,存在着很多不合逻辑之处。

我们如今回过头看早期西方神话中的众神, 会发现他们实际上是从语言学里诞生的。

Apollo and Daphne(阿波罗和达芙妮) (局部), John William Waterhouse,1908

比如说月桂女神达芙妮,Daphne这个词的源头就是指约会,约会术,而后人们就从中附衍出一段故事,说太阳神阿波罗

(Apollo)

追求月桂女神达芙妮。而潘多拉,从词源来讲,Pandora就是“诸神的礼物”的意思。pan表示“所有”,英语前缀pan-便来源于此;dora的意思是“礼物”,源自原始印欧语词根do-

(给)

,所以潘多拉就是由众神赠送给人间的一个礼物。

再比如说爱神的恋人普赛克

(Psyche)

,Psyche就是心灵的意思;被用于形容泰坦尼克号的泰坦,是希腊神话中的泰坦巨神,Titan就是巨大之意;还有回声女神

(Echo)

,海妖塞壬

(Siren)

,每一个词的背后都可以延伸出一段故事,最早的神话阐释就相当于对词源的考究。

Cupid and Psyche(丘比特与普赛克),Francois-Edouard Picot, 1817

19世纪时,弗洛伊德

(Sigmund Freud)

创立精神分析法,提出了冰山理论,认为人的意识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能看得到的意识,但还有更多的是浮在水面之下的无意识。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无意识,多是个体的经验,他把这种个体的无意识称之为情结,并从神话角度出发,提出了俄狄浦斯情结。他认为这种情结纯粹是属于个体所有,并不存在意识当中,而且可以通过一代又一代的遗传而存在。

后来,荣格

(Carl Gustav Jung)

作为弗洛伊德的学生,在继承他的基础上又提出,人的无意识除了有个体的经验——“情结”以外,还有一个必不可少的元素,就是集体所造就的意识,比如我们经常说中国人都有大一统思想、忠君思想等,这种社会的无意识或集体的无意识是对弗洛伊德学说的一个有益的补充。

(左)弗洛伊德;(右)荣格

而从神话的角度,荣格提出了两种重要原型,一个是阿尼玛

(Anima)

,一个是阿尼姆斯

(Animus)

,分别指男人身上具有的潜在女性基本特质和女人身上具有的潜在男性基本特质。神话中的女神、男神就是阿尼玛和阿尼姆斯的原型。

02 女神的愤怒

是男性对女性所代表的情绪的恐惧

杨靖提到,在希腊神话诞生之初,《荷马史诗》是以大英雄“阿喀琉斯之怒”开篇的,这也是神话当中对英雄与英雄崇拜最为具体的体现之一。阿喀琉斯作为城邦首屈一指的大将,他如果因为愤怒而拒绝出战,整个特洛伊战争的走向就会改变。

阿喀琉斯为何愤怒?这牵涉到希腊文化中的耻感。

与基督教的罪感

(guilty)

不同,希腊文化更强调个体性

(individuality)

,人一旦被侵犯了尊严,就会感到羞耻,这种羞耻之心会驱动人采取行动。

The wrath of Achilles (阿喀琉斯之怒), Michel-Martin Drolling,1810

而神话中女性的愤怒也同样可以从这个角度理解。

地母神盖亚

(Gaia)

,眼睁睁地看着子女一个接一个地被第一代神王乌拉诺斯

(Ouranos)

吞食,而她挽救扶持的孩子克洛诺斯

(Kronos)

在成为第二代神王后,却仍继续吞食自己的儿女。

斯巴达的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

(Clytaemestra)

,被阿伽门农王诓骗,误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到军营跟对方的大将成亲,使得她亲自护送的女儿伊菲革涅亚

(Iphigenia)

被生生献祭给了狩猎女神。

The Sacrifice of Iphigenia(伊菲革涅亚的牺牲), Carle Van Loo,1755

除了亲人遭受伤害外,也有的是她们本人的爱情或者婚姻蒙羞,比如天后赫拉

(Hera)

。神话当中宙斯有很多的情人,不断在外面寻欢作乐。而赫拉作为天后,同时也是专管爱情、婚姻的女神,却无能为力;太阳神的后代美狄亚公主

(Medea)

,爱上了心目中的大英雄伊阿宋

(Iason)

,不惜为他*死自己的兄弟,背叛自己的国家,但最后却被他狠心地抛弃。

无论是亲人受到伤害还是自己的爱情婚姻被背叛,归根结底女神的愤怒是由于自己的人格尊严受到了冒犯。

美国社会心理学家马斯洛

(Abraham H. Maslow)

曾提出人的需求层次,从最简单的生理需求、安全需求再到社交需求,而在更高的层面上才会有尊重的需求和自我实现的需求。这些女神的愤怒,恰是因为她们的尊重和自我实现的需求遭到了践踏。

Maslow's hierarchy of needs(马斯洛需求层次)

那么伴随着女神的愤怒而来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地母神盖亚*死了自己残暴的孩子;王后克吕泰涅斯特拉为了复仇,和情人一起谋*了阿伽门农王;而赫拉因为没有办法和宙斯抗衡,就把怒火发泄到宙斯的情人,如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Hercules)

的母亲身上,阻止赫拉克勒斯出生;美狄亚公主为了报复变心的伊阿宋,手刃了自己的两个稚子。

另外像农神德墨忒耳

(Demeter)

,因为女儿普洛塞庇娜(Proserpina)被冥王绑架,在愤怒和悲痛里哭干了眼泪,让大地一片荒芜,世界呈现凋零之态。

The Rape of Proserpina(抢掠普洛塞庇娜), Rembrandt, 1630

杨靖认为,事实上神话中对女神的愤怒的书写,更像是男性对女性所代表的情绪产生的一种无端畏惧。

凯特·米利特

(Kate Millett)

在她所著的《性政治》当中提到,男性通常对女性又爱又恨,爱当然是爱的,但与此同时有一种害怕、一种恐惧,特别是对于所谓的性能力。很多男性,不管他们在文学或哲学上取得了多么大的的成就,都还是长不大的男孩,如叔本华、尼采、卡夫卡,还有梭罗,他们在某种程度上都具有弗洛伊德所说的恋母情结,对女性充满了渴望,却不敢接近。

03 卡桑德拉的预言与两极化的女性形象

杨靖提到,起初在创世神话中,爱神是比宙斯还要早的天神,叫厄洛斯

(Eros)

,和暗夜女神、地母神等共属五大天神之列。但随着神话的变迁,厄洛斯到《荷马史诗》的时代,就已演化成了阿弗洛狄忒

(Aphrodite)

这个美爱之神,虽然还是众神之一,但跟厄洛斯相比,已经失去了强大的力量。而再往后到了罗马时代,她进一步分裂成了美神维纳斯

(Venus)

和小爱神丘比特

(Cupid)

类似的情况还有智慧女神雅典娜

(Athena)

,她因为从宙斯的大脑中蹦出来,所以代表着智慧。但与此同时,由于她的母亲是神女,所以她出生时手执长矛,还是武力的象征。但是随着神话的演变,雅典娜只留下了智慧女神这一部分,而战争的功能逐步由战神马尔斯

(Mars)

所取代。

Athena Pallas (attributed) (雅典娜·帕拉斯[归因]), Rembrandt,1655

杨靖表示,我们从中不难发现女神地位和力量的不断下滑。一开始在地母神盖亚的时代,女神作为母神尚足以与父神抗衡,甚至可以决定众多子女当中谁来取代神王的位置;可是到了天后赫拉时,她作为宙斯的配偶,已无力对抗宙斯,只能将怒火发泄在同性弱者的身上;再到后来的灶神、缪斯、美惠女神、青春女神等,几乎完全变成了男神的附庸,成为一种装饰或摆设,不再有什么实际的力量。

正如卡桑德拉

(Cassandra)

的预言,卡桑德拉本来是阿波罗神庙的祭司,阿波罗赐予了她预言的神力,但又因她抗拒了自己的命令,而给了她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她的预言的诅咒。杨靖觉得,这个故事足以表达整个希腊神话演变中女神的愤怒,也代表了几千年来女性,特别是有一定独立思想的女性,她们的生存的困境。

Cassandra(卡桑德拉)(局部), Evelyn de Morgan, 1898

亚里士多德

(Aristotle)

曾说,女性她就是不完整的男人。莎士比亚在《哈姆雷特》里也有一句经典的话,哈姆雷特说她的母亲:女人腰带以上是天使,腰带以下是魔鬼。这些在一定程度上都代表了17世纪科学革命以前,人们对女性的刻板认识。

英文中“美德”

(virtual)

这个词,无论在希腊语还是拉丁语中,其词源字根的意思就是“雄性、男性的”,是男性的专属词,和女性是不沾边的。

在法国大革命期间,当时的革命者,如罗伯斯庇尔

(Robespierre)

,也曾表示女性跟男性不同,她们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更为讽刺的是,法国大革命号召的“自由、平等、博爱”,其中“博爱”这个词,其实是Fraternity,也就是兄弟之爱的意思,并不包含女性。

Liberty Leading the People(自由引导人民),Eugène Delacroix,1830

英国作家伍尔芙

(Adeline Virginia Woolf)

曾说,女性在历史的长河当中,绝大部分的时间里都被设定为“家中的天使”的形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末,当女性开始出去工作、挣钱,取得经济独立的地位时。然后伍尔芙总结道,“我们女性如果要想争取到一个独立的地位,首先需要拥有自己的一间房”。

20世纪,桑德拉·吉尔伯特(Sandra Gilbert)与苏珊·古芭

(Susan Gubar)

共同编著了《阁楼上的疯女人》、《诺顿女性文学选集》等书。

两位女作者谈到,男性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长期对女性抱有一种二元对立的思维,非此即彼,她若不是天使,就必定是妖魔。她们强调女性需要拥有自己的话语权,在这个默认男性居于主导地位的社会,女性需要让自己的声音能够被听见。

2011年电影《简·爱》剧照

柏拉图曾经对神话有这样的阐释,他认为人最初和神一样具有智慧和武力,而不同的是,人有两面,不是四肢,而是八肢,是由两个人合体而成的一个人。由于人的威力无比,致使天神感到愤怒和恐惧,下令把人一分为二,一半是男人,另外一半是女人。

这也就是柏拉图说的灵魂伴侣

(soulmate)

的由来,因而人从出生起就必然会寻寻觅觅,寻找他的另外一半。

杨靖认为,从这个意义上讲,男人和女人都是不完美的,互相身上也存在着对方的一部分特质,不该被彻底切分开甚至对立。无论对男性还是女性的认识,我们既要警惕对其形象的妖魔化也要警惕对其形象想象的圣洁化。

我们通过对神话中女性地位升降变迁的追溯,通过对女性愤怒的解读,既要破除性别的等级尊卑论,也要反对对性别的二元对立认识;两性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应该相互包容,建立多元平等的价值观,这样的两性的融合才是人类美好的未来和发展的方向。

就像伍尔芙曾在文章中表达的“双性同体”的思想,她说:

我在雨天的大学校园,看向外面的雨中,我看到的不是一个个男人,也不是一个个女人,而是双性同体的一个个完美的人。

撰文 | 崔健豪

编辑 | 董牧孜,吕婉婷 排版 | Cassie

校对 | 李项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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