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将一部玄幻小说对世界观、场景、人物的天马行空虚构，逐一具象化地呈现在真实的影视画面之中？这不仅考验导演的影像化能力，同样，作为画面搭建者与实施者的美术指导也决定着一部作品的质感，只是他们深藏于幕后，往往只通过画面表达与观众实现交流。但随着近年来IP改编作品增多、观众审美逐渐提高，美术够不够美、能不能符合观众想象，直接影响了作品的长尾口碑。
在去年一众IP改编剧中，电视剧《斗破苍穹之少年归来》（下文简称《斗破苍穹2》）以豆瓣7.0分成功“出圈”。除了其剧本改编精妙，剧中传神写照的场景营造与玄妙奇幻的美术风格同样功不可没。日前，新京报记者对话《斗破苍穹之少年归来》美术指导张晓敬，揭秘该剧美术设计背后的美学与匠心，探讨美术指导如何作为“导演的另一只手”创造出美妙绝伦、丰富多面的画面表达。
以原著为依托
每个场景和道具都有两三版设计方案
《斗破苍穹2》作为一部小说、游戏、动漫多类题材珠玉在前的作品，如何将其电视剧版美术风格区别于旧作，这是张晓敬面临的第一大难题。
在她看来，剧集和游戏、动漫很难在美术层面实现共通，因为三类体裁有着截然不同的审美标准和制作方式。比如，游戏、动漫都可以通过电脑技术等实现天马行空的想象，房檐甚至可以“飞”起来，但真人剧集首先要考虑实际拍摄的便利性与可实行性。“简单来说，目前大部分古装剧还是离不开影视基地。”张晓敬坦言，即便一部分美术设计可以依靠后期实现，但也存在场景构图是否可与现场拍摄素材相配合的问题，“而且如果全部是视效，观众也会审美疲劳了。”因此张晓敬在接到《斗破苍穹2》的邀约后，选择规避参考过往游戏、动漫的美术设计，只关注于小说文字的描绘。
从电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到电视剧《九州缥缈录》《斗罗大陆》，张晓敬曾作为美术指导操刀多部经典IP改编作品。在她的经验体系中，小说是美术设计的重要参考，例如书中可能会具体描写某个人物的性格，这对于设计其贴身戏用道具有着重要参考价值，但往往在剧本中会被弱化掉一部分。
《斗破苍穹2》男主角萧炎的道具“纳戒”概念图。
比如《斗破苍穹2》的男主角萧炎是意气风发、青春励志的少年，他最重要的道具是“纳戒”——表面看似只是一枚小小的戒指，但其实内藏乾坤。这是一枚空间戒指，也是萧炎与药尘的精神世界。这枚戒指张晓敬曾设计多个版本，其中一版是锥形样式，意味着封闭空间却装着整个世界，风雨花草、世间万物均可纳于一戒。但经过与导演等主创的数次讨论并分析书中想要表达的萧炎的个性以及成长线，在纳戒这个小世界中，萧炎可以增强技能修炼，也可以通过“门”任意穿梭至不同的练习场，极具魔幻色彩。因此最终“纳戒”的设计选择了类似于“任意门”的概念，可幻化出不同空间，且这些“门”一直在动，也代表时间是不断流动的。
《斗破苍穹2》丹界概念图。
包括“丹界”的场景设计。故事中，“丹界”坐落于圣丹城，被所有炼药师视为“圣地”。这个地域历经时间的考验仍在这片大陆上有着至关重要的位置。因此在设计场景时，张晓敬更强调其力量感，参考了古佛教的传统建筑样式，将其坐落在地面的大裂缝之下，仿佛是开凿出来的一个很重的体块，扎扎实实地夯在那里。“‘丹界’的场景基本上都是在五千平米的棚里搭建出来的。我们脱离了影视城的概念，打造出了另一种独属于《斗破苍穹2》的建筑风格。” 张晓敬说，类似这些重要的场景、戏用道具，她和团队都会设计出至少三版不同的方向，然后再和导演、编剧等主创一同“头脑风暴”。
将设计图转化为场景
美术指导统筹，多部门协作实现风格统一
通常，美术是在编剧、导演之后，相对较早介入项目中的部门，有的戏从大纲确立后就邀请美术组加入筹备，“这时候导演会跟你讲一些大概方向，你可以先去寻找资料。我们也会同时研究原著的故事背景、世界观、角色设定等等。也有的项目是拿到10集剧本后我们再开始做。”
当美术指导与导演、编剧等主创确立了整部剧的影调风格和美术要求后，大到美术创意、颜色搭配，细化到场景结构布局图、道具概念设计图、角色造型、色彩搭配等，美术指导都为接下来道具、置景等部门的工作承担着提纲挈领的作用，也搭建起导演与各个部门之间沟通的桥梁。
以置景为例。目前无论是都市剧还是古装剧，都首选以实景拍摄为基础，以凸显故事的真实性和沉浸感。因此美术指导通常会根据主创确定后的设计方案，对拍摄地或影视城进行初筛。“比如剧本需要一个沙漠场景，我们可能就会考虑去敦煌、甘肃；比如庙堂、屋舍类场景，我们就要想选择哪一个影视城……这些，我们都会先派一支专门的选景团队去大量的扫。第一遍可能会扫10—20个场景，拍下图片，然后再拿回来由我们和导演团队一起筛，最终精准到几个，我们再实地去看。”
中洲花火大会概念图。
比如《斗破苍穹2》的“中洲”场景，这是斗气大陆中最繁华的地区，最有名气的便是一殿、一塔、二宗、三谷、四方阁。在剧中此地除了修炼功能之外，这里也有闹市繁华，展现了生活烟火气。因此作为剧中相对接地气的城市概念，张晓敬和团队选择了影视城的某一个实景街道进行设计，由置景、道具等部门合作改造，“实景可以更好地把灯笼、烟花等元素融入进去，打造具有真实感的喜庆、快乐的氛围。”
当然，仙侠、玄幻题材为还原奇幻独特的世界观，且考虑到后期视效制作，棚内搭景加绿布仍为主流。张晓敬以《斗破苍穹2》举例，涉及到棚搭的场景，首先美术团队会把所需场景单子列出来，其中像丹界、魂殿、迦南学院、魔炎谷等戏份较多或较为重要，或者在拍摄计划中相对靠前的场景，美术指导都需要沟通置景部门率先开始搭建。而搭建的过程则是置景、道具对美术概念设计图进行1:1复原的过程。比如，迦南学院是斗气大陆上的著名学府，分为内院和外院。外院是在影视城实景拍摄的，内院则在棚内搭建。其中内院的“天焚炼气塔”在迦南学院内是神圣的存在，管理森严，学生不可随意进入塔内。而根据剧本描述，它的一部分是藏在地下，且连接着地底岩浆世界还有古帝洞府，因此张晓敬在设计时就把塔身的一部分位于地上，然后做了一个下沉式结构，外表看是一座普通的石塔，但进入内部空间后分为上、下两部分——这些特殊结构的建筑是难以通过实景改造实现的。
迦南学院内院概念图。
包括迦南学院的后山，剧中萧炎经常在那里练功。成片画面中观众可看到磅礴的瀑布水帘，宽阔的后山石台，然而为了寻找这个实景，张晓敬和团队在象山附近筛选许久，大多都面积比较小，气势达不到；但如果全部采用特效，真实感又会大打折扣，“后来索性我们就选择了其中一个水帘洞一样的场景，对池子进行了部分改造，后面加了绿布。最后观众看到的其实大量还是后期特效补足的。”
在张晓敬看来，一部电视剧的美术画面呈现、质感打造，往往是多部门协作的成果，从美术指导设计概念、统筹，到置景、道具部门等搭建、陈设，最后到后期视效制作美化，“整个过程美术需要和各个部门保持紧密沟通，这样我们大家放到一起才能实现风格统一。”
讲究“慢工出细活”
美术这个行业需紧跟年轻人审美
自2012年开始担任副美术，张晓敬在影视美术领域已从业十二年了。多年的锤炼，让张晓敬在工作中始终秉承“慢工出细活”的硬道理。
当年她刚入行时曾参与冯小刚执导的电影《一九四二》，片中有许多普通人逃难的戏份。“正常来讲，我们理解逃难过程中如果需要休息，一般就是随便走到一个地方支起帐篷或者就地休息。但在影视画面中，美术需要为剧情找到一个支点。比如他们是走到一个破庙里？还是在一棵破旧的树旁？那时候我才知道，美术不能用常规生活视角去看待画面，要高于生活，要反复打磨。即便一些场景、道具并没有跟角色直接发生戏用关联，但它们也是画面的重要表达之一。”
包括道具中最简单的“杯子”。当年曾有制片人拿着一个道具杯子来问张晓敬，“干嘛买100块钱的杯子？反正是放在背景陈设里，5块钱的杯子不行吗？”但实际上，不同杯子的造型、设计感以及其所体现的人物身份、环境氛围都是不一样的。比如底层草根人物用的杯子可能就是纸杯，年轻喜欢潮流的人物可能就会用设计感十足的杯子，中产的杯子则更为贵价……
当年张晓敬在做电视剧《青春之城》时，只是一个简单的茶馆场景，张晓敬就设计了多个方案。这部剧以深圳为背景，讲述了多位奋斗者追逐理想的故事，于是，这间茶馆的位置、布景、陈设，张晓敬都要反复结合深圳的都市生活环境、时代背景，以及配合故事中青年人快节奏的创业生活来设计。“在深圳的话，很多茶馆可能会定位在海边；深圳的生活习惯会影响茶馆的装修风格；同样茶馆的风格也决定于开茶馆的这个人是什么样的，小女孩还是中年男人，风格肯定是不一样的……”张晓敬甚至还设想过在船上改造一间别具一格的茶馆，“这种都是剧本里没有体现的细节，但作为美术指导我们需要结合的元素非常多，必须要反复打磨，不放过剧情、人物上任何一个创意支点。”
张晓敬工作照。
不仅要“慢工出细活”，在张晓敬看来，美术指导也应努力做一名“杂家”，广泛阅片、阅读，不断学习海内外优秀影视作品中创新性的美术风格。
2016年，张晓敬曾为电影《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担任执行美术。那时她的古装戏经验有限，对古装美术风格的认识仍局限于固化思维的东方美学里对仙、侠、天宫、凡间的理解，少了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这也让她在这部作品中留下了一些遗憾。
“美术指导是需要经验积累和知识储备的工作。当你看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尝试的作品类型也多了，你会更懂得如何将你看到过的不同地域文化、美术风格、创意设计融入在常见题材中。”
在《斗破苍穹2》中，张晓敬便尝试突破传统仙侠的美术框架，在陈设、道具、造型上规避过去常见的元素。比如剧中人物造型都相对干练，没有仙侠古装中常见的拖拉大摆或挂饰；桌面陈设也均以简约为主，没有桌布、地毯、帷幔、垂蔓等赘饰。美学定位上，《斗破苍穹2》也并未以某一具体朝代为明确依托，所用元素都尽量摒弃唐、宋、元、明、清等具有代表性的图案与符号。“像桌子我们虽然参照了汉朝制式，但特意把桌面改得更厚实了一点，也去掉了常见纹理，融入新中式设计，更强调古现结合以及这部剧所体现的力量感。”
张晓敬坦言，如今随着观众阅片量的丰富，审美也日益提高，如果美术不经细心打磨，还是重复过去，不努力求新求变，观众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觉得观众审美提高对影视作品而言也是一件好事。现在的年轻人对于任何题材都不再有固有的、刻板的印象，就像一些动漫作品都可以将‘柔’与‘硬’两种风格结合在一起。年轻观众的审美开放，也让影视作品的美术空间越来越大。”
新京报记者 张赫
编辑 佟娜
校对 陈荻雁
