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少年韩信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屠户,此人也很年轻,但长得五大三粗,一副桀骜不驯的模样,他对韩信说:“别看你长得又高又大,还喜欢带个刀剑,其实就是个饭桶,根本不中用。”说得韩信脸红脖子粗。
旁边的看客也都跟着起哄,少年屠户更骄傲了,冲着韩信喊:“你若不怕死,就用剑来刺我,如果怕死的话,就从我胯下爬过去吧。”韩信愣了,爬过去是奇耻大辱,但他看了看情势,低头沉思了一下,默默低下身子,趴在地上,慢慢从他的胯下爬了过去,满街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韩信,你真是个胆小鬼啊……
1讲到这里,我偷眼看讲台下坐着的孩子们,他们都捧着手中的几页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安静地在听。
看我顿住,有几个孩子抬头看我,眉宇之间露着一股英气,他们在期待少年韩信变强大,那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期待,就像心中打开了蒸汽机,冒着白气在期待。
那是2003年,九年级的课堂里,我在给孩子们讲《史记·淮阴侯列传》,这是课本之外的一篇文章。对于文言文的教学,我没有觉得困难,不是孩子们的素质高,也不是我教学水平高,而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入口。
2要说起来,需要从一部电影说起。那是2002年,有一部很火爆的电影,好像叫什么魔法石。当时的电影公司还没有完全市场化,所以很少见到有海报宣传。
放学之后,我与女友在街上闲逛,路过电影院,便想起这两张票,就去看了。
电影已经开演一会儿了,一个巨人带着一个小男孩走进了酒馆,在一面墙上用雨伞敲了敲,那面墙灵巧地错落开来,一个崭新的世界出现在小男孩的面前——飞天扫帚、与气质相匹配的魔杖、送信的猫头鹰、开往魔法学校的火车、蜡烛悬空的大厅、会尖叫的植物、金色飞贼和魁地奇比赛、隐形衣和厄里斯魔镜……一直到魔法石和双面人出现。
不久之后,一次在我上课的时候,讲得正起劲,突然发现有学生在看课外书,他们很聪颖,在课外书上包上书皮,上面大大地写着两个字:“语文”,还装模作样地跟读。
于是当场抓获,拉开书皮,封面上赫然几个字:哈利·波特与魔法石。
3我必须承认,当时怒火三丈,但忍了又忍,拿着那本书回到办公室,想起以前看过的电影,我得弄明白到底这个哈利·波特好在哪里,居然在我自认为很精彩的课堂上,这些家伙在看小说。
当然,我也很快沉迷了,一个下午我就看完了一本,然后叫来了那个学生,眼睛透出一种清澈而稚嫩的光彩,他有点害怕,见面就说:“老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好吧,既然知道错了就好。不过,你家有没有续集,就是第二本?”
孩子吓坏了,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大眼睛里闪动起犹疑。
“到底有没有?有是吧,叫什么名字?密室?好,明天借我看一下,这本还你。上课别看了,下课随便你。”
孩子嘴巴半张着,惊讶且发傻,似笑非笑,半天才说:“还有第三本,叫阿兹卡班……”
“一起拿来,借我看看,回头跟你好好探讨一下。”
孩子眼睛里闪着光芒,连连点头转身跑出去了,一出办公室跑回教室,边跑边喊:“喂,老师居然还要——”
随后,我看了后面几本,我认真地感受了一下孩子们喜欢的作品,这个喜欢就发自内心的,就是兴趣。因为有了兴趣,他们才会陷进去。不行,我得想办法弄个这样的入口。
第二天去教室上课,开场:“上课!同学们好,大家把书装书包里,桌面清理干净,什么东西都不要留,我们今天上个聊天课。聊一个问题,中国古代传说和外国魔法故事到底有什么区别?比如大家都知道的:哈利……”
全体学生哗然,又顿了一下,齐声大喊:“波特!”
“没错,大家想想刚才的问题,然后自由发言,想好就举手……”
于是,一节课的时间,我们讨论了一个大命题,关于神话、传说、魔法,中国的、外国的、孙悟空、十字军东征、魔法师梅林等毫无章法的讨论。自那以后,我与孩子们的距离亲近了。更重要的是,它清晰地印证了一个想法,我想在文言文的教学上,制造一个入口,它会成为孩子们快速阅读古诗文的利器。
4很快就九年级了,文言文的课文结束,到了复习阶段,随后还有两轮的复习,在第一轮的末尾,我想我该祭出我的法宝了。
精心选择了一下,复印了《史记·淮阴侯列传》全文,先给同学们讲了一段历史背景,然后将复印的材料分发下去。
孩子们一看大喊老师太残忍了:“别说读懂,好多字都不认识。”
我说别怕,不需要你们每个字都对应地弄清楚,但需要听我讲,我们一句一句来读,就当在看一本小说,让你们见识一下中国版的魔法故事,我从淮阴侯开始。
穿越了历史长河,经过了千万人诵读,每个字都沾着魔法,我与孩子们一起察看着这个人的历史,看他经历的胯下之辱、忠奸难分、国士无双、十面埋伏、背水一战,也见识了楚汉纷争、功高震主、金石之交、不赏之功,理解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难堪和鸟尽弓藏的无奈。
用了五节课读完,大家不由得都一声叹息,孩子们意犹未尽,回头再看那几页纸,虽然漫步走过了这段历史,却似乎只是撷取了其中一片花瓣。孩子们问:“这比课文好看多了,老师,能不能再选一篇来读?”
后来的课上,只要是文言文的课,先讲课文,再读故事,而且我们就啃生肉,挑一些《史记》的篇目来读,就要半生不熟地咽下去,我不知道对于这些孩子们的语文帮助到底有多大,只是当临近考试的时候,再回头看看课本上的文言文,孩子们都觉得太小儿科了,就像高傲的魔法师看不起下层的麻瓜一样。
5这些是九年级的孩子,还不经世故,对历史和典故如何了解,但这样的文字却能给他们一道门缝,让他们看看历史上那些闪耀光芒的人物和故事,让他们领略古战场的金戈铁马和谋士策论的惊心动魄,用他们的眼睛和心灵去感受一个人的命运和错综复杂的脉络。让他们知道古诗文不是摇头晃脑,不是见到古文就背诵,更不是咬文嚼字的白头先生,而是比宫斗戏,比好莱坞电影还要精彩的好玩好听的故事。
还记得,《淮阴侯列传》倒数第六段,
“(韩信)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告诸将相曰:此壮士也。方辱我时,我宁不能*之邪?*之无名,故忍而就于此。”
意思是,“韩信召见当年让自己从他胯下爬过去的屠户,任用他做了中尉,并告诉其他的将相们,这是一位壮士,当他侮辱我的时候,我难道不能*他吗?*掉他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忍受了一时的侮辱而成就了今天的功业。”讲到这里时,孩子们为之一振,还有人互相竖大拇指,在课桌下偷偷鼓掌。
故事和兴趣,这才是文言文的阅读,这才是语文与育人。
在古诗文的教学上,我知道了孩子们的魔法石所在。对于那些刚入门的孩子们来说,就像“哈利·波特”里的分院帽一样,我们其实可以选择,可以不需要一开始就让他们对古诗文头疼不已,甚至对传统文化产生厌弃和诋毁。我们可以让课堂变成驰骋于原野的战马,演绎古代帝国的传奇,求索祖先的智谋源流,而我们认为很重要的认字、释义、辨析、理解、背诵只是这个过程中的顺手采摘的果实。
或许,这样做是不对的。因为这些文章是超出课本范围的内容,就他们当下要面对的考试,不会有一道题与《淮阴侯列传》相关,也绝对不会考《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但就那几节课,会与他们喜欢的哈利波特一样,融在他们的生活和学习中去,超越课本,超越考试,超越升学,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影响不在当下,而在他的未来,甚至会在他们的孩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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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丨徐锋
责编丨杜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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