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太子暗卫,也是太子妃的贴身女官。
太子不知,他当爹之日,便是我出宫之时。
1.
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如今掐指一算,我跟在太子身边九年了。
头三年,我对太子说,我想出宫嫁人。
太子默许,我那未来郎婿却忽然悔婚。
我怀疑太子从中作梗。
太子一脸清白,“孤不屑于做这种事!”
中间三年,我尽心尽力侍奉太子。
太子大概可怜我,敷衍我说:“等孤登基,孤就放你出宫。”
我大惊,太子阴险小人,大逆不道。
后三年,太子成婚,抱得美人归。
我再提出宫嫁人一事时,太子装傻充愣,“什么,裴内人还定过亲?”
我心一凉,拳头握紧。
一个姑娘家,人生能有几个九年?
太子分明是在蹉跎我的韶华与青春。
我反其道而行之,秘密觐见官家。
官家通情达理,捋着胡子暗示我:“朕想抱皇孙。”
我悟了,太子当爹之日,便是我出宫之时。
2.
官家登基之初,设立暗卫所,为太子所用。
我是所里最年轻的女暗卫。
除了日常训练,我唯一爱好就是调香。
太子当初来暗卫所挑人,见我在专心制香,顺嘴一夸:“这香不错。”
曹统领是暗卫所的幕后掌舵,他立马会意,派我去暗中保护太子。
太子更衣,我盯着。
太子沐浴,我盯着。
太子如厕,我盯着。
后来,太子如芒刺背,我由暗卫转为明卫。
九年时间,我从小宫人升至女官,人人尊称我一声裴内人。
我调得一手好香,在东宫内倍受追捧,赚了不少银子。
太子妃私下悄悄问我:“有没有那种香?”
那种香?我一时愕然。
太子妃目光殷切,循循善诱,我瞬间明悟。
太子妃想要同太子造孩子!
我双眼一亮,这必须支持!
太子妃嫁入东宫后,还不曾与太子圆房。
太子清高冷淡,脸上写着生人勿近,不知道一天天装什么装?
我心头乐开花,表忠心的时候到了。
我为太子妃量身定制出一款合欢香。
当夜,太子妃来给太子送羹汤。
我俩儿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太子妃如愿以偿。
我候在寝殿外,能瞧见里面影影绰绰的身影。
太子妃虎得很,竟骑到了太子身上!
我心花怒放,不便探听,退避离开。
两个月后,太子妃不负众望,东宫有喜!
3.
太子妃欢天喜地,赏了我好多金银布帛。
她很感激我,问太子讨要我做她的贴身女官。
我不知情,端着百合酥进殿侍奉太子。
太子脸色阴沉,好像谁欠他八百两。
侍奉太子,就要时刻记得察言观色。
我将百合酥双手呈上,“殿下可要尝尝?”
太子怒气冲冲:“裴如芝,你好大的胆子!”
我不明所以,连忙叩首请罪。
太子气得又是插腰,又是扶额,“太子妃有孕一事,是你*?”
我疑惑,“不是殿下您吗?”
太子被我反问住,恼羞成怒,几欲抓狂。
“孤一点印象都没有,是不是你联合太子妃设计于孤?”
我一愣,犹犹豫豫后,心虚否认。
太子知道我骗他,将一只燃有合欢香的香炉扔到我面前。
我自知糊弄不过,立刻交代实情。
为让太子消气,我夸太子年纪轻轻,身强体壮,十分有福气…
太子越听越气,颤抖着手戳我的脑门,“你可真是孤的好忠仆!”
这反讽,听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你既然忠心太子妃,也不必再侍奉孤了!”
太子拂袖离去,甩了我一脸的香土。
我不理解,太子妃有孕,太子生什么气?
翌日起,我成为太子妃的贴身女官。
我悄悄问太子妃圆房之日的具体情形。
太子妃面露娇羞,说那晚太子倒头大睡,她就顺势而为…
我暗竖大拇指,太子妃威武!
太子妃说要安心养胎,今日起谢绝访客。
我暗忖,过于谨慎,是好事!
太子妃早日平安生下皇孙,我就能早日出宫,脱离暗卫所。
侍女来报,称太子一人在月下喝闷酒,一壶接着一壶。
太子妃担忧太子,命我准备醒酒汤。
我俩儿赶到醉醺醺的太子面前,太子妃高兴的花枝乱颤。
“殿下庆祝也不叫上妾身?”
太子醉的一塌糊涂,半晌,竟哽咽起来。
“孤守身如玉二十六载,如今,前功尽弃…”
太子拉太子妃的衣袖擦泪,泣不成声。
太子妃脸色绿到发慌。
我瞪大双眼,太子殿下,你装什么装?
太子成人的启蒙画卷,还是我亲手送到他手上。
4.
当初,皇后对太子启蒙一事十分慎重。
她特意挑了名品貌端庄、成熟温柔的侍女,来亲身传授太子。
太子正襟危坐,十六七岁的年纪一脸严肃。
我将启蒙画册恭敬呈至太子面前,太子随手翻了几页,眉梢微挑。
“你可有偷看?”太子合上画册问我。
我头摇的像拨浪鼓,我有病才看这个。
太子半信半疑,命我退下。
我候在殿门外,非礼勿听。
然而,内里却异常的安静…
后来,我去收拾寝殿,发现书案上堆了一叠新临摹的字帖。
敢情当时太子就没有…
我不懂,太子一国储君,追求什么冰清玉洁?
我斜睨太子一眼,暗暗腹诽。
回寝殿后,太子妃忿忿摔了杯盏。
“殿下竟还惦记着周太傅家的嫡女,要为她守身如玉!”
周太傅的千金周宜婉,与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当初择选太子妃,皇后替太子做主,选了自己的表外甥女。
我在旁宽慰太子妃:“太子难舍旧爱,太子妃要有容人的雅量。”
太子妃听后思虑一夜,觉得很有道理。
翌日,太子妃去给皇后请安,要替太子纳选侧妃。
我微微侧首,十分诧异。
皇后端茶盏的手一滞,表情亮了。
未过多久,官家下旨册封周宜婉为太子侧妃。
东宫又添一位佳人,热闹得很。
太子得知此事,顶着烈日在宫道上堵我。
5.
我刚从官家那里出来,官家对我很赞赏。
只待小皇孙落地,官家做主允我出宫。
太子来势汹汹,我远远瞧见,右眼皮突突直跳。
我想绕路,太子上前攥住了我的胳膊。
“裴如芝,你如今越发有能耐了,竟敢在太子妃耳边煽风点火?”
太子怒不可遏,我不明所以。
太子妃大度,给太子纳侧妃,太子有何不满足?
我劝慰太子:“殿下娶到了心仪之人,应当高兴才是。”
太子怒火上涌,“裴如芝,你竟敢胡乱揣测孤的心思!”
我愣住,这话说的,纳错妃了?
太子不知分寸,攥得我胳膊快要脱臼。
好在太子妃及时赶来,不然我这胳膊怕是要废。
我对太子妃感激涕零,太子怒瞪我,想是在憋大招。
果不其然,入了夜,太子有事召我。
我就知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我事先知会太子妃保我,随后战战兢兢抵达太子寝殿。
太子身边的齐嬷嬷要对我搜身,我讶然。
我不过在太子妃身边侍奉了几日,太子竟对我防备至此。
我默叹口气,敞开怀抱。
齐嬷嬷将我从头摸到脚,搜完了来脱我的衣袍。
我大惊失色,捂紧衣领,“嬷嬷要做什么?”
齐嬷嬷珠圆玉润,笑得开怀,“裴内人有福气,殿下命内人沐浴侍奉。”
我呆住,半晌反应过来。
太子丧心病狂,居然觊觎我!
暗卫若与太子有染,是要被送去砍头的。
太子果然想害我!
我懊悔不已,跪在地上请求太子原谅。
太子盯了我好半晌,厉声质问:“你是不是与孤有仇?”
我伏地叩首,连道没有。
太子这次异常沉默,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三番五次自作主张,实在可恶!若不想做孤的女人,孤就要罚你一年月俸!”
可恶的太子,终于露出真面目!
我当即滑跪,声泪俱下,向太子哭穷。
太子油盐不进,仗势欺人,实在过分得很。
我梗直脖子,与太子讨价还价。
太子与我吵到没力气,不罚我月俸,改关我禁闭三日。
只要不动我银子,我都欣然接受。
周宜婉作为太子侧妃,很快便入住东宫。
我刚结束禁闭,想赶回去嘱托太子妃小心宫斗。
结果迟了一步,太子妃小产的消息在东宫炸了。
与之还有的,是太子妃并未怀有身孕。
6.
周宜婉感念太子妃恩德,亲自呈上一碗安胎药。
太子妃也很谨慎,命宫人银针试毒。
安胎药没有问题,太子妃略有些尴尬。
这下当着周侧妃的面,不喝也说不过去。
太子妃勉为其难喝了一口。
未过半晌,上吐下泻。
医官来为太子妃诊治,才发现她并未有孕。
太子妃不信当初是误诊,悲戚万分,将医官撵出了东宫。
太子去探望太子妃,眼神阴郁,唇角微勾。
我跟在后头,身心发凉。
我明明点了合欢香,太子为何没有圆房?
太子妃哭哭啼啼,见太子来了,委屈地扑进太子怀里。
“殿下,妾的孩子没有了!”
这话说的,好像真怀过一般。
太子神色凝重,难得安慰太子妃:“好好将养身子,以后还会有的。”
周侧妃楚楚动人,立在一旁,想要开口。
太子直接无视她,迈出了寝殿。
我很纳闷,太子当真不喜欢周侧妃?
这一出闹剧,以太子妃吃坏肚子结束。
官家问责,说我办事不力。
我去问太子妃当夜情况,太子妃又羞又恼,不愿回忆。
我回去燃起合欢香,明明是依照秘方,怎会不见效果?
我专心研究,完全没发现太子悄没声地出现在身后。
“裴内人,在做甚?”
我听到是太子声音,心神一颤。
太子负手而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向我。
“若非那日,孤失手打翻茶盏,灭了香炉,内侍更换成安神香,孤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我错愕,太子心机狡诈!
所以那夜,太子妃是在梦里圆的房?
百密一疏!早知道,我就在屏风外候着了。
我跪俯在地,声音凄切,“小人知错!”
太子呼吸沉重,面露不爽。
我觉得太子实在矫情,好好一个男人,非要学道普寺里的高僧。
都不是处了,还装什么装?
太子良久没有答话,我抬头觑他。
太子扯着领口,脸颊晕红,晃悠悠指着我案上的香炉。
我暗道不好,慌忙熄灭合欢香。
太子体质不行,竟晕倒过去。
我慌忙叫人将太子抬回寝殿,太子怀里却掉下一本画册。
我捡起来看,心头猛一咯噔。
这不是我当初呈给太子的启蒙画册?
太子表面看着光风霁月,实则心痒难耐。
我无意一翻,看到内里画面,不由傻眼。
美人图的封皮,花鸟集的内页。
这一花一草,一砖一瓦,旁边还配着梵经…
我五雷轰顶,难怪太子要追求冰清玉洁!
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掉的包?
7.
我那日去藏书阁,领了画册不敢随意窃看。
因为我的不谨慎,耽误了太子的成长,还造就了太子偏执的价值观。
我又惊又恐,十分愧疚。
太子将此事隐瞒至今,真真是救了我的命!
太子沉睡良久,终于醒来。
我伏地叩首,谢太子大恩。
太子满脸不屑,“这种事,孤无师自通,无需教授。”
我震惊于太子的厚脸皮,赶忙恭维。
太子默然,定睛瞧我,“孤如今清清白白。”
我连忙附和:“智普高僧不及殿下万一。”
太子微愣,脸色一垮,将我撵出寝殿。
太子虽未生气,但不准我再做太子妃的贴身女官。
我又回到太子身边,一切以太子为主。
太子妃近来经常传唤我,让我想法子帮她与太子修睦关系。
我哀哀叹气,太子把自己活成了高僧。
想破他的戒,难于上青天。
太子如今行事愈发谨慎,他给自己找了个医官,时刻注意衣食住行。
我无从下手,着急得很。
为给太子破戒,我暗中搜来美人图,藏于太子书案上。
我暗中观察太子反应。
太子误翻,双眼一瞪,一拳击在桌案上。
“裴如芝!”
太子将我唤至跟前,狠狠训斥了我一顿。
这下,太子看见我就烦,不许我近身侍奉。
我不用在殿内当值,日常空闲,我又开始研制新香,倒卖赚钱。
太子从前得知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太子想要断我财路。
他命齐嬷嬷收走我制香的工具,将我唤至殿内兴师问罪。
“东宫现如今,人人用你的香,乌烟瘴气,呛得孤心慌!”
我伏地叩首,请太子息怒。
太子虚张声势,并非真的生气,半晌问我:“裴内人很缺钱吗?”
我摇头,我不缺钱,我缺个皇孙。
太子打量我一眼,面露嫌弃,“那你如此作为是为何?”
我犹犹豫豫,老实回答:“攒嫁妆。”
太子顿住,有些意外,“你要嫁谁?”
我说我年幼时,曾定过一门亲。
太子挑眉,“你那未来郎婿不是悔婚了吗?”
太子记性挺好,我说我想出宫嫁人。
太子沉默半晌,手指一勾,命我上前。
我照做,他附身凑近,忽然问我:“裴内人觉得,孤如何?”
太子身上的紫檀木香,幽幽萦绕我鼻尖。
我恍惚,脱口而出:“殿下乃人中龙凤。”
“虚伪。”太子冷冷瞥我一眼。
太子不爱听实话,我又不能说假话。
我放低姿态,“殿下,奴想出宫,求殿下恩典。”
太子不悦,直截了当道:“孤不准。”
太子还是同从前一样,厚颜无耻。
他既不让我出宫,我就偏要破了他的戒!
8.
太子妃整日恹恹地,唉声叹气。
我也叹气,没日没夜研究我的合欢香。
天不负有心人,我升级后的香,无色无味,就是医官也难以察觉。
我把合欢香藏于衣柜后,安全保密。
翌日起来,我打开衣柜,香却不见了!
太子用晚膳,周侧妃来送羹汤。
她浓妆淡抹,妩媚动人,一双美眸里波光流转。
我皱眉,怀疑周侧妃偷走了我的合欢香!
果不其然,周侧妃夜宿太子寝殿。
里面静悄悄的,愈发引人好奇。
我心里憋闷,却又略略欣慰。
太子再怎么清心寡欲,他也是个男人。
只要东宫出来个皇孙,不管是谁的都行。
我去太子寝殿外当值,半道被太子妃传唤过去。
她递给我一碗事后避子汤,“裴内人知道该如何做。”
我愕然,忽略了太子妃的忌妒之心。
这是要我出头去做恶人…
我端着避子汤入殿,太子看到我有些恼怒。
周侧妃含笑问我端的是什么?
我犹豫不决,编了个名字:“安神汤。”
太子眼神淡漠,微微挑眉,“既是安神汤,婉儿就赏脸喝了吧!”
婉儿,只相处一晚,就如此亲密!
周侧妃面露为难之色,却又不好拒绝。
我心头一跳,得罪太子妃还是保住小皇孙?
眼见周侧妃接过瓷碗就要喝,我的出宫之路晦暗不明…
我一激灵,夺过避子汤一饮而尽。
我不能亲手掐断太子的种,以及我出宫的希望。
太子见我如此,惊诧愣住。
周侧妃望向我,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
早在太子妃之前,周侧妃就悄悄来寻过我。
她有备而来,开门见山:“我想买裴内人的合欢香。”
我很意外,她居然对我制香了如指掌!
我本来想献给太子妃,这下计划有变。
周侧妃见我犹豫,掏出一锭金子。
“殿下不喜欢太子妃,裴内人上次扑了空,何苦再白费功夫?”
我一愣,周侧妃果然城府颇深。
看来太子妃无孕一事,她是故意揭穿。
相较于太子妃的胸无大志,我更愿意押宝周侧妃。
我暗暗窃喜,接过金子,奉上合欢香。
周侧妃见我很识相,心情十分舒畅。
“若非当年骠骑将军忠义殉国,他的女儿被乱贼掳走,太子妃之位如何能轮到如今这位?”
周侧妃顺嘴提及往事,眼中野心勃勃。
我闻言心颤,四肢冰凉。
我替周侧妃喝下避子汤,回去后,腹中开始绞痛。
起初浅浅淡淡,我未在意。
到晌午时,我直接跪倒在太子面前。
我很郁闷,避子汤竟这么折磨人的吗?
太子双眼如炬,瞧出端倪,立马将我抱至榻上。
我汗流不止,半梦半醒间,听到医官对太子说:“裴内人怕是…”
我一咯噔,是药三分毒,我怕是凶多吉少。
配上太子颓然震惊的神情,我涌出了两行热泪。
我这一生,竟要以如此结局葬送在宫里吗?
我含泪闭上眼,一觉睡至夜幕降临。
再醒来时,太子坐在我身侧,手撑着额头微寐。
我占了太子的床榻,实在不像话。
我想起身,却不小心惊醒了太子。
“殿下,小人无碍了,多谢殿下。”
我说着就要叩首,太子却按住我的肩膀。
他神情疲惫地看着我,眼神晦暗不明。
“你不是想出宫嫁人吗?孤准了。”
9.
太子忽然转性,倒令我有些始料不及。
既然太子大发慈悲,肯放我出宫,我心里十分感激。
我迅速收拾好包袱,激动难眠。
天蒙蒙亮,我拿着太子赐的手令迈出宫门。
九年的时光,我情不自禁回顾身后的绵延宫墙,好似梦一场。
只是这梦里,没来由冒出太子的身影。
我眼皮一跳,太子出现,怕是要反悔!
我脚步迈得飞快,就要踏出宫门,有侍卫将我拦住。
太子到我近前,目光意味不明。
我向他行礼,“殿下可有事要交代?”
太子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孤想替你,相看郎婿。”
太子早年耽误我谈婚论嫁,心存愧疚。
如今觉得我不好嫁人,便想帮我一把?
于是,太子赠了我一座宅子。
我抬头望着大门上“裴宅”二字,心情复杂。
其实,我出宫嫁人只是借口。
太子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竟然信了!
我叩谢太子恩典,说这宅子我万不能收。
太子置若罔闻,良久后转头看我,“孤会为裴内人寻得一个好归宿。”
我一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十分郁闷。
太子也不回东宫,开始住在裴宅。
他在这里,我哪儿也去不了。
我又成了太子随侍,日日侍奉他的起居。
我劝太子:“太子妃和周侧妃还在东宫等着殿下回去。”
太子眉眼也不抬,握着书卷说无妨。
我继续劝:“殿下长久不回东宫,官家与皇后怕是会问起。”
太子风轻云淡,“孤已呈禀陛下,孤出宫是为黔南河运一事。”
我无话可说,默默退下。
太子说是出宫办事,却在裴宅一住就是三日。
我出宫又好似没出宫,只是换了个地方侍奉太子。
夜间,我端来晚膳,侍奉太子用饭。
太子握住我的手腕,让我在他身边坐下。
我心头一跳,如坐针毡。
我想要起身,太子却按住我的肩膀。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拘礼。”
太子一反常态,令我有些惴惴不安。
他今日胃口很好,一边吃一边问我:“裴内人喜欢什么样的郎子?”
我夹起来的菜,“啪嗒”一声掉入碟中。
我难以启齿,这如何能告知太子?
太子见我迟疑,忽然将我拉至他面前。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由不得我半分抵抗。
我呼吸一紧,来不及细想,便听太子发问:“裴内人,喜欢孤这样的吗?”
10.
太子自从离宫后,便十分不对劲。
我一早察觉,日思夜虑,不知太子究竟是为何?
太子如今这般问我,我更加惶恐不安。
太子他…莫不是瞧上我了?
“裴内人侍奉孤九年,眼光应当挑剔得很,毕竟,除了孤,怕是无人能再入裴内人的眼。”
太子偏头看我,目光意味不明。
太子脸皮之厚,我今日见识,望尘莫及。
从前我白思夜盼,想要自由。
如今离了宫,却似跳进了另一个狼窝。
我心中忧愁,出门闲逛,未看路撞了人。
对方是个年轻书生,拱手作揖,对我道了好几声抱歉。
我回礼,连着对他说了数遍“无碍”。
书生脸红,尴尬一笑,又向我致歉。
我打量着他,忽然灵机一动。
回府后,我端着茶果上前,准备交代心意,太子却抢先一步。
“孤为你挑了几位人品相貌都不差的世家郎子,明日,孤带你去打打眼。”
太子语气稀松平常,我心里一瞬落寞。
太子亲自为我选郎婿,真是大材小用。
翌日,太子带我至上京城有名的长风阁。
透过纱幔,我能瞧见对面露台上吟诗作赋的几位郎子。
我心中烦闷,太子在旁问我相中了谁?
我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反问太子:“若是他介意小人的年纪,不愿相娶呢?”
太子微怔,随后淡然一笑。
“有孤为你撑腰,他不敢不娶。”
我心头默叹,太子好像变了。
我深吸口气,孤注一掷,伸手往楼下一指。
太子一怔,顺着我的目光扫去,看到了楼下候着的书生。
“殿下,小人所求郎婿,是他。”
太子未曾预料,沉默片刻,面露不悦。
为了摆脱太子,我只好出此下策,约书生至此。
太子扶额,转身踱了几步,又面向我。
“孤让你挑看郎子,你随手指了名书生,裴如芝,你是存心要气孤?”
太子被我气的脸色铁青,我连忙伏地叩首。
“小人不敢,小人只是遵从心意。”
太子气到冷笑,忽然在我面前蹲下。
“裴如芝,你若非真心想嫁人,孤看你还是随孤回东宫吧!”
这话于我,无异于晴天霹雳!
我心头一急,一把抱住太子大腿。
“殿下,小人想嫁人!小人对徐郎君一见钟情!”
徐郎君便是楼下书生,徐子钦。
太子低头看我,咬牙切齿,“你可别后悔!”
11.
我惹恼太子,太子弃我而去。
我向徐子钦致谢,他对我拱手作揖。
我回府不见太子身影,问门房才知,太子已回东宫。
太子被我气走,我应当高兴才是。
可我瞧着寂寥宅院,心中却空落落的。
这几日接连下雨,雨丝绵绵,犹如我心绪纷乱。
待到雨停,我收拾行囊准备离京。
这宅子虽是太子相赠,可我无功不受禄,不敢久居。
打定主意后,我辞别门房启程。
我刚跨出宅院,迎头便撞上太子。
他见我要出远门,脸色一冷,劈手夺走我的包袱。
“你要去哪儿?”太子气势汹汹。
我战战兢兢,脑中飞快转动,“小人是与徐郎君相会。”
太子愣住,半信半疑,似乎更气了一些。
我与徐子钦见面时,太子落座我们身侧。
徐子钦问我:“这位兄台是?”
我小心觑了太子一眼,斟字酌句:“赁我宅子的雇主。”
我偷偷给徐子钦使眼色,他立刻会意。
“也是,裴娘子既要随我回故土成婚,这上京的宅子与其空着,不如租赁出去。”
太子一听,转头瞪我,模样骇人。
我很无奈,我又不敢与太子谎称兄妹。
我也不知,徐子钦会说出这番话来。
不过,徐子钦虽是书生,家中却很富有。
我若真跟了他,后半生也是不愁吃喝。
相会结束,徐子钦送我至裴府后离开。
太子在旁,冷冰冰的瞪我。
“几日不见,裴内人都已谈婚论嫁,果真令孤刮目相看。”
我强颜欢笑,太子却一声冷哼。
“这宅子便算是孤为裴内人添的嫁妆,孤不会收回。”
我受宠若惊,说自己微末小人,愧不敢受。
太子一脸讥讽:“裴内人有福气,自然受的起。”
太子又开始阴阳怪气,我都见惯不怪。
我看天色不早,问太子是否回东宫。
太子憋着一口气,“孤当然回,等裴内人出嫁之日,孤定亲自相送。”
我从未见太子脸色如此之臭,不敢再催。
太子喝了盏茶,这才拂袖离去。
终于送走了这尊佛,我心内五味杂陈。
太子正值气头上,若是回去派人一查,我与徐子钦的商量怕是要露馅。
所以我打算即刻启程。
我提溜起包袱就要出府,未曾想,太子忽然原路折返。
我与太子猝不及防,打了个照面。
12.
太子脸色灰暗,指尖敲击着桌面。
我心头惴惴,跪伏在太子面前。
太子扫了眼我包袱里的衣物盘缠,语气异常平静。
“裴内人就这般迫不及待,要与徐子钦远走高飞吗?”
我冷汗涔涔,不敢答话。
几次三番愚弄太子,太子这回怕是要怪罪于我。
然而,我等了许久,不见太子吭声。
我抬头,与太子视线相撞。
太子脸色烫红,眼神迷蒙,看样子是发了高热。
我唤了声“殿下”,太子忽然向我倒来。
太子身旁的随侍告诉我,太子妃德不配位,太子要废太子妃。
官家震怒,罚太子在雨中跪了一宿。
我很诧异,太子无缘无故,何故如此?
随侍犹豫良久后,道出实情。
“裴内人那日送给周侧妃的汤药,是太子妃交代的吧!”
我愣住,没想到太子这么快就查出来了。
“那碗汤药并非避子汤,而是绝子汤…”
我闻言,心中轰隆一响,跌坐在地。
我到底低估了太子妃的心狠手辣。
想来,太子早知我误喝了绝子汤,心中生愧,所以才准许我出宫的吧!
夜里,我为太子擦拭降温。
太子醒来,睁开眼,看见是我愣了片刻。
我问太子要不要喝水,太子却岔开话题。
“幼时,陛下带孤登城楼,指着骠骑大将军的女儿说,那是孤内定的太子妃。”
我心头一颤,不知太子为何说起这个。
太子直视我,目光意味不明。
“孤那时不喜欢,又过了几年,沈氏进宫,母后指着沈氏,说她是孤的太子妃。”
“孤很惊讶,去问陛下,孤原来的太子妃去哪儿了?可无人告知孤。”
“后来,孤去暗卫所,才又见到了她。”
我心神激荡,慌忙避开太子审视的目光。
太子见我如此,伸手来握我的手指。
“裴如芝,是孤太自私,强留你在身边,以为能护住你…”
我默然,鼻尖涌起一阵酸涩。
我竟不知,太子原来一直知晓此事。
我缩回手,拒不承认,“殿下病糊涂了,小人去叫医官。”
我起身,太子一急,要拉我的手腕。
我刻意避开,匆忙跑出房外,却意外遇到暗卫所的曹统领。
我与他多年不见,如今却在此处遇到。
我心头浮起一个不好的念头。
果不其然,曹统领前头带路,“裴内人,陛下召见。”
13.
官家威严高坐,失望地望着我。
“朕还没抱上皇孙,你便已出宫了。”
我惶恐不安,跪俯在地。
官家却是玩笑话,问我可还记得当初进宫时的情形。
我屏息凝神,往事凄然,不敢忘。
我十四岁那年,父亲为平叛,忠义殉国。
叛军攻进潼州城,烧*抢掠,无恶不作。
裴府未幸免于难,亲人惨死。
我躲在密道内被发现,叛贼却没有*我。
他们带着诸多和我一般年纪的女孩,一路攻至上京一带。
后来,朝廷派出得力干将镇压叛贼。
我作为裴氏遗孤被解救,送到了官家面前。
官家满眼心疼,命皇后好生照顾我。
皇后命嬷嬷为我沐浴梳洗,嬷嬷说要为我验身。
我那时惊恐不安,一脚踹翻了嬷嬷。
我虽是清白之身,官家却长长叹了口气。
“做太子的女人可以,做太子妃不行,你可明白?”
官家神色威严,语重心长地告诫我。
将来的太子妃,要名节清白,要对太子有助益。
我哆嗦着点头,尚不明其中真意。
后来,我在宫中年岁俞长,俞明白帝王家将女子的贞洁看的有多重。
众朝臣眼中的我,是乱贼爪下侥幸存活的裴氏遗孤。
那些迂腐大臣认为,我该同裴氏一起殉国。
官家为保我,将我秘密送至暗卫所。
如今,再回忆往事,我心惶惶。
官家默然半晌,“朕当初保你,如今太子因你要废太子妃,朕不能再留你。”
我心神一晃,伏地跪拜官家。
官家下了旨意,命我自行了断。
我这一生还没活够,却终是到了尽头。
我端起毒酒,打算一饮而尽。
太子忽然冲进来,一把掀翻了我手中的杯盏。
我怔忡地望向太子,未想到他会来救我。
太子抛下威仪,跪倒在官家面前,揪着官家的袍倨。
“爹爹!我知错了!求爹爹放过裴内人!”
官家不动声色,太子颤抖着双手继续求情。
“求爹爹饶恕她!”太子眼中含泪。
官家看到太子落泪,伸手甩给太子一巴掌。
“堂堂太子,竟为了一个女人落泪!”
官家气到发抖,指着太子怒斥:“你可还记得,身为太子的责任!”
“爹爹,我不废太子妃了,只求父亲放她一命…求求父亲…”
太子尚发着高热,身体虚弱无力。
官家想是终于心软,一脚将太子踢开。
“朕不*她,但朕要赐她一道圣旨。”
官家下旨,封我禾阳县主,认我为义女,同太子亲如兄妹。
14.
未过多久,官家说要为我赐婚。
朝中大臣对我避之不及,纷纷退让。
他们嫌禾阳县主年龄大,不愿自家儿郎被我瞧上。
皇后特意召我,问我可有钟意的郎子。
我想起官家的话,说了徐子钦的名字。
徐子钦被召入宫,向官家坦言愿意娶我。
太子却故意拆台,针锋相对。
“徐郎君如何证明自己是真心求娶,而非看中县主的身份?”
徐子钦神色肃然,跪叩官家:“我愿考取功名后,再娶县主。”
这番立誓,堵了太子欲要反驳的口。
徐子钦满腹才华,今年春闱,他中傍眼。
官家下旨,我与徐子钦不日完婚。
当夜,太子醉酒,于梦中念我的名字。
太子妃以为是叫她,握着太子的手心疼不已。
我与徐子钦成婚前三日,官家忽染恶疾。
太子日夜侍奉在旁,不眠不休。
官家垂危时问太子:“朕是不是做错了?”
太子沉默不语,神色平静。
官家老眼混浊,临终前叹了口气。
翌日,官家驾崩的消息传出,朝野震荡。
徐子钦身为臣子,国丧期间不宜成婚,我与他的婚事往后延迟。
太子主持完丧仪后,正式继位。
太后召我入宫,我在宫道上,与太子的轿辇迎面相遇。
太子如今成了天子,不怒自威。
我回想起当年侍奉太子时,太子总与我置气。
那时太子性情鲜活,如今却沉闷老成。
我伏地叩首,太子在我面前停下。
“禾阳县主的婚期定下了吗?”
太子垂眸问我,我心神一恍,俯首回道:“未曾。”
太子沉吟片刻,说下月十五不错。
我拜谢太子,心口却好似压了块石头。
太后近来受了风寒,我留在宫里侍奉汤药。
太后靠在凤榻上打量我,若有所思。
我抬首,问太后可有事要吩咐。
太后摇头,轻轻抚上我的手背问我:“你可曾心悦陛下?”
我一时愣住,惶然开口:“如芝不敢。”
我脑海中却浮起太子的面容,清俊如玉。
太后见我如此神情,了然一笑。
“当年,予该求先皇将你送走,如此,你便不必入暗卫所,也便不必因侍奉太子而…”
太后说着咳嗽起来,我忙为太后顺气。
夜里入睡时,我听到房门“吱呀”一响。
就着月光,我瞧清来人是太子。
我微微诧异,对太子说这不合规矩。
太子却将我逼至榻边,语气森冷如冰。
“太后今日对你说的后半句是什么?”
我怔住,未料到太子会问这个。
我摇头否认,说太子听错了。
太子怒意上涌,探手揽住我的腰肢带入怀中。
“朕是太子时,先皇就已逼你喝了终身不能受孕的汤药,是与不是?”
15.
太子夜审曹统领,得知了当年发生的事。
我虽是武将之女,却不会半点武功。
曹统领命我做太子暗卫,其实是官家的授意。
官家知道终有一日,太子会发现我的存在。
我去东宫侍奉太子之前,先去见了官家。
内侍端来绝子汤,呈至我面前。
“太子日后会有很多女人,她们都可为太子绵延子嗣,唯有你不可,你可明白?”
官家对我说的这番话,我至今铭记心中。
太子私底下命人查阅古籍,去民间搜集偏方。
我知太子何意,诚惶诚恐去劝阻太子。
太子看着我,眼眶湿润,“若不是因为朕,都是因为朕…”
太子揽我入怀中,我靠着太子胸膛,生平第一次脸红。
太子见我没有拒绝,又松开了我。
“朕做太子时,你可曾思慕过朕?”
太子垂眼,满含期待的凝视着我。
我心潮汹涌,含羞点头。
东宫那些时日,我时刻警醒自身,不敢行差踏错。
可如今,我不想再违背心意。
“得见天颜,再无人能入如芝的眼。”
话一出口,我便知自己冲动了。
太子喉结滚动,摩挲着我额前的碎发。
我抵住太子胸膛,轻唤“陛下”。
“不能为陛下生儿育女的我,陛下也愿意要我吗?”
我不知哪来的勇气,试问太子。
太子眉眼温情,千言万语化作两个字:“朕要。”
话落,太子轻轻扣住我的十指。
身后明黄帘幕,重重落下。
我侍奉太后汤药,已有月余。
太后好转,太子却强留我于宫中。
徐子钦关心则乱,上朝之际,当面问官家要人。
太子正愁没有借口退掉我的婚事,如今徐子钦送上把柄。
太子斥他目无纲纪,将人贬至黔南一带。
我听闻此事,太子一脸阴谋得逞的看我。
太子厚颜无耻,一如从前。
未过多久,太子对外宣称,禾阳县主病逝。
我摇身一变,成了后宫里的裴修媛。
太子妃如今成了皇后,高居凤座,我向她请安行礼。
她瞪着我,憋了一肚子讥讽我的酸话。
我知她要说什么,无非是近来陛下专宠,引得后宫姐妹相妒。
我先发制人,呈上苦心研制的合欢香。
太子妃一时愣住,不太情愿地收下。
同样的香,我还备了一份送往周贵妃处。
后宫生活无聊的很,好在皇后与贵妃先后遇喜。
后宫总算热闹起来,太后十分高兴。
太子这回没防住,脸色垮得不像样。
我在旁笑他,“陛下无欲无求,是要修仙不成?”
太子却深深望着我,良久后落下一滴泪来。
后史记载,官家携后妃于锡山避暑。
是夜走水,火势危急。
修媛裴氏闯入火场救出皇子公主,授封为贵妃。
贵妃裴氏,侍奉官家二十二载。
后旧疾复发,于冬日病逝,享年四十五岁。
官家感念裴氏,追封为昭德皇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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